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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0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20节

    从理智上而言,他不得不承认,林子清死了,这却是一件十分得利的好事。

    然而,从情感上而言……李路自少年以来,从未遇到过一个像林子清一般的对手,他视他为一生仅见的对手,却处处低了那人一头,他心心念念着的便是要在这朝堂上堂堂正正地胜他一回。如今,林子清却死了,他这一生都不可能胜他一回了。更何况,他这一死,盘算下来,竟然也是一笔盘算的极为巧妙的一步棋。

    这人,便是死了,也不忘要落下一子,谋算全局。

    而他却竟然半分也不希望这人早早的死去,如此一般一个举世无双的人物。

    李路接过身旁将军府的小厮点上的两根香,拱手拜上一拜,插入了案上摆着的香炉里。

    李路转头看向了顾惜朝,沈谭二人,道:“你们二人入朝为官,只望你们日后莫要堕了他在朝中的声名才好。”

    顾惜朝勾着几分似笑非笑的唇角,道:“本该如此。”

    “不劳大人多有烦心。”沈谭随口也冷冷接道。

    ……

    边疆,

    温良咬着嘴上的一根草叶,支着一只腿靠坐在身后大牢的阴冷的墙角处,从顶上的暗格子里透出来的光线十分稀疏,整个牢房里都是一片昏昏沉沉的暗色。

    牢房大门的锁把子一旋,只听得卡拉一声,牢房门便开了,走出一个全身裹在了一件黑色裘衣里的女人。脚步很轻,身形很清瘦,不高,足下轻点,踩着莲步,确实是个女人。

    温良抬了抬眼,嗤笑了一声,道:“果然,这世上大半漂亮的女人都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女人摘了顶上的兜帽,露出一张足以让大多数男人心动的一张漂亮精致的脸皮,温良抬眼瞧了瞧,心下却是暗道,这女人五官倒是精致漂亮得很,只可惜,没有几分活泼的生气,瞧着便只像是个精致的娃娃,然而,再精致的娃娃便是瞧久了,也是会腻的,瞧上第一眼的时候是惊艳,再多多瞧上几眼,又会觉得好像不过如此,看多了自然也就腻了,男人本就是极为喜新厌旧的,更何况,是一个像他一样对女人不怎么感兴趣的男人。

    女人的身后还随着一人,也是个女人,五官温婉秀气,独有着一分江南女子的韵味,五官也是精致,却不如先前那女子五官更好看些,然而面目之中却又透着一股子瞧着让人觉得十分舒心的清冷的气质。

    温良眯着眼瞧上那女人一眼,又叹了一声,道:“这世上的漂亮女人果然多数都没一个好东西。”

    那随在身后而来的女子缄默了片刻,随后方才张口言道:“我本是戎狄人,自当无愧。”出了声嗓子却是哑哑的,不复往日里清亮的嗓音。

    温良道:“确实,若是只论来历,你本是军中最为可疑的一人,然而,你却在军中整整潜伏了数十年,尽心尽力的负责军中救济事宜,军营之中只当你是救苦救难的叶医师,是女子中难得一见的值得敬佩的人物,却怎料……”

    温良低低地又嗤笑一声,止住了到嘴边的话,回头却只看上了那女人一眼,神情似笑非笑。

    先前那容貌更精致一些的女人道:“你不必激了我们二人,便是你现下的境地又比我们好去了多少,你虽已经投诚朝廷,可你毕竟曾是永安侯的叛将,现下军中怀疑有了细作,岂非不是将你拉着第一个去躺枪的,只怕择日还会将你推了出去挡刀,你现下的境况可当真要比我们二人坏上了许多。”

    温良道:“你莫非是来劝我来投诚的?”

    “你未免也太天真了些,我从未见过一个像你这般蠢笨的女人。”温良忽然蓦地支起了方才软趴趴的无骨一般的,半边身子,温良道,“若非将军确实心存了死志,临死又怎会栽在了一个像你这般蠢笨的女人身上。”

    温良道:“你莫非忘了,我当时是因何才中途投诚朝廷的?永安侯勾结戎狄外虏,甘愿称臣,意图谋国篡位,与戎狄瓜分我大庆天下。我温良虽不是个大侠大义之人,甚至于是个贪生怕死之辈,然而,便是大是大非之前,却还是能辩得清楚的,女人,我毕竟是个中原人,是大庆朝的子民,你莫非连这一点都忘了,忘了……你还是个中原人。”

    女人的眼色一眯,神色一凝,面上便是忽然闪过了几分青白之色。

    温良忽然又软下了嗓子,竟是忽然说起一事,“庆历九年,大军随行进了汶谷,大军刚退戎狄十万大军,勉强算是有了一段休养生息的闲时,将军望进汶谷,却与弓枢,杨钊两位将军言道,大军在此候命,他随着几将轻骑去汶谷一查。”

    温良道:“月后,白马坡上的小山头上多了一座新坟,清水县人氏县令端木固(字)之墓。”

    温良不急不缓地说道,嗓子却是很柔,随着几分几近缅怀的怅然之意。

    他嗤笑了一声,道:“将军当日里曾言道,端木易之女曾与他有过一画之恩,若非端木家的女儿买了他的画,才不至于在他少年落魄之时落了个不堪潦倒的地步,此恩来日他必想报。”

    “将军即使一生算无遗漏,是个天下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人物,只怕初时也不曾能料想得到,早日里他欲报之大恩的,天真良善的少女会在日后成为一个这般令人不齿的毒妇。勾结奸相,通敌叛国,意图谋杀亲夫,谋害一国天子,谋朝篡位,现下更欲远遁塞外,自甘向戎狄称臣。你莫非已经忘了,当年你父亲正是为奸相所害,才会落得当年一番的境地?忘了当日在端木姑娘你逃亡之时,是谁伸手向着你拉上了一把,免于你落得个被人欺辱的不堪境地?”

    面上一副实在嫌恶至极的神色,鄙弃道:“我果真是最恶极了面皮子最是漂亮的女人,面上的一副臭皮囊,骨子里却是个如同蛇蝎一般的毒妇。你只当天下人都对不住了你,将军负了你?你又何曾想过你可曾对得起过天下人?对得起过我们将军?”

    温良扯了一边嘲讽意味十足的嘴角,已从那牢房里的草席之上立了起来,振了两边的长袖,却是冷冷言道:“你且再回头看看,那牢房里外的可都是些何人?”

    那相邻的几间牢房之中原本应是被迷药迷晕了的上百个牢中之人……此时竟都已经忽然立了起来,掀了披头散发的模样,为首的岂非不正是军营里的几个将军,张合,余晃二人更是首当其冲……

    ——戎狄细作叶唯,通敌叛国之辈端木蓉,庆历十七年,七月,伏案。

    傅宗书狼子野心,通敌叛国一事已有了定论,墙倒众人推,一众傅党无暇自顾,几近人人自危,傅党甚众,圣上倒也不是不知,若是当真一众连根拔起,只怕他这朝堂之上也该彻底清下大半,因而,明面上却只抄了几家势力极大的傅党,杀鸡以敬猴。然而,傅党势力众多,即使只肃清了十之一二的傅党,现下的朝堂之上也比寻常之时要冷清了很多,半月,皇城中的金銮殿上整整动荡了半月,才终于慢慢地平稳了下来。

    通敌叛国毕竟是重罪,牵涉重大,即使有心放着有些人一马,有时候却还是不妨更心狠手辣一些,几家势力庞大的傅党的处置要狠,而至于一些细枝末节扯上了一两分关系的小官小吏倒不妨网开一面,该留情的时候绝不心狠,该狠辣的时候绝不心慈手软。

    三年一回的科举早已在朝下聚拢了一部分待用的人才,朝中的一些乱臣贼子一除,底下选拔上来的官员便顶上去,朝中不怕没有确实的人才可用。

    诸多事宜尽皆都基本安置了妥当,底下几方的官员倒是不得不承认,圣上在这一方面确实做得很不错,该心狠的时候绝不留情,斩草务必除根,张弛收放有度,放了些小鱼小虾,逮着大头的鱼一刀子宰下去,够狠,便是随即在朝中顶上去的一部分官员想必也是早有过一番布置,料想应该是圣上亲下培育的一干近臣,这坐在金銮殿上的男人确实不是个能够轻易宰割的人物,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百万,这天下能坐稳这天底下万人之上的顶天的位子的又哪会真有一个简单的人物?

    隐忍,盘算,果决,该心狠的时候绝不心慈手软,妇人之仁,更懂得拉拢人心。天下为君者,圣上确实可以说是做得非常不错的一人了。

    傅宗书勾结江湖九幽神君座下之人,与牙刅敌军狼狈为奸,意图推翻我朝统治,趁机举义叛乱,其狼子野心,众人皆知,为天下所不容,当诛。然,天子圣德,有令,傅宗书次日斩首示众,彻查傅府,收缴国库,其女及其府上丫鬟仆役贬为庶民,罪不及死。又有令,九幽神君与奸相狼狈为奸,意欲挑起朝中纷争,虽为江湖中人,其行危及朝野上下,下令讨伐,追缴九幽神君,一时之间,江湖诸人云集响应,诛杀九幽一派座下弟子余孽。

    再言朝堂之上,朝中的势力一番大洗牌,另一方得益的却是以诸葛正我为代表的神捕司,李路李大人所代表的九王爷一派,九王爷告老之后,朝中多以李路为首,李路名为九王爷女婿,实则却算是九王爷门生,九王爷欣赏他的才华,待他如义子,待到九王爷退隐朝堂之外后,一干派首便也自然以其为首。

    诸葛神侯的神捕司一再壮大,在刑部之外自形成了一股不可小窥的势力,名义上归为刑部之下的管辖,实则却已经隐隐自成了一派,圣上倒也足以乐见其成,两派势力相互制衡,倒也算是得了他的心意。

    诸葛正我持着玉笏前来清和殿拜见的时候,圣上正在临摹着手上的一幅画,诸葛正我垂首退立在了一旁。

    待到手上的笔尖勾出了最后一笔,皇帝将手中沾了墨的狼毫笔搁在了案上,却见案上一幅美人出浴图。

    皇帝伸手抚着那美人出浴图的一角,嘴角一勾,却是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示意着诸葛正我瞧上一瞧那原画的落款处,道:“是不是不想着,一个如他这般正经的人竟也会着笔一幅美人出浴图?”

    诸葛正我伸手掩在唇边轻咳了几声,见了那落款处赫然印着一人的笔迹,清瘦潇洒,畅快随性却又不失其风韵,一枚红色的方形印章,——林子安。诸葛正我沉吟片刻,斟酌着说道:“确实。十分意外。”

    皇帝又笑,道:“他这人瞧着正经严肃得紧,在有些方面原则却是难进分寸之地,然而,若在另一些方面,原则却往往会十分松散得很,若非触及到了十足分寸不得动的方正之地,行事却是肆意自由得很。”

    皇帝道:“为士,他曾在街市上贩过字画,未免不是有些自降格调,却又只卖自己的画,十两银子一幅,分文不让,是傲骨。为官者,他不计较与各地商贩言语之间自降身份的周旋,官家自诩,官场声名,他却竟全然弃掷逦迤。”

    伸手细细磨着那几案上的画卷的画纸,皇帝忽然又低低地笑道:“是不是觉得朕行事十分荒唐?”

    荒唐?确实。放着后宫佳丽三千,粉黛千数尽皆不为所动,却偏偏对自己的臣子起了些不该有的心思,岂非是十分的荒唐?这份心思确实极淡,甚至于有时候便是他自己也会疏忽的几分心思,心性里隐忍的天性使得他从不轻易在外表露自己的情感,太聪明的人即使瞧了出来,也绝不会轻轻松松地点出来。

    诸葛正我确实是个聪明人,朝堂之上,像他这样的聪明人本就不多了,圣上便是说上一句话,他也能细细从中推敲出好几番的意味,聪明人自然不会去做一些不怎么聪明的事情,诸葛正我退在了一旁,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的那双官靴,似乎像是忽然对自己脚下的这双靴子起了几分探究的心思,低头不语。

    他是大庆朝的皇帝,从感情上于他而言却是十分不智的,然而,他却毕竟是一个皇帝,一个隐忍,尚且理智的帝王,他的理智时刻在向他念着,一个仕途尽毁的林子清,比之一个在朝堂上指点江山,推政行令,助他安平天下的近臣,后者的价值自然是远远高于前者。初时,在他自己看来,旁人的计较却自认是有些多余的。

    即便是朕起了些不该有的荒唐心思又如何?朕又何曾当真感情用事,未曾顾全大局过?该用人的时候莫非朕还会徇私计较不成,你们这些朝臣,整天顾忌来顾忌去,莫非还信不了朕吗?

    然而,时至今日……负在背后的手掌指尖却是一动,皇帝却是叹了一声,道:“林子清便当真现下已经……”、

    诸葛神侯斟酌片刻,道:“顾沈两家的小子差办着,林大人的尸首已于昨日入土为安了。”

    “很好。”皇帝收起了手上的那幅画轴,道:“边疆派遣出的人手可是已经有了消息?”

    诸葛神侯道:“边疆早有人手,是月前传了林大人的令安排下的布置,戎狄细作现下已经失手被擒,温将军帐下一干将士截了牙刅的粮草,退了了牙刅大军五万兵马,鲜于仇,冷呼儿二将被擒,傅中丞伏诛之后,牙刅断了我军动向的情报,又遭此大败,本是蠢蠢欲动的试探,却狠狠地将脑袋伸出来让我们砍了一刀,现下自然已经安分不少,差了使者派遣军中和谈,签订盟约,言谈赔款和解事宜,近十年内想必不会来犯,边疆战患已缓。”

    皇帝又道:“人已经擒住了?”

    诸葛神侯道:“蓉妃……已然伏诛。”

    “她既然这般欢喜在塞外的日子,传令下去,便不必押送回京了。边疆的战马负责照料的人手本就极少,拷上了手脚,便发配边疆去马棚照看牧马,开采矿山,终老塞外,终生不许踏入中原半步。”皇帝冷笑了一声,随手将手上的画轴向着诸葛神侯送了过去,道,“这画便送你了,如今人已经死了,画便成了绝笔,倒成了世上难得一见的一幅珍品画作。”

    说罢,挥了两袖,便走出了那清和殿外。

    第95章

    两手缓缓推门而出,门外亮堂堂的阳光倾进了屋子里,晃在眼前,一时竟觉得有些晃眼。

    楼外青山的一处山间小筑里,走出了一个一身青色儒袍的男子。

    入目是满眼活泼可爱的一片葱郁的苍青色,掩在眼前的手掌五指虚张,指缝间泻下的一片暖洋洋的日光。

    男人一手缓缓握拳收回负于身后,一手再虚握着置于唇边,清咳数声,眼底却是不由难得勾起了几分轻松愉悦的笑意。

    一步十算,步步为营,且思且虑,终于是走到了……现下这一步。

    入朝十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甚至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滔天权势,竟终究还是抵不过他现下身上干干净净的一介青衫布衣。名,利,权势,地位……他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助一人勾勒了眼下这锦绣万千的江山,前赴疆场,抵御外敌,与善除恶,清肃朝堂,还了这天下如今这一片的太平盛世,尽管心生惫倦,却终究半分无悔。

    待到天下既定,万事休罢……

    在朝堂里勾心斗角,万般算计的日子又哪比得上一介青衫布衣之士面辑着青山的日子要来得自在闲适?

    “宁可对上这天下人,也决不愿对上你一个林子清。”

    他看上去像是个常年卧于病榻,几近足不出户的病公子,便是脸色也泛着一层不比寻常的苍白之色。然而想到当日里唐峥难得一脸正色地言道的一声真诚不过的肺腑之言。

    他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两颊。

    他看上去……莫不是当真像是个这般可怕的人物吗?

    随后又一手虚握着,缓缓掩上了自己的唇角,唇角一勾,却是不由一声低低的轻笑声。

    ——现下,倒是难得得了几分空闲……

    傅宗书勾结外敌,意图谋朝篡位,傅宗书一倒,其下一干党羽肃清的肃清,告老的告老,辞官的辞官,便是在朝堂中的势力,也被打压了大半,十之八九都落入了皇帝的掌握之中,估摸着再不过一年,朝堂之上便会形成一股在天子眼皮子底下的近臣势力。

    而至于另一方得利的,却正要数诸葛神侯的神捕司。神捕司此番救驾有功,无情,铁手,追命四大总捕头更由圣上亲自追加封赏,眼看着都将是圣上面前深受器重的几大红人,皇帝有意培养年轻一辈的势力,拉拢更多近臣,神捕司无情,铁手,追命,冷血诸人竟倒也不知怎的合了圣上的眼缘,于神捕司而言倒也算得上是一件幸事。

    神捕司更由着诸葛神侯亲自游说,新增了一员大将,连云寨大寨主九现神龙戚少商戚大当家,连同其下连云寨九大寨主。戚少商于金銮殿上,持着逆水寒剑,一剑便生生逼退九幽座下百数弟子,虽看似出生草莽,倒却是个难得智勇双全的英雄人物。与顾惜朝两厢联手,肃清了金銮殿上暴起谋逆的一干贼子,更设计一同端了一锅与傅宗书狼狈为jian的九幽神君的老窝。此一役,倒真正可以算得上是战绩斐然,是个不凡的人物。

    诸葛正我瞧上了这人忠义两全的性子,智勇双全的才能,爱才之心又起,也不知使了怎般的心思,竟当真将这个本出生草莽之间的江湖英雄人物拢到了他门下的神捕司。

    然而……

    这日里,诸葛神侯扯了神捕司的小厮,捋着几下花白的长长的胡须,道:“戚少商何在?”

    那小厮支吾着不曾应下,倒是那连云寨的原三大当家赛诸葛阮明正应了一声,道:“将军府。”

    阮明正沉吟道:“林将军辞世,再过几日,便是落棺下葬之时,顾惜朝为林大人门下弟子,向来视林大人为长兄,林大人此番辞世,对于顾惜朝的打击想必不小,因而……”

    诸葛正我揪了几把自己下巴上花白的胡子,摆摆手,又随口应了几声“知了”。

    神捕司与将军府一脉的人关系尽管虽然确实不错,但如戚少商这般三两番的向着将军府,顾家小子的顾府上时不时窜个门,这事未免也多有些说不过去了。诸葛正我念着回头莫不是最好于戚少商再提点一下,心下却不由叹了一声,早年间江湖上尚在传闻着顾惜朝火烧连云寨,千里追杀戚少商,戚少商誓杀顾惜朝,只道两人该是如何不死不休的一番局面,却不料,这几日一见,两人私下里的私交倒竟像是十分不错。

    戚少商寻到将军府的时候,却见到顾惜朝立在了那已蒙上大片白绸的灵堂里,一手端着一香炉,一手慢慢地磨着那香炉的炉壁,见了戚少商,顾惜朝便将手上那香炉随手揣入了怀中,一手伸着两指顺着一缕从耳边垂下的微卷的鬓发缓缓捋下。

    顾惜朝倒是喃喃地道了一声:“这世上能入炉的并不是只有青萝叶,还有……青萝花。”

    顾惜朝撩了一边的前襟就着一旁的红木椅子上坐下,闲闲地举了面前一盅茶水向着戚少商示意几分,顾惜朝的面皮子白皙,更是一副生得俊秀儒雅的容貌,偏就那勾起的嘴边几分似笑非笑的笑意无端让人觉得一股子从骨子里泛起的寒意。

    戚少商心下尚不知那青萝花亦或是青萝叶又是何物,却见那厢顾惜朝笑罢之后,面色却像是有些缓了缓,随后又伸手揉了揉自己原本拧得十分厉害的眉间,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眉间方才隐约的愁色也淡下几分。

    而顾惜朝那厢却已经又莫名地继续说起了另一件事,“老师曾言,六年前,他在江南一带寻得了一间去处,旧友遭逢大难,仅余一独子,便将当时未曾足月的那孩儿托到了当地一处农舍收养,算算时日,现下也该是五六岁的年纪了,若日后,他待有不测,便会交托于人代为照料,现下,却至今不曾有过消息。”

    “少有人知道,老师与那四川唐家的堡主唐峥实则素来算是有几分不浅的交情,沈谭言道,年前,那唐家堡的堡主还曾到过将军府上叙过旧。那一线青萝香,半钱无根花的混毒,正是唐家堡的堡主唐峥研制出的一门奇毒。”

    顾惜朝难得絮絮地同戚少商说起了话来,顾惜朝一面说着,戚少商便仔细地侧耳听着。这近半年来,戚少商在外亡命,顾惜朝发狠似的在这人身后追着跑,誓要杀了他戚少商,月前还是一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局面。顾惜朝为人素来狠辣无情,他既已经定了千里追杀戚少商,若是年前戚少商当真有半分失策不当,只怕今日里也不会出现在神侯府,须知顾惜朝行事向来不怎么顾忌情分。

    而现下两人这般安安稳稳地共处一室一个说着一个便听着的一副场景,倒是真正少见。

    顾惜朝又说了一阵,随后饮了一口茶,像是自嘲一声,道:“我又与你这呆子说了这些做什么?”

    戚少商笑了笑,却道:“你向来最得那林大人的青眼,又素来是个极为聪明的人物,想必林大人的心思旁人也少有人能比你揣测得更明白。”

    顿了顿,戚少商又迟疑着说道:“若是未死,日后总会还有相见之日的。”

    几日之前,蓉妃大葬之日,却也正是林将军收殓入棺之日,闻之,天下忪然,长安城中晚上的街市歇了整整十日,送棺的队伍后随着近半个长安城披着麻衣的百姓,远远的一眼瞧上去,那情形竟似十分壮阔。

    蓉贵妃的身份便是再如何尊贵,即使是圣上最为宠爱的一位贵妃,也不过是皇帝很多女人中的一个罢了,一个女人又如何能和一个一辈子为了整个江山社稷打拼了大半辈子的千古将相相提并论?

    因而,待到了蓉妃大葬之日,几近半个长安城的百姓都披上了麻布戴孝,祭着的却是将军府林将军的牌位,反倒是这位据说已经辞世的皇上的宠妃的丧事,已鲜有人相提了。

    顾惜朝坚持林将军在今日办了丧礼,堂而皇之的驳了这位新丧的贵妃的面子,然而,圣上却既已经半闭上一只眼,朝中诸臣便也就更为随意了。圣上原定是要亲自为林子清办上一回葬礼的,却被沈谭驳了回去,沈谭言道老师向来喜欢清静,那丧事想必也不愿太过铺张,请示了圣上说不如让顾惜朝和他两个其下门生为老师办了丧事,也算尽上一份心意,圣上其后便就允了。

    入土之前,开过一回棺,诸葛正我,李路,穆子俞,顾惜朝,沈谭,神捕司四大总捕头各上前敬了一炷香,随着战事稍平后远从边疆赶赴而来的张合余晃二人也各敬了一炷香,余晃随后又敬了两柱香,是杨钊和弓枢两位将军嘱下的。敬了香之后,随后又合棺,再入葬。

    穆尚书敬上了一炷香,道:“我倒是现下还心惦记着这小子日后于我敬上的一杯喜酒……”随后又怔然喃喃道了一声,“本应是你这小子待我百年之期一过,了结了身后之事后,与我敬上这一炷香的,现下竟是我早早与你敬上了这柱香。”

    诸葛正我叹了一声,道:“子安现下虽已经尽管身陨,这天下却终究还多得是记着他的人的。”顿了顿,随后又道,“人生于俯仰一世,若能为天下所谨记,这一世,只怕也该是值当的。然而,这般的人物……百年间,只怕也就仅见了林子安一人。”

    张合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像是笑笑,随后便怔然道:“老子日后死了的时候,若是有这里十分之一的人为我送葬,这辈子也就算是值了。”

    余晃道:“你笑着的时候可比哭着的时候还要难看许多。”

    张合随口又回了一句,道:“不比你小子越发哭丧,如丧丧皮一般的臭脸皮子。”

    余晃叹了一声,道:“……如丧考妣。”

    余晃在坟前双手抱拳行了一回军中的礼数,林将军既当过文臣,也担过武将的担子,然而,若及军中,于军中诸将而言,他却终究还是年前那个不过一介布衣,然,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儒将。

    只听得余晃缓缓言道:

    “四月,率军一万,追击牙刅五万残兵,及漓州,敌军大溃,斩杀四万,生擒五千,纵五千,我军,伤兵一千,亡,三百五十七人。外敌已退,边疆已定,天下战乱之患已平。”

    “……”

    将军府中,

    顾惜朝落了手上的茶盏,低低地笑了一声,掀了一边的眼皮子,却是似笑非笑道:“你说的不错。”

    ——日后总会有相见之日的。

    ——恭喜玩家完成终极任务[肃清朝堂]。

    ——获得顶级声望称号:千古将相。

    ——即将获得随机终极奖励……321……

    ——恭喜玩家获得获得物品奖励回转丹10,恭喜玩家已消除“无根花”晕眩debuff状态,判定“青萝花”药性无害,体质提升即将提升中……

    ——恭喜玩家获得永久buff加持状态(体质+2)

    ——检测该玩家已完成终极任务,玩家已脱离最高游戏环境“朝堂”,提示,系统即将关闭,是否确认完全卸载该系统?

    ——是。

    ——系统即将卸载中,1……8……属性点已融合不可剥离……27……35……技能点已融合不可剥离……58……卸载“训练场”,主动buff技能卸载中,保留物品“回转丹10”……79……系统面板卸载中……100……提示,系统已成功卸载!

    ——系统即将下线,3,2,1……提示,系统已下线。

    ……

    “你门下那顾姓的门生只怕是个实在聪明的人物,再由着你的性子,只怕日后终会推断出一二的。”唐峥抬了抬眼皮子,却是拖着绵长的调子缓缓言道,“此外,你将这小儿从我这唐家堡里带了出去,怎不将那半死不死的活死人也一同带上?”

    “你早已在七八年前便早已料到那江家的小子日后该有一劫,故而早已打点好了一切?”

    唐峥又道:“只怕你便是存心要与那顾姓的小子留下些线索的,将这天下人都鼓弄在手掌之间,天下人现下都只当你已经是个真正的死人了。”

    随后又嗤笑道:“那江家的小子刀实在是窝囊得很,那移花宫的女人死心塌地地喜欢着他,到头来,我却是第一次听闻有哪个男人会被女人,尤其是对自己喜欢得死心塌地的女人,迫得这般田地?倒也实在是少见的很。”

    “我便是宁可对上了这天下人,也是断不愿与你为敌的,便是阎王爷底下的十万恶鬼,也比不上你这人的一颗聪明的可怕的脑袋要来的可怖。”

    “……”

    这一日里,

    巫江岸,

    斜风,细雨,绿蓑衣。

    一眼望去,茫茫的巫江面上腾起了一层朦朦的水雾,绵绵的细雨若有似无地倒似一层笼在了这片天地之间的朦胧隐绰的轻纱,江面上荡着一叶轻舟。

    见一披着一身蓑衣的青衣男人,手握着一根竹制的青色鱼竿,带着一顶斗笠,压得很低,隐约只能见着一个好看的微微内嵌的下巴,拉扯得十分平直却莫名显出了几分柔和的嘴角。

    那青衣的男人闭目靠在了那船上,目似微瞑。

    身临巫江,轻舟,斜风,细雨,水雾,在临江持杆垂钓的青衣人,披着一身蓑衣,衣袂随斜风而翩翩,单只一眼瞧上去,身姿更是清俊非凡,意态似是颇为的闲适,那般的一幅境况,远远的看去,只觉得美好得像一幅在面前缓缓展开的山水画卷,悠远而又可爱。

    “若像你这般钓鱼,只怕到了晚上我们也逮不住一条鱼吃。”那青衣的男人的身旁坐着一个垂髫小儿,瞧上去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左脸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刀疤,从眼角顺着脸颊划至了下巴,无端损了几分的秀气,然而,小小年纪,五官之间便已经透出了一股子难掩的非凡的秀气,那小子的眼珠子在滴溜溜的打转着,瞧上去更是灵动,随着几分的狡色。

    “哈,下雨了。”那孩童嘻嘻的笑着,也坐在那一叶扁舟上,晃着小腿肚子,伸手去接天上绵绵落下的一线细雨。

    男人伸手一勾,随手便将垂在那小儿脑后的斗笠扣回了在那小儿的头上,沉吟片刻后,道:“那晚上便不吃鱼了。”

    那忽然扣上的斗笠对于一个不过六七岁的孩童而言显然有些过大了,那小儿伸手扶着头上的那顶斗笠,扶了好一阵,才将那竹制的斗笠在自己的头顶上捣鼓着摆正。

    那小儿便嘻嘻地拍手叫道:“那就不吃鱼了,你瞧,我的名字叫小鱼儿,它们是江里的鲤鱼儿,若叫我日日残害我的同类,将它们吞食入腹,我到底还是有些于心不忍的。”

    那小孩转了转眼珠子,仰着脸去又瞧身旁那一身青衣的男人。

    男人近来已经极少束冠,散下的一袭如瀑的长发随意以一青色发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脑后,未束住两边的两缕鬓发,便随意地在俩边垂下,从一旁看去,隐约掩去了那人半边俊秀好看的面目。

    男人抿着双唇,唇角的弧度拉扯的十分平直,然而那两边垂下的几缕鬓发却似柔和了几分那原本言笑不苟的面容。

    那人的面色虽然苍白,五官倒是确实好看,却远不止于一笔一划刻画而来的极致的精巧,只能说是清俊,然而,眉间一股清俊儒雅之气融合着那亦是清俊的五官,竟是兀的显出一种让人一眼瞧上去极为惊艳的,说不出的好看。

    那小儿眨了眨眼,便道:“镇子上王婶子酿着的杏花酒似乎倒是极为不错。”

    男人抿了抿唇,伸手曲指点了点那小儿的眉心,道:“你半分也不像你的父亲。”

    那小儿张口问道:“你道我父亲是个怎样的人?”

    男人便道:“想来不是个油腔滑调的小子,也不会是个酒鬼。”

    那小儿又道:“哈,那他岂非过得比我这黄毛小子几年的日子还要更无趣些?”

    男人思索片刻,随后竟是十分自然地应了一声,

    “你说的不错。”

    那男人道:“是个与我一般无趣的男人。”

    回头又去仔细瞧着自己手里的鱼竿,连着鱼竿垂到江面的细线,江面上的一点浮标,那小儿说他的鱼竿钓不上鱼,倒不是在说瞎话,他的鱼钩上没有饵,没有饵的鱼钩又怎会有鱼上钩。这便是六七岁的小儿都能懂的浅显得很的道理。

    近来的日子实在是悠闲自在得很,这日里得了空,便想着要去钓一回鱼,然而,一直到那叶扁舟撑着离了岸边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才记起自己竟然难得疏忽糊涂地忘了备上鱼饵。但所幸,他倒也不是当真想尝尝江中鲤鱼的鲜味,多少只是想得一些江中垂钓的乐趣罢了,便就这般放着鱼竿钓上了一回没有鱼饵的鱼。

    他道:“有时候,钓鱼也并不全是为了要吃鱼。”

    那垂髫小儿晃着小腿肚子,一撇嘴,道:“钓鱼不是为了吃鱼,莫非还是到这江上来吹着凉风的,也只有你们这些酸朽木讷得很的读书人才有的一番闲情雅致。”

    他却只悠悠然地说道:“别有一番滋味。”

    临近酉时,晚霞几欲散尽的时候,绵绵的细雨也早已经歇了,随着那小儿一同回去了镇子上,顺路便去先前寄卖字画的书画店里取了这月来换来的字画钱,收入也足有五六两银子,手头还算宽裕,便去最近的客栈里用黄油纸包上一只烧鸡带回了杏花村。

    杏花村原先并不叫杏花村,杏花村里的杏花酒最是有名,村里人家家都种上了杏花树,久而久之,这村子便成了真正的杏花村。

    村子里新来了一位年轻的教书先生,年纪瞧上去似乎不大,却已是个饱学之士,瞧着五官,也是个清俊不凡的儒生,实在生得好看得紧,面色苍白,似是显出了几分病态,身子骨似乎瞧着有些单薄,虽是一副言笑不苟的模样,性子却是温和。

    年轻的教书先生瞧着不过刚过而立的年纪,身旁伴着一不过六七岁的小儿。

    说来也怪,

    先生姓林,林子安,字子清。

    村里人大多都只称作先生。

    先生的儿子却姓江,名字也怪,叫江小鱼。

    村子里设了一处新的私塾,每三日里有两日都能在私塾里瞧见先生的影子,先生在前面说故事,底下十几来个六七岁的孩童便在下面端端正正地坐着,若是换了一个山羊胡子一般的先生在上面絮絮的说着,只怕下面的孩童多半都已经打起了小呼噜,现下听着先生说话,却只觉得先生说话的声音竟是说不出的好听,讲的故事更说有趣动听得很。

    先生的故事常常随口便能说上几段,说到了《四书》里的敬师长,尊孝道,随口便又扯上了几段王祥卧冰求鲤的小段子。回头又扯呼到了三国,便开始扯起了赤壁,官渡,夷陵之战,又说道了曹操,刘备,孙权几人该是何等的人物,扯呼到了最后,便是先生也不知自己又扯到了什么地方……

    村头的垂髫小儿正绕着一棵看上去年岁不小的杏花树嘻嘻地打闹着,远远地见到村中阡陌交通,连着几亩的田地,村头隐约瞧见了一一身青衣的男子慢慢悠悠地晃了回来,一手提着一只酒坛子和一包烧鸡,一手牵着一不过六七岁的孩童。

    ——先生回来了。

    ——先生从从镇子上回来了。

    村头几个正在嬉戏打闹的孩童哗啦一下子便忽然散了个干净,随后一边咋咋呼呼地向着家里跑,一边高高兴兴地唤了几声,

    ——先生回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林子清,字子安

    林子安,字子清

    ……

    看!改名了!

    第96章

    “日后待这小子长大了,你准备与他如何说起?这小子的父母皆为移花宫的那两个婆娘所害,燕南天将这小儿托付于我的时候,也曾言道,这小子的身上身负血海深仇。若随着你,论起兵书谋略,文采风流,天下人的确少有人能及得上你之一二,但若论起内外心法武功路数……你莫不是想让这小子成了与你一般的一个白面书生?那倒是可惜了这小子一身习武的好筋骨。”

    “既是玉郎江枫的儿子,移花宫的那两个婆娘恨不得食其骨啖其肉的江玉郎的儿子,这到手的可又是一个不得了的大麻烦。”唐峥把玩着手上那杯满上的酒盏,却是懒洋洋地说道,随后,两眼一闪,又啧啧地叹了几声。

    七年前,江枫夫妇为移花宫两位宫主所迫,双双赴死,仅余下一子,托于江枫挚友燕南天,天下第一神剑代为抚养,其间,燕南天又为女干人所害,迫于移花宫追杀,身负重伤,几欲身死,后至四川唐门堡,为堡主唐峥所救,江枫之子托于一农舍寄养,燕南天便居于堡中,成了堡中一半死不死的活死药人。

    唐峥虽不识燕南天,却知燕南天乃是江枫挚友,燕南天随了林将军的嘱托,前来唐家堡寻求援手,燕南天既为天下第一神剑,性子自然是极傲,想必若非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定不会前来唐家堡求助的。

    彼时的林大将军远在塞外,那简扎却是先前早已写下的,原是这人早已料到了江枫日后定会有此一劫,竟已经全然布置了周全,思虑之缜密确非常人能及。

    唐峥年前因着他亲传弟子涉案一事欠下了林子清一个不小的人情,燕南天为江峰挚友,江枫又算是那林家小子好友,燕南天怀中小儿更是江枫之子,林子清更是另有嘱托,此事他却定然不能做事不理的。

    唐家堡位于蜀中山地,四下又布有奇门迷阵,更有蛇蝎毒虫出没,唐家堡在一方山地自成一村落,断了与外界的关联,外人却是难窥得唐家堡之一二,消息传到唐家堡,大多也就都断了。其后,又有传言,燕南天在瀛洲曾有出没,据说现下里已经出海去了海外的恶人谷,自此之后,便再也没了半分消息,旁人倒是半分不曾注意到燕南天一路西行原还经了一处唐家堡。

    ……

    江小鱼第一眼见到林子清的时候,是他被带到唐家堡习武的第三个年头。

    江小鱼自小被托于一户农户代为照顾,那户农家本就有一子,待他到底不如亲子,唐家堡每月里会托于那农舍几两银子供着他日常的日支,一直三岁的时候,他被带到了唐家堡,唐峥道了一句“是个习武的好苗子”,日后他便同唐家堡的小子们一同习起武来。早年间,他还只是个不过三岁的小奶娃子,便在一群六七岁的孩童里面哼哼哈哈的比划着手脚,那模样瞧着竟是十分逗趣。然而待到他长到六岁的时候,同龄人中却已经少有人能制住这皮崽子了。

    唐家堡的孩子向来放养着,故而性子也是最野,江小鱼又是个没有父母管教的,性子更是最野,唐峥带着他来了唐家堡,却并不怎么照料管教孩子,久之,便养成了这小子闹事不怕天大的皮猴子性子。

    江小鱼由着人牵着走向主厅的时候,远远地便瞧见了那正坐在唐峥对面的青衣男子。

    唐家堡人大多习惯束着一身黑衣,墨黑色是暗处最好的掩护,唐门最善使毒,暗器机簧之流,行于暗处,黑色自然合该是唐门人最喜之色,江小鱼向来只见人穿着黑色的劲装,因而,初时相见,他便只记得了那如同画上的水墨一般云淡风轻的浅青色。

    唐峥板着一张黑得近乎可怖的脸庞,一扫面前棋盘上黑白的棋局,却道了一句,“你要寻的人现下我已经差人于你带了过来。”

    那青衣人夹着一枚棋子正待要落子,见唐峥索性扫了面前的一局棋,手上一顿,随后便听得一声不愠不火的,清冷的声音,“你近来耍着无赖的性子倒是见长了不少。”

    唐峥哼了两声,便翘起了一只腿,在面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道:“你莫不是一早就已知道了,我棋品向来都是做不得数的。”

    走得近了些,隐约瞧见那青衣人耳边闲闲垂下的一缕鬓发,又见那人的背脊挺得笔直,身形略显消瘦,再待到那人转过脸来,见其面色苍白,显了几分病态,然而,凤目,薄唇,瞧着竟是说不出的一番姿容清俊的模样。

    那一身青衣的男人似乎一抬手一举措之间,都见了一种说不出的极为雅致的韵味。

    他看起来已经不再是个少年,合该是已过而立的年岁,五官却仍是俊得很,已过经年,却似乎也不曾在这人的面上刻划出半分岁月的痕迹,唯有一双沉静如渊,清冷的眸子里映出的几分不该是青年人的通透。

    唐峥挥了挥手,嗤笑了一声,便道:“这小子就是一个天大的麻烦,你若有意,最好带着这麻烦走得远远的,日后也莫要来寻我唐家堡的麻烦了才是。”

    江小鱼自小早慧,虽不是个能一目十行强记博闻的小子,打小却是记事的。唐峥自小也不欺瞒于他,告之他父母原是为妖妇所害,血仇未报。江小鱼对前路尽管仍是惘然,却也识得几分常伦之道,只道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早日里他亦与自个儿说道,日后那父母的血仇他必然亲手血刃,今儿个又见了那书生,特意嘱了自己前来,心下揣测,想必与他那素未蒙面的父母脱不得几分干系。

    果真,唐峥见了江小鱼,伸手指了他面前那青衣的儒生,只道:“此人原是你父旧友,早年间,便是此人托了人将你送来我这庄子里的,现下你便就随他去吧。”

    那书生缓了调子,柔了几分面上的神色,道:“你若当真不愿随我离去,亦可作罢。此事本当随你意愿。”

    江小鱼将着手心里攥着开始冒汗的两手背至身后,道:“唐峥道你原是我父旧友,又道我父母为妖妇所害,此仇若不能报之,如何能为人子?我瞧你是个书生模样,莫非也能教我百般武艺,日后助我血刃了害我父母的仇人吗?”

    那书生道:“父母血仇,本该由你亲手血刃仇人,了结两家仇怨,本是应当。”

    那书生倒是不当意地抿唇笑了,问道:“我虽不是个习武之人,却也识得几个能在习武之道上指点你一二之人。况且,习武本是瞧着个人的本事,若有名师在旁指点一二自是不错,若无名师在旁莫非便是一事无成了?”

    江小鱼心下道了句,书生便当真是书生,说话实在是厉害,听着倒是颇有几分的道理。

    那书生沉吟片刻,随后又问道:“唐家的流毒暗箭之术,你可曾习之一二?”

    江小鱼道:“流毒暗箭之术,不过习之一二足矣,能以此道伤人固然可行,却终究不是君子之道,非我专攻之技。”顿了顿,又道,“自然,若是日后有人犯我,那暗箭我却还是要放的,毒也是要下的,伤人足矣,却不欲致命。若要杀人,需还得正大光明地来得爽快。”

    那书生叹了一声,道:“汝父地下有知,若知其有子如此,想必也定会十分欢喜的。”

    江小鱼心下思量了几分,他本不愿再深究那流毒暗箭的本事,留于这唐家堡中现下已是无用,他已知了丹田吐息疗养内力的法子,日后待得自己勤加练习,不加懈怠,基本的本事总还是有的,便是日后随着那书生四下闯荡,若能寻得名师,再计较拳脚上的功夫也就是了,尚且,他也本有意随着那书生一路探听些他父母生前之事,故而,沉吟片刻后,江小鱼也便就应下了,道了一声,

    “我随你出唐门。”

    两日之后,江小鱼简易收拾了自己住处的一些细软,便随着林子清离了唐门。

    而现下忆起来,着已是两三月前的旧事了。

    江小鱼随着林子清在这海边的小渔村里也已住下了几十个日头。

    ……

    这一日,

    江小鱼蹲坐在了竹屋的门槛上,远远地便瞧见一蓝衫的公子缓缓向着此间走来,江小鱼瞧着此人一步一步似乎走得十分悠闲自在,然而,不过眨眼之间,只觉得那人影似是越来越大,不过数息之间,好似已掠过了数十丈的距离,江小鱼瞧着面色不觉一喜。

    那蓝衫的公子本欲伸手揉了面前那半大少年的发髻,奈何一手拎着一串草绳结着的两条鲤鱼,一手提着一坛子不曾揭开封的好酒,便只好作罢,却只笑着唤了一声,“乖徒儿,你爹爹现下可在这屋里?”

    自离了唐家堡之后,江小鱼便一直与林子清父子相称。闲时有一日,楚留香来此间看望好友,见了江小鱼,只道是个习武的好筋骨,又心喜这小儿精怪的性子,便念着要收了这小儿做徒弟。

    江小鱼接过了那人手上的鲤鱼,嘻嘻笑道:“师父每回倒是赶得巧,正是午时,爹爹现下正在庖厨里忙着这日里的午膳呢。”

    楚留香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却是不语。

    楚留香随着江小鱼进屋,见那方木桌上早已摆下了三副碗筷,另有两三碟小菜,小葱拌豆腐,清炒笋尖,青菜萝卜,楚留香见了桌上的几样小菜,不觉苦笑道:“倒是亏得这回我带了这两条新鲜的鲤鱼,于我这般的人,这般和尚过的日子我只怕是一餐也过不得的,嘴里还不迟早淡出个鸟来。”

    与屋子里踱了几步,便转去了庖厨,这屋子本就不大,只是屋子里的摆设桌椅扰了视线,绕了两三个转,才转去了庖厨。

    楚留香心道,早些年的时候,见惯了此人束着玉冠的模样,倒是此人现下散下了发髻的一副模样却是少见。

    林家的儿郎本就生得十分俊秀好看,那发髻倒也不是全然散着的,在发尾处有一头绳拢住两边的青丝系住,两鬓的青丝倒有些松松垮垮,稍掩住了几分的眉目,此番发髻不整,不羁的模样,看似倒是颇有几分魏晋风流的气度,竟是愈发衬得此人面如冠玉,身姿非比寻常的清俊了。

    又见此人此番垂着眉目,持着刀子仔细的切着笋丁的模样,竟是实在说不出的好看,今日也不知怎的,倒是瞧着瞧着竟是有些呆了。

    楚留香笑道:“我若与旁人说道,朝廷上震慑了群官,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林大将军,林参政,在庖厨上也颇有一番用武之地,只怕都当我是个胡说的浑人了。”

    见了庖厨里又下了一锅的笋丁萝卜汤,楚留香不由苦笑道:“你这人便是自个儿喜好素食,总不好叫小鱼儿餐餐都啃着青菜萝卜,不沾荤腥吧,七八岁的小子可正是在长身体的时候,前些日子我便是上你这儿蹭了几桌的饭菜,亦是顿顿素食,叫我也做了回餐餐啃着青菜的白兔子。”

    林子清闻言却是笑道:“小子日日在竹林里捉了麻雀烤来吃,上回子更逮了只狍子,荤食怕是半点不缺,待回家陪着我吃了几顿素的才好。”

    楚留香见了那一身青衣的儒生难得温温和和地在旁笑着,自打这人诈死从朝廷这趟子浑水里搅和出来之后,便觉得此人好似整个人都松下了不少,平素言笑不苟的冷冽的性子也变了几分,倒是似这般温温和和地笑着的模样好似见得也频繁了不少。

    想必这般青衫布衣的自在日子才是这人最为享受的一种生活吧。

    往日里在边疆调兵遣将,征讨外族,在金銮殿上舌辩群臣,弄权翻云的日子又哪得这般的轻松自在,往日里端是往这人身上压着的是天下的黎明苍生,皇恩浩荡,由不得他半分的推托,倒是现下,天下已定,朝中清明,百姓和乐,他已可自在的退隐于那朝堂之上,岂非妙哉?

    便是这人往日里弱不禁风的身子骨近月来都好似强健了许多。蓉蓉倒曾言道,莫不是当日里青萝叶的分量多参了些许,混合了些许药性,误打误撞调理了这人的身子,端是神奇古怪得很。只待日后好好休养,便道是要除去那病根倒也并非全无可能。

    楚留香本提了两条结着草绳的鲤鱼过来,只道那鲤鱼汤鲜美滋补,小孩本就是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大人又还在调理着先前叫他自己给累坏的身子骨,也正好与这两人进进补。

    林子清沉吟片刻,也想将这鲤鱼杀了,除了鱼鳞和内脏来熬汤喝,楚留香道了一声,我且来帮忙。只是……楚香帅素来不是个喜进庖厨之人,莫说平日里叫着宋甜儿好酒好菜的伺候着,便是家底也是殷实,时常去了酒楼吃吃喝喝,也唯有在野外的时候偶尔会动手烤上几只兔子,庖厨之道只怕能知半分也是极好的了。

    再言之,那竹屋里的庖厨本就不大,两个男子挤在了那庖厨里实在不甚方便,林子清叫人碰了额头,不由颇有些无奈得伸手揉了额角,方才只好好笑道:“小鱼儿近来念你倒是念得慌,不如你现下便就去与他说上几句话吧。”

    楚留香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只道了一声“好”,便去院子里寻了江小鱼儿。

    ……

    萝卜青菜宴里这会子算是终于见了一回荤腥,一顿好吃好喝的吃完,楚留香先前与江小鱼授了一招长虹贯日的剑招,江小鱼得了招数,现下在院子里已经颇有兴致地有模有样地拿着树枝练了起来,倒是楚留香与林子清两人在竹屋里一边吃着酒一边聊了起来。

    前些日子,楚留香知了林子清未死,倒确实无事来此间蹭过几回饭桌,倒是此次,却是当真有事要来寻他的。

    见着林子清侧耳听了,楚留香方才言道:“第一届武林大会已决意要于下月月初于华山峰顶召开了。”

    武盟之事,先前倒是也有过几次小打小闹,然而,积极响应的门派毕竟不多,所以算不得多少正式,倒是此次,少林的慧远大师也坚持赞成召开武林大会,华山派,青云派,武当派故而亦随之响应。既是由江湖上声名极大的几大门派主持的武林大会,各方小门小派一时间哪还有不应的,故而,此次的武林大会大抵才算得上是全江湖上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届武林大会。

    说来,武盟之事倒还是林子清尚在当朝为官之时一手促使的,武盟的设立或许初时影响并不深远,然而,朝廷放权借着武盟让江湖自行论处赏罚,何尝又不是武林得以真正从朝廷的制衡之中脱身的一个大好机会呢,与武林和江湖来说,都是件大有裨益的幸事。

    如今,武盟初立,楚留香与月前应了邀,心下倒是留了个心眼,此事既是林子清一手促成的,想必与这第一届武林大会多少也有些兴趣,故而倒是试着与林子清一说。

    闻之,林子清果真敛下了眉目仔细考量了起来。

    楚留香道:“此事你也莫要太过在意,慧远大师在江湖上的声名极好,此次武林大会既是由慧远大师亲自主持召开的,江湖上会不卖大师这个面子的只怕不多,更莫要说那华山派,武当派,青云派哪个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门派,有这些个大门派坐镇,胆敢闹事的只怕当真不多。我与你说起此事,不过是想寻着你同我一道去武盟轻轻松松地走上一走,瞧上一瞧也就罢了,莫要想得太多。”

    林子清闻言怔了片刻,微哂了几分,却道:“你说得有理,是我有些魔障了。”

    楚留香笑道:“你莫忘了,你现下早已不是那个朝堂之上的林大官人了,凡事不必思虑太多,劳形伤神,可莫要犯了旧疾。”

    ……

    楚留香道:“可愿同去?”

    林子清不由笑道:“我似又欠下你一个不小的人情。”

    沉吟片刻,却是又整了整面色,道了句,“多番救命之恩,只怕是没齿难忘,恐已无以为报,日后,若有用得我之时……”

    楚留香却是难得玩笑道:“若是日后也用不着了,倒是不如子清你也就委屈委屈,于我以身相许了可好?”

    林子清:“……”

    楚留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道:“自是与你开玩笑的。只是我自将子清你当了我朋友,此话我却是十分不爱听的,日后你也莫要再说了才好。”

    林子清:“……”

    第97章

    华山山脚有一处小镇,因傍着华山之南而立,得名南华镇。

    镇上有一处酒楼,名曰焕日楼。

    月前,江湖上传闻江湖首届武林大会将于下月前在华山,少林慧远大师,华山,衡山,青云,武当派掌门届时必将聚首华山,邀众江湖英豪以往,其一,便是要成立武盟,其二,届时,将于武林大会之上推选首届武林盟主。因此盛事,近月来,南临华山的南华镇上势必比寻常热闹了七八分,集市上往来的也多是些腰间配着刀剑的江湖人士,便是来往的商贩一时间也热闹了许多。

    见那集市上有一小孩儿在一小商贩前颇有兴致地把玩着一青色的玉葫芦,那小孩儿左脸上有一道长疤,却倒也不显可怖,那道长疤从小孩的眼角顺着脸颊划到了下巴,颜色倒是浅些,像是伤了有些年头,那小孩摸着皱了的鼻子便笑,脸上既是划了疤,却竟也看似生得好一副玉雪可爱的相貌,半长的头发只随意在身后打了个结,小小年纪看着倒也是爽利得很。

    那小贩见了那小孩的模样,瞧着小孩脸上的疤,只道是天下怎会有这般恶毒之人,几年前,那小孩也不过一稚童,甚至于尚是一正在襁褓中的婴儿,也怎生这般狠心的对着一小孩儿下得去手,真正是可惜了那小孩天生的一副好相貌。

    随后又见一白皙的手掌打那小孩儿的身后伸出,指节修长,修着整整齐齐的指甲,“这玉葫芦瞧着倒确实讨喜得很,可是瞧上了?”听得了一阵清雅的不食烟火气的男声不急不缓地由那小孩身后传来。

    那小孩摊开了手,那手便径自从那小孩儿手上取了过来,来回瞧上几眼,这玉倒是值不得几个大钱,却胜在造型别致讨巧,碧绿色的半透明的小葫芦,配着大红色的红绳,窜上打了个活结。

    那商贩抬眼小心的往那小孩身后一瞧,见一容貌十分清俊好看的儒生立在那小孩的身后,抿着唇,瞧着面目似有些肃然,然,不多时,便稍稍缓了面色,与那商贩问道:“几贯钱?”

    那商贩愣了愣神,随后便很快的回过了神来,笑眯眯地道了一声,“公子,不过一两纹银。”

    小商贩的眼力劲儿倒是不错,那青衣的儒生腰间虽不曾有佩着的玉饰,只穿着一身的长袍,粗布麻衣,倒是那周身一股子气质却实在不像是个寻常人家。

    那儒生伸手往怀里掏了掏,面色随即却是不由一愣,原本揣在怀里的钱袋子此刻竟是忽然不见了踪影,回头瞧了瞧那小孩,沉吟片刻,却从怀中掏出一把折扇,迟疑着说道:“出门之时太过仓促,未带纹银,不若店家你来瞧瞧我这把扇子,可抵了你那玉葫芦?”

    小商贩闻言却不觉一愣,只狐疑地瞧上那儒生一眼,然而到底回头又想到,不过一两纹银的玉葫芦,也不至于招上人,因而正待要接过那儒生手上的扇子瞧上一瞧,也好估个价,却正在此时,已先有一手越过那商贩取了那把扇子。

    “你那扇子我瞧着挺好,与了人倒是可惜。”却是那青衣的儒生身旁不知何时竟又立了个蓝衫的公子,勾了唇便笑,端是一副天生的风流模样,向着身旁那儒生眨了眨眼,竟颇有几分顽色。

    说罢,便向着那小贩递上十两纹银,随后又向着那小摊子扫上两眼,取过一块刻着几片镂空的青竹叶状的玉佩,道了一声,“银两可是够了?”

    那小贩忙点头道:“够了够了,还多了好些呢。”

    那蓝衫的公子闻言伸手一摸鼻子,笑道:“余下的银两便不必再予我了。”

    回头又与那儒生说道:“你那扇子,便当是抵我了可好?”

    那儒生未及言说,身前的那小孩儿却已经接过了话茬子,摇着头道:“不好!不好!”只听得那小孩撇了撇嘴,只道,“我爹爹的扇子又何止十两纹银?只花了十两纹银,便想换了我爹爹的扇子,师傅你岂非实在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怎料,那蓝衫的公子略一沉吟,却道了一声,“你说得不错。”随后又笑,“不若你与你爹爹这几日里在外游玩的银子都由我垫上,便当是抵了那扇子的银两可好?”

    那小孩忽然住了嘴,却只抬头眯着眼笑嘻嘻得瞧着身旁的那儒生,听得那儒生不急不缓地说道:“为何不是你将这扇子先送还于我,回头我再予了你那十两纹银,岂非更是方便?”

    “不好不好。”那蓝衫的公子随即也摇头道,“送出手的东西哪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

    焕日楼里近来的生意倒确实是不错,武林大会召开在即,楼里一时间来了许多江湖人士,生意倒是红火了不少,可来店里的可不都是些江湖人士,一言不合便就要打要杀的,折坏了楼里好些的桌椅,却少有赔了银两的,这生意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怕是店家自个儿也有些捉摸不准了。

    店里的小二端着几碟卖相精致的小菜进了一处雅间,好声好气地道了声:“客官,你的菜齐了。”

    那雅间里坐着两个男子,都是寻常难得一见的一副好相貌,只见那青衣的身似青竹,端是一方的清俊儒雅,温润如玉,而另一蓝衫的公子亦是眉目俊朗,却如月下翩然而来的君子,双眼亮如星子唇角带笑,似是天生的一副笑模样,叫人瞧了便不觉生出几分的好感来。

    那青衣的公子身旁还伴着一七八岁的孩童,左脸上划了道长疤,却仍显得不比寻常的玉雪可爱。那小孩儿挨着凳子坐下,两眼弯成了月牙儿一般,晃着两腿,只顾往四下里瞧着,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回,瞧着实在精灵古怪得很。

    “多谢了。”那青衣的男子向着那小二温温和和地稍稍点了头。

    那蓝衫的公子则顺手递了那小二几两纹银,道了声,“麻烦小二哥了。”

    那小二接了银子便笑嘻嘻地退下了,只觉得这两个公子待人倒当真不是一般的和善,相貌生得那般好看,气质便也是极好,看着实在不似一般的寻常人。

    待到那小二合上了这处的门,楚留香拾掇了桌上一叠子的花生粒里的一颗,信手向上抛着,再仰头去接,接了口中,便嘎嘣嘎嘣地嚼了几下,“酒楼里的热闹可远比你在那庙堂之上的所见所闻要丰富许多,你且先瞧着便是。”

    林子清掀了半边的帘子去瞧楼下熙熙攘攘的的人群,多半都是些江湖中人,道了声:“热闹倒确实是热闹得很。”

    楚留香又接了几粒花生米,一桌子的好酒好菜,他竟似只喜了这一碟子寻常的花生米,“花疯子原本是不想来这华山往了这武林大会的,却是我诳着他前来的,再待上片刻,说不得那花疯子便也就该来了。”

    林子清沉吟了片刻,却是笑了,道:“莫不是这几年都已经过去了,这江湖上向来颇有侠名的潇湘大盗现下还在惧着那华山派的清风女侠吧。”许是想到了几年前他为楚留香所救,胡铁花也是这般一听得华山及华山女弟子的名号,拍拍屁股却是溜得比短尾巴的兔子还要快些。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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