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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12节

    至于将军,弓枢嘴里哼哼几声,哪能打仗结果却把自己将军给赔进去的道理,男子三妻四妾虽也是正常,将军现年都已经二十四五了,待到回去娶几房的妻妾倒也都不成问题,虽说这茯苓虽是个戎狄人,相貌身段那都是一顶一的,但这么个武艺高强又那么彪悍的女人娶回家当老婆,咳咳,说来就瞧着将军那单薄的身板怕是都得受不住。

    更何况,这打仗打着打着,结果把敌营里的女将军给娶回去当了老婆,这他妈的叫个什么事啊。

    弓枢思前想去,还是觉得先前听着兆空说带回去的那个顶漂亮顶水灵的美人更靠谱些,还是中原的女人好啊,

    边疆的日子过的艰辛,但感觉着过得也快,一转眼,半年又给过去了,天气转了深秋,温度一下变化太大,军中倒是好些人得了些小病小痛,而林将军本来也就身子骨弱,这会子病倒了,弓枢倒也不觉得稀奇。

    拉拽着杨钊便去了军医住的帐子里,杨钊寻思着这弓老头死活也从他的嘴里翘不出什么了,见他也确实心急着要去见将军,也就随他去了。

    弓枢一进帐子,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脑门,见帐中只有几个照顾伤兵的小医童这才像是忽然放下心来,贼兮贼兮的进了帐子,进了帐子后,整了整自己脸上的容色才向着林将军的那边走了过去。

    “将军。”

    弓枢一进帐子便能看见林将军坐在榻上伸手抵着自己额头的身影,瞧着素来白净的脸皮倒是染上了几分的红意,弓枢估摸着许是染上些风寒,倒也不碍什么大事,立时便放下心来,再仔细看看,只觉得这将军倒是生得真正好看,怪不得便是那疆场上诸将闻之便要脸色一变的茯苓也看上了自家的将军,更素闻将军在为将之前还顶了个新科状元的名头,想必长安城中心怡于将军的女儿家也定然不少。

    林将军伸手捂了捂有些发烫的额头,道,“你倒是回来了,军中伤亡如何?”

    弓枢“嘿嘿”笑了几声,道,“将军思量下的八卦阵哪儿还会有错,出了一万多的兵马,结果近半数的兵崽子都等着在旁边看戏了,折损不倒千数,可不就折了她茯苓整整八千的人马呢好家伙……”

    林将军摇了摇头,忽而道,“八卦素有八门,你可记着茯苓率兵入了哪一门?”

    弓枢摸了摸自己的脑门,也皱眉道,“说来倒也是奇怪,那茯苓不知为何,率着兵马却总是从一门入,回回从伤门而入,到最后可不就陷在里面出不来了吗,也不知那茯苓是怎生个想法,偏偏回回撞了死胡同也不肯出来将就……”

    林将军默了片刻,闭了闭眼,遂道,“若是一人错了一回倒是可以将就着过了,若是再栽将进去,这犯错的人便也就不该放过了,是也不是?”

    弓枢倒是一下没反应过来,继续伸手拍着自己的脑门。

    杨钊一人随即苦笑着说道,“竟当真是他?”

    ……

    第53章

    这一年的冬天刚巧落完第一场雪,莹白的雪花飘落在营里练兵的将士们的兵刃上,雪落到刃上,飘忽飘忽的,凝成了霜,结了一层的寒气,手上的刀刃再一挥,便就都散了,留着一份肃杀的寒气。余晃抖了抖身上掉落到衣领子的雪花,营里练兵的几个将士随着粗豪的嗓子向着他喊着“将军。”“将军。”“将军。”

    余晃的脸色向来阴沉,似乎总是一副天生瞧着就十足阴狠毒辣的脸色,总之,看着就不像是个好人。余晃向着底下的将士几番点头稍作示意之后,身形在营中飘忽几下,便依着上头的军令入了帐中。

    “叛将余晃,私通戎狄大将,卖国通敌,罪无可赦,已经实查,现将收监,再行论处。”随之入账之后,迎接他的却是底下的将士对着他立时的刀剑相向,十几柄的长枪,长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携着森然的寒气,即使稍稍转动些许脖颈尚有些许的艰难,余晃脸上的神色一凝。

    那瞧着总是随着几分狠毒阴寒的眼色环视着周围的诸将,他向着前面走上了几步,拿着手中刀枪棍棒架在他脖子上的几个将士遂也便也小心翼翼的随着向后,总是阴阴沉沉的脸色此刻看上去倒是愈发如同毒蛇一般的阴冷了,“你们都以为是我通敌卖国,出卖了将军?”

    吴麟寒了脸色,忽而脸上显出几分悲痛的神色,道,“你于戎狄通敌的信件待到日后我自会向将军呈上。如此你便是万般说辞也说不出个天来了。”

    余晃被着几个将士用棍棒击中了膝弯处,踉跄几步,便向着面前的诸将跪下。帐中诸将多是一副双目赤红,恨不得活活剐食其肉的面目,余晃遂低哑着嗓音道,“信件?何处所来的信件?”余晃忽而阴沉下了脸色,那双瞧着阴阴寒寒比毒蛇还要阴冷的招子死死的盯着吴麟一人。

    吴麟强自镇定几分神色,冷笑道,“可不就是你于那戎狄女将茯苓私下里来往的密件吗?天网恢恢,终究疏而不漏,可叹最后也逃不过军中法网。”说罢,便从怀中掏出几封的信件来,向着林将军便要呈上去。

    然而,弓枢手快一步,却是一把将那几封薄薄的信札夺了过来。

    弓枢接过了将军的默许之下,便信手擅自拆开了那几封信件,拿着凑至自己的眼前似乎开始自行仔细看了起来,瞧着似乎看得认真,几下摸着自己的脑门似乎一副瞧着龇牙咧嘴的模样。

    若真是个不疑有他的人物,还当真以为这小老儿看得有多仔细呢?然而,军中几个熟知弓枢的将士却是已经不由的扶额,眼角隐隐抽抽了起来。

    ——仔细个屁,这货分明斗大的字都不识得一个。就是数字也只识得一个一和一个十字,就是一个大字端端正正的摆在他面前,那大字认得他,他都不一定能认得那个大字!

    杨钊脸皮子一抽,道,“弓枢,你倒是看出了些什么?”

    弓枢干巴巴的笑了几声,道,“这字看着倒是挺好看的。”

    诸将:……

    随后弓枢再将手上的几封信札向着诸将递了过去,待到诸将一个个都传遍之后,再放到了林将军的面前。

    林将军似是随意的将这几封信札在自己眼前扫过,伸手抚着自己一边的额头揉了几圈,道,“已经看清楚了?”

    杨钊遂道,“清楚了。”

    兆空道,“简直是一清二楚,不能再清楚了。”

    张合道,“最清楚不过了。”

    弓枢扯着张合的耳边小声道,“信里头到底讲了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

    张合,“……”

    兆空遂咧着嘴道,“真想不到这厮竟然这般无耻!”

    张合便也附和道,“就是,简直太无耻了,无耻之尤!”

    杨钊也道,“简直是我军之耻,死不足惜,军中败类。”

    张合舔了舔一边的唇角,道,“一个混蛋。”

    兆空也点头道,“一个王八蛋。”

    杨钊,“一个……”

    弓枢乐了,急道,“一个滚犊子他格老子的乌龟王八蛋!”

    得,不管三七,就骂人的功夫,弓将军可称得上是真正在行的行家,总而言之,先跟着骂上了总是不错的。

    ……

    弓枢言罢,林将军眼皮子终于受不住的一抽,道,“叛将收押入牢,明日午时,当于军中斩首示众。”

    吴麟双手抱拳正想说道,“末将领命。”或者类似于“末将愿意效劳”一类聊表忠心的话,然而,未等他真正开口,却只见营中忽然冒出了几十的将士将他团团围住,转眼之间,他与余晃之间的位置便已一瞬易位,他本想回头狠狠向着余晃质疑一番,却见这个面目向来算不上正气甚至多有几分阴狠之色的偏将脸上也是一副茫然无措的神色,细细想来,先前他于自己对视之时余晃那股子势要于他共赴阎罗的眼色也不似作假。

    吴麟很快便已经镇定过来,看向了将军,那神情看着倒真正是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正宗的国字脸,眉目粗犷,再怎么说都似乎给人一种满脸正气的粗莽大汉的感觉,而这番瞪目之下,旁人粗看之下,还真像这么一回事。

    而一旁被撤下了周围伏击的将士的余晃遂迟疑着开口道,“……将军?”

    张合听罢,随即便伸着手搭上了余晃左半边的肩膀,另一只手一拍自己的脑门,便说道,“你说说,我们将军那么英明神武,机智聪明的将军哪那么容易冤枉一个好人?这不就是,借着你,好引出来这么一只大尾巴狼吗?此次倒也算得上是大功一件了。”只见张合勾搭着余晃便往帐子外晃过去,言道,“我们再去张子外面好好聊上一聊。我说兄弟你生得这般……那啥,正人君子,就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我们哪会儿对你起着疑心呢?到底我们将军英明神武啊,一眼就看出了吴麟尖嘴猴腮那厮的狼子野心,那叫个明察秋毫,那什么……”

    杨钊眼角一抽,道,“这张合倒也是真正深得弓枢那厮的真传。”

    兆空一咧嘴,随狗腿道,“那可不是吗!张合那小子忽悠人的本事在弓将军的帐子里那可真是他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的主。”兆空思忖着自己本也已经不再弓枢的营下,这会子损起人来,那股子幸灾乐祸,损人不带脏字的境界倒也真正是不遑多让。

    弓枢憋了半天,脸色涨得通红,忽然对着底下的几个将士说道,“看!看!看!看个毛呢!还不快些将这通敌叛国的货给押下去,明日可是要候斩了!候斩了懂不懂!”

    “你!说的就是你!”弓枢一指着已经被底下的将士绑了个严实的吴麟,遂道,“看你这小子生得一脸人模狗样的,和那茯苓的小娘皮子搞在了一块的就没一个好东西。”说到了一半,脸上的神色才似是终于变得正经了起来,“通敌叛国的罪名在朝中就算判下也是个满门抄斩的活计,日后怕是要被后人戳着脊梁骨骂着乱臣贼子的,前人不敢干的事,你这小子倒也是做全了,日后的子子辈辈你莫不是都希望他们背着乱臣贼子,叛臣之后的名号吗?”

    吴麟脸色随即白了白,视线随即如同针芒一般的一收,然而,却仍然固执的抬着头看着帐中正在批阅军文的林将军,军中,每隔着几日前线便会有人送来线报,照着理来说,是该由着大将军过目一遍才是。

    吴麟道,“末将自问一生没有曾愧于心,将军若是非要认为末将做了那通敌叛国之事,还请将军给末将一个明示。”

    林将军放下手中几份的前线来报,眼色一挑,脸色的神色倒似是与往常一般无二,只是那单手撑着下颚的姿势多少好似存着几分整暇以待的闲适来。

    “你确实问心无愧,自也不是个通敌叛国之人。”林将军随即缓缓道,未等身后的诸将生出几分的疑色来,便已经继续不急不缓的说道,“只因……你本就是个戎狄人。”

    吴麟的眼色随即再一收缩。

    “我已给过你机会,杨钊帅军北上遇袭,我本抓不住你的把柄,既是抓不住人,我本已决定不再追究。”林将军道,“只是……你心里还是信着自己是个戎狄人而并非是个真正的中原人,你似乎已经忘了……你的母亲是个真正的中原人。”

    似是自嘲了一声,道,“到底,是人都该随着父愿的,倒也实在怪不得你。”

    吴麟定定的瞧着眼前年轻的将军,吴麟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似乎独有着几分让人瞧着十分自在的豪爽之意,眼中倒是不含几分的阴鸷之意,然而,即使再豪爽的笑意若是在平时还多会让人觉得有几分好感,如今看来……

    吴麟笑道,“将军不愧是茯苓将军看上的男人。”

    弓枢:——!

    林将军:“……”

    吴麟刻意压低了嘶哑的嗓子,身后的将士押解着已经被捆绑严实的他,一棍子下去,已将他击得不由跪在了帐前,只听得吴麟低低地笑了几声,遂道,“将军倒也真正是好计谋。”顿上片刻,才又随着几分自嘲之意的继续开口言道,“先前,故意透露于我等‘死守伤门’的严令,让一众将士认为伤门是阵法之根本,想来也是本有打算的吧。”

    随着几分恍然之姿,吴麟这会子倒是承认的爽快了,万事已成定局,便是再多说都已无益,吴麟一边认下自己的行事,一边却是仔细的开始揣摩起了眼前这帐中上位之人的谋算了来。“余晃只不过是个幌子,借着余晃不过是为了引出一个我来。说来……倒也是我太过心急了,只想着若是余晃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替我顶了罪,日后我行事手脚也好放开些许,然而……”

    越是细想之下,才越是觉得心惊。这般的计谋瞧着似乎简单的很,然而,所有的一切谋略却都是建立在一个最基本的事实之上——他早已知晓他吴麟才是真正的叛军之将!而既然能悄无声息的揭了他的伪装,再设下今日这一番的笼中之计……

    只见得吴麟咬牙仰着脸固执的抬眼直视着这看上去年轻的过分的……又生得好看的将军,一笑方罢,遂垂下了首,一字一顿,咬字咬句的言道,“——末将已然……心服口服。”

    只怕说是一步十算,都是不为过的。

    林子清啊林子清,为何这朝廷里却是偏偏出了一个他林子清!

    他便是安安分分的入朝当他的文官岂不是更妙,却在这疆场之上也偏要求个一席之地!

    却怎料,竟也是个真正担得起大能的为将之才!

    终究,棋差一招,满盘落索。

    ……

    第54章

    边疆不知甲子,在营里磕磕绊绊的闹腾了多时,时日终究恍恍而过,偶尔静下心来细数一番,几年的岁月早已如指间流沙而过,再数今朝,已是庆历年间第十二个春秋。

    营外的几万将士正在整军,瞧着黑压压真正连绵一片的场景,只这么瞧着,张合便已忍不住叹道:“这仗,怕是又要打起来了?”

    余晃听闻,便道:“已经打了几年了,也不怕这一遭了,倒是没什么好稀奇的。”确实,边疆的战事不断,这般整军的场景多少也已经屡见不鲜了。余晃所言倒也确实非虚。

    然而,张合仔细的瞧着余晃那张在自己看来和死人脸相差无多的脸色,龇牙咧嘴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说,你小子就不能不这么干巴巴的,瞧着就不像是个好人的皮笑肉不笑的与人说话吗?”

    余晃板着脸沉默了片刻,方才挑了挑眉,只见那不过一下挑眉的模样在余晃那张脸上也是显着多有几分阴狠的暴戾,当然,在相熟几年后,张合也是不得不承认这人骨子里正派得甚至多有几番古板的性子,生生可惜了他面上这副阴损的好相貌,“皮笑肉不笑?”只听得余晃疑惑的出声,终于还是低低沉沉的犹豫着说道:“……我没笑。”

    那声音听着就像从破风箱里磨出来的,让人听着就不由得从心里腾起几分的寒意。

    张合默默地扭过了脸,拍了下余晃一边的肩膀,然后一手向着余晃的那张脸皮子一戳,便道,“托你这张面皮子的福,你不笑也已经够寒碜人的了。”

    张合心道,这军中怕是再没有比眼前这人更呆的呆子了,性子倒是认真,只是他偶尔说来的几个玩笑总也如此较真未免就有些不怎么美好了。说来倒也奇怪,余晃的那张脸皮子生得也不是很难看,怎么说呢,看久了还是能看出是个挺俊的一小伙子,独独只有一点,看着好看是好看,可怎么就不像个好人呢……啧啧,张合摇头叹道,果真还是像他长得普通些才好,瞧着精神些也就够了。

    张合将手收了回来,在背后摩搓了几下。张合脸上的眼珠子转上一转,又心道,这呆子今儿个倒是好说话,他伸手都已经戳上这人的脸皮子了,他都没什么反应,倒也是真正难得,瞧着脸皮上就像占了些子便宜的暗地里咧着嘴贼兮兮的笑着。这般想着,面上眼皮子又是一翻,道:“听说,将军准备此次亲自带兵?”

    余晃沉默片刻,道:“……你怕了?”

    张合眼一瞪,眼皮子一跳,道:“你张合爷爷会有怕的时候?”

    “爷爷?”余晃稍稍皱眉,随即便缓缓言道:“……你年纪比我要还要小上一些。”

    张合:=皿=

    张合在心里默念几声,他不与这呆子计较!稍稍缓下几口气,才又继续不急不缓的说道:“这场仗打完,怕也该是要结了。”

    余晃道:“许是最后一仗了。”

    张合叹道:“将军也不知是怎么想的,非得揽上这去前线领兵不讨好的差事。”

    余晃道:“自会有人护住将军。”

    张合道:“这仗打完,于边疆再镇守几年,若是几年再无战事,边疆战事了却,便也就到了该班师回朝的日子了。”伸手再捅捅身旁的余晃,说来也奇怪,张合在军中向来处得圆滑,军中与他关系不错的将领不少,于底下的将士也是一副称兄道弟的模样,他却偏偏对着这块死硬死硬,脸色又天生一副阴冷的木头起了几分的兴致。旁人少有人愿与这脸色阴沉瞧着就让人觉出几分胆寒的余晃余偏将搭上几句话,也就只有这张合一副嘴皮子圆滑性子大大咧咧的模样的一人算是于这余晃相处得极好吧,想到此处,张合这厮脸上却是不由的生出几分的自得了来。

    余晃沉吟片刻,道:“将军自有自己一番的考量。”

    张合脸皮子上又是一抽,顿时觉得自己颇是有些牙酸,心想着,自己当初怎么就会认为这呆子是这几个将领之中心思最深的那一个呢?这呆子莫不是除了这一张的脸皮子半分都看不出心思百转的花花肠子来,性子端是认真的有些过分,将军有令,便是让他马上抹了脖子,怕是也不会有半分的犹豫,这忠倒是有了,只是再怎么想着,都有着几分的愚色,总而言之,张合心道,这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呆木头。

    张合掏了掏耳朵根子,道:“将军的话我当然是信得过的。”顿了顿,又道,“将军派我二人率军在十里坡外埋下伏兵,你心里可是有了打算?”总计整整五万的兵马,张合寻思着这五万的兵马便是正面迎击也已经够了,若是用作伏兵,倒是多有些声势浩大了。

    “五千兵马,我负责伏兵。余下的兵力……”余晃一指张合,道:“余下的兵力……你负责。”

    张合瞧着这人一双挑着的英挺的眉毛,心里想着,这人的眉毛倒是生得又正气又好看,心里这么想着,一时走神之下,再回神,瞧着余晃一双“阴森森”的又黑又深的眼珠子,一激灵之下,迷迷糊糊的便应下了一声“好。”

    ……

    整整十万的兵力于半个时辰前的功夫已经整合完毕,弓枢瞧着底下黑压压绵延一片的大军,叹道:“将军,你真准备……”并非弓枢实在信不过他林将军,只是,这般的兵力实在太过庞大了些,更何况,战场上刀枪无眼,林将军身上也没有半分的武艺傍身,若是真出了这般那般的毛病,弓枢下意识的龇了龇牙,那可真还就不好说了。

    三军已经整军待发,然而,林将军牵拽着手中的马缰,望着远处莽莽一片的群山,率军出征近几年来也该是习惯了,然而,却唯有此番,他伸手揉着自己一边的额角,总觉得……有些古怪,心下叹道,许是自己近来有些多疑了。

    身下的白马从马鼻子里呼出几口的热起来,马蹄子向后蹬上几下,弓枢见着将军座下的这马祖宗便觉得有些头疼,颇为识趣的绕过这马祖宗,只牵着自己手下那匹枣红色的大马的马缰,站在马下拱手道:“将军,此番前去,还望万般小心为上才好。”

    林将军沉吟片刻后,怔怔的瞧着远处的群山的视线回头隐隐的沉下,道:“我率五万大军北上,三日后若无音讯,你便于杨钊一人率座下三万大军北上攻戎狄大军,营地一陷,戎狄必定阵脚大乱,自其退兵,便可指日而待。”话说至一半,却忽然问道,“杨钊何在?”

    弓枢一拍自己的脑门,“嘿嘿”笑了几声,便道:“许是在与底下的人话别吧。”脸上暧昧的神色一显,林将军一默,便也不再询问其他了。

    林将军道:“你自己手上有几下分寸便是。”

    弓枢顿时敛上自己脸上的神色,方正色道:“末将省得。”

    帐下几万的兵马也已经整合了,张合和余晃手下的伏兵也已经待发了,弓枢和杨钊手下的兵马随时可以出兵……由他手下五万的兵马吸引茯苓帐下戎狄大军的主力,杨钊于西面严防永安侯帐下几万大军的反扑,弓枢再于其后伺机而动。

    然而,总觉得似乎忘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是……什么?

    眼中恍惚的神色一闪而过,林将军再度将视线投向这一片黄土苍茫的战场,眼中的神色终于一凝。

    若是他率军而下的大军真真不能挡住茯苓帐下如今不过几万寥寥的将士,尚还有弓枢帐下,玉门关中的上万将士……

    ——此战,他定然……势在必得!

    ……

    弓枢难得一脸正色的一直目送着林将军帐下的几万将士终于消失在起伏的群山之中,临行之前,倒是难得的拉着兆空来来回回的叮嘱着注意将军的安全,唠唠叨叨的一直磨叽了很久,一直到兆空掏了掏耳朵,说道:“将军,你说得我自然都是省得的,若真有人能伤了将军,定然是要从我的尸骨之上踏过去的。”

    自大军出军以来,弓枢近来也多觉出有些心神不宁了起来,杨钊帐下的兵与两日前也已经出兵,如今营中的大将怕也不过仅剩于他在内的几个老将了。

    左眼跳灾,右眼跳灾,弓枢觉得自己愈发觉得有些不安了起来,这左眼皮跳得怎么这般的厉害,莫不是……不不,定然是自己最近疑心过重了,想得太多了才是。

    仔细想想,这几年来,在将军的领兵之下,永安侯早已被自己打的龟缩在西方一隅,而戎狄的兵马虽然强盛,然而毕竟戎狄地广人稀,打上几年的仗,内部的矛盾也是变得愈发不可调和了起来,明明本该是一副必胜之局才对,哪还有什么余地,必然是自己想多了。

    弓枢只好多方这般安慰着自己。

    几日后,军中的传令官来报,营外永安侯帐下温良携底下三千将士前来投诚。

    弓枢一听,觉得是个好消息,便把温良给招进了帐内,哈哈大笑几声,便说道:“我早与你说过,永安侯那滚犊子的叛贼的营里不是你该处的地方,你倒是早该于我们营下投诚了。”

    温良苦笑几声,道:“弓将军以为末将为何会前来于将军投诚?”

    弓枢便道:“为何?”

    温良道:“左钟左将军死了。”

    弓枢愈发觉得自己的左眼皮愈加跳得厉害了起来,不语,示意温良继续说下去。

    温良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只见这向来意气风发的智将的眼底此时竟也遮挡不住一片的悲凉之色,听得终于嘶哑着嗓子艰难的说道,“左将军誓不听永安侯帐下调遣,上头五道诏令下来,左将军依然誓死不从,永安侯一怒之下,……左将军因不听调遣被安上了叛将之名,于军中……斩首示众。”

    温良咬咬牙,只见其双目已经转了赤红,紧紧地盯着弓枢一字一顿的说道,“只因……永安侯已向戎狄大军投诚,下令全军全部任凭获等帐下调遣,……永。安。侯。已。对。戎。狄。称。臣。”

    第55章

    他终究还是个软弱的文人,他曾经以为,穿上银铠,附上盔甲的他即使力有所不逮,也不会成为他人的负累,终究还是太天真了。他眼见着自己的手下的将领双手握着长枪向着身后的戎狄兵捅去,双手极稳,未有丝毫的颤意,戎狄人的血随着长枪往前一收溅在了他的脸上,随着些许咸湿的腥气。

    “将军!请离阵!”沾着血的长枪深深刺入面前的黄土地里,兆空固执的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直视着面前的林将军,那双直直的充血的虎目叫人一眼瞧见便升起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来。

    “将军!”“将军!”“将军!请离阵!”“……”大半的将士稀稀落落的很快也跪下了一片,那几声嘶哑干裂的吼声却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齐整。

    ——这一战决不能败!

    对于这些近半生都在疆场上摸爬打滚的将士来说,没有人会比他们更清楚这一战之于边疆千千万万的将士,之于朝廷,之于大庆朝成千成万的百姓,之于天下的意义。

    而于他兆空想来,

    军中可以没有他一个偏将,却绝不能没有一个将军。

    这步本该算无遗漏的棋子最后却成了一步唯一的败子。即使他心中再如何心思缜密,思虑周全,他万万没有料到,狼子野心骄傲如同永安侯一人最后竟会放下自己顾全多年的脸皮甘心向耶律木称臣,这般的魄力,自甘遗臭万年也要逐鹿天下之心也真真是不敢也不能小看啊,或许,那如今执掌着手下部署的永安侯已经不再是他们熟知的永安侯,也许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彻底的傀儡,更或者,永安侯已经是个真正的死人,而如今坐在永安侯自称的龙辇上的尚不知已成了何人?

    如今,再说来诸多猜测都已经无所裨益。只见林将军上前一步,那双指尖仍然泛着惨烈的白意的双手忽然一下揪着单膝跪在地上的兆将军的衣领,林将军的神色近乎一如既往的言笑不苟,那双沉静如渊的眸子兆空每瞧见一遍便觉得有着短暂的失神,近乎无可置信的无端诡异的平静,兆空终于呐呐地出声道,“将军……”

    兆将军以一种极为可笑的姿势被一个在他看来几乎手无缚鸡之力的将军,一个文人揪着衣领从地上提了起来,论起个头,兆空比之林将军怕还是要高上半个头,因而,这般的姿势在平时看来分明是一副让人觉得极为好笑的场景。而如今这个比之将军还要高上半个个头的将领却不得不保持着仰头看着面前的大将军的僵硬的姿势。

    凑得极近的距离,兆空不得不甚至屏住了呼吸,他被惊吓到了,原以为,尽管有些狡狐之谋性子却该是温文尔雅的将军临阵竟也会做出在他看来近乎粗鲁的举止来,他甚至觉得揪在他领口处那只从指间开始便开始泛着森然的白意的手掌分明又有着千钧一般的力道。林将军的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发冠已经凌乱,却独独那一双冷静到了极致的眸子,比之天上的星子还要更亮,比深及万丈的深渊还要更深邃的暗……

    “你不必凭着底下将士的阵仗来压着我……”林将军终于不急不缓的言道,“三军不可一日无帅,我比你更清楚,然而……无论此战是胜是负,边疆的战事一经了结,这个平白得来的将军的称号已是无用了,三军不可一日无帅,此话如此说来莫非不是有些多余了。”

    林将军于他说话时的声音并不大,和他此时冷到了极致也平静到了极致的脸色一般沉稳的调子,然而,若是仔细听来,还是能堪堪分辨出那隐在话中难掩的疲乏之意。林将军缓缓放开了揪住兆空衣领的双手,然而,待到兆空终于缓过神来,他已听得林将军独立在阵前,高声扬了新令,“我尚需百人随我引开一路戎狄大军的追兵,此行当为九死一生之局,营下将士,愿与吾同袍之人,当出阵外。”

    尾音未落,只见阵中却是已经稀稀落落的走出了大半数的将士来。

    随后,便是一阵整齐的踏步之声。

    一阵恍若身在殉葬的坟场如死一般的寂静。

    ……

    或许,

    一直到很久之后,兆空还能分明的记起那日里于手下不过两千的将士之中一呼百应的年轻将军的身影,也许是唯一一次他见得这个素来长相虽然好看却多显得有些不苟言笑的过分了些的将军柔和了嘴角的模样,不过一边微微勾起的唇角,眼神不自觉的放缓,那清俊的近乎温柔的笑意轻轻柔柔的像羽毛一样扫在一人的心上,一下一下的……

    ——此战,我军……必胜。

    有一种人,他生来便该是个站在高处由着底下人一呼百应的天之骄子。有一种人,他不必做什么,只立在人群之中,都是人群之中不可忽视的存在。有一种人,也许他们生来便该高高受人景仰,他们本就不该是一种寻常人。有一种人,他明明可以独享醉倚高楼,独卧软榻的温柔乡,却偏偏选择了最不该的一路上遍布的荆棘。

    那一声声声掷地的铿锵之言落地,只见那扬言之人神色微扬,眸子却是沉静如渊,他的眼色和神色似乎在给人一种感觉,他只是在陈述一个已成定局的事实,一个大部分都愿意去相信的事实。

    国不可一日无君,三军不可一日无帅。

    也并非尽然。

    此战所求,……唯胜而已。

    舍生而取义,是为大将之风也。

    ……

    庆历十二年三月,镇远大将军林子安率五万大军迎战戎狄八万骑兵,永安侯帐下五万叛将,行军北上,兵败,率千数将士引敌南行百里至豊崖,戎狄及叛贼大军遇其下偏将余晃,张合二人伏击,左右路将军杨钊弓枢正面溃敌,戎狄及叛贼联军大败,我军大胜。

    ——《史记·庆历年间七十七章回》

    这一场仗一打就是近三四年,莫说朝廷方面的国库里都有些吃不消,便是戎狄一方也是几乎倾尽了十年的粮草,说来,这场仗本该的主角应该是永安侯帐下的十万兵力,永安侯本想借着始皇诏曰的名号拥兵自立,顺便尝尝当上这天下之主的滋味,然而,越到后来,永安侯帐下的兵力愈发萎靡,兵力不像戎狄和朝廷两方的大军都有过几方补充,兵力得不了补充,打起仗来自然也就有些畏手畏脚了起来,到最后竟只成了一方堪当配角的跳梁小丑,倒是戎狄一方和朝廷的战事越发吃紧。

    但永安侯的兵力即使就这么磨耗着最后也只剩下了堪堪五万的兵力,这五万的兵力又在豊崖之役中被耗个干净,半年后,又索性传来了永安侯两眼一睁,双脚一蹬真正归了天的消息,永安侯的傀儡儿子一上位,一纸议和书下来,得,这仗也不用打了,直接交给朝中的那些个老头慢慢研究着剥削着永安侯封地仅余的几分价值吧。

    至于戎狄一方面,虽然亦是戎狄一方递上的议和书,但朝廷瞧着戎狄到底存着几分忌惮,更何况这仗打来打去也都有些怕了,最后便定下了一纸十年之内互不侵犯的条约来,此外,戎狄还需向朝廷赔偿五千匹马,三千匹牛羊,以作赔偿,至此,这场足足打了近三四年的战事才算是真正告了一个段落。

    而此番大仗统计伤亡的奏折一呈上去,朝中立时便引起一片哗然之声。

    伤亡九万贰仟三百一十七人,主将林子清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呈上去的折子得先经过兵部,兵部一看,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这措辞听来似乎太过有些含糊其辞了,便擅作主张的改成了“殇”,嫌的太麻烦,便直接就给批了一个字,死了。

    然后这奏折再呈到皇帝的面前。

    皇帝的脸色几乎当时就是一片的铁青了,随后再迅速退成了一片近乎惨淡的白……

    死了。

    那个年前一天不在他耳边闹腾的林子清,他预备着给自己和自己后人留下的一个正准备提拔的重臣就这样给他死了。

    然而,这呈上的奏折上白纸黑字的却又由不得他不信。

    真的……就这样死了。

    随之,脸色再是狠狠的一变,

    竟然就这样胆敢给朕这样死了!

    一怒之下,生生掷杯而下,手中西域进贡而来白玉一样的杯子便就此一下摔了个真正的粉碎,惊了满朝跪坐一地神色惶恐的朝臣。

    第56章

    ——滴!系统提示,宿主生命值低于20,将强制进入休眠状态。

    ——滴!系统提示,检测到生命体靠近,系统判定无害。

    “阿青……”恍恍惚惚的,林子清似乎听到了许久不闻的系统近乎冰冷的声音,回荡在已经有些发涨混乱的脑子里,随后视线里便隐约瞧见了身旁自己的爱马。事实上,自入疆场以来,他已经近乎快无视了身体之中还有存在另一事物的诡异感,近乎在自己的身体中快沉寂了几年的系统的出现没有让他觉得惊喜,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浓浓的错愕之感。

    一路随他征战疆场的白马在他的身上周围来来回回的嗅着,迷迷糊糊的,见到那白马甩了甩马脖子,随后,咬住了自己的后衣领,再一甩马脖子,一阵腾空而来的失重感,被甩上了那匹白马的马背。

    马背上不可谓是不颠簸,更何况,这深一脚浅一脚踩在了这片黄沙苍茫的疆场上的马每走一步,后蹄便会不自觉的崴上一下,那白马向后伸了马脖子往马背上之人凑上一凑,这动作显然对于一匹马来说略有些难度,为此,这匹马几乎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后才堪堪满意的做完这个动作。

    那匹白马终于开始在这一片先前战鼓擂擂,金戈铁马,而今死寂一片的疆场之上奔跑了起来,偶尔的时候,后面一只马蹄还会不自觉的崴上几下,一副近乎摇摇欲坠的模样,到后来,这匹白马仰天长嘶一声,那长嘶的马鸣声在这片死寂死寂的疆场之上显得尤为的突兀,以至于忽然惊飞了一片蚕食着这疆场之上死尸的腐肉的黑鸦,伴之一声“嘎嘎”的讨人嫌的黑乌鸦的叫声……

    那匹白马终于开始踢踢踏踏的奔跑了起来,跑得越来越快,马蹄声听着越加轻快也越加急促了起来……到最后,许是只能看见一片虚妄的白影,蹄下如飞,两边兴起一阵宛若刀割一般愈演愈烈的破空之声,一阵长风而来,滚滚的黄沙掩去了身后深深浅浅的马蹄印,一片暗红色越来越变得断断续续的血迹,黄沙随风滚滚而过,那声萧萧马鸣之声似已远去千里之外……

    这日里的春光正好,抚在人的身上便是一阵说不出的暖意,他已有了一段时间未曾享受到这般温暖的阳光,这般的时候于他而言似乎已是极为难得,笼在这日里暖暖的日光之下,便是向来僵冷肃然的嘴角也是不由勾起了几分温柔的弧度。

    葱白如玉的指间夹着一枚莹润的棋子落在了棋盘之上,便是一阵清脆的“啪嗒”的声响,亭外的合欢树歪了枝桠,在亭子里的石桌上投下一片斑驳的树影。

    “你于我这儿处的倒是自在。”话音未落,只见得一身着流云长袖,及地长裙的女子已出现这一片了无尽头的深谷之中,身影飘飘忽忽的,赤着足踏在一片缤纷的落英之上,瓜子脸,柳叶眉,唇形姣好,眼如流波,宛如流云一般倾泻而下的乌黑的长发,当真是一个极为绝色的丽人,更难的是,这看着分明已是少妇一般年纪的女子的脸上还随着几分少女的娇俏灵动,那声音也是宛如银铃一般的清脆可爱,动听得很,唯独让人觉得几分可惜的,掩在那长裙和长袖之下这绝色的丽人畸形的左手和左足。

    若是一人见得了一个完美的近乎惊为天人之物,对于完美的事物人们的要求总是要比平常之时还要苛刻的许多,咋见之下认为的完美,总希望是一如想象之中无暇的完美的存在,因而初见这女子惊世的绝丽容颜,再见了这女子手足上的残疾,未免眼中会多有几分惋惜之意。

    穿着一身白衣的男子淡淡的瞧上了这漂亮的女人一眼,伸手在面前的棋盘上一抚,一局休罢。

    那美丽的女子掩着唇角又笑,道:“倒是少见你如此自在欢喜的模样,你若是常对着女人这般笑上一笑,这世上哪还会有女人不落入你一人的掌心之中。”

    那男子伸手掩在唇边却是重重的咳上几声,身旁一身青色纱衣的清丽曼妙的女子伸手去扶着那男子的手边,从怀中熟练地掏出一条锦帕来,男子伸手接过向着唇边靠上,一片刺目的红色……

    那女子的脸上似乎难掩几分的忧色,然而,视线再触及那二宫主似笑非笑的眼色,却是一阵的凛然,垂首再不作言语。

    仔细去瞧,只见那男子虽然生得一副极为俊朗,清俊十分的模样,又养得一身君子如竹如松的好气质,是个世间少见的俊俏的郎君,然而,那男子的脸色却是一副惨白的颜色,神色尽管沉静,也难掩眉间几分的病态。

    待到那负责伺候着那男子的宫女退下,那左手左足畸形的绝色丽人便在那男子对面的石桌上坐定,伸手倒上两杯茶水,幽幽地叹道:“也是不知我当初怎生的想法,最后竟这般轻率的捡了你这么个病怏怏的男人回来?”

    那男子敛上了脸上的神色,然而,较之平时言笑不苟的脸色似已和缓上几分。

    怜星托着下巴当真如同一个烂漫的十七八岁的女孩一般神情天真自在的瞧着面前的男人,道:“你笑起来倒是好看,不如你以后可以再多笑笑。”顿上片刻,歪了歪脑袋,又道:“若是让姐姐知道我捡了个男人回来,她定然会生气的。”

    怜星又道:“你这回又睡了整整六个月零七天。”

    那男子手上整理棋子的动作却是一顿,喃喃的说道:“……半年?”

    “你上回子醒来的时候还是庆历十四年,你这一觉,醒过来,可不就是庆历十五年了。”怜星倒是颇为漫不经心的说道。

    天下的奇人奇事她已见过不少,她已不觉得多有几分的稀奇。然而,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三年之间这男人清醒的时候却是屈指可数,大多数的时候,他都在睡觉,不是她熟知的武林中人常使的龟息之法,亦不是世上盛传的假死之药,这人一睡下去便是几个月,探过他的脉息分明是个半分内力也无的文人,竟能不吃不喝,像个死人一样半分动静也无的一觉睡上近乎半年,连心跳都开始变得微乎其微,而每次醒来之时,她却分明能觉出这男人的身体似乎好上了三分,倒也算的上世上她所见的一大奇事吧。

    怜星又说道:“朝中早在三年之前已经传出了你的死讯。”

    那男子遂道:“我如今这般的模样,与死人倒是已经近乎无异。”

    怜星沉吟片刻,道,“你能说能笑,能跑能跳,自然不是一个死人。”

    但随即,那原本一脸天真烂漫的小女儿姿态的二宫主很快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事脸色倏忽一转,已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冷冷的说道:“倒是你先前托着那诸葛神侯照顾的小情人在今儿个年间被那皇帝从侧妃册封成了蓉贵妃。”顿了片刻后,又道,“端木行一案于去年经那皇帝小儿插手,倒是拔出了一批的奸佞,也算是洗清了那端木行平白被安上的欺君罔上的罪名。”

    每说到那朝堂之事时,怜星几乎难掩自己眉间几分轻视鄙弃的姿态,仿佛那些个事从她的嘴里说出来都是一种极大的侮辱,但她还是一字一句的说了出来,或者说,这个男人唯独最关心不过的便就是那些被她向来弃之迤逦的朝堂之事吧。

    怜星脸上的神色很快又缓了下来,却是喃喃的说道,“你和我们一样都是被抛弃的人,你被一个女人抛弃,我和姐姐被一个男人抛弃,倒也算是同病相怜吧。”那柔美娇俏的脸色此时却是已经变得愈发扭曲了起来,一眼看上去却是如同恶鬼一般的可怖,那一瞬间恍如恶鬼一般的女人狠狠的说道,“这天下的男人都该死!”

    怜星歪着头看了一会儿对面的男人,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沉吟片刻后,一指那对面的男人,便十足蛮横的说道:“你不是男人。”

    她一边觉得天下的男人都该死这是对的,但又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不错,她不能反驳姐姐和自己的话,索性,便一指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说道“你不是男人”。

    林子清:……

    怜星索性说道:“我救了你,所以,你不能反驳我。”

    女人都是喜怒不定的,有时候她们近乎完全不可理喻,尤其在女人受到刺激的时候。林子清明智的不准备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好生纠结下去,桌上黑白色的棋子已经被他收入棋篓之中,林子清忽然道:“再过不久,许是该边疆将士班师回朝之日了吧。”

    怜星终于缓上了脸上的神色,遂道:“再过两月,除了左将军杨钊请愿自愿留守边疆,右将军弓枢和一干包括余晃,张合在内的几路偏将,几万将士此番都会回长安,午时经北城门外入长安城内。”

    “这听上去是一个好消息。”林子清道。但随后,他又拧了拧眉终于苦笑着说道,“我醒来的时日似乎又已经多了。”

    怜星便道:“你又有些乏了?”

    林子清遂道:“我是有些乏了。”

    怜星道:“你又要睡下去了?”

    林子清便道:“我又要睡下去了。”

    怜星单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向着眼前的男人眨眨眼,道:“我看着你,你现在便可以又睡了。”顿上片刻,怜星皱着眉,又忽然十分认真的说道,“但是,你下次最好一定要在我在这里的时候才可以醒过来。”

    林子清:……

    第57章

    “小乖乖~小乖乖~”那看着年纪不大,面容粗豪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懒洋洋的气质的青年剑客半蹲着自己的身子,张着双臂一副正要逮着鸡崽子的模样横在了道上。这剑客看上去年纪不大,腰间挂着的长剑的剑鞘也是一副破破烂烂的样子,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像一个真正的乞丐,然而,这个像乞丐一样的剑客却有着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眼里分明闪着几分见猎心喜的心思。这穿着破破烂烂,腰间还挂着一壶子的酒的青年剑客张着双臂去逮的也不是一直小鸡仔,而是一匹马,一匹上好的白马。

    这匹马比他所见过的任何一匹白马都要漂亮,没有半分杂色的白色的皮毛,那马眼睛也是黑亮黑亮的,那匹白马向后蹬着自己的蹄子的样子比他所要见过的任何一匹马还要精神,他喜欢这匹精神的白马,那匹白马的身上没有一套马鞍,因而,他还断定,这是匹无主的白马。

    只见那青年剑客看上去肉疼无比的掏出了自己腰间的那只酒葫芦,那葫芦塞子被拧了下来,便是一阵喷香喷香的酒味儿……

    这会子,那本来懒洋洋的靠在树上作壁上观的青年终于是忍不住轻笑出声来,瞧着那青年倒是生得极为俊逸不凡,挺直好看的鼻梁,薄薄的双唇,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亮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又像春风一样的软,一样的醉人。

    那青年终于忍俊不禁,道:“花疯子,你莫不是以为,这马儿也是如你一般是个真正的酒中饿鬼?”

    但很快,那青年就笑不出声来了,那葫芦里的酒方才倒了一半,那匹本还多有些焦躁不安的白马马脖子顺势往前一伸,再张嘴这么一咬,那马脖子就仰得高高的,身后的马尾巴一晃一晃的,便又慢悠悠的转身跑远了。“我的葫芦!我的葫芦!”身后的胡铁花在下面急得哇哇大叫,急道,“一半,马祖宗,记着给我留一半啊,我的酒,我的葫芦,上好的十年绍兴黄酒啊。”

    这世上果真还真有一匹喜欢喝酒的马。

    一匹抢了一个酒鬼酒喝的白马,一个想要驯马结果却被一匹马耍得团团转的酒鬼,那酒鬼绕着那马又开始转悠了起来,低低地嘀咕了几声,随后又几近气急败坏的叫道:“马祖宗,这真真就是一个马祖宗!”……许是因为眼前这样一副的场景看上去实在太过搞笑,以至于那本靠在树上一副懒洋洋的姿态的青年终于忍不住为此放声大笑了起来,那笑声听起来又清又朗,有着几分江湖中人的狂态,更似乎带着几分青年人的调皮的,而在胡铁花听来却十足讨人嫌的腔调。

    胡铁花盯着那青年终于几近气急败坏的憋着气叫道:“老臭虫!”

    楚留香堪堪止住了笑声,伸手掩在嘴边轻咳几声,嘴角微弯,看上去心情颇为愉快的眯着眼,才顺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便笑着问道:“花疯子,你从哪儿招来的这马祖宗?”

    胡铁花悻悻的看了那匹驯服不得的白马,终于还是退了回来,说道:“我追了这马快一路了。”

    楚留香道:“你总有着这般的闲工夫,是像你这花疯子会干的事。”

    胡铁花瞪了楚留香一眼,又继续说道:“我本来觉得这马跑得挺快的,谁知,这马儿跑得越来越快,我运起十成的功力都逮不住这马屁股后面的影子……”

    楚留香顺口便接了一句:“然后你便和这匹马真正较起了劲来。”

    胡铁花“啧啧”的叹了几声,道,“我若不是和这匹马较起了劲来,怎么会知道这是匹真正的马祖宗,瞧瞧马身上那上好的毛色,那跑起来的那股子精气神,那一簇簇的白色的没有一根杂毛的马鬃,那……”

    楚留香随即也啧啧说道:“又或许更是因为你发现竟然同你一样也是个酒中饿鬼,以至于你恨不得引这匹马为知己,顺便收服一匹良驹。”

    胡铁花随后也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嘿嘿笑道,“果然还是老臭虫你最了解我不过了。”

    楚留香走上前去,正待要细细观察一下眼前的这匹好马,胡铁花的轻功在江湖上也算是拔尖的,运起十成功力的轻功都追不上的一匹马,他却是真真对着这匹马起了几分的兴致了。

    胡铁花瞪着眼眼巴巴瞧着那方才在他的面前,他一靠近就蹬着马蹄子暴躁的近乎拔腿就跑的白马在楚留香靠近的时候竟然出奇的乖巧的和一只小猫小狗一样,胡铁花狐疑的绕着楚留香和那匹马转了一圈,再靠近的时候,那马一下就向着他狠狠打上了一个响鼻。

    “……”胡铁花一瞬间扭曲了脸色,半晌,眉角一抽抽的看着那匹死活不给他好脸色的马。

    ——这不公平!

    胡铁花气得几乎就要吹胡子瞪眼了,他拼死拼活的想讨着这马祖宗的欢喜,还赔上了自己一壶子的好酒,那马祖宗却死活也不让自己碰上它一下,结果老臭虫就这么凑了过去,那马祖宗竟然还就这么乖得和小猫小狗的一样和那老臭虫好上了。胡铁花随即捂着自己快酸掉的牙一面斩钉截铁的说道:“这一定是匹母马!”

    楚留香的声音似乎诡异的飘忽了一下,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才终于干巴巴的说道:“好像……是匹公马。”

    胡铁花沉默片刻,道:“老臭虫,你什么时候除了女人还招惹上了男人……不,公的?”= =

    楚留香:……

    “果然是照夜玉狮子。”不再理这胡铁花随口说来的胡话,楚留香顺手抚上那马的马脖子,摸到那马脖子以下一圈毛发的时候,眼神随即一亮,但随后,却仍是摇头道,“这可惜,这马虽是好,却是匹有主的马,君子不夺人所好,花疯子,我看你这匹马怕是训不了了。”

    胡铁花遂掏了掏耳朵道:“这马已经有老婆了?”随后便挥了挥手,悻悻的说道,“罢了罢了,那马既然已经有主了,我却是不好夺人所好的。”

    顿上片刻,只听胡铁花又道:“听着老臭虫你说什么照夜玉狮子?”绕着那马又转上了一圈。“这浑身上下白倒是白,只是……我怎么听说这照夜白成年后性子倒是个温顺的主。”胡铁花咬了咬有些泛酸的牙,说道,“这马崽子我却是死活没看出来怎么个温顺的性子。”

    楚留香伸手挠了挠那马脖子,习惯性的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说道:“说不定等到花疯子你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刮了你脸上的胡渣,它便愿意亲近你了。”

    胡铁花又瞪上片刻的眼,说道:“罢了,我算是伺候不上这匹马祖宗了,还是等它的主人去好生伺候这祖宗,老子我不干了。”说罢,哼哼几声,便真的打定主意不去关注这匹马中的酒鬼了。

    楚留香仔细的瞧上了一会儿那马后腿上一处伤疤,却是若有所思的说道:“这是匹战马。”

    “这边疆的官兵不是下下月初才回京?”胡铁花忽然皱眉,像是颇有些惊疑的问道,“这若真是匹战马,又怎会出现在这城郊的树林里?”

    楚留香沉吟片刻,却是忽然说道,“花疯子,我先随着去看看,随后便回来。”

    这般的好马便是在战场上也是极为少见的,只怕最低也是几个偏将底下的坐骑,然而,传闻之中,那几个偏将和左右路将军都未曾有过一匹照夜玉狮子这般的好马。更何况,好马择主,这传言中百年难得一见的照夜玉狮子一色雪白,日行千里,又非勇武之主不栖,非忠义两全者不侍,本就是匹极通人性的良驹。若说是逃将座下,那未免也就更加说不过去了。

    楚留香拍了几下那马的马脖子,却是忽然说道,“好马儿,你带着我去瞧瞧你的主人可好?”

    说来也奇怪,那马儿听了人的话,摔了几下马脖子还真就自己慢慢的向着小路上一路跑了起来,胡铁花摸摸自己的下巴,一时间也起了几分的兴致,便道,“老臭虫,等等,我也陪你去走上这一趟。”

    只见那匹白马在官道上越跑越快,以至最后,只看到一片飘飘忽忽的白色的身影,那毛发又是没有一分杂色的白,远远看去,就像一片缓缓飘去的白云。

    楚留香也追着那匹跑得贼快的马儿一路使着轻功飘得更远了。

    到最后,胡铁花只能干瞪着瞧着那一人一马逐渐飘去的身影,半路上,胡铁花转悠去了最近的一个镇子上,重新打上了一葫芦的酒,决定不去趟这趟浑水,索性就在那官道上必经的一处酒肆里坐了下来,优哉的等着那一人一马从远处晃回来的身影。

    约莫过了一两个时辰,

    胡铁花呆呆的瞧着那过来的一人一马,不,两人一马的身影,又喝了一口自己酒葫芦里的酒,忍不住小声的嘀咕了一声,

    “——这老臭虫从什么地方又偷了个男人回来?”

    ……

    第58章

    胡铁花唏嘘了几声,道:“你真的把那个移花宫二宫主的男人真就这样偷了出来,也不怕那移花宫的人日后来找你的麻烦?”

    楚留香伸手掩在唇边清咳了几声,说道:“传闻,移花宫邀月怜星两位宫主七年前为玉郎江枫倾心,玉郎江枫却与其门下宫人花月奴共结连理,由是为情所伤,因爱生恨,誓要杀尽天下负心男子。若如传闻所言,怜星深爱江枫之切,定不会轻易移情于一般男子。”

    胡铁花下意识的打了几个哆嗦,小声嘀咕了几声,道:“那就是两个老疯子,两个疯子一样的老女人。”顿了顿,又道:“那莫非所说,这小子并非是你所见那个怜星的小情人?”

    楚留香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我只说可能性不大,并不否认。”

    “这小子倒是生得好看。”胡铁花仔细瞅了瞅楚留香从谷中偷来的男人,搔搔自己的脑袋,随口嘀咕了一声,“你认识他?这小子是谁?”

    楚留香道:“一个朋友。”

    胡铁花道:“你到哪儿都缺不了会惹麻烦的朋友。”

    楚留香笑道:“你若和他多说上几句话,你说不定也会把他引作你自己的一个好友。”

    胡铁花道:“瞧这小子倒是生的白白嫩嫩的,瞧着便不像是个江湖中人,更像是个地地道道的书生,我花蝴蝶最烦于和一些说话文邹邹的书生说话了,老臭虫你莫要和我开我玩笑。”

    楚留香将此人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将人扶将了起来,笑道:“花疯子你这回猜得倒是不错,他不仅确实是个地地道道的书生,诗词曲赋,琴棋书画都有所涉猎,还是个做得一手好文章的一位新科状元郎。”

    胡铁花惊道:“他是个官场中人。”

    楚留香又道:“他确实是个官场中人,他虽然是个文人,却不是个真正的文官,而是个真正的大将军,一个武将。”

    胡铁花惊得几乎打翻了自己面前一大碗的酒水,随后小心翼翼的端稳了面前的酒水后,才向着楚留香凑过去,小声地问道,“老臭虫,你是说,他是……”

    楚留香道:“你觉得这天下像他这样的不文不武的朝官还能有几个?”

    胡铁花在原地转了几个圈之后,便凑上前去,又仔细的问道,“当真是他?”

    楚留香道:“当真。”

    胡铁花道:“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楚留香示意胡铁花过来搭把手,将一个已经晕的不能再晕的近乎死人一样的男人重新扶上马,那匹白马想来应该是他的爱马,确是匹颇通人性又忠心护主的好马。

    楚留香道:“朝中传来的消息是死了,然而边疆传来的消息,没有一个将士或者百姓见过他的尸骨,只说是不知所踪了。兵部放出的消息倒也是实在,毕竟是个已经失踪许久的主帅,若说是失踪,他顶上的职位空不下来,单占了一个名号,也是说不过去,不如说是死了,也好正当的安排新的官员去顶上他的职位,也是打得一手的好算盘,这其中的缘由便是从朝中例律来说,也是说得过去的。”

    胡铁花道:“够了够了,这朝中的弯弯绕子你也不必与我说了,我也一样不想知道。”

    胡铁花又见楚留香又在那匹白马的耳边说了几句话,那马便打了个响亮的响鼻,“真是匹乖马儿。”楚留香笑道,随后便也一下翻身上马,调整了几下马上的位置,再小心的将坐在马前的人往自己的肩上靠了靠,头部稍稍仰起,露出一段颜色近乎惨白的颈线。

    楚留香向着胡铁花说道:“花疯子。”

    胡铁花顺手便用剑柄将方才从镇上买上的裘衣一挑,向着楚留香抛了过去,“接着。”楚留香用着没有拉住马缰的那只手一手接了过去,笑道,“谢了,花疯子。”

    马缰也是在方才的镇子上顺手捎上的。

    楚留香将那件裘衣往着身前那人的身上一裹,视线自然地落在怀中这人过分苍白的近乎病态一般的脸色,恍惚间却是忆起了早年间他出征之间与自己一同举杯共饮时那人一番何等沉静卓然的姿态,手上的动作却是莫名的一顿。

    而这时候,胡铁花也已经上了马,从镇子上买来的一匹据说能日行千里的好马,拉扯着马缰向着楚留香这边靠了过来,“老臭虫,你准备怎么办?”

    第12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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