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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节

    贤后良妃 作者:戚华素

    第12节

    对于文渊的问题,楚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这是你妈妈吩咐的,而我只是照做而已,甚至连匣子里头的珠子都还不曾见过吧。自然,若是她这么说了,就更是解释不清了,故而也只是寻了个自己不大喜欢,又觉得放着可惜,不如替它寻个新主人的话来,暂且揭过此事。

    不多时候,夏云景就派了人领了文渊回去,过了一阵子,又另派了一个机灵的内侍过来。

    那内侍看上去十分眼生,脸也极嫩,约莫十五六岁年纪,楚窈却知道,他其实已经有二十岁了,大抵是因着练了不知名的功法的缘故,才显得如此稚嫩。楚窈对他了解颇深,却是因为他当年并非在夏云景身边伺候,而是夏文渊身边极得信任的人,楚窈想到此处,不由心底发寒,原来这人从始至终都是夏云景的人吗,如此说来,文渊其实一直都在夏云景的掌控之下,难怪夏云景一直如此放心文渊,即便后宫再多风雨,也对文渊没多少怀疑。

    楚窈在心底叹了一句,也不知道是文渊的幸运还是不幸了,不过一直不曾被夏云景深深怀疑,没有姓名之忧,大抵还是幸运的吧。

    那内侍在楚窈略显复杂的目光中走到了楚窈面前,先是行了个礼,方才道,“淑妃娘娘长乐。”

    “免了,可是圣人有什么吩咐?”

    “回娘娘的话,”那小内侍恭敬答道,“圣人言,薄氏伺候太后娘娘有功,故此立了她做良人,叫她能更尽心照顾太后娘娘,也叫太后娘娘高兴一阵,只是方才又想到在娘娘处便封了薄良人,有些不合规矩,故此叫奴过来向娘娘您道个恼。”

    楚窈闻言一愣,心里却是更加复杂,从夏云景这贴心的举动而言,楚窈是该觉得暖心的,但一想到夏云景这举动其实不一定是他的本意,更多的只怕是因为帝王心术和各方势力的平衡就觉得胆战心惊,若夏云景日后再记起这事儿,只怕要在账上算个添头的。故而此事到底是该觉得暖心,还是该觉得胆战心惊,也是没法子分辨的。

    不过楚窈却没傻得把心里想到的事情全给说出来,她方才想了这么多,在旁人看来,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罢了。

    楚窈转瞬便换下了脸上错愕的神色,化作满心欢喜的羞意,便是那面上红霞也是恰到好处,楚窈拿帕子轻掩了朱唇,美目里婉转流动着动人的情愫,这一瞬的风情,叫人觉得移不开眼去,一时间竟和当年那西凉第一美人重合了。

    “薄氏尽心伺候太后娘娘得了这赏,我又怎么会恼?不过是失了些脸面罢了,偏偏圣人上了心,”楚窈的笑容颇为甜蜜,便是一旁桂花甜腻的香气也被比下去了。

    那内侍把头低得更低,“圣人知道娘娘方才赐了一匣子珠子给薄良人,失了心中所爱,故特遣奴来告诉娘娘,黎国上进了些宝珠,过几日便到,届时圣人必亲自挑了来给娘娘。”

    “那敢情好,”楚窈心中闪过几分了然,看来这珠子的事情,夏云景并非毫不知情啊,“不过那装珠子的匣子我不喜欢,连带了那珠子都懒得看一眼,倒是辜负了皇后娘娘的美意了,如今圣人要赔我一匣子,倒是我还占了便宜呢,你回去且同圣人说一声,若要赐我珠子,千万别用漆器匣子装盛。”

    “奴一定将话带到,”那小内侍又向楚窈一拜,“圣人言,这几日太后娘娘身体不适,还望娘娘多多费心,过几日黎国特使前来,也不知道太后娘娘能否见上一见。”

    那小内侍说完,便道恼离开了,徒留下楚窈在原处。

    “娘娘,怎么他这说话还要分作三回?”红珠看了看那内侍离去的方向,却见他脊梁挺得笔直,与其他内侍显示出十分的不同来。

    “大抵是在试探娘娘吧,”花影见其他伺候的宫人都离得远远的,说话间便也没有多少顾忌,这越是开阔,说的秘密才越不怕被别人偷听。隔墙有耳的事情,在四面漏风的亭子里头是不会发生的,除非有人能在亭子底下挖个洞。

    花影顿了顿,又道,“奴婢以为,这内侍过来回话,虽分作了三回,但其重点应在最后两回,一个是向娘娘您打探那漆器匣子的事情,一个是在告诉您多去太后娘娘处,而黎国来使就不必见了。”

    楚窈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故作懵懂实则目光狡黠的红珠,指着她笑道,“偏你是个好姐姐,最爱照顾你妹妹。”

    红珠便再也绷不住,讨饶道,“奴婢见花影妹妹长进十足,这不是正给了妹妹显示才能的机会吗,娘娘您不是常说了,咱们姐妹要互相帮助,相互促进吗。”

    “也没叫你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啊,”花影瞪了她一眼,“这样简单的事情,偏要叫我承你的情,也不害臊。”

    红珠一笑,也不再继续争辩,反对着楚窈道,“看那内侍的意思,那漆器匣子里头装的,必是什么极重要的东西,不然圣人是不会特地叫了人来试探娘娘您的,想来也是娘娘您真的半点不知,方才让圣人放了心,也才有了那内侍最后一回指点一般示好的话来。只是奴婢有一事不明,却不知道该不该说……”

    楚窈看了看红珠的眼睛,却又立时错开,“既是不知当不当说,便什么都不要说吧,那匣子里头的东西咱们以前不知道,以后也不会知道,便不要再去想。倒是本宫确实应该多往太后娘娘处走走的,过往在黎国时候,卿珏公主韩氏曾见过我,还同我十分要好,对我也是极尽心的,若有法子,还是不要见她的好,至少在她进宫为妃之前是断然不能见到的。”

    楚窈自然知道红珠想要说什么,却故意扯开了话题。

    那匣子是赵怡给的,在红珠的眼里,赵怡对楚窈虽一直好得很,但女人在遇到事情之时也难免会有私心,楚窈感念红珠对自己尽心尽力,却也不会仅仅为了一个匣子便去怀疑赵怡,毕竟今日赵怡是嘱咐了,要把匣子赐给薄氏的。

    虽然现在看来,这确实是赵怡设的一个局,楚窈在居中充当了一颗桥梁棋子的作用,但若扪心自问,赵怡不让楚窈过一次手,夏云景就真的不会怀疑楚窈了吗?只怕会更加怀疑,楚窈和赵怡好得一个人似的,若说楚窈对赵怡的安排半点不知,才叫夏云景不能安心,如今楚窈被赵怡“算计”满心信任之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也证明了在赵怡心中,楚窈是特别的,却也并非是完全不能利用的。

    如此,在卿珏公主韩氏即将到来的情况下,才会叫夏云景更加放心,也叫他觉得后宫也并非完全叫赵怡掌控着,也正是因此,夏云景今日方才在楚窈不在现场的情况下,在楚窈的宫里就下旨封了薄氏做良人,且通禀后宫,夏云景的后宫里头有些什么人呢?无非不过楚窈和赵怡,所谓通禀后宫不过是通禀赵怡罢了。

    吞并黎国大计就在眼前,楚窈和赵怡的要好却叫夏云景不能安枕,故而不过是他行动了罢了。

    红珠和花影对视一眼,却见花影也摇了摇头,不由叹了口气,便不再说起。

    楚窈听见红珠叹气,却是笑了,“你且不要担心,近些日子,赵姐姐会十分忙碌,只怕没得什么机会过来了。”

    “奴婢并没担心这个,”红珠脸上显出些许羞愧的神色,但听楚窈这么说了,大抵心里也是有些主意了,便没再说些旁的。毕竟赵怡对楚窈是真好,如若楚窈连赵怡都不能信任,这世上,还有楚窈能够信任的人吗。

    接下来的日子,果然如楚窈所说,赵怡竟一次也不曾过来,就连紫烟也没来过几回,而楚窈则是遵从了夏云景的“圣意”,每日早早起身,往太后处伺候,又等到日落之后,宫门快要下钥才会回来,两宫之中隔了一个大湖,便好隔开了两个世界一般,毕竟连出宫门时要走的路,其实也是单独的呢,故而宫中近日关于皇后和淑妃闹翻了的谣言尘嚣直上,却也没有半个人出来解释,便叫宫人们更肆无忌惮了。

    “将军您听了这样多的谣言,竟也不恼,还能忍得住不去向夫人解释?”紫烟总算是忍不住问了赵怡两句。

    “你急了?”赵怡笑笑,却看向夏云景居所的方向,“他不放心,如今却不是我们该急的时候呢。”

    紫烟听罢,心中便有千般疑问,也不曾说出来,倒是想起一件事情,“那珠子是从薄氏身上取了来,便是您毁了它的灵性,到底也算是难得的宝贝,您怎么偏要借了夫人的手,再把它送回薄氏身边去呢,明明……”明明咱们这次出手太过,引起了圣人的主意。

    “哼,薄氏身上半点伤痕没得,便是他心有怀疑,又能如何,”赵怡冷笑道,“倒是还有一点,你说错了,我说毁了那珠子,并不是毁了它的灵性或是伤了它的躯体,而是……它的立命根本被我捏在手里,我要它生则生,要它死,它便能立时没了性命,且它内里许多灵秀之处都可让我随时取用,我有何必偏偏执着于把它留在我身边呢,那可是最危险的手段呢。”

    紫烟听见赵怡如此说道,又见赵怡显出一种奇妙而迷人的强大来,不由心中热血沸腾,眼中崇敬更甚,“果然还是您想得周全,那宝物立命根本都被您拿捏在手里,不愁它不为您办事。”

    ☆、第七十二章 楚窈风姿

    但她没有丝毫害怕,紫烟伺候赵怡多年,性子也和赵怡相类,战争是能让她激动不已的东西呢,即便是宫中□□谋反的战役,亦同。

    赵怡目光一转,却看到床头挂着的宝剑上垂着的剑穗,心中一颤,渐渐冷静下来。那剑穗是楚窈亲手做的。

    赵怡伸手把剑穗握在手里,“再等等,再等等,如今万事俱备,只欠韩氏这股东风了。”

    楚窈此时将将入梦,却被很快惊醒,因为在梦里,她听见赵怡跟自己说话,赵怡说,“窈儿,再等等我,便是为了你,我也会好好计划,咱们定能一块好好活下去。”

    花影听见响动进来时候,便看见楚窈捂着胸口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喘着气,额上还有些细密的汗珠,脸色还好,却是若有所思的神色,忙拉了楚窈的手,开口道,“娘娘,可是梦见什么了?”花影一边说话,一边悄悄在楚窈手心画了个符号。

    楚窈听见花影说话,又有花影动作,这才渐渐回过神来,她的神色有些意味不明,口中却道,“只是突然梦到了小时候,同妈妈和姐妹们一块儿生活的模样。我还道已经都忘了,想不到,竟还记得这样清楚。”

    “您是想楚夫人了吧,”花影顿了顿,又故意说道,“难道您就想楚夫人,却不想老爷吗?”

    “怎么会,”楚窈嗔怪的看了花影一眼,“只是父亲是要帮着圣人做大事的人,我却不能置喙什么的,记得才回大夏的日子,我也时常想念父亲,担忧他身体可好,又担心黎国皇室为难于他,但想到父亲同圣人常有联系,若有什么事情,圣人必定不会瞒我,便没那么担心了,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不是?等到圣人大计得成,父亲来了大夏,我也能时时见到,时时关心了。”

    “若叫老爷知道您这样关心他,定会极欢喜的,”花影故意看了看窗外道,“时辰也不早了,您明日一早还要往太后娘娘处尽孝,不如早些歇息了吧。”

    “也好,”楚窈点了点头,又对花影道,“明日千万莫忘了叫我。”

    这几句之后,楚窈便真的睡了过去,直到次日早晨,楚窈见底下人呈了鲜艳颜色的衣裳,道,“今日仍要往太后娘娘处去,怎么呈了这样的衣裳上来。”

    花影闻言故作惊讶道,“啊呀,却是奴婢的疏忽了。”

    红珠见状忙道,“奴婢这就领了她们再去取过,娘娘您先和花影说说话。”

    楚窈点了点头,示意她们出去了,等到梳洗完毕,红珠等人还没回来,楚窈便把屋子里的宫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了花影一个,说要和花影说说话。

    花影见宫人们都出去了,才悄悄对楚窈道,“娘娘,昨晚上是圣人在外头呢。”

    楚窈听了这话,也有些诧异,“可能确定?”

    花影点了点头,“原先我还倒是哪家的钉子,但一想,这样大胆的,也只有圣人和将军家的了,只是将军叫人来送信也断不会如此,故而才猜想是圣人属下,哪知道今早红珠姐姐便悄悄同我说是圣人亲临。”

    “倒是难得,”楚窈心里微微发沉,“日后你与红珠做事得更谨慎些了,但同宫外楚家的联系却不需要特别避讳,半遮半掩的,才不会叫人怀疑。”

    “是,”花影答应一声,“娘娘以为,圣人这可是又有什么幺蛾子要出了?”

    幺蛾子?楚窈抿嘴一笑,食指点了点花影额头,“偏你这张嘴敢说,”又道,“却也正是在点子上呢,他若没什么别的想头,断然不会大晚上的过来的。只若说他是全然计划好了的,我却不信。”

    “这话又从何说起?”花影有些奇怪,却又转瞬悟了,“是了是了,他设计您和将军,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愧疚的,便来看看您,但又想着掩饰过去,便要在您和将军身上找些不如意的地方出来,故而不是如往时那般爽快,倒是深夜里头悄悄地过来,不叫别人似的……怎么看,都和贼人没什么两样了。”

    “下回你若见了,尽管大声喊了,抓‘贼人’去,”楚窈半是打趣半是认真道。

    花影听罢一笑,“正是呢,该喊人来的。”

    两人相视一笑,紧接着便听见红珠声音响起,“娘娘,这回换的衣裳,必定能叫您满意的。”

    花影连忙起身,同红珠一道伺候着楚窈穿上一条靛蓝色的长裙,裙摆绣着两只西境的珍兽孔雀,又在上头罩了件水蓝色的薄纱上衣,腰间束着宝蓝色的流苏系带,上头还缀着水滴样的蓝宝石。因着这衣裳,红珠便为楚窈挑了孔雀衔珠为主纹的华胜,又用捻金雪柳在一旁装点,额上点着时下流行的翠钿,再佐以孔雀石耳坠,更叫人不敢直视。

    “娘娘您越发美了,”花影不禁赞道。

    “正是呢,”红珠眼中惊叹,“您往日里不大打扮,只那通身的气质,已然是宫中第一的美人,如今一打扮起来,却是明艳不可方物,正与往时不一呢。”

    楚窈听着两人夸赞,却也没多大不好意思,这样的话,原先听了二十多年,早已经习惯了。故而不好意思是没有的,欢喜却也谈不上什么。反是外头进来个宫人提醒道,该往太后处去了。

    “淑妃娘娘今日穿了那套孔雀纹的衣裳,配着大气华丽的首饰,再有那高贵的气势……奴婢远远见了一眼,竟不敢认了。”

    赵怡闭着眼静静听罢,便道,“嗯,做得好,你自下去领赏吧。”

    紫烟在一旁立着,等到那宫人欢喜的出去了,才对赵怡道,“还是将军您心好,那宫人不过说了一二,也不曾细叙,您便赏了她这样的好处。”

    “不必细说,我也能知道了,”赵怡这才睁了眼,却原来她正坐在一张桌案前,桌上摆着白纸和各色胭脂、矿粉。赵怡也没叫紫烟帮忙,而是亲手拿了笔,又取了空碟子来,匀湿了胭脂,作起画来。不多时候,便成了,若叫方才那宫人得见了,必会吃惊,她方才不过寥寥数语,甚至也没多提,赵怡却把楚窈今日装扮画得分毫不差。

    “收拾了吧,”赵怡叹了一声,“且先晾干了存好,等过些时日,就能光明正大的装裱起来了。”

    往日里,青衣常爱替楚窈收拾些华丽冷艳的装扮出来,正合了楚窈气质,也叫楚窈这后宫第一美人的称号坐得更实了些。其实楚窈也是更喜好这样大气些的装扮的,可惜……后来韩氏进宫,又有夏云景的谋算,生生将楚窈的明媚一点点消磨殆尽。

    如今,却是不会叫他再有这个机会了呢。楚窈睁开眼睛,红珠、花影两个都来搀她下步撵,万姑姑在门前候着,太后居处,已然是到了。

    楚窈勾起一抹甜美的笑意,生生把浑身的冷艳气质压下三分,化作天真,楚窈在万姑姑点头后,便如往时一般,往太后寝殿走去,人还不曾到了,便先开口道,“娘娘,窈儿来看您了,您昨个儿不是嫌弃窈儿衣裳寡淡吗,窈儿今日就特地配了一身衣裳,您看看可合适?”

    楚窈说话的时间把握的将将好,话音才落,正好转进内室,瞧见薄氏一身良人品级的宫装,正在服侍太后用药,便过去行礼道,“娘娘长乐安康。”

    如今薄氏已经做了良人,太后自觉对后宫的掌控能力也不算是太差,又有楚窈摆在面儿上的家世几乎可与赵怡平分秋色,故而对楚窈反比原先故意气赵怡时更加亲近起来,便是一手推上去的薄氏,也要靠后了。此时见了楚窈过来,太后忙笑开了,招了楚窈过去,又拉了楚窈的手,仔细打量了好一阵,才满意的点点头,“你这样花朵儿一般的年纪,正是该这样打扮的时候,这样很好。”

    薄氏见了楚窈进来,便知趣的避开了楚窈行礼,趁着时间,将药碗交到了一边侍立的宫人手上,见太后说完了话,掐着时机对楚窈道,“淑妃娘娘长乐。”

    楚窈原是要回太后的话,此时也得先免了薄氏的礼,但楚窈却不想这样麻烦,而是借着太后方才的话茬道,“娘娘快别打趣窈儿了,薄良人才是正当花朵儿一般的年纪呢,”语罢,才又对薄氏道,“每回我来,你都要这样多礼,好在娘娘虽爱重你,却也知道我的难处,不然,只怕日日见了这样情景,要说我欺负你的。”

    “奴婢位卑,淑妃娘娘您为尊,自当要行礼问安的,”薄氏故意嘴笨一番,好叫太后出来说话。

    “她是个懂规矩的,偏你爱闹她,”太后果然出来说和,却也是带了些偏袒的意味的,“这后宫之中,位卑者自当向尊者见礼的。”

    太后语罢,又把这话题抛开了去,对薄氏道,“窈儿是花儿一般的年纪,你却也差不离的,今日窈儿改了装扮,明日你也换一身再过来,省得日日伺候我这老婆子,把性子也拘束了去,倒不好了。”

    楚窈闻言,灵机一动,“薄良人这是孝心呢,娘娘您可不能说她,该赏才是,”语罢又道,“过几日有黎国使者前来,想必是要开宴的,娘娘不如叫良人也去见见世面?”

    “奴婢不行的,”薄氏忙摆了摆手,“更何况,奴婢若去了,不就只太后娘娘一个人在了,还是不去的好。”

    “哪里就缺你一个了,”楚窈道,“正好那几日是我身子不爽利的时候,我是告了假,过来同娘娘说说话,多了你,我还不乐意呢。”

    太后闻言立时便定下了,“淑妃都这样说了,你自去便是。”

    薄氏面上这才显现出些许欢喜的神色,应道,“奴婢知道了。”

    ☆、第七十三章 五尾凤钗

    原先还以为黎国卿珏公主等人至少要中秋之后才能来,谁知道竟在中秋前半个月就到了,如此便得重新准备起来,好在赵怡是个喜欢未雨绸缪的,早早的安排好了,才不至于显得忙乱。

    楚窈是早说好了不会过去的,故而前头忙得晕头转向,她却只派了红珠过去帮忙,自己带着花影在太后处帮着薄良人打点衣裳。

    不过才巳初,薄良人便已经在太后的指示下换了五六套衣裳了,楚窈看得久了也有些乏,又见太后兴致勃勃的模样,倒觉得有些扫兴。

    若说太后是真想为薄良人挑衣裳,倒不尽然,大抵也是把薄良人当个大娃娃装扮,不然什么妃色的外裳、鹅黄色的罩裙、牡丹纹的披帛也就不会出现了,只是太后兴致高昂,薄氏也极欢喜的模样,楚窈也说话,只当做个陪客,免得扰了别人的兴致,倒不好了。

    楚窈有些口渴,便想吃些茶,谁知道刚碰上桌上茶盏,就发现杯中茶已经凉了,便没再动,好在一边伺候的宫人尽心,悄悄地退了出去,传了新的茶点进来,楚窈不禁笑道,“果然是娘娘身边伺候的人,只这眼力见儿都比旁人高上几分。”

    太后听见楚窈夸奖身边人,自是带了几分满意出来,又仔细瞧了瞧那宫人才道,“她是万氏的内侄女,是个懂事的,也不负万氏的教导。”

    能在太后口中当得一句万氏的,也就只有那万姑姑了。

    此话一出,楚窈心里头就明白,这宫人,是夏云景那边的钉子了。故而面上笑意更深了几分,对太后恭维道,“原来是万姑姑的内侄女,我还说是谁能教导出这样优秀的女孩子呢,”楚窈又道,“往日里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娘娘都亲口说了,自然要赏的,花影。”

    花影闻言,便立时从楚窈身后上前几步,从笼着的袖子里取了一个绣着竹节的青色荷包出来,当做赏赐给了那宫人,而后又继续退回楚窈身后去了。

    “偏你要兴这些,”太后见了心中十分欢喜,面上却偏偏要做出是你自己要给她看赏的姿态来,接着太后又对那宫人道,“淑妃赏你的,你就接着便是,日后淑妃来了,你也帮她多说两句好话,免得哪日她惹了我,被我恼了,也没个人帮衬。”

    太后这话一出,便不是那宫人该回的话了,楚窈知道这小万宫人是夏云景的人,自然不会叫她为难,也不会叫太后尴尬,“娘娘这是怜惜窈儿呢,只是窈儿这样乖巧听话,哪里会叫娘娘您恼成这样呢。”

    太后听了楚窈的话,脸色却也没多大好转,只是笑容有些发苦,“可不是有那么个人,也曾是极乖巧懂事的,哪知道后来竟成了这般模样,我却恨不得和他老死不相往来的。”

    楚窈一听,就知道这大概是在说夏云景了,脸色也顿时僵硬起来,强笑道,“看娘娘说的,哪里有这么严重了,”恰好薄良人从外头进来,楚窈眼前一亮,“旧有纤腰约素,体态轻盈,飘飘之欲仙,古人诚不欺我,薄良人这套衣裳是极合适的。”

    楚窈这样下力气夸奖,总算是将太后的注意力吸引了几分过来,但见了走进来的薄氏,那剩下的几分,自然也就跟着过来了。楚窈余光瞥见那小万宫人悄悄起身,仍侍立在一旁,不由心中满意。且不论她是谁的人,单凭这看得清自己位置这一条,她便是极合格的大夏宫人了,可惜,不能为己所用。

    薄氏这回穿的衣裳是以月白色为主的,底下裙面绣着幽竹,伴了几簇金菊,上头衣裳却不是平常制式的宫装,倒有几分西凉流行的韵味,抹胸因与裙面相照应,也是用了幽竹金菊两样,在云纹蜀锦上绣得的,一双赤膊上笼着西凉上进的月白色轻纱,因恐叫人觉得不够庄重,还在外头配了宝蓝色的挽纱,只是这挽纱的材质比平日里用的要厚上几分,如今这挽纱也是披在肩上的,便不显得这衣裳轻薄,不够庄重了。

    薄氏的头发也小心的拢在脑后,仔细的盘了起来,并不似往常宫宴常见的惊鹄髻,上头也多用着玉钗,难得的贵重,便是那墨菊花冠了,通体如墨,正是连太后这里也难得的宝贝,可见太后此次是下了血本要把薄氏捧出来了。

    “不错,”太后总算是点了头,也叫稍微有些紧张的薄氏松了一口气。

    “都是太后娘娘、淑妃娘娘的功劳,才叫奴婢今日又这样的机会,穿着这般锦衣华服。”薄氏小心谨慎的说道。

    “薄良人太过谦了,这一件衣裳穿在不同的人身上,便有不同的气质,也是薄良人你气质优雅,方才有如此效果呢,”楚窈想了想,又对她道,“倒还有一点,薄良人你日后断不能自称奴婢的。”

    “正是了,”太后也正色起来,“你如今已经是皇帝亲封的良人,并不是当初的宫人,不能再以奴婢自称了,便见了高位妃子,也该自称妾,”又言,“也该吩咐下去,把称呼立起来,不能叫人看轻了你去才是。”

    “奴婢……妾省得的,谢太后娘娘、淑妃娘娘教导,”薄氏面上做出十分感激的模样。

    太后却突然道,“今日皇帝见了你,想必过两日也是要为你晋封的,你的封号也该早早想起来了,若有喜欢的,便早些上表同皇帝说了,也免得日后得了个不喜欢的封号,徒惹得心中不快。”

    “这……还是由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做主的好,且并不敢……”

    “不如娘娘您就替薄良人想一个好了,窈儿看薄良人面皮也是极薄的,娘娘您叫她自己告诉圣人,只怕也只会落得圣人在底下人拟上来的封号里头随意挑选一个的地步了,”楚窈极真诚的劝道,“如此倒不如娘娘您先替薄良人想了一个备用,若到时候遇见薄良人不喜欢的了,正好可以解了‘燃眉之急’呢。”

    “胡闹,”太后眼含笑意看了楚窈一眼,“‘燃眉之急’也是能这样用的?往日里见你说话也不曾如此,现今却是越发颠三倒四的了,连典故也乱用起来。”

    楚窈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便看向薄氏,“良人以为如何?”

    薄氏心中虽有所好,却也正巴不得叫太后给自己想一个出来,便是拿出去说一说,也更比自己求得的更显得难得,自然只答,“善。”

    太后把薄氏仔细看了看,却又见一旁楚窈瞪大了眼睛,略有些放空的模样,不由有些好笑,“可用的封号千千万,要选一个同你贴切的却是有些难办,窈儿,我看你也想了这许多时候,不如说一个出来,也叫我好参详参详。”

    太后难得的趣味,倒叫楚窈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这封号一事,却着实难不住楚窈,这“筠”之一字,可不就是现成的答案吗,何况这字当年还是薄氏得宠时亲自向夏云景求来的,由此可证,薄氏对此字喜爱非同寻常,此时卖薄氏一个好,也只当是“心有灵犀”好了。

    “就‘筠’字如何,”楚窈很快答道,“说来也是薄良人这身气质,像极了山间翠竹,窈儿以为,‘筠’之一字,再合适不过了。”

    “可,”太后见薄良人有些愣怔,又显得意味不明的神色,便道,“薄氏你可是不喜欢这字?却也无妨,换一个也就是了。”

    薄良人听见太后如此说,忙急切的打断道,“妾喜欢,”语罢又觉得有些失仪,忙解释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妾自幼便极喜欢‘筠’这一字,旧年还曾想过求了母亲取小字时,便定要用上这字呢,如今淑妃娘娘恰说起,妾便……”

    楚窈见薄氏眼底深处真闪了继续泪花出来,有些惊讶,目光也不由有些闪烁,忙道,“却是我误打误撞了,薄良人喜欢就好,”又对太后巧笑道,“如今我帮了娘娘和薄良人这样大一个忙,娘娘可要赏我。”

    “你呀,”太后失笑的摇了摇头,点了点楚窈的额头,还是说了一句,“去吧本宫那支五尾八宝鎏金步摇取来,”语罢,又覆上楚窈的手,叹了口气,“若没有此次黎国公主前来,本宫必然是要保你做贵妃的,只是如今,皇后尚在,作为副后的皇贵妃自然是要空着的,你如今受了委屈,本宫只望你多宽心些,这五尾凤钗是本宫最爱的,如今给了你,便是想叫你知道,便没有贵妃封号,除了你,也没有旁人能担得起这只钗了。”

    “娘娘怜惜,本不该辞,只是这五尾凤钗是贵妃之尊,娘娘还是暂且收着,等到贵妃娘娘进宫了,再……”楚窈说话时,倒是有些心寒的,若太后真是喜欢自己,想要为自己撑场面也就罢了,如今赐下这钗,可不正是把自己当靶子,竖了起来,以后不论是谁做了贵妃,必然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如此,薄氏便是晋封再过,太后回护再多,分到的注意力也是很有限的了,果然是好算计,一招捧杀,却叫人拒绝不得,如今接了,只怕贵妃朝见之日,就得被迫当众戴出来打贵妃的脸了。

    辞一辞二,辞不过再三,这钗到底还是到了楚窈手上,就像个烫手的山芋,接了来烫手,却不能转送出去,叫人坐也不是,立也不是,果然是太后之尊。

    ☆、第七十四章 瞠目结舌

    “这便是大夏皇宫了?看起来倒也不过如此嘛。”这声音并不如何纤细婉转,却是女声里头难得的沙哑低沉,因着最后一个尾音拉得极长,竟带出了几分媚意来,若是楚窈在此,只这一句,必能道出声音主人的身份来,正是卿珏公主韩玉。

    夏云景赵怡正端坐于殿内,等着她进来,谁料这人还不曾进来,就听见了这样一句话,殿内伺候的宫人都把头垂得更低了些,恨不能叫上头的两位大主子不要注意到自己才好。

    夏云景近几个月常在教授文渊帝王心术,自己倒是越发难辨喜怒了,如今听见韩玉这话,也没恼,只是用极平淡的语气说了一句,“这卿珏公主倒是难得的直爽性子。”

    赵怡闻言,却只想到,若是楚窈听见了,必然会腹诽,只一句话,哪里有什么直爽不直爽一说,也不知道夏云景又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只是这声音着实勾人,说不得夏云景就因此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呢……

    因韩玉已经进来了,故而赵怡并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听见了夏云景方才说的话了,其余的心神则是全然放到了韩玉身上。

    “黎国卿珏公主韩玉,祝愿大夏皇帝皇后长乐,”韩玉才进来,便用大夏的方式对夏云景和赵怡行了礼。韩玉身量比楚窈高些,与赵怡仿佛,又有身材袅娜,配上黎国比大夏略开放些的衣饰,举止之间贵气与媚意交杂,但又多了一分不慎熟练的僵硬,这一番姿态,却又和方才那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一句话,显示出了两个印象来。

    若说方才那话是贬低大夏,让女人觉得不舒服,男人心中不悦,却又心神微动,那这回执大夏之礼,就叫人心中十分舒坦了,女子看到了大夏国礼尊严,男子觉得自尊心得到了满足,且韩玉是如此美人正是夏云景后宫中没有的类型,又因为方才故意造就的波折,故而夏云景对韩玉的在意更大几分。

    赵怡原先只听过楚窈评价韩玉,便是见,也只是侧面相处,如今头一回正面相接,便知道,这果然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赵怡见夏云景眸色幽深,没得想要说话的意思,心中不知为何,竟有些好笑的意思,故先开口道,“公主不必多礼,来人,赐坐。”

    赵怡话音刚落,便有一人上前引了韩玉到夏云景下首坐下。

    赵怡见状,神色稍暗,却又很快敞亮起来,今日这小聚的座次,是由夏云景安排的,坐在谁的下首,则代表了夏云景最后是决定要给韩玉安排什么分位,如今韩玉在夏云景下首就坐,只怕这个贵妃,楚窈是当不成了。但就韩玉这个出场,就注定了很多东西,楚窈本可以赢的,但是赵怡却不想让楚窈赢,略吃些亏,有时候也是个好事。

    “公主一路远道而来,着实辛苦,过会儿的宫宴,就当做是替公主接风洗尘了,”赵怡面上微笑,却半点儿不思虑的说着些场面话。

    花花轿子人抬人,韩玉身为公主,自然不会不懂里面的门道,更何况是面对如今身为大夏皇后的赵怡。只可惜,赵怡虽是个美人,却不是顶顶美的,当年见了那一个,便再也看不进其他的庸脂俗粉了。

    “劳皇后娘娘费心了,”韩玉打量完赵怡,又来看夏云景。若只从容貌上来说,夏云景也算是皇帝里头顶好的了。但韩玉也只是多看了两眼便罢了。

    赵怡注意到,当韩玉的目光从夏云景脸上移到桌案上的茶盏上时,夏云景给人的感觉稍稍冷淡了些,只是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赵怡又看了看正在饮茶的韩玉,思绪有些发散开来,莫非真如先前玩笑时所猜想的,夏云景确是真爱韩玉,之所以对筠妃这样好,也是故意引导人们以为韩玉是为筠妃竖起来的靶子,转而去对付筠妃?先前千算万算,倒忘记算一算夏云景会不会对韩玉一见钟情。

    “公主头回来大夏,可有什么觉得不习惯的?”夏云景总算是出口了,却一改近来的冷淡,变回了当年那个卫王。

    “圣人既然这样说了,我倒真有一桩事情想请圣人帮忙,”韩玉爽朗一笑,全然把夏云景的特别抛开,明明是在同夏云景说话,目光却大都落在赵怡身上。

    “哦,”夏云景皱了皱眉头,眸子里透出些冷厉,道,“可是底下人伺候的不好?”

    “这倒不是,他们伺候的很好了,倒是我自己的私事,”韩玉有些不好意思的把玩着手上杯盏,恰好错过夏云景缓和的脸色,“先前在黎国时,我有个要好的姐妹,是冯相的独女,听说她嫁到大夏来了,故而想求圣人帮我找找,她嫁到了哪家。”

    “看来公主与这位冯小姐确实是十分要好的姐妹了,”赵怡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起来,韩玉这一说,她便知道是谁了。

    冯相的独女,还能有谁呢?自然只有楚窈了。

    “只是咱们大夏妇人并不似黎国,可常常呼朋引伴的出门,或骑马射箭,或野游交际,公主若真同这位冯小姐要好,也是难得请她出来的,”赵怡故意误导韩玉道。

    夏云景听了赵怡说话,偏头看了看她,却并没说话揭穿她,反倒是好整以暇的看着韩玉。

    “竟然有这样大的规矩,”韩玉瞪大了眼睛,“那敢问皇后娘娘,大夏当如何和离?”

    韩玉说完,不等赵怡说话,就自顾道,“我原先来大夏就是为了同她一道的,想不到在大夏竟不如黎国时候自在,我还是早些见了她,便劝她同那夫君和离了,离开那规矩比天大的地方,一同回了黎国去,便她想要上数十个比她现在夫君更好的,也给她寻来,比如今自由才是真呢。”

    韩玉这话,实在是与当下世情不符,却意外对了赵怡的胃口,若非韩玉想带走的人事楚窈,说不得赵怡还会帮上一帮。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公主这样决定,可想过你那朋友可愿意?”夏云景总算开了口,但听着,却有一股子毛头小子的酸味在。

    “又有何妨,”韩玉极骄傲自得,“便如方才所说,招一个极优秀的风流男子做她的夫君,再挑选十来个面首鞍前马后的伺候她,这才是世间极乐。”

    “偏偏她总爱拒绝我,”韩玉说着又有些懊恼,“再有冯相阻拦,她竟不同我一道出去参加宴会,不然尝过了世间最大的盛事,她哪里还会回这拘束的大夏来。都说冯相疼她,我看这分明是厌恶她极了,不然又怎么会这样对自己的宝贝女儿呢。”

    赵怡听了这话,却也觉得十分荒唐,但又觉得韩玉有些故意夸大其词了,或许她想叫楚窈出去游玩是真,想给楚窈重新选个夫君是真,但那面首之流,大抵是没那么严重的。

    “你……这……公主你真乃世间第一奇女子也。”夏云景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这话竟是从韩玉口中说出来的,又或者,这话已然是颠覆了他的所有认知。男女阴阳,却在韩玉这里完全颠倒了。

    “圣人过奖,韩玉却还当不起的。”

    赵怡想着,又看了看夏云景,若旧时夏云景是真心把韩玉当□□人,那凭着韩玉这样的个性,也不知道私底下在夏云景不知道的地方养了多少人,又或者是夏云景魅力无穷,真把韩玉给收服了的。如今看来,却是困难极了的。一时又想到,楚窈不能在现场亲眼见了这样一桩闹剧,也是十分可惜的。

    大殿里静悄悄的,竟没有一个人再开口,倒是过了一会儿,夏云景回过神来,对垂着脑袋的韩玉道,“此次公主来我大夏,除了代表黎国皇帝送来恭贺国书之外,可还有旁的事情?”

    “自然是来寻冯潇……小姐,”韩玉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一双大眼睛盛满真诚,却叫夏云景放在桌案底下的手都因过了力气而指节发白。

    赵怡听了这话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在这时候有宫人前来回禀,说是时辰到了,该去前头赴宴了,才算是解了几人的尴尬境地。趁着起身的时候,赵怡便对紫烟小声吩咐了,叫她过会儿好生同红珠学学舌,又特别嘱咐了,只要这卿珏公主韩玉在宫中一天,楚窈便最好不要出宫门一步,又或者是常呆在太后的玉泉宫中也是好的。

    这所有吩咐,除了前头一句,旁的都在夏云景的眼皮子底下进行,但这时候,夏云景已经完全忘了自己特地要隔开赵怡和楚窈的意思,反而示意身边伺候的宫人,为紫烟、红珠两个后面的事情大开方便之门。

    大抵是被韩玉的大胆给吓怕了,这会儿夏云景对赵怡倒是难得有了当年在卫王府时的柔情,一路上对赵怡多有问候照拂,甚至还对着紫烟嘱咐了几句,又说了些要好好照顾赵怡之类的话。

    只是赵怡却没空照顾夏云景的心情,也没时间来迎合夏云景的言语动作,她只担心她的楚窈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有时间理会夏云景,倒是枉费了夏云景这一时的力气了。

    ☆、第七十五章 冯氏淑妃

    按理说,招待黎国使臣应当选用国宴的方式,但黎国方面有些联姻的意思,夏云景更将黎国视作囊中之物,自然不大愿意如此高规格的招待黎国,兼之中秋将近,故而便将这宴席与中秋之宴一并办了。韩玉倒是觉得有些不对,无奈黎国近年来对大夏的态度很有几分微妙,便是有什么意见,也是不被采纳的;且她自己也有几分小算盘,故而便不开这个口了。

    楚窈早打定主意不去,也不曾妆扮,只穿了一身寻常的鹅黄色宫装,头上簪一朵娇艳的金菊,算是应景。那太后所赠的凤钗,自然不曾戴起来,只是红珠心细,为防万一前头有人来送赏赐,便放在了小匣子里,仍是贴身带着,一有需要,便能立时寻摸出来,给楚窈簪上。楚窈一面笑她多心,一面又觉得她心思细腻,便多赏了她一对翡翠坠子,权当嘉奖了,谁叫楚窈她进来越发懒了,就连首饰也不乐意戴的多了,更何况是那背后“别有心机”的呢。

    楚窈不去赴宴,便也早早吩咐底下伺候的一干人等,叫来仪宫便早早关了宫门,宫婢皆聚在一处,权当“团圆”。

    “今个儿团圆节,娘娘不如也来同婢子们一道乐乐?”宫人们你推我、我推你,最后仍是点了花影出来邀请楚窈一道赏花赏月。

    楚窈饮尽杯中菊花酒,借着几分微醺,指着花影笑道,“可见是个不诚心的,我若去了,你们还指不定在心里头巴望着我早些走呢。也就一杯茶的事儿,没得这样麻烦。”

    又见花影再要说话,楚窈打断道,“你这张巧嘴,也算是得了你红珠姐姐几分真传,快别再说了,”又说,“虽碍着宫规,你等不能饮酒作乐,便以茶代酒,也别有一般雅趣,圣人赐下的普洱正合今日之节,我却不爱的,你便都寻出来分了吧。”

    “往常宫里过节,没得哪个宫里安稳的,偏如今遇上娘娘您体恤咱们,又是补贴银子整治了一大桌子席面,又是赐下了上用的普洱,倒叫咱们这一宫的奴婢能好生过上一回团圆节了,有别宫奴婢得了信儿,还不知道要多羡慕呢,”花影闻言,忙恭维着,又道,“娘娘您不爱普洱,奴婢却觉得这味道不错,奴婢这就回去寻了,叫茶水房的掌事姑姑也给咱们露上一手。”

    花影这话有些俏皮,却也有些逾越身份了,楚窈却喜欢她这样,这会儿又没有外人,也不怕什么的。因而见了她这样作态,便只故作嫌弃的挥了挥手,“且去且去,没得在这里打扰我赏月的心情。”

    “行,”花影答应了一声,又看了看一边伺候的红珠,挤了挤眼睛,“红珠姐姐我先去了,等会儿再过来换你。”

    “去吧去吧,没得在这儿磨人,”红珠故意赶她,又道,“方才我已经用了些了,已然差不多了,今晚上就放你的假,且好生玩儿上一晚吧,只别耽搁了明日的事情就好。”

    “又不饮酒,能耽搁什么,”花影毫不在意的摆摆手,又毫不客气的应承下红珠的好意,向楚窈两人告了别,果然自去玩笑了。

    等得花影走了,楚窈才笑着对红珠道,“都说你眼里,我看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平日里总说她的不是,最疼她的却也是你了。”

    红珠眼见楚窈杯中已空,忙过来斟满,一面巧笑道,“娘娘您可别说,我这可不是跟您学的吗,咱们这满宫里头,谁不知道咱们淑妃娘娘最是体恤奴婢。”

    “你也拿这些话来哄我开心,也不怕叫人家听了,说咱们来仪宫中轻狂。”楚窈口中虽有嗔怪之意,却是实打实的玩笑话。以她现在的地位,这样的话早已成了锦上添花的,断然不会叫夏云景生出别的意思来,反倒是更加放心她的柔和、宽容。这后宫里的妃子,天真可爱,又善良温柔,注定不能做什么大事,才最叫人放心了。先帝的后宫,可就是这样的人死得太早太多,才乱成那般模样的。

    楚窈一杯酒下肚,眸子里氤氲出朦胧的醉意,晶亮晶亮的,虽无面飞霞,却也别有一般姿态。

    红珠见了,一面斟满了酒,一面夹了点心放到楚窈碟子里,“娘娘您别只顾着贪杯,便没什么酒气,那也是不能多喝的,快尝尝这蟹黄包,特地叫膳房往小了做的,恰能一口一个,最合您的口味不过了。”

    “不妨事的,”楚窈嘴上这样说着,却也依言吃了点心。这边气氛正是融洽,那边花影却急匆匆的回来了。

    楚窈主仆二人都有些疑惑,红珠更是道,“小丫头不去玩,该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楚窈眉头紧了紧,“红珠,扶我回去沐浴更衣,叫底下送碗解酒汤上来,速度快些,只怕前头有传唤了。”

    红珠闻言一怔,还没说话,就听见花影惊讶道,“娘娘果然神机妙算,我这还没出口呢,您便已经猜出来了。”

    花影顿了顿,三言两语解释道,“卿珏公主列席,妙语如珠,哄得太后娘娘十分喜欢,但太后有心抬举薄氏,又有卿珏公主献策,说是索性如今宫中排的上名号的妃嫔不多,也只两人耳,不如再设两席。太后动了心思,自然没人能拦。”

    楚窈点了点头,领着二人往回走,“可说了前头报信的宫人何时过来?”

    “咱们的消息递来时,圣人与赵娘娘还在小心周旋,但娘娘您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正是了,”楚窈道,“你且遣人到前头等着,必要打听清楚了,可还有旁的什么没有,”楚窈想了想,“若他记得住,你可叫他给你复述一二,我这心里头总有些不大安稳,只怕太后身上要出什么岔子。”

    花影依言去了,不多时候便回来,神色严肃,“听那人说,圣人皇后百般不肯,太后恼了,只道‘薄氏卑贱,也就罢了,淑妃却也是黎国贵女出身,没得故国来了君上,还有避而不见之礼,’卿珏公主果然问了太后内里,太后直言您乃黎国冯氏女。”

    楚窈心头一颤,暗道一声果然,虽闭了眼任由红珠替自己打点梳发,却也半刻不停的思考,该如何是好,说来也不过小半盏茶的功夫,楚窈便下了决定,“花影我知道你有法子联系你姐姐,速替我传信给爹爹,叫他早做准备,若不能提前把握时机,只怕今日夜宴之后,便是冯氏一族便是灭族之忧。”

    花影闻言大吃一惊,却也明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的道理,更何况,空穴来风,没有空穴如何来风,楚窈之虑并非无理。这等关系冯氏存亡和楚窈自身的大事,自然要更多思多虑才是。当下也不敢耽搁,忙出去传信了。

    花影才出去不久,前头便来了正式的使者,请楚窈赴宴。而这使者正是紫烟。

    紫烟进门,见楚窈已有了章程,丝毫不见忙乱姿态,虽有些吃惊,却更满意,“娘娘原先还担心您没能提前知道消息,措手不及,如今看来,却是她多虑了。”楚窈所展现出来的,仍是那温温柔柔的模样,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大抵也就如此了,不得不说,这其实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难得你亲自过来,”楚窈温和道,“可是有什么嘱托?”

    “娘娘聪慧,远非奴婢能及也,”紫烟看了看才进来的花影,眼波流转间,却道,“原是有嘱托的,只如今看来,只怕娘娘也已将这嘱托之事俱已完成,今也不必再说了。”

    话虽如此,紫烟还是把赵怡的话一五一十的传给了楚窈,两相对比,果然和楚窈布置相差不远,只赵怡另说了叫楚窈不必装点得过于华丽,尤其是那招人的五尾凤钗更是不必戴了,便是太后有心为难楚窈,只怕也没得那个力气了,毕竟夏云景是皇帝,太后为了小小私心,坏了夏云景的布置,只怕离病殁也不远了。

    楚窈闻言点了点头,也不消吩咐,红珠两个自然收拾妥帖。故而最后,楚窈换了一身海棠纹的月华裙,罩纱上也用银丝夹着绣了海棠花瓣,月色映衬之下,行动间如月色流动,若神仙妃子入凡,静止时却又颜色沉静,不能瞧出端倪,可谓是极低调的奢华富贵了,也正与后宫第一宠妃之名相合,因怕叫这衣裳失色,故楚窈只用了看上去极剔透轻薄的水晶、琉璃等做成的饰物,更衬得楚窈仙姿袅娜,美非凡人了。

    楚窈又在水银镜前审视一番,仔细思索,才定下了妆容。旁的不消细说,只那唇上胭脂,色泽红艳欲滴,叫人望之可“亲”。

    紫烟见了楚窈这一身打扮,不由促狭道,“娘娘您这一身打扮,不知道要叫多少人魂牵梦萦呢。”

    “只叫那一个魂牵梦萦也就是了,”楚窈听了紫烟这‘别有用心’说赵怡等会对自己这身打扮念念不忘的话,便也‘意有所指’的回了只叫赵怡惦念的话来,又对红珠两个道,“你们过会儿都替我瞧紧了在场之人,回来与我好生说道说道,”这话出来,倒是玩笑意味居多了。

    偏这两个也是胆大的,对视一眼,也尊了令,又有花影也促狭的对着紫烟做了个鬼脸倒叫人忍俊不禁。

    饮宴之所,卿珏公主韩玉正等得有些心焦,抬头又见夏云景并赵怡一番先前百般阻挠之态,十分镇定,反倒是太后有些心不在焉,颇为奇怪,不免心中暗自计较。眼珠一转,便道,“方才说过淑妃娘娘要来,太后娘娘便有些心不在焉了,可见是极欢喜淑妃娘娘的,如今也过了这许多时候,不如叫个人再去请上一请,好歹叫太后娘娘没那么心焦。”

    恰是此时,便有人通禀道,“冯淑妃到!”

    ☆、第七十六章

    楚窈领着花影,正要从假山后头绕过去,却不防一抬眸间,从假山错落之中见到了那灯火通明处,端坐着的韩玉,楚窈一时不由得住了脚步。

    此处虽不是碧池,却叫楚窈又想起了许久之前在碧池所见。彼时楚窈因与筠妃有两分交情,关注点便大都在筠妃身上,但却并不意味着楚窈没注意到韩玉,昔年那个酷爱华美衣饰,高傲得自负到极点又深藏着自卑的女子。如今的韩玉与她相比,才是真正尊贵的卿珏公主,她看着夏云景的眼眸里,没有旧年那痴狂一般的爱意。

    楚窈停了片刻,便要继续前行,熟料假山前头一宫妃模样的女子捏着团扇与旁边交好的妃子咬耳朵,“我只道咱们那时已是一场大戏,想不到这新帝后宫如此简单,却也不比咱们当年逊色多少。”

    楚窈闻言恍然,这约莫是先帝的妃子了,今日宫宴,新帝妃子不多,凑不满,便把老太妃们请出来同乐了,只是这情形,总觉得有些眼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见过。

    那妃子闻言,便借了饮酒的空档,用袖子遮掩着,叹道,“可不是吗,淑妃那样受宠,我原以为贵妃之位这便定下了,如今看来,倒是未必。不过这一局,只要淑妃不自乱阵脚,总能得了好处的。”

    “帝王的愧疚与贵妃之位,大小不论,总比没有的好,”那执团扇的老宫妃悄声道。

    楚窈不由挑了挑眉,止住了想要上前去的红珠,从另一小径走了。

    “娘娘……”花影有些欲言又止,想了想,却又改了口,只道,“娘娘方才从那处走也无妨,如今已然到了门口,却又要倒回去绕远路,好在咱们在宫门外就打发了其他宫人……”

    “谁说我要倒回去绕远路了?”楚窈睨了花影一眼,又看了看已然想通什么的红珠道,“不过临时想起该折上一枝桂花,恰方才见了枝好的,便多留了一阵又有何不可?”

    花影还没搭话,红珠便笑言道,“还是娘娘想得周全,奴婢等是万万比不得您的。”花影听罢,也忙来附和,三人一时依言往回走了几步,挑了一枝桂花折下,正赶上前头派了人过来催,红珠便打发了那人先回去报信,自己与花影侍奉着楚窈在后头慢慢过去。恰至月门外,便听得里头报,“冯淑妃到!”

    听得这通禀之声,不论诸人先前有多少心思,便都在此刻一一停了,更有那韩氏,一时屏住呼吸,面上神色也不复先时活泼,反越发沉静起来,倒显示出了十分的天家威仪、公主风范,只那藏在桌下的手指紧攥着袖角,也只有那紧紧抿起的嘴唇,展现出她此刻不平静的心境。一时四下里俱是静悄悄的,就连那歌舞也被有眼色的内侍叫到了一旁候着,谁都知道这会儿的主角是淑妃娘娘,想出风头也要等上一等。

    一国宠妃当是何等模样?古时杨妃雍容华贵,又有赵妃媚态天成,而楚窈摒弃了常年子啊夏云景面前的娇憨天真,手中执桂,行动间又有月华交映,便好似那月中仙子,清丽绝俗,不似凡人,偏又在见了夏云景之后面色回暖,叫那仙人也坠入了凡尘,染了俗世尘寰。

    “妾见过圣人、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楚窈领着二婢盈盈拜下,还未礼成,夏云景便已遣了在赵怡身边伺候的紫烟去扶了楚窈起来,又因左右各坐了太后与赵怡,且太后身侧又坐了韩玉,故虽以左为贵,却也以客为尊,便在赵怡身侧另设一席,恰在韩玉对面。

    “淑妃身子不爽利,便不要饮酒了,恰底下进上了桂花茶,你便尝尝吧,”赵怡见楚窈坐下,便忙不迭开口,又叫底下人送上一早备下的桂花茶来。

    楚窈笑着谢了,浅抿了一口,便称赞道,“哪个心思这样精巧,也难为她能想到这样的法子制茶,”又对赵怡道,“今日若不是姐姐关心,只怕我还不知道宫里有这等好茶,只是如今叫我知道了,姐姐可不能就只叫我尝上这一星半点的,平白心里惦记得很。”

    “只你好这些,旁人哪里喜欢这许多的花茶,既已叫你知道了,自然少不得你的,”赵怡神色里颇有几分无奈。

    夏云景见状不免一笑,“皇后说得是,这样的口味,也只淑妃欢喜了。”

    太后见夏云景三人相处融洽,眉头不由拧了几分,只意味不明道,“我却不知淑妃还有这等嗜好。”

    楚窈一听太后这话,便不由心里一个激灵,来了。

    “淑妃是黎国冯氏女,恰今日家宴同请了卿珏公主,”太后面上摆出几分矫揉的慈爱来,“淑妃离家多年,想必也十分想念故土,卿珏公主初来我大夏,想来你们必能十分投缘。”

    楚窈在太后说话时,便看向了韩玉。若说此生楚窈重来,即将圆满,那她对不起的人,除了夏云景,也就只有韩玉了。不过人本来就是自私的,在韩玉和赵怡之间,楚窈自然是要选择赵怡的,原是想着此生不见,如今没得办法,却也已经见了,楚窈自然不再逃避,一双眼眸好似盈盈秋水,含笑看向韩玉,却被韩玉混合了了然、悲伤和爱意的目光看得心中一刺,却仍半点不避,到底,虚伪还溶于楚窈的本能之中,自私还是楚窈的人性弱点。

    “公主,许久不见,近来可还安好?”楚窈挂起一抹浅笑,似以往在冯府中等着韩玉从宫中来寻她品茗玩乐一般问道。

    韩玉闻言,面上神色一恍,却又以一种既怀念,又含着冷意的语气道,“我自安好,原先还惦记着你是否长乐,如今看来,却也不必了。”

    “自然是不必了的,”楚窈端坐不动,好似全然没听出韩玉话中深意,只感叹道,“旧年在黎国府中,这时天气已然渐凉,便有桂香缭绕,却也有满地金叶,也不知如今可还是旧年模样。”

    “淑妃若是思念故园,大可向陛下请旨,回黎国探亲,”韩玉亦是不动声色看了看夏云景,笑道,“看我,怎么忘了,你已然是大夏的淑妃,自古便没有宫妃回家省亲的先例,便是宫妃出宫,也不过巡幸、游猎和……废位落发罢了。”

    最后废位落发几字,韩玉竟没出声,若不是楚窈坐在她对面,旧年又常和她玩些唇语,只怕也看不明白。楚窈见韩玉如此表现,心中却慢慢放松下来,韩玉最后几字不曾出声,虽不乏人得见,但也没哪个人傻得当场说出来。

    楚窈自然乐得装作没看见,只道,“公主说得是,不过冯潇无功无德,是断没脸面开这先例的,”俄而又道,“若是公主,想必便是远嫁,也能回宫省亲的。”

    “你所愿?”韩玉突然正色问道。

    楚窈一怔,不由看了看上首三人,太后神色莫名,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倒是夏云景看楚窈看向自己,便打断道,“却原来淑妃与卿珏公主还是旧识。”

    “可不只是旧识呢,”韩玉轻轻动了动嘴唇,到底没再出声,若非楚窈习惯看她唇语,大抵也以为韩玉只是想说什么,却又临时咽回了肚子里吧。

    不过韩玉没说出声,便显得夏云景颇有几分尴尬意味了,好在赵怡接口道,“既然是旧友重逢,不如淑妃就以茶代酒,敬一敬卿珏公主吧。”

    “以茶代酒?也好,”楚窈还没应下,韩玉便已利落的饮了一杯,又给自己满上,动作利落干脆,颇有几分决然之意,“敬昔年天真年少。”

    楚窈唇边不由显出一抹苦笑,却又很快恢复,以茶盏邀敬,“愿公主长乐未央,”楚窈以衣袖遮掩饮茶之时,趁着衣袖遮了坐上三人,对着韩玉飞快的以口语道,只愿你我各自安好。

    楚窈不去想韩玉是否懂了,因为她知道,韩玉定然是懂了的,只因这之后的韩玉不再咄咄逼人,而是恢复了以往的娇俏高傲,把太后逗得十分欢喜,只差没当场发下懿旨,聘她为新帝贵妃了。

    如今离那日,已过去了半月,楚窈与韩玉再没见过,曾听过一句分离之语: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若真能如此,也是一件幸事,只可惜,半个月能发生许多事情,比如黎国使团被秘密扣押在大夏,不得离开。

    “娘娘,卿珏公主递了牌子,想求见您。”花影趁着楚窈心情好,小声禀报。

    楚窈原在打谱,闻言却是再也没了心思,不免搁置了,只叹道,“偏我对不起她,只我若助了她,又要对不起圣人,也罢,债多不愁,能解了她的也好,至于圣人……这辈子是还不清了。”

    良久,楚窈又道,“我这一路,万事有将军在前头,如今要自己顶上了,却偏生心软起来。”

    “娘娘您素来便是个好心肠,哪里岂止如今心软,”花影又道,“只是娘娘您可不能乱了分寸,一步错步步错,咱们如今,一个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的时候了。”

    “可不是吗,”楚窈看了看花影,“瞧我,整天闲了不动脑子,却还没得你看得清楚,前儿圣人新赏的琉璃,你且去挑挑,可有喜欢的。”

    “那奴婢就谢娘娘赏了,”花影也不推辞,直接应了下来。

    “你帮我回了公主,就说明日我请她赏桂,”楚窈见花影应了出去,不免有些心烦,却又突然自顾笑了,“明知道回去必是死局,偏你不愿赖活着,果然是恼了我,果然是该恼我的,也罢,走了也好。”

    ☆、第七十七章

    “可打听清楚了?那黎国公主到底给淑妃娘娘传了什么消息?”

    紫烟站在一四面透风的水阁里头打点,一名粉衣宫人就站在她近旁,远远看着,两人面上都带着笑意,低声私语,更添了几分景致。

    那宫人闻言,也悄悄回道,“那黎国公主看形势不对,且咱们又把她扣着,不能离开,便求到了淑妃娘娘头上,想叫淑妃娘娘帮她。淑妃娘娘心善,便应了黎国公主明日过来拜见,娘娘还吩咐明日要设宴款待黎国公主,约莫有几分践行酒的意思。”

    “便是想要回去,也不看看有没有那个命,”紫烟的声音里透出几分狠厉。

    而那宫人竟像丝毫不察,全然无任何疑问,反拉了紫烟的手,温言笑道,“她倒是找对了人,只是若她走了,只怕淑妃娘娘很要吃些挂落。”

    “那可未必,”紫烟摇了摇头,“岂不闻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她打从利用了淑妃娘娘的愧疚之心,便注定必死无疑,不说圣人如何,将军便头一个容不下她,便是真离了宫又如何?保她一进黎国国境,便能没得悄无声息。”

    紫烟一时又笑道,“我的好妹妹,多亏你机警,不然她这打算若是成了……淑妃娘娘可是咱们将军的心尖子。你这回违规同我联络,只怕免不了要暴露了,若淑妃娘娘问起来,你便直说是将军担心宫中有小人作祟,惹了淑妃娘娘不快,特地遣你过来伺候的,必不会有事。”

    “我也正预备实话实说呢,”那宫人笑道,“只是我与姐姐所想不同,我这先斩后奏的,既然斩了,便也该去奏一奏,我等奴婢,怎么能等主子问起来,才想到要去回话呢。”

    “怪道淑妃娘娘赐你玲珑之名,你这心眼儿可不是珠子一般剔透吗,”紫烟也不恼,只挥手叫她自去,免得耽搁了。

    玲珑答应一声,便自回去了,再没关注紫烟如何。

    等到玲珑回了楚窈处,只和花影打了个照面,便被花影叫住了,“这会儿红珠姐姐不在,琉璃你随我去伺候娘娘吧。”

    玲珑答应一声,过来捧了花影准备好的茶盏,两人一前一后,往楚窈的小书房去了。

    楚窈看见玲珑回来,问道,“都说了?”

    “都是按娘娘您的吩咐说的,”玲珑点点头,又学了一番与紫烟的对话,恭维道,“紫烟姑姑所言所行,竟与娘娘所说分毫不差。往常姐妹们都赞玲珑,如今娘娘一出手,就要叫玲珑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你这心巧,嘴也这样巧,难怪奉承得你花影姐姐什么都依了你,”楚窈听了玲珑奉承,也没说什么,只打趣了玲珑和花影一回。

    却原来这玲珑的确是赵怡那边安排过来的,过了紫烟的手,紫烟自然知道,不过赵怡一开始就把楚窈宫中自己安插的人手过了明路,又再三敲打,叫这些人只认楚窈这一个主子,故而玲珑这回传话,其实是楚窈的手笔,而非玲珑自作主张了,又有玲珑心思巧,得了花影的眼缘,便被花影挑了出来,一面跟着花影学习,一面伺候楚窈,已然是定好了的下一任女官人选了。

    楚窈这头收了话,紫烟得了消息,眼见玲珑不见了身影,便也不敢耽搁,忙回去寻赵怡去了,待到紫烟一五一十说完,赵怡面上却带出些恼意。

    “好个卿珏公主,黎国美玉,却不闻玉虽质美,却更易碎,她既来了大夏,哪里还有好生回去的道理?更何况她知道了窈儿的身份,更是留她不得。”

    “那卿珏公主确实可恶,这成功了,她能安稳回黎国,把我大夏一干密事带回去,咱们多年准备功亏一篑也就罢了,只怕冯相也是难逃干系。若是不成,她也不慌,留得命在,她还能做个贵妃,若没命在,她更能安稳得了淑妃娘娘的愧疚,叫淑妃娘娘记住她一辈子,果然是黎国皇室第一人,可惜了是个女子。”

    赵怡闻言,脸上神色却松了松,“你道真是那玲珑私下找你回话?必然是得了窈儿指使。我原想着若窈儿果真对她心软,便是饶她一命也无妨,现在看来,在窈儿心里头,终究是黎国冯相更重要些。”

    紫烟闻言略吃了一惊,又很快想了个明白,“原来将军您早在娘娘面前把那一干人等过了明路,难为我还担心一场,”又道,“自然是冯相更重要些,莫说那卿珏公主虽在黎国略有维护娘娘,如今又打着恋慕娘娘的姿态来寻娘娘,可这里头有几分真心,几分算计,几分是冯相的缘故,只怕也没人知道。娘娘在黎国那几年,与冯相相处融洽,父慈女孝,便是太子殿下归来,不也常常念着冯外祖吗。都说小孩子心思纯净,可见娘娘与冯相父女感情是真好了。”

    “冯相是个明白人,窈儿的身世如何是他自己查出来的,自然更信上几分,何况他与黎国已然一触即发,除了归顺大夏,哪里还有活路,不如各自看开,倒是真心更多些,倒是那韩玉,”赵怡眸色越发深远起来,“若非是窈儿提醒,我倒还不知道,她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都说她与窈儿感情如何要好,不过是她借着窈儿拉拢冯相权势,想要做女主罢了。”

    “果真?”紫烟是头回听闻,又把往日韩玉行止一番对照,却半点不曾发现。

    “她有这个心思,手里却还没这么多权势,她此番亲来大夏,确实是为了寻窈儿,”赵怡的手指在小几上敲了敲,“窈儿聪敏,可做军师,且身后站着整个冯氏。她便是贵为公主,终归要嫁人,若她做出痴恋窈儿姿态,求了她皇父,叫她以女子之身娶了窈儿,一得黎国文人赞一句风流,平添几分好感,二得窈儿谋略,三得冯氏权势,她未必不能如愿。”

    赵怡见紫烟仍有些不信,便解释道,“韩玉初来大夏,莫非真不知道窈儿便是淑妃么?这可是发了明旨,入了玉蝶的,且是圣人亲遣了仪仗把窈儿和文渊从卫地接回来的,便是一时不知,但真有心找寻,私底下疏通了关节,至少玉蝶上头的名讳是做不得假的,哪里会如这卿珏公主半点不知呢。”

    赵怡顿了顿,又道,“卿珏公主初来,便扮做娇憨模样,可你看她后来举止,哪一样不是十分聪明得体?不过是在尴尬时候扮一扮罢了,只是人都有第一印象,往往以为,这第一眼见了的便是真的了,哪知道这第一眼见的,才最可能作假。”

    “将军不说,我竟也被她骗过去了,”紫烟有些后怕,“如今想想,她至多不过在您、圣人并太后面前扮一扮,到了旁人,尤其是伺候的宫人面前,从来是十分高傲的。”

    “这便是了,”赵怡点了点头,“即便她有千般心思,毕竟是千娇万宠的公主,生来便是万万人之上,决计不会时时目下的。”

    赵怡说着又道,“那日宴饮看来,她约莫是对窈儿有几分情谊的,但这情谊多少,大抵还比不上咱们圣人对窈儿的心思多,更多的不过是她彻底断了念想,不能得了冯氏一门助力罢了。”

    “这……紫烟有些不明白,大夏有权贵无数,黎国自然也有,韩玉身为公主,天然可以嫁入王侯之家,何必精心谋算淑妃娘娘,毕竟在大多数人看来,女子嫁娶仍非正统……如何单只一个冯氏。”

    “便是单只一个冯氏了,”赵怡道,“你道冯相权倾朝野只是说来玩笑的吗,在圣人面前,冯相不过是被黎国君主猜忌,想要灭了满门的可怜能臣,事实上,黎国朝堂之上,泰半是冯相门徒,黎国高位,又多少,是冯氏姻亲。流水的国家,铁打的氏族,你道冯家只是自封的土皇帝吗?”

    紫烟闻言不禁咂舌,“竟是如此……难怪淑妃娘娘毫不犹豫选了冯相了,如今看来不止是与冯相父女情深,还有冯相背后的势力。”

    赵怡叹了口气,“你以为,若冯相倒了,黎国如何?”

    赵怡言罢,不待紫烟说话,便自己答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只怕整个黎国朝堂都要被鲜血染尽,窈儿她不过是,选了对大家都最有利的一条罢了。”

    赵怡想着久远的前世,没有楚窈从中周旋,消息从太后处泄露,被传回黎国,黎国君主暴怒,几乎杀绝黎国臣子、家眷甚至于黎国冯城普通百姓,黎国法场冤魂不散,黎国百姓几乎是打开城门跪迎大夏军队进城,只是那又如何呢,黎国皇室仍活得好好的,不过是被荣养起来罢了,黎国公主成了元华贵妃,深受宠爱,黎国臣子……大夏官场之中,黎国原有官品者,均自请辞官,黎国冯氏一案,不入史书,不许谈论,不得祭奠。这样大的事情,楚窈自然是记得的,既然做了冯氏的女儿,楚窈自然不会叫这样的事情真发生在自己家族之中了。

    赵怡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紫烟,不由有些好笑,“难为你一贯有内相美名,如今却只在我面前装傻充愣,起因虽是怕我想不透彻,和窈儿起了嫌隙,但若总如此这般,也该小心我哪一日果真信了你愚笨一说,遣你回家养老去了。”

    紫烟闻言,整个人立时便变了仪态,这才与往日皇后身边总揽大权的紫烟姑姑成了一个人,“若真有那一日,不等将军嫌弃,紫烟自己便要求了将军恩典家去的。”

    紫烟也不怕赵怡,只道,“将军既然明白娘娘的想法,那便该及早示下,明日卿珏公主便要进宫,这最好的下手时机,也就是明日了。”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做事情哪里要等到明日呢,”赵怡放在小几上的手指微动,“你悄悄去联系万姑姑,就说她家里的大仇,是时候开始报了,明儿卿珏公主进宫,万不能叫她好生回去了。”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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