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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节

    缄默绅士的法则 作者:唇亡齿寒0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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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缄默绅士的法则

    作者:唇亡齿寒0

    文案

    不可背叛雇主;

    不可出卖同伴;

    不可说谎;

    与其违反,宁可沉默。

    这就是“缄默者”千百年来恪守的四大法则。

    我们昼夜游荡于约德诸城邦的大街小巷,身着华服,头戴面具,腰挎长剑,怀揣匕首。

    我们取人性命,接受报酬。

    我们卑贱如蝼蚁,同时高贵似君王。

    我们执掌他人的生死大权。

    我从不在乎自己何时会死。

    内容标签:奇幻魔幻 西方罗曼 报仇雪恨

    搜索关键字:主角:朱利亚诺,恩佐 ┃ 配角:安托万 ┃ 其它:奇幻,架空,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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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一 暗夜中的逃亡

    第1章 序曲 一个关于刺客的故事

    英雄的故事开始于酒馆。刺客的故事则开始于街道。

    在我们这个时代,每个吟游诗人都喜欢歌唱英雄的故事。“那是一个暴风骤雨的傍晚”,故事的开头常常是这样,有时候也会是“在一个斜风细雨的清晨”,又或者“一切开始于某个大雪纷飞的深夜”。总之,天上似乎一定要下点儿什么,否则便无法衬托出英雄初现的震撼之处。在这样一个日子,由于天公不作美,外头罕见行人,只有酒馆人声鼎沸,温暖的灯光与欢声笑语从小窗里流泻而出。人们在酒馆中推杯换盏,高谈阔论,女侍端着酒杯穿行在餐桌之间,诗人则盘坐在一角拨弄竖琴(或者鲁特琴,或者其他什么琴)。突然——故事总要以这个词作为石破天惊的转折——酒馆的门发出响亮的“砰”的一声,被人用力推开。所有人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响声而安静下来,目光齐齐转向门口,一名披着斗篷的年轻人沐浴着众人的视线,大步走进酒馆,走进接下来诗人即将对你们讲述的传奇之中。

    这就是英雄故事的开端。

    而刺客的故事则截然不同。

    刺客的故事没有特定的天气,没有温暖的酒馆,没有石破天惊的转折,没有传颂故事的诗人,也没有侧耳倾听的听众。

    没有什么传奇。

    只有一个个衣饰华丽、头戴面具的幽灵,游荡在城邦的大街小巷,任何人见了都可以上前攀谈,有时致命的契约便简单利落、直截了当地当街达成,随之而来的是阴谋、鲜血、死亡、战争和更多的死亡。像是雪崩,一个人的死亡引起了数不清的死亡,种种死亡彼此相扣,串成一条冰冷沉重的长链,像绞索一般挂在我们这个城邦的脖子上。而华丽的幽灵们则一如既往地昂首阔步于街头,寻觅着下一个雇主,或者被下一个雇主所寻觅。

    没有人传颂他们的故事,没有人书写他们的传奇,即使他们每个人的经历都更甚于传奇。他们只是历史书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页里匆匆带过的一句话,那华美豪奢的衣饰下裹着的始终只是一个又一个无名的死魂灵。

    这便是刺客故事的开端。

    朱利亚诺的这个有关刺客的故事,像所有刺客的故事一样,开始于街道。

    那年他七岁。夏季的梵内萨城邦酷热干燥,灼热的阳光炙烤着街道,仿佛连那些白石岩板铺成的道路都能融化。平民别无选择地顶着烈日工作,朱利亚诺则像所有的贵族一样,去乡下的别墅避暑,直到天气从炎热转为凉爽才会回来。那年他七岁,在他短暂的人生记忆里,这一年和过去的六年没有什么区别,而在梵内萨城邦,这一年则值得大书特书。春季时由于春旱,大量饥民涌进城市,占据街道,带来拥挤、犯罪和市民们此起彼伏的抗议。到了夏季这个时候,被民怨逼得走投无路的总督派遣城卫队驱散难民,掀起了几场不大不小的打斗,结果冲突愈演愈烈。上城区的城门由于“不幸的流血事件”而暂时封闭,所以朱利亚诺一家若要乘马车出城,只得绕远路走下城区。当然,对于年幼的男孩来说,走哪条路没有多大区别,他小小的世界里,每座城门都是那么宏伟,每条道路都是那么宽阔。他住在上城区深宅大门的宅院里,被疼爱他的父母好好保护着,不知道外面发生过、正在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一切。稍晚的时候,由于秋季作物歉收,更多的难民涌进梵内萨城,粮价飞涨,许多难民和本城的贫民因为挨饿,没能度过冬天。直到又一年春季来临,虽然这个春天雨水充足,是个好年头,可梵内萨城内堆积着大量死尸,死尸引来专吃腐肉的乌鸦和什么都吃的老鼠,乌鸦和老鼠则带来瘟疫。接下来的一年,瘟疫肆虐于梵内萨城,死神漆黑的衣袂从上城区的贵族豪宅飘到贫民窟的残破窝棚,上至尊贵的总督,下至卑微的乞丐,都无法逃过祂收割万物的镰刀。死神又乘着马车和船只飘到约德地区的其他城邦,飘到“洁白”的多罗希尼亚、“典雅”的阿刻敦和“宏伟”的赞诺底亚。死亡的阴影笼罩这片美丽的海滨足有三年之久,成为一代人记忆中无法消除的恐怖烙印。

    而对于男孩朱利亚诺来说,这场瘟疫于他不过是在乡下度过的无忧无虑的三年,和对于“突然被父母叫回老家结婚”的年轻女家庭教师的思念。(后来连这份思念也逐渐淡去。)他跟随双亲去乡下避暑后,便没有回城,直到大瘟疫过去,十岁的朱利亚诺才被父亲接回家。当然,他那位女家庭教师再也没有回来。

    朱利亚诺的关于刺客的故事开始于下城区通往城门的街道。夏季被骄阳烤得闷热的车厢憋坏了七岁的男孩。他美丽而慈爱的母亲手持一柄缀满蕾丝的折扇为他扇风。但这微弱的风无济于事。淘气的男孩一把推开车窗,渴求一丝凉风为他带来些许慰藉——凉风是没有,热风倒是灌进车厢,不过,总比密不透风好多了。

    这是朱利亚诺第一次目睹下城区。这地方令他大为震撼:路面破落,房屋矮旧,行人穿着打满补丁的衬衣,乞丐蜷缩在阴影下不知死活,每个人的眼神都带着悲伤和警惕。朱利亚诺险些以为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那干净整洁的大理石路面去哪儿了?那郁郁苍苍的行道树、清澈的喷泉和总是穿着世上、面带笑容的男男女女去哪儿了?这里真的是他的城市,他们“伟大”的梵内萨城吗?

    男孩迷惑地转过头,向母亲求助。那位贵妇人揽住男孩的肩膀:“别看了,孩子,没什么好看的。上等人不该来这种地方。都怪那些难民,不然……”她不屑地哼了一声,接着似乎发觉自己的失态之处,连忙用折扇遮住施了脂粉的脸庞。

    的确没什么好看的。这里肮脏、贫穷、破落,像个堆满垃圾的泥沼。然而这个散发着臭气的泥沼距离朱利亚诺整洁美丽的家只有不到十五轮[ 注:轮:作者虚构的计量单位,1轮约合100米。]的距离。很难想象他们的城市中居然存在着这样一块污渍。

    朱利亚诺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当时他只是惊讶于下城区和上城区的天差地别,直到很久之后才会意识到这种差别背后隐藏的东西。

    忽然,街上有个鲜艳夺目的东西吸引了男孩的眼球。他不由自主向那个方向望去,接着发出一声惊呼——

    那是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子,金色的绸缎裹着她曼妙的躯体,裙摆拖曳到地上,领口则高高竖起,像插在背后的一对翅膀。她的颈子上戴着一串显眼的鸽血石项链,其中缀着一块天青色的宝石。这副打扮像是要去参加舞会,或是某个上流人士举办的沙龙,她脸上所戴的面具似乎也能印证这一点——在约德诸城邦,人们将面具当作装饰的一种,出席正式场合不戴面具,就像不穿衣服一样无礼。不过,社交场合的面具只遮住半张脸,女子却戴着一张遮住全脸的白色面具,面具上镶着宝石,插着鲜艳的鸟类翎毛,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令人看不见她的相貌和神情。这种面具只在每年风月[ 注:梵内萨城邦的历法原型为法国历法,一年的十二个月为雨月、风月、芽月、花月、牧月、获月、热月、果月、葡月、雾月、霜月、雪月。牧月为五月。]的狂欢节才会戴。然而,面具孔洞中露出的那双眼睛却没有狂欢的意思。它们是如此的阴鸷,以至于朱利亚诺打了个寒噤,连夏日暑气都顿时远去了。

    “母亲,您看!”朱利亚诺扯了扯母亲华美的轻纱衣袍,“那位女士好奇怪啊,现在已经是获月,她却戴着狂欢节的面具!还有,她为什么打扮得那么漂亮?她要去参加宴会吗?”

    母亲匆匆瞥了窗外一眼,白皙的脸上露出混合着惊恐和厌恶的表情。

    “别看!”她低声呵斥,“那不是什么正派人!”

    “可是她穿得不像是……”

    马车经过华服女子跟前,朱利亚诺这才看见,除却全身上下奢华的装饰外,女子腰上还佩了一柄朴实无华的长剑,黑色的剑鞘,悬在一条点缀着珍珠的腰带上,两者形成鲜明的对比——就好像美丽的上城区同破落的下城区一样的对比。

    女子望着粼粼行来的马车,提起裙子,向车上的母子行了屈膝礼,姿势优雅完美,不输给任何名媛淑女。当她抬起头来时,朱利亚诺分明看见,那双漆黑的眼瞳中带着深深的笑意。

    母亲“砰”的一声关上窗户。

    “母亲,我好热!”朱利亚诺抱怨。

    “忍着!你是个小男子汉,难道连这点苦都吃不了吗?”母亲烦躁地摇着扇子。

    朱利亚诺咬着嘴唇。他明白母亲是因为那个华服女子才生气的。但,为什么呢?母亲难道认识她?她戴着面具,母亲如何辨认出她的身份?为什么一位淑女要佩剑?为什么母亲会这样生气?

    朱利亚诺坐在封闭的马车里,同那个惊鸿一瞥的奇异之地隔绝了。不多时,他听见了城门打开的声音,这代表他们已经出了城。离开梵内萨,母亲才再度允许他打开窗户透气。获月的郊外田野美不胜收,可朱利亚诺满脑子都是下城区那位华服女子的身影。他不敢详细询问母亲,怕再度惹母亲生气,于是,当他们抵达乡下避暑别墅的三天后,朱利亚诺将自己的发现偷偷告诉了他的家庭女教师。

    “那不是什么名媛淑女,朱利亚诺。”女教师压低声音,表情神秘而诡异,“这种事我本不该告诉你,不过作为梵内萨人,你迟早都会知道。你看见的那个女子是一名刺客。”

    “刺客?”这个名词对七岁男孩来说很陌生。

    “就是杀手,受人雇佣而去杀人的人。”

    “杀人!”男孩被这个可怕的词吓了一跳,“可杀人不是犯法的吗?为什么那个女子……那个刺客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动?她不怕被守卫抓住吗?”

    “我的小少爷,雇凶杀人的确犯法,但在梵内萨,在约德诸城邦,又是另一种情形了。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详细说明,但现在你还不适合知道这些。我只能告诉你,但凡那些不在狂欢节的日子里带着狂欢节面具,穿着华丽,携带武器,成日游荡在街头的人,都是刺客。他们自称‘缄默的绅士和淑女’,专门干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活儿。朱利亚诺少爷,你是个正派人,千万不可同他们有所接触。不过,你也要学会防范他们……唉,我在说什么呢,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女教师笑了笑,继续同朱利亚诺讲解帝国语的一个晦涩的语法问题。

    后来,这位女教师不告而别,据说是“回老家结婚”了。等朱利亚诺的年纪再长一些,他才明白,女教师大概命丧当时的大瘟疫,所谓的“回家结婚”,只是母亲安慰他的一个借口而已。

    关于那位女教师的记忆逐渐从男孩的脑海中淡去,但她那番有关刺客的话语却一直深植于朱利亚诺心底。他第一次遇见刺客,是在梵内萨白日的街道上。他常常想,只要还生活在这座城市中,只要还行走在街道上,总有一天,他会再度遇到他们。

    因为刺客的故事总是开始于街道。

    第2章 刺客

    刺客如一抹幽微的暗影,飘过残缺拱顶的下方,飘过狭窄曲折的小巷,飘过散发着臭气的水沟,出现在梵内萨下城区的一条街道上。街道不算宽也不算窄,正是下城区最常见的那种——地面破破烂烂,但不至于泥泞不堪;可容一辆马车通过,但也没有哪个车夫愿意赶车经过此地。石质建筑间连绵着低矮的窝棚,让人分不清哪儿是房子,哪儿是空地,这些窝棚竟能在彼此之间腾出一条道路,可算得上是个奇迹了。

    刺客像他所有的同袍那样,戴着一张覆盖全脸的白色面具,上面装饰着异国鸟儿的华丽尾羽。他披着一件宽敞的斗篷,足以遮盖全身,斗篷上用绯红的丝线绣出流水状的花纹。街边的房屋和窝棚里时不时有一双双眼睛朝外窥探,目的多半不是监视或打探,只是作为这庞大环境中的一分子而观察街上的一切。然而,当刺客华服的下摆扫过道路上坑坑洼洼的石头时,那些黑夜中闪闪发亮的眼睛不约而同地熄灭了,仿佛刺客是某种应避忌的邪物,任何目视他的人都会遭遇不幸。

    面具下的脸上漾起一丝微笑。刺客沿着街道悠闲地前进,不疾不徐,若不是他的身份,他身处此时此地的诡异状况,看上去倒真有几分闲散的情致。

    刺客的脚步突然停下了。在他跫跫的足音消失的同时,另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街道那头传来。刺客惯于在黑夜中视物的眼睛清晰看见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奔来。那人歪着身体,一手捂住肋部,似乎受了伤,奔跑的时候,时不时快速地回头瞄一眼,似乎担忧背后的追兵。当他跑到距离刺客不到四分之一轮的地方时,才猛然惊觉面前竟然站着一个人,而刺客已经注视他好一会儿了。

    那是个身材苗条的年轻人,典型的约德人长相:五官精致,高鼻梁,上挑的眉眼,小麦色皮肤。不过头发一派火红,不知是遗传了异国血统,还是为追赶时髦而染了头发。他穿着贴身的衬衫和长裤,像是刚从睡梦中惊醒,来不及换好外套便跑了出来。他气喘吁吁,衬衫上染了一大片红,鲜血不断从捂住伤口的指缝间溢出。假如他这么一直跑下去,恐怕根本不需要追兵搜捕,他自己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昏倒在路上。

    年轻人瞪着刺客,翡翠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人之常情,大多人见到刺客都是这么一副表情),但除此之外,竟然还有一丝快慰,似乎刺客出现在这儿对他来说是诸神降下的恩典,他简直要跪下感谢上苍赐福了。

    “缄默者!”年轻人松开捂着肋部的手,双手抓住刺客的斗篷,也因此将血迹沾上了他的衣服,“你是个缄默者,对吗?专门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刺客没有理由不回答这个问题。不可说谎。“我是。”

    年轻人顿时松了口气,紧绷的神色放松下来,令他的脸看上去更加俊朗。

    “救救我!”年轻人沙哑地说,“有人追杀我,求你救救我!你要多少钱我都愿意给!我能付得起!”

    刺客歪着头打量这位年轻人。他身上没有戴首饰,不过衬衣和长裤都是新的,用上等丝绸制成,看来他出身上流社会,自称有钱,未必是假的。但这样一位公子哥为何会遭人追杀?刺客今夜很闲,不介意临时接个活,可只怕一个活牵扯出一堆活,让他疲于奔命。

    街道那边传来更多的脚步声。一群人正在接近。他们个个都带着武器,刀剑在鞘中叮当作响。五人?不,六人。刺客从纷杂的声音里辨出了他们的人数。

    年轻人抓着刺客斗篷的手攥得更紧了些。“他们来了!”他语带哭腔,“求你!救我!我会付你钱!我会的!他们……他们杀了我父母,杀了我家所有的人……替我杀了他们!”

    那六个人出现在了刺客的视野中。每个人都带着火把,所以格外醒目。领头那人一身黑衣,剩下五个穿着城卫的制服。

    “在那儿!”头领说,“抓住那小子!只剩他一个了,别让他跑掉!”他拔出腰间佩剑,上前两步,忽然停住了。这时他才注意到,年轻人身边还站着一个戴面具、披斗篷的怪人。

    “缄默者!”头领大惊,踌躇了片刻,表情随即变得阴狠,“快滚开,这里没你的事!不想找死的话,就滚得远远的!”

    年轻人闻言浑身发抖,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但他依旧紧紧攥着刺客斗篷的下摆,当它做落水者的救命稻草。他垂着头,一副认命的模样,可没过一会儿,他再次抬起头,直视刺客从面具的孔洞里露出的双眼。“我付你钱,杀了他们!”他的眼神像枭一样狠戾。

    刺客笑了。由于脸上覆着面具,没人能看见他的表情。

    他一脚踢开年轻人,走向六名追兵。头领得意洋洋地看了看自己的下属,向他们夸耀自己搞定了一名危险的缄默者。接着,他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刺客前进的脚步不停,同时,他撩开了自己的斗篷。宽大而轻盈的布料向身后舞去,犹如渡鸦迎着夜风展开漆黑的双翼,长羽下藏着两把华丽的短剑。

    短剑装饰浮夸,金色的雕饰剑柄上镶嵌着红宝石,给人一种华而不实的印象。然而缄默者们虽然偏爱花哨的服装和华丽的武器,却绝不会容忍它们不实用,因此他的双剑兼顾美丽与致命,不论哪一个特点都能让人停止呼吸。

    头领发觉刺客的意图,立即举剑格挡。刺客右手的短剑荡开他的武器,左手的短剑迎向他的咽喉。头领来不及发声,一抹鲜血便沾上了刺客的剑刃。刺客如同一缕飘忽魅影,从他身边轻轻掠过,当另两个追兵喉间各多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时,头领的身躯才重重倒地。

    刺客的步伐像老道的舞者,领着自己心爱的舞伴在舞池中穿梭回旋。两把短剑仿如纷飞的蝴蝶,只见银光倏忽一闪,便又有两人倒地。

    最后一名追兵见势不妙,立刻脚底抹油,转身便跑。刺客高高跃起,像毒蛇进攻前一瞬间昂起头颅,借助下落的冲势,将短剑送进追兵的后心口。最后一人伏地而亡,刺客从他背上站起来,拔出短剑,未擦去上面的血迹,便还剑入鞘。

    年轻人坐在地上,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幕,他还没反应过来,杀戮便转瞬即逝。

    刺客向他大步走来。年轻人惊恐地向后爬去,以为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但刺客没有再度拔剑。他抓住年轻人的衣领,将他拎起来。年轻人双腿发软,几乎是倚着刺客的手臂才能勉强走路。

    “你叫什么名字?”

    “朱利亚诺……”年轻人嗫喏。

    “走!”刺客说道,拽着他闪进街道边那绵亘不绝的窝棚之中。

    第3章 被追杀的年轻人

    窝棚宛如另一个世界。

    这儿曾是城市最初的建立者们所居住的地方,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变成了最老旧、最破败的地方。头顶有时有屋顶,有时露出一小片晴朗的夜空;墙壁有时是虫蛀的木板,有时是长满霉斑的石头,有时干脆是一帘残布;脚下有时是大理石,有时是夯实的泥土,有时是一摊泥淖。若把窝棚当成一个个独立的小房子,它们之间却又连成一体,不可分割;若把它当作一座整体的建筑,却又过于破碎。朱利亚诺分不清它们哪儿是走廊,哪儿是房间。他们时而在一条狭窄的过道中穿梭,过道中或坐或卧许多衣衫褴褛之人,似乎过道就是他们的家;时而闯进一间空屋,门窗完好,却似乎无人居住于此。他们钻进一处地窖,刺客随手从墙上摘下一盏油灯,灯光将他的白色面具染成金色。离开地窖后,刺客又随手将油灯扔给卧在路边的一个乞丐。

    他们登上一排楼梯,窝棚在此处往高处延伸,形成一栋二层小楼。二楼像是家酒馆,一群面色阴沉的酒客坐在各自桌前,对闯入者丝毫不感兴趣。酒馆中竟还有另一名缄默者!他戴一张黄铜色面具,慵懒地靠在墙边,将一把飞刀抛至半空,再敏捷接住,分不清他到底是在打发无聊,还是在向潜在的顾客展示身手。刺客走向他,经过他身边,一转眼,两人的面具已经互换。朱利亚诺压根没看清他们的动作。

    刺客一言不发,推着朱利亚诺从酒馆后门(抑或是前门?)离开,经过一条悬空的宽木板,自窗口跳进一处石头建筑。这地方看似一家裁缝铺,地上堆满零落的布料,一个模特假人立在墙角。刺客脱下黑色斗篷,披在一个假人身上,取走另一个假人的猩红色披风,披在自己身上,挡住腰间的武器。朱利亚诺猜测他乔装易服是为了躲避追兵。换过外套,刺客抓住朱利亚诺的手臂,拖他从另一处窗口跳出。两人在曲折的巷道中兜兜转转,当朱利亚诺快因为失血过多而晕倒时,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位于某座石楼和窝棚夹缝中的小房间。

    地方不大,只有一张床、一组柜子、一把椅子和一张用两个酒桶与一条木板组成的桌子。房间只供一人生活起居,挤进两个人,登时拥挤不堪。

    刺客掩上门,冲着床扬了扬下巴。朱利亚诺明白他的意思是“躺下”。他呻吟一声,“咚”的倒在床上。刺客脱下从裁缝铺里“顺手牵羊”来的斗篷,丢在椅背上,转向柜子,飞踹一脚。“嘎吱”一声,柜门颤颤巍巍开了。他弯下腰,在柜中摸索片刻,取出一只脏兮兮的酒瓶。他拔开瓶塞,自己先灌了一口,然后将酒瓶递给朱利亚诺。红发年轻人犹豫地望着他。刚才命令刺客杀死敌人的狠戾劲儿仿佛尽数烟消云散,现在躺在床上的只是个受了伤的、可怜兮兮的年轻人。

    刺客强行将酒瓶塞进他怀里。朱利亚诺不知所措地望着他。刺客指指酒瓶,意思是让他喝一口。劣质酒浓烈刺鼻的味道熏得朱利亚诺一阵头晕。他用袖子擦了擦酒瓶脏污的瓶口(收效甚微,似乎那些污渍不是沾上去的,而是融在玻璃中的),再度胆怯地看向刺客。

    这应该不是毒药吧。朱利亚诺心想,否则刺客已经中毒了。

    在刺客坚定的目光中,他快速抿了一小口酒。酒精灌进喉咙,刺激得他剧烈咳嗽起来。他涨红了脸,捂住嘴唇,断断续续地问:“这里……咳咳……是什么地方?你是谁?”

    刺客无言地从他手里夺过酒瓶,另一只手掀开他的衬衫。粘在伤口上的布料被猛然撕开,朱利亚诺疼得“嘶”了一声。刺客审慎地观察他的伤口,像老练的屠夫观察一只死羊。朱利亚诺不禁往后一缩。刺客扯下他的衬衫,将其卷成一团,扔给红发年轻人。“咬着。”他冷冷命令道。

    “什么?”朱利亚诺一愣。

    刺客按住朱利亚诺赤裸的胸膛,力道之大,竟让年轻人无法动弹。他没等朱利亚诺行动,便举起酒瓶,将剩余的酒全数倒在伤口上。酒精渗进皮肉,剧烈的疼痛顿时攫住朱利亚诺,像有千万根针同时扎进他的伤口。他不禁放声惨叫,完全不顾这叫声会不会被人听见,会不会引来追兵。刺客扔掉空酒瓶,泰然自若地从柜子里刨出一卷绷带。朱利亚诺抽泣着,无力而顺从地躺在床上,配合刺客的动作,让他为自己包扎伤口。

    “不是什么致命伤。你会活下去的。”刺客缠绷带的动作十分老练,驾轻就熟,“只要伤口不感染,你就能活下去。”

    伤口疼得厉害,朱利亚诺因为疼痛和失血过多双重原因,脸色比绷带还白。他吸了吸鼻子,嘴唇颤抖,低声问:“我可能会死?”

    “也可能会活。”刺客说。他包扎好伤口,将屋里唯一一把椅子拖到床前,坐下。“那么,钱呢?”

    “钱?”朱利亚诺惊讶地望着他。刺客戴着黄铜色面具,看不出表情,那双灰色的眼睛冷冰冰的,像冬天大海上起伏的冰冷波涛。朱利亚诺猜不透他的心思。刺客像一抹捉摸不定的幽影,任谁都看不穿。

    “你许诺付我钱,让我杀死追杀你的人。我照办了。现在该你付钱了。”

    朱利亚诺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血色。“我会付钱的。”他不好意思地说,“但不是现在。我不能回家,我的家人……”他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不是一篇漆黑,而是血一样的红色,仿佛有烈火正贴着他的眼皮燃烧,灼痛他的眼球。

    “他们死了,被谋杀了,宅邸被城卫队占领,他们说我父亲犯了叛国罪,我们全家都要上绞刑架,我拼死才逃出来……”

    火光。惨叫。嘈杂的人声。纷乱的脚步。金属碰撞的脆响。弓弦震动的鸣音。武器穿透血肉的黏腻声。

    朱利亚诺瑟瑟发抖。

    刺客单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轻轻抚摸黄铜面具的边缘。“这么说,你父亲是叛国者,可耻的罪人,梵内萨城邦的敌人?”

    “不!”一瞬间,愤怒占领了朱利亚诺的脑海。苍白和胆怯从他身上退去了,在黑夜中命令刺客屠杀敌人的枭一般狠戾的神采又回到了他的眼睛里。

    因为叫得太用力,牵动了腹部的伤口,朱利亚诺疼得龇牙咧嘴,却刺客怒目而视,“不准那么说我父亲!他没有叛国!我心里清楚,父亲他绝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是他们……是城卫队,是费尔南多表哥栽赃他!肯定是那样!否则他们为什么不把父亲送去接受公正的审判?为什么要杀人灭口?”

    刺客丝毫不为所动,手指规律敲打着膝盖。“其实我并不关心你父亲犯了什么罪。”他快速地说,“也不想知道所谓的‘费尔南多表哥’是谁。我只在乎一件事——”

    手指兀然停住。他倾身向前,压低声音,空气穿过他的喉咙,在牙缝间回荡,发出“嘶嘶”响声,像一条毒蛇。

    “——你什么时候付钱给我?”

    朱利亚诺涨红了脸。“我现在没钱付你!”他顿了顿,为自己辩驳,“但是我的家族有!只要我为父亲洗脱冤屈,总督肯定会归还我家的财产。虽然我父亲的官职不高,但我家一直做布料生意,我的母亲掌管家族的……”

    “我不在乎。”刺客打断他,“我从不赊账。酬金现在就付。”

    “我都说了,现在我身上没钱!但我以后会付给你的!”

    刺客坐在椅子上没动,像在思考应对赖账主顾的对策。朱利亚诺下意识往后一缩,像手指碰到针尖时反射地缩回手。他忽然觉得好冷,真希望现在身上有一件衣服。可惜除了染血的绷带,他一无所有。

    刺客思考了一会儿,站起身,将椅子推到一旁。朱利亚诺以为他同意暂缓收账。然而他很快转过身,双手背在身后,踱步至床前,低头打量躺在床上的红发年轻人,宛如猛兽打量将死的猎物,思考究竟改从何处下口。

    “也可以不付钱。”刺客说,“用其他的东西抵债也行。我不怎么挑剔。”

    “你指……什么?”朱利亚诺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了。要是穿着正装,至少能从领口袖口拽下几颗珍珠宝石,衣服的布料也很昂贵,值不少钱。可他从家里逃出来时,身上除了睡衣什么也没穿。

    “我现在什么也没有……”朱利亚诺心虚地说,“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你。”刺客说。

    他在朱利亚诺做出反应前便跨上床,压在年轻人身上。朱利亚诺抓住他的衣襟,试图将他从自己身上拽下来。但刺客捉住他的手腕,只用一只手便轻而易举地将它们压在年轻人头顶。

    “我要你。”

    第4章 惨烈的回忆

    “我要你。”

    刺客说着,扯开朱利亚诺的裤子。

    这家伙疯了!

    朱利亚诺当即便明白刺客想做什么——他想强奸他!才逃出虎口,怎么又遇上这种变态!他弓起膝盖,对准刺客下腹顶去,但刺客早已料到他的行动,抓住他膝窝,反将他大腿向外一扳,熟练地剥掉他的裤子。朱利亚诺倒抽一口冷气。他的下身完全暴露在刺客审度的目光之下,姿势色情,从刺客的角度,完全可以将他身上最隐秘的部位一览无余。

    他从未遭受过这种侮辱!

    “放开我!”朱利亚诺嘶哑地喊道,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哭腔,“疯子!变态!放开我!你当我是什么?妓女吗?”

    “你当然不是妓女。”刺客冷静地回答,“嫖妓需付钱,上你则不用。”

    朱利亚诺的声音哽在了嗓子里。伤口痛得厉害,他好想放声大哭一场,但这样肯定会被刺客笑话,所以他咬住嘴唇,叮嘱自己,就算再痛也不能哭。他紧闭双眼,防止眼泪流出来。他的人生在数个小时之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日落之前,他是萨孔家的小少爷,生活在和平、富足的家庭中;夜幕降临后,他失去了一切。他的父母被残暴地杀害,人头挑在枪尖上。他那美丽的白墙红瓦的宅邸被烈火焚成废墟。他躺在城邦最破旧、最危险的贫民窟里,即将被一个戴面具的刺客强暴。早知如此,他不如和父母死在一处算了!

    但是……不行。他不能死。如果他死了,谁去替家人伸张冤屈、报仇雪恨?谁去查明真相,还他父母一个公道?谁去抓住费尔南多·因方松那条背信弃义的狗,让他付出代价?

    他决不能死!

    朱利亚诺放弃了挣扎。刺客“咦”了一声,放开年轻人的手腕,托住他下巴,让他面对自己。

    “你是说,我的身体可以用来抵债?”朱利亚诺极力忍住抽泣的冲动,用他所能发出的最平静的声音问。

    “嗯,或多或少吧。”刺客不置可否。

    年轻人的双眼猛然睁开!

    刺客吓了一跳。方才还凄楚可怜的翡翠色双眸,此刻却燃起了无形的烈火!透过那晶莹的虹膜,火焰几乎喷薄而出,在他心头烙下一道灼痕!

    “那我不介意被你多上几次。”朱利亚诺说,“只要你帮我杀更多的人,帮我杀死费尔南多,杀死城卫队,杀死谋害我父母的凶手。”

    刺客的动作突然停止了。朱利亚诺摒心静气地等了一会儿,仍不觉刺客有进一步动作。

    一阵低沉的笑声从面具下传来。

    “有趣。”刺客的声音充满兴趣盎然的味道。

    身上的重量骤然减轻。朱利亚诺不明所以地望着刺客跳下床,抓起那件猩红的披风,仍到他身上。红发年轻人急忙用披风盖住自己裸露的下体。

    “我出去一下。”刺客说。

    “你……”

    “放心,我不会出卖你的。”

    “我……”

    “你待在这儿,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来捉你——应该不会。”他补充一句,“如果有,那只能说明你命该如此,自认倒霉吧。”

    刺客扶了扶自己的面具,似乎在确认它是否会掉下来。接着推门而出。等那扇看上去不甚牢固的门再次关上后,朱利亚诺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他又是一个人了。

    他用披风裹住身体,缩在床的一角。他的伤口疼得要死,刺客的劣质酒精渗进伤口里,像一个邪恶魔鬼将爪牙刺进他体内,准备要他的命。然而睡意却渐渐涌了上来。他好累。如果可以,他想就这么睡去,等再次睁开眼睛,他仍旧躺在自己家中舒适豪华的大床上。一切都是一场梦。他希望时间能退回费尔南多的马车刚刚抵达梵内萨的那个下午。费尔南多仍旧是那个年长成熟但对他亲切的表哥。父母招待他共进晚餐,然后去书房商量家族生意上的事。朱利亚诺的父亲维托·萨孔是总督府的次席书记官,母亲奥莉娅来自一个商贾世家,精明能干,萨孔家族的生意都由她打理。费尔南多·因方松虽然年轻,却已经是一家之主。他们三人一定在筹划家族的未来,才会商量到那么晚,以至于朱利亚诺都没能和亲爱的表哥好好叙旧。不过没关系,第二天,费尔南多便缠着他游览梵内萨城。朱利亚诺带他参观了新近落成的神庙和城邦引以为傲的新码头。他们玩乐整整一天,回到家中,享用了厨师特制的冰镇石榴酒,觉得这辈子从来没这么惬意过。

    如果一切都能停止在那个时候,该有多好。

    “朱利亚诺!醒醒!朱利亚诺!”

    红发年轻人从睡梦中惊醒。卧室大门“砰”的一声被撞开。借着月光,朱利亚诺看见他的母亲大步流星地进屋,她披着一件丝绸睡袍,手里端着一把十字弓。

    “怎、怎么了?”

    “出事了!快起来!”母亲捏住朱利亚诺的肩膀,像对付小时候那个不听话的男孩一样将他拎起来,“快走!”

    朱利亚诺哀嚎一声:“妈!你怎么了?这么晚了,到底有什么事?”他盯着母亲手中的十字弓,“有强盗?”

    “没时间解释了!快走!”

    她拽着朱利亚诺的胳膊,将他拖出卧室。年轻人想不到自己雍容华贵的母亲,手指竟这么有力,掐得他生疼。卧室外连接着一条走廊,凭栏远望,正好可以看见萨孔家的大门和庭院。

    朱利亚诺倒抽一口冷气。

    到处都是火光。庭院中挤满了人,沸腾的人声像海潮一般迎头撞向朱利亚诺。火光来自人们手中的火把。明亮的火光映红夜空,连星辰都黯然失色。火光照亮了那些人身上的城卫制服。还有一些人,穿着绘有萨孔家族家徽的马甲,表明他们是萨孔家的家丁。但他们大部分都倒在地上,了无生气的身体遭到城卫践踏。

    庭院中有两个人相对而立。一个穿着明蓝色的制服,而另一个——朱利亚诺认出那是他的父亲维托。维托激动地对蓝制服说着些什么,可惜太远、太嘈杂,朱利亚诺什么也没听清。接着,不知从那儿射出一支箭,正中维托胸口。

    “父亲!”朱利亚诺惨叫。

    他来不及为父亲哀悼,便被母亲拽着迅速离开走廊,从仆人专用的狭窄过道进入后院。宅邸的后门外也亮着火光,看来他们早已被包围。

    “到底怎么了,母亲!他们……他们射死了父亲!”朱利亚诺惊恐地喊道。

    “嘘!”奥莉娅示意他噤声,“他们会听见的!”

    “可是……”

    “我知道,孩子,我也看见了。”奥莉娅神情痛苦,“已经来不及了!我们不该让费尔南多来的!他背叛了我们一家!”

    “费尔南多表哥……?”

    “别管这么多了!你快走!至少……至少我要让你逃出去!”

    后院里有一口老旧的枯井,早就不出水了。奥莉娅示意朱利亚诺下到井里。年轻人这才发现,井中已经竖好了梯子。

    “这口井下是一条逃生密道,通往德兰河,你先下去,我跟着你!”

    没想到自家后院的枯井里竟然有这般天地。朱利亚诺一边佩服父母的神机妙算,一边小心翼翼地下井。下到井底,他仰起脖子喊道:“母亲!你也赶紧下来吧!”

    除了回响在黑暗密道中的回声,他没有听到任何应答。

    “母亲?”

    这时,他听见纷乱的脚步声从上头传来。

    “抓住叛国者维托·萨孔一家!”一个熟悉的声音飘进井中,朱利亚诺记起了声音的主人——费尔南多表哥身边的一个护卫。莫非母亲所说的是真的?费尔南多表哥背叛了他们家族?可“叛国者”又是怎么回事?朱利亚诺相信父亲,他品性正直,决不会叛国!

    “城卫队!包围他们!”

    “啊!这个女人有武器!呃啊!”

    “女人也不能放过!对叛国者无须手下留情!杀了她!”

    朱利亚诺再也忍不住了。他虽然年轻,但是个男人!怎能让母亲拼死战斗,自己夹着尾巴逃跑?就算死,他也要堂堂正正地为家人而死!

    他抓住梯子,准备爬上地面,突然,头顶传来轰然巨响,石块土粒如倾盆暴雨般下落。朱利亚诺敏捷地向后一跳,一块巨石砸在他原本的位置。原来奥莉娅在井口埋下了炸药,只要炸毁井口,追兵就追不上了。

    “母亲!”朱利亚诺满脸灰尘,绝望地捶打面前的石块。然而石块冰冷,没有任何回应。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他的人生在短短数分钟内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十七年来,朱利亚诺从没觉得这么孤独和无助过。

    有人摸了摸他的脸颊。

    朱利亚诺从床上跳起来。伤口一阵抽痛,他“咝”了一声,又倒回床上。身下的床板“嘎吱”一响,仿佛随时都会坍塌。霉味、血腥味和灰尘味令朱利亚诺总算回过神来。他做梦了,梦见从宅邸逃出的绝望时刻。枕头湿漉漉的。脸上也是。

    天已亮了。熹微晨光透过木板的缝隙洒进屋里。刺客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他又换了面具,现在戴着一张漆着金边的黑色笑脸面具,身上的衣饰也变了,不知道又是从哪儿“顺手牵羊”来的。一瞬间,朱利亚诺怀疑这个戴面具的人和昨晚的刺客是不是同一人。毕竟他从没见过刺客的真面孔。但是刺客一开口便打消了他的疑虑。声音还是一样的。

    “你哭了。”刺客说。这是个毫无感情色彩的陈述句。

    朱利亚诺慌忙擦去眼睛下的水珠。他不希望自己脆弱的一面被陌生人看见。虽然这个陌生人早已见过他最狼狈的样子了。

    “不关你事。”他咕哝。

    “嚯?”刺客嘲弄地一笑,现在他的嘴咧得快和笑脸面具的嘴一样大了,“别忘了你还欠着我的钱。你的一切都关我事。”

    想起他昨夜无礼的举动,朱利亚诺又生气又害怕,不禁又将身上那件斗篷拽紧了些。

    “你想干什么?”

    “我很好奇,为什么城卫队会追杀你?为什么你的父亲会变成‘叛国者’?所以我去打听了一下。”

    朱利亚诺急忙打断他:“我父亲不是叛国者!他是被人陷害了!他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只要是城里的人,一定听过他的名字,知道他一向为人正直……”

    “我知道他是谁。”刺客淡淡地说,“我也知道你是谁。”

    他将一卷纸扔给朱利亚诺。

    “你自己看吧。”

    第5章 通缉令

    朱利亚诺展开纸卷。

    那是一张通缉令,大概是刺客从哪个墙角撕下来的,上面画着朱利亚诺的肖像(不得不承认,画得很像),下面配有一行小字:

    “兹通缉朱利亚诺·萨孔,叛国者维托·萨孔之子,身高约五尺六寸,红发。其人拒捕逃亡,或持有武器,危险非常。凡协助追捕此人者必有重赏。提供重大线索者,一旦查实,赏赐一百金卢斯。活捉此人,赏赐五百金卢斯。击杀此人,以人头为凭,赏赐一千金卢斯,并宅邸一座。悉请梵内萨之爱国守法公民注意。——梵内萨总督帕西诺·博尼韦尔宣”

    朱利亚诺觉得自己的大脑要爆炸了!他怒喝一声,将通缉令撕得粉碎,窝成一团,若不是他现在受了伤,肯定会跳下床再补上几脚。

    “博尼韦尔这个小人!我父亲是他的次席书记官,是他的好友!他怎么能发出这种无耻的通告!”

    刺客吃吃地笑了。没说话。

    “怎么?你觉得我说的不对?难道还有别的可能吗?对了……对了!一定是这样!费尔南多欺骗了博尼韦尔!肯定是他在暗地里耍了什么手段,污蔑中伤我父亲!”

    一想到自己曾对费尔南多那么友好,朱利亚诺便悔恨不已。他怎么没早看透这人的险恶用心?费尔南多总是对他摆出一副和善的笑脸,但那全是装出来的,他的笑脸就是他的面具。现在,只要稍微想起费尔南多那副虚伪的笑脸,朱利亚诺便感到一阵恶心,就差没找个捅直接吐出来了!

    “我一定要杀了他!”他情不自禁地握拳,手指绞紧身上的斗篷,“费尔南多·因方松,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刺客靠在椅子上,舒展双腿,尽量使自己坐得舒服。

    “你是不是傻?”

    “什么?”朱利亚诺一愣。

    “博尼韦尔既然能当上总督,还当了这么多年,说明他绝不是蠢蛋。他会因为某个人的三言两语而怀疑自己的亲信书记官?就算他真的有所怀疑,他会不经审判,直接差遣城卫队抄家灭门?”

    “你、你什么意思?”朱利亚诺气得直发抖。

    “现在全城都在搜捕你,很快就会查到下城区。这么大的阵势,说明你的父亲和家族惹上了大麻烦。要么是他和博尼韦尔之间产生了什么龃龉,导致总督阁下急着灭口,要么是如通缉令上所说,你父亲真的是个叛国贼。”

    朱利亚诺跳下床,狠狠拎起刺客的衣领。“不准你污蔑我父亲!”

    “我是缄默者,我从不说谎。维托·萨孔在你面前是慈父形象,天知道他内里是个怎样的人。”

    “你!”朱利亚诺提起拳头向刺客脸上砸去,但还没碰到面具,刺客便抬起膝盖,往他伤口上一顶。年轻人立刻抱着肚子跪了下去,疼得脸色发白,连冷汗都沁出来了。刺客悠闲地靠在椅子上,仿佛那不是一把快烂掉的破木椅子,而是镶金嵌玉的王座。朱利亚诺恨极了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但疼痛让他的愤怒冷却下来,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寄人篱下,不得不依靠刺客才能活下去,所以现在绝不能跟刺客翻脸。

    他艰难地挪回床上,捂着腹部。他感觉伤口裂开了,搞不好正在流血。他忍着疼痛的伤口和自尊,勉强开口道:“我必须查明真相,为父母报仇。可是我……我没有力量。求你帮帮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刺客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朱利亚诺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过了片刻,刺客说:“难道还要我自己动手?”

    这人脑子有病。朱利亚诺暗想。他就喜欢看别人低声下气的样子,靠牺牲别人的尊严来满足自己的虚荣感。朱利亚诺知道刺客想要什么:无非就是那档子事。他万万想不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出卖色相以换取一线生机。但他不得不这么做。瞧刺客那泰然自若的样子,想必早已习惯于此了,因为总是有人有求于他。

    朱利亚诺迟疑地伸出一只手,放在刺客的膝盖上。他哪里知道要怎么取悦男人!他家教很严,从来没去过不正经的地方,就算嘴上提一提,只要被父母或是家庭教师听见,就会遭到严厉责罚。和他同龄的贵族子弟早就是花街柳巷的常客,熟谙男女之事。可他在这方面全然是一片空白,只偶尔从猪朋狗友处听过他们的风流韵事,再凭借自己的想象,隐隐约约有了一个大致的旖旎印象。他不知道刺客要怎样才能满意,只能用自己纾解欲望的方法来取悦对方。他解开刺客的裤带,探进裤子里,握住胯下的那根东西轻轻按揉。他的脸红到耳根,为了不让刺客看见他的窘态,他只好深深垂着头,装出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

    刺客的东西渐渐硬了,朱利亚诺觉得可能是时候更进一步了,于是跪在刺客面前。然而具体要怎么“更进一步”,他完全没有头绪。他曾听那些逛过窑子的朋友说,有些娼妓会用嘴巴满足客人,非常受用,没有哪个男人不爱这样。这是说他必须把刺客的阴茎含进嘴里吗?仅仅是这个念头便让他一阵反胃。他握住那根东西,犹豫该不该含住它,这时刺客突然推开他。椅子摩擦地面,“嘎吱”一响,刺客起身,快速提上裤子。

    “技术太差!再这么干下去,你得倒贴我学费!”

    朱利亚诺仍跪在地上,气恼地瞪着刺客。“那你何不自己上?!我保证不反抗,你尽管上我好了!……喂!你去哪儿!”

    刺客转身出门。“找张裸女图对着它撸!”他甩上门,将朱利亚诺丢在屋子里。

    朱利亚诺气急败坏,一脚踢翻椅子,将自己的愤怒全部发泄在无辜的家具身上。他已经抛却了尊严,将自己的姿态放到低得不能再低的程度,几乎是以必死的决心来做这件事,可刺客却对他不屑一顾!世界上怎么有这样的人!他委屈地快哭了。但一想到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远没有家族灭门可怕,他就觉得不值得为这些小事流泪。他靠着木床,抱着自己的膝盖,努力把眼泪憋回去。昨天这个时候,他正兴高采烈地同家人在花园里一起享用丰盛的早餐,待会儿就要和亲爱的表哥一起外出游玩。短短一天时间,他的境遇发生的天翻地覆的改变。他多想念母亲收藏的可爱餐具、厨师烹制的美味甜点、加了冰块的樱桃酒、一尘不染的桌布和芬芳的庭园。他多想念那美好的一切。

    他又累又饿,身心俱疲,竟然就那么躺在地板上睡着了。过了不知多久,他感到有人在轻轻地踢他,于是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

    原来是刺客回来了。他又换了一身衣服,现在穿着绣了银边的黑色紧身礼服,戴着一张金色的狐狸面具,腋下夹着一只长条形包裹。见他去而复返,朱利亚诺不知为了觉得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了地。他好担心刺客一去不回,或是带着城卫队来捉他。

    刺客将长条形包裹扔给朱利亚诺。年轻人解开包布,发现里头包着两根粗麦面包,一条熏肉,竟然还有一颗烂了个洞的苹果。

    朱利亚诺平时养尊处优,吃的都是高级厨师精心烹制的美味佳肴,现在要他吃这种粗劣的食物,他还真有些不情愿。

    刺客的眼睛中散发着讽刺的笑意:“怎么?小少爷不屑于在下的‘粗茶淡饭’?那您别吃了,还给我。”

    朱利亚诺不由自主地抓紧包布。

    “噢?又不愿意了?舍不得吗?你也知道食物来之不易?还是说你的本事就只有对我大吼大叫?”

    朱利亚诺脸上发烫,心里说不出的别扭。按理说刺客救了他,是他的恩人,他应该以礼相待,何况没有刺客,他什么也做不到,可他就是忍不住将心中的恶意全部倾泻而出。

    他抓起面包,咬了一小口。面包硬得能硌掉他的牙,却出乎意料的美味。饥饿是最好的调味料。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用餐的礼节或贵族的矜持,抓起面包狼吞虎咽。刺客从他神奇的柜子里又拿出一瓶酒,递给朱利亚诺。年轻人饿得饥不择食,就连劣质酒入了口都变得像十年陈酿般可口。

    刺客环顾四周,找到被踢翻在地的椅子。朱利亚诺原以为他会生气,但刺客只是把椅子扶起来,掸去上面的灰尘,然后坐下。等朱利亚诺酒足饭饱,刺客方才缓缓开口:“你要我帮忙,那就坦诚一点,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

    朱利亚诺抱着半空的酒瓶,整理了一下思绪。内心的某个角落有个小小的声音告诉他:你可以信任这个刺客。如果他要背叛你,他早就这么做了。

    或许他毫无顾忌地对刺客发火,正是因为他潜意识中已经信任了刺客吧。他受过良好而严格的教育,能控制自己的脾气,只有在最亲密的人面前才会暴露出性格的弱点。

    朱利亚诺将昨天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费尔南多表哥的到来,他们一家的欢迎,午夜的突变,狼狈的逃亡……他穿过井下密道,进入一条臭气熏天的排水渠。排水渠的尽头是流经城市的德兰河。他势单力孤,亟需援助,最好的途径就是寻找一位可靠的朋友。他的朋友可不少,可都住在上城区。然而当朱利亚诺爬上河堤,所有通往上城区的道路都被封锁了,他一现身,卫兵二话不说拔刀便砍。他旋即转身逃向相反的方向:下城区。

    接下来的事,刺客都知道了。

    朱利亚诺说得很慢,试着将每一个细节都还原出来,甚至包括那些不那么必要的,比如接风宴会上的每一道菜,与费尔南多一同游览的每一处景点。但刺客没有打断他,也没有表示不耐烦,而是耐心地听完所有讲述。他仿佛天生拥有擅长倾听的本领,又或者这是他职业的习惯。等朱利亚诺讲完一切,再无可讲的时候,刺客起身,从他的神奇柜子里拿出第三瓶酒。这瓶是给他自己的。他闷不吭声地喝完大半瓶,然后转向朱利亚诺。他从金色狐狸面具孔洞中露出的眼睛里充满了慧黠,像是脑海里冒出一个鬼点子。

    他闪电般出手,在朱利亚诺躲避前拈起年轻人的一缕头发。

    “你的头发是天生的还是染的?”

    朱利亚诺不喜欢刺客碰他的头发,那动作就像贵妇人爱抚心爱的小宠物。他又想恶语相向,但及时忍住了,于是僵硬地回答:“天生的,怎么了?”

    “你需要乔装打扮,首先是头发。你的头发太显眼,必须染掉,或者洗回原来的颜色,又或者你想全部剃光?”

    约德诸城邦现在流行染发,但凡追逐时髦的人都会把头发染得五颜六色。可朱利亚诺却不大喜欢,或许是因为他的发色本身就很鲜艳。约德人很少有红色头发。

    “……对了!为什么我不能像你们缄默者一样戴面具?”朱利亚诺灵光一现,“戴上面具,谁都认不出我了!”

    刺客没说话,但朱利亚诺听见面具下传来低沉的笑声。那些最矜持的贵族在剧院里被滑稽戏逗乐时,发出的就是这种声音。

    第6章 炼金术士的店铺

    “你笑什么?”

    刺客放开了他的头发。

    “你的剑术怎么样?”

    朱利亚诺不明白刺客的问题之间有什么联系。“剑术是每个贵族子弟的必修课,我当然……呃……”他想说“我当然不差”,但面前的刺客能以一己之力瞬间击杀数个敌人,他哪敢在剑术大师面前不自量力。于是他急忙改口:“当然没有你那么精湛。”

    “缄默者是武器。”刺客忽然没头没尾地说。

    “什么意思?”

    “约德城邦从不把缄默者看作是人,而是当作武器。城邦的每一条街道都是贩售武器的商铺。如果一个人用刀杀人,人们并不会怪罪刀。但是折断一把刀又不犯法。等城卫队的搜索范围扩大到下城区,他们就会无差别攻击每一个戴面具的人。缄默者个个武艺高强,只要过上几招就知道此人是个货真价实的刺客。然后双方会收起剑,礼貌地互打招呼,装作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各走各的路。但你不行。”

    以朱利亚诺的剑术,绝对无法对抗一整队守卫,恐怕交手的第一回合就会被乱刀砍死。

    “所以你要我乔装打扮?”朱利亚诺摸摸自己的头发。

    “对。先找个地方染了你的头发。”

    “现在?”

    “等到晚上。”

    说完,刺客起身离去。朱利亚诺不知道他要去哪儿,也不想知道。刺客总是这么来无影去无踪。只要不出卖自己,他想去哪儿都无所谓。年轻人爬上床,一只手捂着伤口,另一只手枕在脑袋下面,瞪着发霉的天花板。他待在这座逼仄的小屋里,不知道外面的一切情况。昨天被刺客杀死的那伙追兵,想必已经被发现了吧。他们知道他逃向何处,他们很快就会来搜查下城区。昨夜逃亡时,许多人都见过他的脸,其中肯定有人记忆犹新,会把消息卖给总督,换取丰厚的奖赏。这间小屋马上就会暴露。他必须换一个更安全的藏身之处!可是哪儿才是“安全”的地方呢?总督令下,整座城市都会与他为敌。辨清自己无辜之前,他就会首先丧命。除非离开梵内萨……但他能去哪儿呢?他没有别的亲朋好友可以依靠了。就算有,他怎知道他们不是费尔南多·因方松的同谋,或者是和表兄一样的叛徒,正等着他羊入虎口?比起那些分不清真心假意的亲戚,他倒是更愿意相信这个素不相识的缄默者。刺客若要出卖他,早就去城卫队通风报信了,哪会帮助他。但他心里又有些信不过刺客。父亲曾说过,与人交往要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可他连刺客的面都没见过,更不知道他的名字。这样的人,当真可信吗?

    黄昏时分,刺客回来了。他再度更换了面具和衣着,带回晚餐和一件连帽的黑色斗篷。朱利亚诺草草享用过简陋的晚餐,刺客命令他穿上斗篷。“不要让别人看见你的脸。”刺客说,粗鲁地拉起斗篷风帽,兜住朱利亚诺的头。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朱利亚诺抱怨。就算是为了遮挡面孔,也不可能拉得这么低!他撩起风帽,将其调整到合适的位置,保证自己至少能看清脚下的路。刺客对他的举动没发表什么意见。朱利亚诺不知他是否同意自己这么做,于是稍微撩起风帽边缘,望向刺客。

    然后他吓得把风帽整个儿拉下来挡住眼睛。

    刺客摘下了面具。

    他的相貌远比朱利亚诺想象得要年轻和……英俊。朱利亚诺原以为他身手这样好,定是位饱经风霜的老练剑客,满脸不修边幅的胡茬,或许脸上还有几道狰狞刀疤。但刺客非常年轻,或许比朱利亚诺大不了几岁,白金色的长发随意扎成一束,配上他华丽的衣饰(虽然八成不是他自己的),说是个纨绔子弟也不为过。这样一个人应该出现在衣香鬓影的舞会上,朱利亚诺难以想象他竟会戴着面具行走在暗夜中,双手沾满猎物的鲜血。

    他偷偷将风帽向上拽了拽,从布料边缘偷偷打量刺客。每当刺客发现他偷窥的目光,他便立刻低下头,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干。

    “你……为什么不继续戴着面具?”

    “对于我们将去的地方来说,那样很可疑。”刺客说。

    “我们要去哪儿?”

    “跟我来。”

    刺客一马当先,朱利亚诺紧随其后。出门后,刺客将面具挂在门口的一根突出的钉子上。朱利亚诺不解地望着他。刺客耸耸肩:“意思是‘暂不使用,如有需要,尽管取走’。”

    “其他的缄默者会到这儿来?”

    “这是一种准备,和礼貌。”刺客说。

    朱利亚诺一头雾水。不过刺客并不打算同他详细解释。他们再次进入杂乱肮脏却又乱中有序的窝棚之中。这回,他们路上没遇到什么人,然而朱利亚诺总觉得有许许多多的眼睛在暗中窥伺他,即使他身披黑斗篷,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在那些机警的目光之下也无所遁形。朱利亚诺忍不住快走几步,紧紧跟住刺客,甚至胆怯地拽着刺客的衣角,像个生怕自己走失在陌生之地的孩童。

    他们离开窝棚,走上下城区的一条街道。它布满泥泞,污臭不堪,与上城区整洁优美的大街有云泥之别,但好歹能供两辆马车并排行进,这在下城区已经算得上“富丽堂皇”了。街上开着几家破落的商铺,个个大门紧闭,还上了好几把锁,窗户中一片漆黑。然而其中却有一家店仍点着灯火,敞开大门,欢迎来客。门上挂着牌匾,写着“芳香汤剂”,旁边画着一个小瓶子,里面盛有粉色的液体。

    “炼金术士的店铺?”朱利亚诺小声问。上城区也有炼金术士,出售香水、草药、蜥蜴牙齿挂件之类的玩意儿,但他们的店铺远比面前这家“芳香汤剂”美轮美奂得多。而且“芳香汤剂”闻起来没有一丝“芳香”,倒是有股隐隐约约的臭味。

    刺客走进店铺。朱利亚诺犹豫了一下。

    “为什么不进来?”

    第1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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