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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节

    教主有难 作者:司泽院蓝

    第7节

    ……塞上明月,何处秋风?

    赤霄脑海中冷不丁地蹦出这么一句话,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月秋风就算了;现在的情形明明和塞上毫无干系,不是么?

    但下一刻他就知道了——

    初见时,那人还是英俊少年,不苟言笑的脸,锋利得就像刚出鞘的剑一样的人;不打不相识后,他们很快就热络了不说,日日同进同出,连赤剑乌剑都是同一块铁打出来的;塞外与中原风情迥异,他好奇,那人便许诺,有朝一日,必与他赏尽天下美景……

    这些记忆一股脑、且争先恐后地挤进赤霄的脑袋,让他头壳涨得发疼,一阵一阵地晕眩。再抬头看,他毫不意外地发现,晏维清现在的姿势和在楼兰古城残垣上时完全重合——

    他记得那也是个中秋,他记得自己问“想回南阳?”,他甚至还记得没说出口的不舍之情!

    听到背后的呼吸变化,晏维清从沉思中惊醒。“你……”他的“你醒了”在看到赤霄面容时打了个巨大的拐弯,“你做噩梦了?”他不确定地问。要不,那种杀气腾腾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赤霄恶狠狠地瞪着那张与记忆中差距不大的脸。晏维清,你简直就是个坑!这同一个坑,我竟然还跌进去两次!

    “——噩梦?”

    赤霄的血气一股一股地往头顶涌,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压在晏维清身前,一只手还揪着对方的领口拉近自己:“你再说一遍试试?”

    情况变化太快,晏维清不太搞得清情况。然而,看着那双眼睛里仿佛能把人心灼伤的汹涌火光,看着他俩已经要消弭至无形的咫尺距离,他只想做一件事——抬起手,落在对方脑后,再扣着压向自己——

    “你……”

    “你就是个笨蛋!”赤霄飞快地打断了晏维清。他言语中带着不可错认的怒气;但相反的是,话音未落,他就猛地吻上了晏维清的薄唇。

    晏维清没说完的话全数被堵了回去,可他一点也不介意。不仅不介意,他还箍紧了对方劲瘦的腰身,让两人的胸膛毫无间隙地贴在一起——

    十年心事,一朝彻悟,这不正正是他想要的吗?

    第29章

    不管是赤霄还是晏维清,他们都没能预料到赤霄遗失的记忆会如此不期然地回来。这给他们的关系带来了极大的改变,也意味着之后的路程走起来和之前感觉不同了。

    晏维清的欣喜若狂自不必说;而赤霄呢,虽然那一瞬热血褪下后他就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然而做出去的事泼出去的水,再否认也不是剑魔的风格。

    “说实话,你那时想起了什么?”

    第二天清晨上路时,晏维清忍不住问。他只知道赤霄已经记起了一切,但他并不知道触动的契机。必须得说,他对这个最为好奇。

    赤霄特别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不知道是不是脾性使然;若让他把性命交给晏维清,他眼睛也不会多眨一次;但说到心里话,就……各种卡壳。

    晏维清对他这种别扭脾气十分熟悉。“要是你不说,我只能自己猜了。幸好昨天是中秋;咱们并没一起度过很多个中秋……你想到了楼兰,是不是?”

    这话根本不是疑问语气,赤霄冷着脸哼了一声。“明明知道还问我?”什么人啊,全都知道了也非得听他说!

    “我不知道啊!”晏维清驱动马匹快走几步,好让自己和赤霄在川东官道上平行向前。“虽说圆月是一样的,但我想,你的楼兰印象里最深的肯定不是这个。”

    确实不是……赤霄继续保持面无表情。让他想起来的是那种繁华落尽的孤寂——晏维清剑术高明,和他脾性相投,然而迟早要回中原;而他呢,则是迟早要回白山。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两地相差何止千里,一旦分别,也不知多少年能见一次。

    这也正是他后悔自己冲动的原因之一。还有之二、之三……他简直不愿意去想,因为他不愿意把自己的诸多顾虑加到晏维清身上。

    只不过,就算赤霄不说,晏维清也能隐约读出这些。“算了,我不问,你也不要想太多,嗯?”

    赤霄回以诧异一眼。“这还真不像是你的风格。”虽说晏维清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但也绝对不是看到问题却故意搁置的人。

    晏维清心想,那还不是怕逼太紧把你吓跑,嘴上却说:“但不管如何,你做出那等事,现在就得对我负责了。”

    “……什么?!”

    赤霄一个猛子勒停马缰。他刚才听到了什么?他得对晏维清负责?负什么责啊,难道他还能把晏维清娶回白山吗?

    “怎么,你不想负责?”晏维清故意曲解赤霄的震惊,“要是这样的话,便只能双修了。”

    “——停停停!”赤霄满头满脸的黑线。“你先告诉我,对你负责和双修有什么区别?”

    晏维清也勒停马,闻言小幅度偏头,好像认认真真地沉思了一会儿。“大概……没有太大区别?”他看了看赤霄的表情,又继续问:“如果这两个形容你都不喜欢的话,我还有第三个……”

    “你能不能别说了?”赤霄实在忍无可忍,出声打断。什么第三个形容,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当然可以。”晏维清从善如流。“只要你……”他没说下去,只指了指自己嘴唇,目光定定地落在赤霄脸上。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赤霄被盯得浑身都不自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索吻,晏维清你还要脸吗?

    然后他想想之前,就不得不悲剧地发现,自从跟着他一路西下之后,剑神大大貌似就没要过脸。

    见对方迟疑,晏维清继续往这话题上添柴加火:“那我就……”

    “行了!”赤霄当机立断,脚尖一点,腾空翻身,目标是晏维清的马鞍——反正时间尚早,方圆三里内一个人影也没有,再亲一次也不会怎样……吧?

    但事实证明,就算之前亲过两次,第三次也不见得会一模一样。

    第一次晏维清主动,趁的是赤霄不备,最后还以一记重拳做结束,可谓十分不美妙;第二次换了赤霄主动,晏维清也配合,然而,在其中一方带着不可抑制的怒气的情况下,那滋味也美妙不到哪里去;这第三次嘛……

    至少晏维清打定了主意,要来个像样的。所以赤霄一在他身前落下,他就向后退了些许,好让他们俩都能安安稳稳地坐着;而在赤霄很快地贴近他的时候,他用竖起的食指挡在了两人之间。

    “……又怎么?”和晏维清过近的接触总让赤霄有种发毛感。这种身体上的应激反应一直顽固地存在,他已经放弃为它辩解了。

    “别说话。”晏维清轻声道。他抬起左手,放在对方脖后,毫无意外地感觉到手心下的肌肉绷紧,带起肌肤一阵战栗,但并不是畏惧。他轻轻抚摸着,再倾身靠近,贴上那双不自觉绷紧的嘴角。“张开,嗯?”

    有一半的赤霄想吐槽这声线简直能诱拐万千少女,剩下一半的赤霄根本懒得表示反对。他们第一次就已经进行到了这样的深度,现在再来矫情毫无意义。

    晏维清顺利地长驱直入。他似乎已经摸清了最该采取的行动方式:一开始并不狂风暴雨般的攻城略地,而是一点点试探,一点点鼓动,等对方响应他;对方不怎么迟疑,所以这时刻来得并不慢,有什么喜悦在舌尖上翩跹起舞;但那种轻灵的欣喜很快就变得厚重,因为它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点更深沉的东西,譬如说情爱,譬如说欲望——

    “……你的剑顶到我了。”赤霄在换气的间隙才找到机会说这句话。但刚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他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他感到的热度根本不是乌剑能有的!而且晏维清这一路都把乌剑当包裹背着,位置完全不对!

    晏维清也意识到了什么。两人的距离是如此之近,以至于他不用低头就知道他们的状态完全一致。“你也是。”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不可错辩的笑意。

    赤霄愣了一小会儿,马上反应过来。擦,晏维清这是赤裸裸地调戏他啊!

    剑魔再次恼羞成怒的后果就是,赤霄立刻向后跃起,回到了他的马鞍上。一鞭下去,只留下一个绝尘而去的背影。

    晏维清忍不住想笑。赤霄看着脾气坏,其实脸皮薄得要命,他简直赚大了。只可惜刚刚动作慢了那么一步,就让人这么跑了……

    他舔舔唇,眸色深沉,也驱马跟了上去。

    经此一出,晏维清在赤霄心里多了个大尾巴狼的标签,还是放大加黑加粗的那种。不过他也没因此刻意保持距离什么的——没有用是一说,急着赶路又是另一说。假使每天都累得倒头就睡,也确实用不着分心想什么旖旎的风流。

    一路疾行,四日午后,两人眼见着就要抵达渝州。

    “渝州离戎州不过四百里,”晏维清骑马立在丘陵间的小山头上,远远眺望城门,“我猜那里必然有人在等你。”

    赤霄轻哼一声。他是货真价实的白山教教主,如何能不知道自家底下的堂口分布?越接近白山,堂众就越多;现在教中是秦阆苑主事,渝州自然有人等他,而且都是些不怀好意的人!

    “要不要绕路?”晏维清侧头,征求身边人的意见,“你在城外,等我采买齐全后出来和你汇合?”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赤霄毫不犹豫地拒绝:“不必了。有人等是有人等;但都是些小喽啰,不足为惧!”

    晏维清承认这是事实,但他并不赞同这种决定:“敌我人数悬殊。除非必要,暴露行踪不是个好主意。”

    赤霄懂晏维清的意思——保存实力到最后,然后一举得胜。不过嘛……“我也没说要和他们打起来。”他说,竟然还笑了笑。

    “就算那些浑水摸鱼的江湖人士认不出你,秦阆苑等人也一定会在川渝沿线布置熟悉你身形的人,毕竟时间有限,你不可能绕过岷山到白山……”晏维清反对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有办法让他们都认不出?”他好像听说过,白山教中有人极其擅长易容术;但就算那是真的,肯定也不是赤霄啊!

    赤霄没有从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你要知道,他们能在城中布局,也就能在城外布局。人对他们来说不是问题,我们硬拼确实没好处。不过好在,他们在明,我们在暗。如若我从他们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过去,他们反倒不会想到是我!”

    这确实是个反其道而行之的好想法,但晏维清还是有点疑虑。不过,等他再次看到赤霄出现时,那点疑虑立刻消失了,变作张口结舌。这倒不是赤霄的易容技巧出乎意料之外地高明,而是——

    等等,赤霄缁色斗篷下雪青颜色的衣物……天啊,那分明是长裙吧?!

    第30章

    渝州城。

    因为四面环山、水系丰沛,这座城常年笼罩在朦胧的雾气里。山势高低,间或露出紫红或灰白的岩面。竹木或砖瓦材质的吊脚楼傍山依江而建,显出有别于中原之地的独特风情。

    大山大川之间,民风相对彪悍。当地流行的巴渝舞起源于战舞,纤夫口中的川江号子整齐划一、声震四野,连茶楼里的说书人都更爱讲些畅快淋漓的江湖事。

    “话说最近,江湖上可是热闹极了!少林武当暂且不说,别的人是一波一波地朝咱们巴蜀来了!”

    “谁说不是呢?远的咱们不提,至少峨眉派和青城派都下了山!”

    “对头!我今日就要说这个——这两派吧,他们在乐山卯起来了!”

    “哦?竟有此事?”

    “待我细细给你说来……”

    两个老头一唱一和,说得十分带劲。不过大概是段子用了有些时日,茶楼里大多数人也就顺耳一听。

    “他们直接跳过了白山教。”晏维清道。他说话时用上了内力,直接将一线声音送到赤霄耳里,完全杜绝了被人偷听的可能。

    赤霄意思性地勾了勾嘴角。“白山脚下,谅他们不敢。”虽说峨眉山和青城山相比白山距渝州近得多,但奈何白山教顶着魔教的名头,人人都想绕道走。

    晏维清知道说书人的顾虑,但他的重点并不是白山教。“如果峨眉派和青城派也出动了,势头确实不好。”因为这两派显然也只能冲着白山去!

    赤霄却不怎么意外。“华山、嵩山、峨眉、青城……”他略一抬眼,瞥向身侧的晏维清,“你注意到了没有?”

    “……他们都是用剑的。”晏维清不怎么想得出这个结论,虽然这是事实。很显然,获取剑魔的武功秘籍绝对是他们的共同目标。

    “我教从不以剑术闻名,近十年却出了个我,看来人人都急红眼了。”赤霄笑起来,桃花眼里却是一片冰凉。“你觉得他们想不想要你的?”

    ……那当然想。

    答案明摆着,晏维清没打算回答。想要归想要,但那些人没胆子也没理由向他拿——剑神之名响彻天下,人人都敬称他一句晏大侠;基着乾元子的渊源,炎华庄还与少林武当交好,正道武林交游广阔。

    只要还想在江湖中混下去,就算心理再阴暗,都不敢找他麻烦!

    晏维清正想把话题带回去,却突然察觉到茶楼入口处的视线。他一回头,就见着两三个人探头探脑,脸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

    “我就知道那几个抬滑竿的有问题。”赤霄瞥过去一眼,不怎么在意,耳朵还在分神听着峨眉和青城的新仇旧怨,“他们守在城门口,谁进来都能看见,还能借着滑竿的名义套话。”

    晏维清转回头,刚刚还正常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还伸手拂下了赤霄竹笠上的黑纱。“你还是盖着好。”

    赤霄在面纱后眨了一下眼睛,有一点点莫名其妙。

    早在襄阳的时候,他就购置好了一切需要的物品。虽然他更想要面具——那个才能彻底挡掉他内力运转时额头显现的火纹——但它实在太显眼,分分钟被人盯上,只能退而求其次。斗笠面纱,再搭配完全看不出身材的宽大缁色斗篷以及一点点脂粉,他有自信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真实身份。

    ……但晏维清非挡着他的脸干什么?就算他确实不是女人,也没到化了妆就见不得人的地步吧?

    前一刻的茶楼门口。

    “快看,分堂主,他们就在那里!刚刚进来的两个外地人!”一身粗布短打的人附在一人耳边说。

    那人膀大腰圆,脸上煞气毕露。“夫妻俩?”他的小眼睛在横肉间艰难地转动,在晏维清扎着黑布的左眼上一扫而过,落到赤霄身上时就死死地定在那里了。“啧啧,没想到独眼龙也能有这样的艳福!”

    “诶?”两个手下顿时一阵迷茫。再望过去时,他们只对上男人露出的厌恶眼神,以及接下来把面纱放下来的动作。对方的举动有意无意地遮挡了他们的视线,以至于他们只来得及看到一个小巧精致的下巴颏……

    卧槽,美人!果然是艳福啊!

    两个手下都在暗恨自己眼瞎。在城门的时候,他们还想着这么高大的女人长得肯定也粗犷,没想到面纱底下却是这样一张脸。这下可好,被分堂主看见,美人绝对没他们的份儿了!

    分堂主的反应也一如属下的料想。独眼龙和他夫人?江湖上从没听说这两号人物啊!他小心思滴溜溜直转。看来不是什么劲敌,但上头交代了正事,不好明目张胆地动手……

    “先走!”他命令道,还依依不舍地多瞄了两眼。如此美人,配独眼龙实在浪费,不如跟了他……没错,马上就叫人设伏!

    赤霄只来得及听见那句“先走”,心里默默转了一圈。“应该是毫堂渝州分堂堂主,外号胖子,”他不太能确定,“似乎姓陈?”

    晏维清犀利地盯了他一眼:“你有印象?”白山教底下堂口众多,就算赤霄是教主,也不可能全数认识。

    “教中每年都办一次大宴,有些分堂能来。”赤霄小幅度点头,“秦阆苑好像挺看重他,但画堂和弦堂对他意见都很大,不然……”

    后面的话,赤霄没能说下去。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了晏维清那么做的理由——

    陈胖子好色,平素就爱动手动脚占便宜;画堂弦堂多的是年轻貌美的姑娘,自然心生嫌恶。同理可推,难道陈胖子对他也起了觊觎之心?

    “他什么眼神?”赤霄的脸也阴了下去。男的女的都分不清,还自诩什么花下风流?而且,看上他?秦阆苑都没那个胆子,陈胖子敢?

    这语气确实不爽,但里头并没有惊讶,晏维清便知道这是个惯犯。陈胖子刚说先走,显然有后招等着……他垂下眼,掩过了其中一闪而过的利光。

    但这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赤霄。根本不用看,他就能感觉到对方身上一瞬间漫溢的剑气,以至于他尾椎到颈椎整个儿绷紧,立时做好了迎战准备。只不过情况很明显,让晏维清这么做的对象并不是他。

    ……这人一路上都和和气气的,还有心情厚脸皮,偏偏被陈胖子一个眼神惹毛了?

    赤霄一开始不太能理解。

    在教中,陈胖子武功确实还算高强;但放在他们俩面前,依旧完全不够看。不长眼的杀了便是,他也不缺这一个属下,何劳剑神动气?

    而不管是怒还是喜,都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在意。在意的越多,牵绊也就越多,道心便更难平静……

    想到这里时,赤霄没忍住多看了晏维清一眼,心中那些隐藏极深的忧虑悄悄冒了个头。

    被剑神剑魔一起惦记上,陈胖子显然没在渝州城外三十里处的山沟埋伏里得到任何好处。

    “……你们不能杀我!”在满地横尸的包围中,他绝望地大吼:“如果我死了,你们就会被我圣教追杀到底!”

    “我圣教?”赤霄冷哼一声。“你还有脸说?”

    “……男的?”陈胖子刚一听到声音,顿时大惊失色。美人怎么会是男的,还用那种语气,难道……

    赤霄冷笑一声。他右手还握着一把刚刚顺手抢过来的宽刀,左手顺势把斗笠一掀。没了面纱的遮挡,他额心细长的火纹图案愈发刺目。

    “圣、圣……圣主……圣主令!”陈胖子一张紫红脸膛顿时血色尽失。最坏的猜想被证实,他只觉得膀胱一紧,腿软得根本站不住。“圣主饶命!圣主饶命啊!”

    对此,赤霄只扬了扬下巴。

    顺着那方向,已经瘫倒在地的陈胖子颤颤巍巍地转头。不看不知道,一看——

    卧槽,那个独眼龙竟然不是瞎子!再等等,他手里拿着的那把剑是什么?莫不是……乌剑?

    “报上名来。”晏维清冷声道。长长的黑布带在背后迎风飘扬,再加上几乎冷硬成冰雕的眉宇,衬得他整个人像煞神降世。“晏某剑下从不死无名之人!”

    死到临头的陈胖子现在终于理解了被剑神追杀的恶人们的心情,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堂主误我!圣主竟然和剑神一道走,那怎么可能拦得住?一道走也就算了,谁知道他们还能扮成夫妻,害他傻乎乎地撞到死路上去?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第31章

    解决陈胖子这个意料之外的问题后,赤霄与晏维清并没立即继续赶路,而是在西南方高处找了个隐蔽之处藏身。

    越早到达戎州越有利,因为戎州与白山之间的路途比巴蜀之地险峻十分不止,还可能遭遇人为的阻挠,聪明人都会匀出更多时间在那儿。

    也正因为如此,两人没在渝州过夜,而是备齐水粮后即刻出城。此时天色近晚,赤霄蹲在枝叶茂密的树杈之间,从缝隙间窥伺着远处地面的动静。山沟地形适宜埋伏,也方便了他现在的行动。

    “你在等人?”晏维清只能这么猜测。

    虽说陈胖子是为了私事才出动毫堂在渝州的堂众,然而人数实在不少,其他堂口极可能也有风闻。要不,陈胖子也不会说什么杀了他就会遭到白山教报复之类的话。

    赤霄干脆地点头。“别的堂口暂且不说,香堂和音堂很有可能来,尤其是音堂。”音堂的主职就是收集情报,同地分堂主的动向自然在关注范围内。

    晏维清不怎么了解白山教内部的运作方式,但他隐约能猜出一点。“你担心他们往总坛报信?”

    “一半吧,”赤霄依旧紧紧地盯着那一片横尸,“我只希望他们知道得不多。”

    为什么赤霄会有这种希望,晏维清马上就明白了——秦阆苑知道陈胖子死了没关系,能猜出和赤霄有关也无所谓,但他们得确保他们俩都化了装的消息不传到他人耳朵里。简单来说就是,可能暴露他俩行踪的人都得死,而赤霄不那么想亲自血洗白山教渝州分堂。

    “即使他们不是主谋,也在助纣为虐。”晏维清突然冒出一句。

    赤霄的注意力一直在地面上,闻言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你说那些篡权的?”他停了一下,没听见对方回答,便转过头。晚天擦黑,又在密叶之间,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但他依旧看清了晏维清抿得笔直的唇线。“底下的人知道什么?不过照着上头的指令行事而已。”

    闻言,晏维清脸色更冷。他当然知道这些,但问题在于,只要一想到那些人正是导致赤霄在半年时间里生死未卜的罪魁祸首,他就不怎么想放过他们。

    “江湖传言里,只说剑魔心狠手辣吧?”赤霄不由失笑。怎么现在感觉晏维清比他更想斩草除根?

    晏维清继续不言语,然而周身气压又低了两分。

    赤霄没对此发表意见。因为在他们低声交谈的功夫里,地面上已经有了动静——三五个人驱马疾奔,在看见尸体时纷纷跳下来检查。天色黯淡,距离又有些远,面目都分辨不清,但为首的人十分醒目,因为他肩膀上停着一只鸟。

    “白眉雀鹰……”赤霄一眼就认了出来。“果然是音堂来了。”接着,他不再说话,专注于倾听那些人的交谈——

    “童堂主,毫堂的人全死了!”

    “怎么可能?!陈胖子带人出城的时候,不是说他只是看中了个江湖女子吗?”

    “说是这样说,但除了陈堂主自己,没人见过那女子的真面目!据说是戴面纱穿斗篷的……”

    “戴面纱穿斗篷的江湖女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个!这下可好!在节骨眼上出这种事,咱们还找不到谁杀的人,如何向总坛交差?”

    “百里堂主想必不会怪罪咱们,毕竟现在大家的心思都在圣主上。陈分堂主自个儿看上了个女人,没想到却踢到铁板,还拉上整个毫堂陪葬……这事儿本就不在理,想必秦堂主也不好刁难!”

    “说是这样说,但是如今教中情形,还不是秦……”那个被称作童堂主的男人长长叹了口气,没说下去,只换了个话题:“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速速修书,报于总坛!”

    “是!”

    “照前日线报,凌堂主与百里堂主今夜必能抵达戎州。再修书一封,报于戎州!”

    “是!”

    话说到这里,后面的也就不必再听了。

    “看来音堂手里没什么有用的线索,那就随他们去。”赤霄略微沉吟,“只不过,凌卢和百里歌今夜到戎州……他们怕是准备在那里等着我!”

    “但他们好似慢了不少。”晏维清立刻抓住了一个重点。

    “是,”赤霄点头,“若一切依旧,他们前几日便该到了。除非……”他眼神忽而一厉。凌卢和百里歌是为追杀他和宫鸳鸯而下的山;如今他没事,岂不是意味着宫鸳鸯被抓到了?还有一种更大的可能则是,对方手里的人质是张入机!

    没错,离开杭州烟柳巷的那日,还是九春的赤霄听见了卿凤台里三人的部分谈话。那时的他对除了自己真实身份外的东西都不明所以,而现在的他完全对上了号。

    气氛急转直下,晏维清立时察觉。“不管他们抓到了谁,对你来说,都是诱敌深入、瓮中捉鳖之计!”

    “我知道。”赤霄简短地回答。但不管是什么计,他都必定要把人救出来!

    虽然这话赤霄并没说出口,但晏维清岂有不明白的道理?他在闭关七日时已经把事情想得很透彻,包括赤霄可能采取的应对之策,还有他自己的。

    “我陪你。”他沉声道,声音轻而坚定。

    赤霄愣了下,完全没料到晏维清就这么捅破了他们心照不宣的事实。而没料到的结果是,他也没忍住苦笑。“你还是说出来了。”

    “你知道,你没法甩开我。”晏维清继续说,眼睛异常明亮。

    虽然赤霄确实一直都知道这个,还知道晏维清一向是个打定主意就不会放弃的人,但他还是没法不尝试劝说:“这一摊浑水,谁见谁头疼,搅合进来对你有什么好处?”没看人家少林武当都不想管吗?那才是明智之举!

    “搅合进来确实没什么好处,”晏维清回答,又抢在赤霄赞同之前转折,“但不搅合进来有很大的坏处。”

    “什么坏处?”赤霄一时间没理解。

    晏维清没有直接回答。“你明知道我不会那么看你去死。”他重复了一句之前说过的话,想了想,又补了三个字:“再一次。”

    赤霄原本想说,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但这话立时被“再一次”打回了肚子里。面对着一个绝不可能在这种问题上撒谎的人、而且那人说过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一次,他说不出口——

    他能说什么?他敢说什么?难道他真的可以在这种情况下回答,“我不会有事、因为你一定会救我”?

    恃宠而骄到过分的地步,剑魔没那么大脸。把人心当狗屎践踏的事情,赤霄也狠不下心。

    “……那只是可能,而且是最坏的。”他最后只能这么回复,莫名心虚到自己都不信自己。

    “在我这里,没有可能。”晏维清坚持。“我知道,就算有些事再危险,你也必须要做。确实,我不能阻止你;同时,你也不能阻止我。”他放低声音,“让我陪你,嗯?”

    话说到这份上,赤霄一个反对的字眼都吐不出来。他确信他有一百种拒绝的句式,从婉言劝说到辛辣嘲讽不一而足;然而,对面前的人,他一种也舍不得用——

    对,就是舍不得。怕晏维清伤心,怕晏维清失望,这种患得患失早就远远盖过了怕欠人情的心态,虽然他依旧不想承认。

    “行吧,你赢了。”赤霄草草地抹了把脸,想起身下树:“那就走……”

    这话没能说完,因为晏维清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赤霄此时心情复杂,不知道该顺着还是该反对,动作就有些犹豫。树杈上不好着力,两人一路推推搡搡,直到赤霄感到自己的背顶上了粗糙不平的树干。

    “你明知道我不想听那种话。”晏维清先下手为强。事实已经证明,抢占先机是很有必要的,他现在就抓住了机会。

    赤霄现在没心情磨嘴皮子。“不管你想听什么,”他说,语气里有一点点强硬,“能不能换个地方?”

    晏维清完全不为所动。打铁就该趁热,这种浅显的道理谁都懂。赤霄素来嘴硬,能有诸如“你赢了”这样的话,简直就是示弱了。此时还不抓紧,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想要你说句实话就那么难?”他说,嘴唇几乎贴在对方面颊上吐气。

    如此近的距离,赤霄只觉得那种浅淡的药香铺天盖地地笼罩了他。怀抱的温热,颊边的耳语,咫尺的吐息……某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袭击了他的尾椎骨,细微战栗一路攀沿而上,血液和内力都被带动着鼓噪沸腾——

    赤霄突然动了。有一瞬间,晏维清以为他要还手,毕竟被人面贴面身贴身地压在树干上确实不是赤霄喜欢的风格;然而,下一瞬间,晏维清就几乎是狂喜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猛烈到几乎窒息的深吻,热情到几乎炙人的拥抱,以及迅速升温的身体与气氛……

    晏维清不得不发现,他刚才确实应该同意赤霄关于换个地方的提议。床就要好得多,对不对?

    第32章

    谈恋爱到浓情蜜意的时候,做什么事情都不会觉得累,而且完全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去的。至少,当三日后抵达戎州时,明知道前面有一大群不怀好意的人在等着,两人也一点不担心,而且没什么紧迫感。

    “看来咱们赶上了。”甫一落座,晏维清就得出了这个结论,依旧只有赤霄能听见。

    他们坐下的这家客栈位于戎州城外西南官道岔口边,边上小道竖着个歪歪扭扭的木牌,“白山”两字历经风吹雨打,依稀可见。秋末的天气,木叶翻黄,马蹄飞尘,本是萧条景象,奈何被异常的人满为患生生带偏了——

    大堂东面坐着一伙儿大汉,各个高胖,满面凶光,十几条熟铜棍乱七八糟地放在椅边;北面一黑衣一青衣老者正面对面沉默地喝茶,各自背后都站着一圈腰佩宝剑的年轻人;西面的情况和北面差不多,不过两边对峙的换成灰衣女尼和山羊胡小老头,气氛也更剑拔弩张一些;南面最扎眼的则是一桌银饰叮咚、一身彩衣的年轻姑娘,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可指甲闪着妖异蓝光不说,竟然还有在身上盘蛇的……

    总而言之,整座客栈都充满了不言自明的紧张气氛,一触即发。

    赤霄坐下之前扫了一眼四周,觉得他这面纱是真不用摘下来了。华山嵩山峨眉青城全部都在,金棍门和五毒教看来也想插一脚,再加上已经聚集起来的江湖散客,被认出来可是大大的不妙。

    在这种情况下,已经落座的其他人也在打量新进门的赤霄和晏维清。老江湖们沉得住气,没什么反应;年纪轻些的就明晃晃地打量了他们好几眼。但显然,和陈胖子一样,他们都没听过独眼龙和他夫人这两号人物,所以没太大的反应。

    “来咯!”店小二殷勤地迎上来。“两位客官,要点什么?”

    晏维清没摘斗笠,只小幅度扬头。“切三斤上好牛肉,再要两盘素馅包子。”

    “好嘞!三斤上好牛肉,两盘素馅包子!”店小二大声地朝后厨方向喊了一遍,又转过头询问:“两位客官,要茶还是要酒?我们戎州的重碧酒远近驰名,客官来一坛?”

    晏维清本就滴酒不沾,自然不要。而且他已经细心观察过,店里所有人要的不是白水就是茶,那就更不该喝了。

    但在他出口拒绝之前,一直不吭声的赤霄伸出手,比了个九。

    ……啥?九坛子?

    别说晏维清震惊,就连店小二也不敢置信。“您真的要九坛吗?这重碧酒吧,虽然每坛都不大,但后劲足得很!若您还想赶路,顶多喝个两坛!”

    赤霄摆手,坚定要九。

    “行嘞!”那小二见不远处掌柜一副“有生意不做你是不是傻”的恨铁不成钢脸,不敢多问,高声唱诺:“九坛重碧酒,马上就来!”

    店里本就没什么人声,在场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聚集在这里,就是想先组成一个攻打白山教的临时联盟。毕竟,饿死的骆驼比马大,若他们各自为政,对上白山教绝对没便宜可占。为了给己方争得最大的利益,每方都在不遗余力地展示自己的武力值。然而现在不能用拳脚分高低,只能比气势。

    一般情况,酒这种东西显然会给气势拖后腿。结果现在……

    “那个人怎么不说话?戴面纱还哑巴了不成?”

    “有可能,另一个不是眼瞎吗?”

    “瞎子配哑巴?简直是天生一对!”

    这些窃窃私语,赤霄权当没听见。酒是现成的,上来得最快,他一手就拍开了其中一个的泥封。不过在他往海碗里倒酒之前,一只手横刺里伸了出来。

    是晏维清。“喝一点就够了。”他用正常声音说,里头显而易见是制止。

    赤霄转眼看过去。面纱给他提供了些许便利,至少嘴唇动起来没那么明显。“这是必须要喝的。”

    ……必须要喝?

    晏维清没立刻明白。难道赤霄的意思是,这是某种外人不知晓的暗号?

    赤霄顺势挣脱那只手。重碧酒确实是好酒,色泽清冽,香味绵长。他一口气干了八坛,脚边空坛子整整齐齐地摆出去一溜儿。

    听见解释的晏维清尚且不能确定什么是必须要喝,什么都没听见的其他人显然更不知情。他们只知道,一个戴面纱的女人——就算只能看到下巴,那也肯定是女人;看那小脸白的,几乎像雪一样反光了——喝掉了八坛重碧酒不说,竟然还好端端地坐在那里,甚至连脸都没红一下!

    “这娘们儿,看不出啊,够劲!”

    “就是!比她男人强多了!”

    “不是我说,这海量,在男人里也稀罕吧?”

    东面的大汉对此反响最明显。几个人本就被香味勾起了酒虫,咂巴着嘴,也跃跃欲试起来。

    北面,黑衣和青衣老者从始至终没有分两人一个眼神,但在两人看不见的地方,两人袍袖下绷紧的手腕逐渐放松。他们原本对面纱有些顾虑,因为那总让他们想起某张无法忽略的面具;然而下面是个女人,还是个酒鬼女人,那就确实没什么好忌惮的。

    西面的女尼和山羊胡依旧在互瞪,似乎没有比那更重要的事了。而南面几个姑娘家交头接耳一番,然后一人起身,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

    晏维清不动声色地瞥了赤霄一眼。虽然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但瞧吧,先把五毒的人引过来了!

    赤霄自然接收到了这种意思,也递了个不在意的眼色回去。不就一个姑娘,你堂堂剑神,还解决不了了?

    晏维清默默瞪回去。你引来的,你上!

    赤霄完全不甘落后,原样奉还。你是不是忘记我的剑不在身边、而且我正在装哑女啊?

    这种低调的眉来眼去,来人没发现,但她确实觉得那两人之间气氛黏糊糊。“打扰了……小女子姓紫,敢问两位怎么称呼?”

    原来她就是紫兰秀……晏维清脸上没什么反应,但心里咯噔一跳。五毒教常年神隐,传闻中的紫教主更是没几人见过。看她模样也就十八九,自称小女子好像没错,但总是感觉哪里不太对啊?一教之主这么年轻?

    赤霄倒不太惊讶。只不过他现在不好出声,只能点点头。

    虽说有点怀疑,但晏维清反应依旧很快。“鄙姓赵,这是内人。”他刚才也听见了某些人说瞎子哑巴天造地设,现在干脆直接照搬。既然赤霄要他顶着紫兰秀,那他讨点口头便宜总没什么问题?

    乍一听内人,赤霄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噎死,很辛苦才憋住声音。晏维清只对他一个不要脸就算了,现在越来越不要脸是怎么回事?

    “哦,原来是赵大侠和赵夫人。”紫兰秀点头,一副接受良好、深信不疑的模样,“虽然说起来有些冒昧,但事情是这样的——刚才我看到赵夫人一口气喝掉了八坛子酒,真可谓女中豪杰,叫人敬仰不已啊!”

    “好说好说。”晏维清客气。

    “戎州本就产酒,这重碧酒呢,更是其中佼佼者。”紫兰秀继续道,大眼睛扑闪了一下,竟有些俏皮,“不过我这里有些更好的,不知道赵夫人有没有兴趣?”

    赤霄被她一口一个赵夫人叫得汗毛立起,不由在心里给某个无耻的剑神记了恶狠狠的一笔。

    晏维清不用看就知道,赤霄现在一定很想揍他却不能动手,不由有些莫名暗爽。“我夫人虽然酒量不错,但口味还是有些挑剔的。”他正色,似乎真的什么多余的都没想。

    “这酒好不好,赵大侠一看便知。”紫兰秀笑起来,朝后面招了招手。她脸颊上有两个很深的酒窝,显得整个人更加甜美无害。

    立时又有两个彩衣姑娘走过来,四只手捧着一个三脚青铜小鼎。盖子一掀,奇异的浓香立时钻了出来;像是花香,但里头还带着不可忽略的腥气。

    “这三花五宝酒,取自天地精华,有驻容养颜之奇效,兼通七窍六脉。”紫兰秀依旧微笑,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客栈里其他人不管站着坐着,都在她拿出青铜鼎的一瞬间捂住口鼻、退避三舍。“我瞧赵夫人许是有些小问题,把这些喝下去必定能好。”

    赤霄和晏维清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同时去看。那青铜鼎里漂浮着满满当当的娇艳花瓣,似乎一切正常;但忽然之间,一只乌黑大钳从中间探出来,咔擦一声,花茎应声而断。

    ……里头都是些活的毒虫啊!

    赤霄默默地出了一滴冷汗。这种玩意儿太可怕了,打死他也不要喝!

    晏维清显然有同样的想法,不过他找到了一种相对委婉的表达方式。“多谢紫姑娘美意,”他客气道,“此等贵重之物,咱们又是萍水相逢,赵某实在不好意思。”

    “没关系。”紫兰秀又是一笑,但这回冲着赤霄。“这酒,我可以送给赵夫人,要多少有多少。”

    可我真的不想要!赤霄完全不知道他哪里招了紫兰秀。至少他能肯定,对方会注意到他,绝对不是重碧酒的原因!

    这下晏维清也觉得不太妙了。“那紫教主的意思……”他谨慎提问。

    “赵夫人可有意加入我五毒教?”紫兰秀问,笑得更灿烂了。

    第33章

    此言一出,四座侧目。

    说起这五毒教,武林中人基本没不知道的。而一个地处西南的偏僻小派能有如此知名度,靠的是两方面——

    其一,奇毒。五毒教总坛至今无人知晓,但公认一定在某个瘴气遍布的深山老林里。里头蛇虫鼠蚁出没,也导致五毒教出品的毒药种类繁多、性理诡异。除非能拿到解药,否则中毒之人轻则吃点折磨,重则危及性命。

    其二,女子。与白山教相比,五毒教的教众大概只有千分之一还不足。有部分原因是因为五毒教不经常在江湖上走动,而剩下的原因就是她们只收豆蔻年纪的女子。据说,长得越娇美柔艳,就越有可能被她们选中;同时,也没人拒绝过她们的邀请。

    ……但自己都称呼对方赵夫人了,紫兰秀还要招揽?年纪显然不对吧?

    ……还是说,那哑女美得天上有地下无,以至于紫兰秀为此破格?也不对啊,隔着层黑纱,撑死了也就看个依稀的五官吧?

    客栈里所有人都在心里犯嘀咕,包括被看上的赤霄自己。一不是女的、二已经奔三、三对毒药无感、四还必须装哑巴,他现在真是鸭梨山大,只能用眼神求助晏维清——

    这样下去还得了,赶紧把人打发走啊!

    晏维清也正有此意。“若是内人入了五毒教,那岂非就……”他尾音微扬,显出疑惑。

    紫兰秀完全明白后面的未竟之意。“入了我五毒的门,就是我五毒的人。赵夫人的以后,小女子就代赵大侠全权照顾了。”

    赤霄再次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着。紫兰秀这话怎么说的?知道的人明白她在招揽弟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女人和男人抢女人呢!而且退一万步说,他的以后也不用晏维清照顾好吗?不,是谁的照顾都不用!

    虽然紫兰秀口气很大,但晏维清并没生气。“这好像不太好吧?”他这么说的时候注视着赤霄,眼底是一片很难察觉的柔情。“我与内人相识十数年,情深意笃。虽说居无定所,也没闯出什么大名堂,但两人能在一起,便是最好的。”

    打死赤霄都想不出晏维清能说出这么一番话,而且面不改色心不跳,不由再次刷新对剑神扯谎水平的认知。居无定所和没闯出名堂暂且不提;“两个人能在一起就是最好的”,这种话都说得出,不改行去当情场浪子真是浪费!

    然而紫兰秀似乎很吃这套。她原本势在必得,现在却显出了一点犹豫。“赵大侠一片深情,确实感人。可小女子一般不出手,一出便是志在必得的。”她也看向赤霄,“不若这样,让赵夫人自己选一个?”

    虽然赤霄坚决认为这没什么好选的,但在不能说话的情况下,他的意愿表达显然很成问题。

    “赵夫人,若你入了我五毒,小女子保证治好你的口疾,且许你到老死前都青春永驻。”紫兰秀这么说,语气笃定,显然对自己开出的筹码极有自信。

    她的自信很有道理,因为四周听见的人都开始倒抽冷气——治好哑巴不算什么特殊技能,但到老死都青春永驻?别说女人心动,男人也要心动了好吗!

    然而赤霄只注意到另外一件事。

    若紫兰秀说的是真的,那也就是说,紫兰秀确实不只她面上显出的年纪。而这没法不让他联想到,凌卢的情况似乎和紫兰秀一模一样——擅长用毒,而且过分年轻。

    再考虑到他意料之外地变回十六岁正是因为凌卢,赤霄没法不怀疑,紫兰秀盯上他更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比如说,凌卢的毒歪打正着,而紫兰秀正需要这种歪打正着的结果?毕竟,永葆青春人人都想要,若是再加上时光倒回,岂不是可以不死了?

    世上没这样的好事,若有也要付出更大的代价。赤霄从不信天上掉馅饼,也从不信无本可万利,不由更加坚定了拒绝的心。

    紫兰秀显然没想到,赤霄根本没挣扎就摇了头。“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赵夫人?”她婉言劝说。明明边上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心动了啊!

    赤霄再次摇头。若对方现在就把赤剑拿出来,说不定他还能动摇一下;但说什么永葆青春……与其将来偷偷摸摸老死,还不如现在轰轰烈烈去死!

    这种心态,紫兰秀显然完全猜不出。在她眼里,就是晏维清和赤霄是对恩爱夫妻,谁也不愿离开谁。“如此说来,若小女子一定要赵夫人入我五毒,就一定得先让赵夫人不再是赵夫人?”

    她话音未落,五毒弟子就团团包围了赤霄这桌。所谓的让赵夫人不再是赵夫人,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显然是——

    杀死晏维清!

    被针对的晏维清依旧没动。甚至,他还略微低头,让本来就深的斗笠遮住了自己的脸,像是怕了。

    只有赤霄一个觉出了不对。

    虽然大家都管晏维清叫晏大侠,晏维清正常状态下待人也很温和,但那绝不意味着,晏维清是个任人搓圆捏扁的性子。

    要赤霄来说,他认为,他俩刚认识的时候,晏维清就是把出鞘的利剑。这么多年过去,对方开始懂得用微笑给自己打造一个虚无的剑鞘。然而,晏维清本质里还是那把出鞘的剑;而且,随着修为提升,锋锐程度有增无减。

    对此最有体会的,当然是死在乌剑下的恶人,以及赤霄自己。现在,紫兰秀的行为可谓是明晃晃的挑衅。赤霄不怀疑晏维清面对整个五毒教依旧能大胜的实力,但那就会暴露剑神的身份。

    ——特么地那还不如暴露他自己剑魔的身份呢!

    虽然心中如此吐槽,但赤霄并不会真的如此意气用事。反应自然是要做的;他做的反应就是用手指蘸了海碗中剩余的酒液,在划痕斑驳的老旧桌面上写了四个字。

    不怎么费力地,紫兰秀就看清了。“无爱,宁死。”她轻声念了出来,脸上的笑容倏尔消失。

    五毒弟子没得到她的下一步指令,也不敢动。其他人都以一种谨慎的态度围观,大堂里一时间静到了极致。

    “哈哈!”

    紫兰秀的笑声打破了这种异常的沉默。“小女子要招的当然是活人,死人还是不要了。”她的双臂原本撑在桌面上,此时也收回去,直起身。“既然如此,那就是小女子叨扰了。”

    ……就这么算了?

    围观群众顿时感到了轻松和失望这两种情绪。轻松是免除了被毒药波及的可能,失望则是因为好戏只有开头。

    五毒弟子解散包围的速度和她们来时一样快,但那口小青铜鼎还放在那里。估计晏维清一时半会儿心情好不了,赤霄便出手弹了它一下。

    略沉闷的金属音回荡起来,紫兰秀听见了。“虽然有些遗憾,但小女子送出去的东西,断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她回过头,语气淡淡,但不容置疑,“这三花五宝酒,就当做小女子冒昧的谢礼。”

    赤霄视线落到那个已经合上的鼎盖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再写四个大字——“无福消受”。

    这种心态,紫兰秀大概读出来了,因为她又补了一句:“但小女子得提醒两位,这酒须得在三月内喝完。”

    在场所有人的脑袋上顿时都顶了一个大写的问号。这一看就不能喝的玩意儿竟然还有保质期这回事?

    “——因为三月之后,这酒就不是三花五宝酒,而是伤花五毒酒。”紫兰秀不疾不徐地补上结尾,大眼睛里竟闪着狡黠。“但若是有人还想喝,我也不反对。”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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