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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节

    病受不弱之容澜 作者:滴梦婆婆

    第12节

    季鹏贺却是不敢起身,仍旧单膝跪地,抱拳垂首:“请皇上降罪!末将治军不严,才会令流言在军中四起,扰乱军心。虎口关失守一役我军将士死伤数万,尸体成山;洪州沦陷之时,城中百姓更被厥人烧杀抢掠,生灵涂炭。末将有罪!罪该万死!”

    重翼脸色沉冷:“既知有罪,那便将功赎罪!朕要北厥自此臣服于我大周,做我大周属地,边关永固,不知季将军可有信心?”

    季鹏贺猛一抱拳:“谢皇上不杀之恩!末将定不辜负皇上厚望!”

    重翼满意点头,“起来吧。”然后声音一冷,冲着屋外道:“还不进来?”

    屋外门框应声探出一个小小的人影,布衣常服,头上扎两个总角,一张小脸干净清秀,却是惨白惨白,就见这小人儿畏畏缩缩,一路躲着浑身沾血的季鹏贺走到重翼面前,作揖行礼:“父皇。”

    季鹏贺这才注意到这小孩子的身份,赶忙也行礼:“末将,参见太子。”

    重文似乎极其害怕,不敢直视季鹏贺,又往后躲了躲:“平……平身。”

    季鹏贺起身,心道,太子果然如传闻里那样胆小懦弱,莫不是皇上对曾经的皇后情深意重,如何会立他为太子,只可惜皇后竟然背叛了皇上。

    季鹏贺感慨着,就听皇帝道:“去找身太子能穿的兵服,再弄匹不烈性的战马。”

    季鹏贺一愣,皇上这是要太子上战场?!惊了一跳,赶忙跪下:“皇上,万万不可啊!战场杀敌有末将与大周数十万将士,更何况刀剑无眼,太子如此年幼,又是国之储君,怎能以身犯险?!”

    重翼冷声,话中已有不悦:“朕吩咐你的只管照做!”

    季鹏贺却是不能妥协,万一太子在战场上有个什么闪失,可不是他一颗项上人头担得起的,再者,有太子参战,他不仅要派人小心保护,行军布阵也会顾虑重重。

    “请皇上三思!”

    重翼大约知晓季鹏贺心中所虑,望了儿子片刻,拿起桌前圣旨,沉声道:“会有人负责太子在战场上的安危,你只管如常指挥即可,朕给你一道赦令,太子届时真有什么损伤也是朕这为人父的过失,怪不到你头上。”

    重文刚满八岁,虽然会骑马射箭,更从三岁就开始习武,但这些都掩盖不了他天性胆小懦弱的缺点,从听到自己要上战场,他的小腿就开始忍不住发软打颤,此时更是有些站也不站住。

    这边季鹏贺不敢接赦令,重翼却是“啪”一声将圣旨拍下,提着就要吓得跪倒的儿子大步走出前厅。

    季鹏贺心知再劝不过,转身跪令:“末将,遵旨!”

    一连几日,重翼除了批阅奏折,视察军情,一得空就让张德令太子前来,亲自指点重文剑法。

    重文一遍一遍在自己父皇面前演示多年所学,以前都是母后这样看他练剑,可母后已经……

    重文一想到这里眼圈就涩涩发红,手上脚下的动作也跟着乱套,委屈得停在一旁:“父皇……”

    他才八岁,又刚刚丧母,会哭纯属正常,这边张德心软想去哄哄,那边皇帝冷声训斥:“你若是不怕死在战场上,今日尽管哭!”

    重文傻傻愣住,重翼已然甩袖离去。

    张德明白为何皇帝会心情不佳,他派人送小太子回房休息,又赶忙去寻王褚风,一路小心捧了药停在那间皇上吩咐了谁也不得进的屋前。

    “皇上,药煎好了。”

    “以后不用再送!”重翼的声音冷冷传出,似在发怒。

    “是,皇上。”张德摇头离开,皇上这是打算放弃了吗?

    屋内,重翼坐在床前,沉脸看着床上的人,看了许久,他缓缓握住那人冰冷的一只手,然后摸上一截断裂的腕骨。

    心还是会疼。

    但似乎这断骨的人自己却一点不觉得疼,甚至当日这人双手被缚又被他从枷锁上拽下来时,连啃都没啃一声。

    这人的心如此坚硬,他又何来奢望自己可以进到他的心?

    如果不是这人一直不醒,他要王褚风好好检查一遍这人的身体,他恐怕永远不会知道,他其实断了一只手。

    重翼望着容澜。

    除了没有体温,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容澜就像还活着,身体还是那样柔软,带着令人熟悉的淡淡药香,甚至十多日来那夜□□留下的伤口也在缓慢愈合。

    可容澜的身体又是那样冰冷,脸色又是那样惨淡,只闭着眼,一动不动躺在那里,更像是死了。

    墨玄埋伏多时,容烜和影一从没有出现过。

    重翼的心除了疼,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整个人更是变得焦躁而且易怒。

    “朕会让你见证大周得胜的一日!容澜,你还不醒来吗,这一天就要到了!”

    ☆、第47章 假死迷雾(三)

    “杀呀!”

    战场血腥,大周有火器打前阵,北厥冲锋的兵马转瞬被成片炸飞。

    但火器发动一次操作周期漫长,这段时间正是北厥扭转局势的大好机会。

    不得不说,北厥人的勇猛是亥斛至今都不认输的资本。

    然而大周的将士如今却是比厥人还要勇猛,而且这种势头一战胜过一战!

    他们从没想过,他们的皇帝会亲临战场!

    虽然只是站上城楼坐镇洪州,可对他们而言,皇帝曾经是自己以为一辈子都见不着的天下最尊贵的所在,重翼带着太子出现在正战乱的边关,这种鼓舞对前线浴血的将士来说是震撼的!

    重翼站在城楼上目光远眺,望向战场中一个身形明显比一般士兵瘦小太多的人,为数不多地露出为人父才有的欣慰神情。

    重文一手拉着缰绳,一手举着挂满血的长剑,宽大的兵服架在他瘦小的身板上,他身体颤抖,挥剑的动作却稳稳当当。

    “文儿,母后是大周的罪人!你舅舅妄图称霸中原,发动战争,母后助纣为虐,如今大周边关血流成河,百姓流离失所,母后犯下的错就由文儿来替母后赎罪可好?”

    重文是害怕乃至恐惧的,战场上残酷的杀戮冲击着他幼小而脆弱的心灵,到处都是死相恐怖的尸体,不断有人呼啸着向他杀来。

    可他更怕死!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挥剑保护自己,从第一次上战场时惊惧地乱砍,到第二次、第三次逐渐成型但依旧凌乱的招式,再到如今能够运用所学,稳稳将剑挥出。

    重文虽然年仅八岁,又性格胆怯懦弱,但虎父无犬子,他的剑法其实并不弱。

    “文儿,要记住母后的话,大周是你未来的天下,你要变得勇敢而强大,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你的子民!”

    重文脑中不断回想母后死前对他的叮嘱,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为母后赎罪,也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变得勇敢强大,才可以有足够的能力保护母后口中的子民。

    但他确实不那么害怕了,他的身体依旧颤抖,可他的心已经开始坚定。

    他回望一眼城楼之上那个伟岸的,他一直崇敬的男人,那人是大周的皇帝,也是他的父亲。

    “文儿,母后要走了,你不要怨恨你的父皇,这一切都是母后咎由自取。你父皇是爱你的,他答应了母后会好好教导你,你要听你父皇的话,他是这世上最好的皇帝……”

    父皇甚少关心他的课业,但这一个月来,父皇日日亲自指点他的剑法,更在他第一次穿上这身兵服时对他说:“如果害怕,就想想你母后对你说过的话,父皇也会看着你!”

    太子的成长是迅速且惊人的!

    短短一月,他经历了丧母之痛,又被迫承载着与年龄极度不符的使命,在死亡和杀戮的无情撕扯下,他怯懦的天性躲无可躲、伴着疼得他撕心裂肺的伤土崩瓦解,随之应孕的,是一颗勇敢而坚强的心。

    当季鹏贺再一次见到太子,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咬着牙却是一声不吭正被太医处理外伤的孩子,会是那个曾经见了血就双腿打软的太子。

    他忽然明白过来皇上执意要太子上战场的意图,但他也只感慨了一瞬,便匆匆跪道:“末将,参见皇上!皇上急召末将前来,可是有了应对之策?”

    拼杀了一月,眼看就要将北厥彻底溃败,没想到,亥斛刚愎自用,连输几仗之后竟是破釜沉舟,亲自挂帅出战,北厥士气高涨,战事竟然陷入僵局。

    重翼答非所问,却是道出了又一个令季鹏贺大为震惊的消息:“朕寻你来是要你举荐一人率十万军队南下。南境军副统领肖绕日前领兵叛变,苗南现已半数落入他手。”

    连夜,十万边防军秘密南下。

    夜雨惊雷!驿馆里气氛紧张。

    大周如今南北受敌,不说苗南突然生变,驻扎北疆的边防军一路南下也是远水进不了近渴,肖绕率领的叛军恐怕不日就将夺得苗南的全部掌控权。

    就只一下子少了十万士兵这件事,和北厥一战变得更加棘手,季鹏贺和一众武将与皇上彻夜商议该如何应对如今腹背受敌的困境。

    驿馆里的另一处,重文被雷声惊醒,不见侍候的仆从,屋外狂风暴雨,他害怕得跑去找自己的父皇,直直冲进那间往常他只敢立在门口的屋子,早已把不得入内的禁令抛诸脑后。

    夜空里一道闪电劈下!

    轰隆隆!

    “父皇!”重文吓得奔至床边,然后大叫一声:“啊!鬼啊!”他想跑,结果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床上躺的不是他的父皇!

    灿白的闪电将那人的脸映得凄如鬼魅,重文恐惧着,却是着了魔一般只盯着那人看。

    那人白衣墨发,周身上下在漆黑的夜里泛着淡白的微光,一张脸毫无血色,疏眉阖目,神态安详。

    又是数道闪电伴着惊雷!

    重文身体颤抖,发软的腿慢慢恢复力气,他从地上爬起来想逃,然而双腿不听使唤,带着他往床边走。

    他认得这个人,虽然他只远远得躲在宫里某处转角瞧过一眼,但他知道这人是谁!

    母后说,这人注定是父皇的仇人,还说这世上唯独这人可以让父皇输,所以父皇才不让人见他吗?

    重文想着,就伸手去碰容澜的脸,那为什么父皇还天天与这人同处一室,是因为这人长得如此好看吗?

    重文细嫩的小手自容澜脸上划过,传言里父皇就是要为了这人废掉母后,如今母后死了,这人也死了吗?

    重文的手停在容澜鼻间,那里没有任何呼吸,他说不清自己此刻心中的情绪,像是发现了父皇的一个秘密,又像是心里隐隐约约的恨得到了满足。

    屋外忽然有人声逼近,“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重文收手,匆忙跑出屋外,将屋门合住。

    “太子殿下,您怎么跑来这里?外面雨这么大,您如此跑出来会着凉的!”

    重文沉默不语往回走,边走边低头看自己的手,手指上还残留着刚才冰冷又柔软细腻的触感,那感觉……

    重文想,父皇是因为这个才喜欢那人的吗?

    电闪雷鸣,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快到黎明时,雨渐渐停下。

    一夜商讨,不过是一夜劝谏,然而帝心已决,谁人也阻拦不了。

    季鹏贺与众将最终只得抱拳跪地:“末将誓死追随皇上!与大周共存亡!”

    下了一场雨,天气一下子变得更凉起来,众人散去为最后的战役准备,重翼回到那间屋子,墨玄欲言又止,终还是跳过了太子曾闯进来的事。

    “主子,肖绕留京的家眷从一开始就是替身,如今已经全部被人灭了口。”

    重翼怎么也没想到,条条线索排查,刚查出那暗中取代容申之人的身份,肖绕就领兵叛变、杀他个措手不及,苗南旧族竟是不顾容澜死活,要辅佐的王都还在别人手里,就敢如此大张旗鼓得开始复国行动。

    “听说他手中有半块南王令牌?”

    “回主子,他正是用这半块令策动了南境军。”

    南境军三分之二都是苗人,与大周百姓对皇帝的敬仰爱戴不同,苗人对自己的王族是有着一种虔诚的信仰,这也是为何,重翼和太后会如此看重一块象征南王王权的令牌。

    重翼挥手:“朕知道了,下去吧。”

    “是,主子。”墨玄领命,刚要退下,却是望着床上的人犹豫半刻,开口道:“主子,我们会不会上当了?在天牢里,容澜向影一道出假死计划很有可能是故意演给主子看得一场戏,不然他被困刑房两日多,影一出现救他的时机如何会那么巧,赶在主子去的时候。也许容澜真正的计划不是假死脱身,而是利用假死让我们以为会有人来救他,我们布下天罗地网等着抓人,想着只要他没被救、苗南就不敢轻举妄动有些掉以轻心,他却把南王令牌交托旁人,一死换得复国良机。”

    埋伏了一个多月,如今,苗南都已夺回半壁疆土,容烜和影一却自始至终踪迹难寻、更没出现救人,容澜一直呈死亡的状态,肖绕的突然叛变让墨玄忍不住道出心中疑惑,他看得出他主子至今仍没放下容澜,他怕感情会扰乱他主子的判断。

    主子不信容澜死了,可王褚风对梦回药效的一套说辞分明牵强。

    墨玄想,容澜大约是真的死了,这世上有能让人陷入假死的秘药,又何怕找不到能保人尸身不腐的奇方?

    王褚风是不敢说真话。

    重翼的目光随着墨玄的推断越来越冷,到墨玄说出最后一句“一死换得复国良机”,他望向容澜的眼中只剩一片寒冰。

    “让外面的人都撤了吧,你们埋伏一月,也是时候养精蓄锐,南境生变,和北厥一战必须速战速决!”

    ☆、第48章 假死迷雾(终)

    屋子里空荡荡的,快过七月,北方的秋天来得很早,一场大雨,天气更加凉了起来。

    重翼伸手,指尖划过容澜安睡的眉眼。

    触指冰冷。

    明明是一样的没有温度,他却觉得心也更凉了,就像这转凉的天,秋季过后,还有寒冬。

    重翼抬手在容澜苍白的面上来回抚弄,记忆里,这张恬静的睡颜从来都是这般毫无血色,让人错觉,此时这闭着眼的人是像以前一样,睡着了而已。

    重翼守了容澜一个多月,容澜就这样“睡”了一个多月。

    墨玄能推断出的事,重翼只会更早想到,可容澜不可能死。

    没有容澜,苗南人即便夺回曾经的全部疆土,也无法真的复国,苗南王族血脉有着严格的传承,不验证那金蝉之印,谁都没有资格继承南王之位。

    无人来救,只是时机未到。

    重翼静静望了容澜许久,反掌一把托起他软绵的身体,怒问:“容澜,你机关算尽,受了那么多病痛苦楚,最终宁肯牺牲容家也绝不交出令牌!这一切,不都是为了复国?!那为什么还不醒来?!你的半壁疆土已经有人替你拿到,你就打算继续这样睡下去?!”

    重翼目光冰寒,带着深深的愤怒,还有一丝希冀,可他问的人只闭眼,无声回答。

    筹谋十年,复国在望,凭什么还不醒?!

    “你说话啊!”

    “你不是要复国吗?!”

    “你信不信我真的杀了你!”

    重翼近乎疯狂地晃动着容澜,容澜只兀自沉睡,软绵的身体随着那晃动无力轻摆,就像一具任人摆弄却不会反抗的玩偶。

    “澜儿……!”重翼晃了许久,终是紧紧拥住容澜。

    容澜软似无骨的身体在他怀中不断下滑,重翼一遍一遍将那下滑的身体托起,可不论怎样努力,都像是在徒劳。

    重翼不再坚持,只将容澜放平在床上,也许是到放弃的时候了,容澜的算计哪怕是这样睡着也仍旧让人棘手,他抓不住他,也留不住他,却被他设计的牢笼困住,如今举步维艰。

    那便放手吧,留不住的,他何必强求。

    重翼拂上容澜苍白的容颜,最后勾勒一遍那曾令他深深心动的眉眼,起身步出房门。

    “张德,寻个人把他葬了。”

    “皇上,葬于何处?”

    重翼望眼天边一览百川的巍峨雪山:“虎口关,冥山之巅!”

    “杀呀——!”

    虎口关外血流成河!

    皇帝携太子御驾亲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敢将一国的现在与未来全部押赌,不是亡命的赌徒,就是极度富有自信。

    万军之前,重翼披甲戴盔,跨马而上,侧头问身侧同样一身金甲的儿子,“怕不怕死?”

    重文今日穿得是和重翼如出一辙的金色铠甲,象征他一国储君的尊贵地位。他本能地想点头,可又觉得父皇如此问他,他应该回答不怕,他犹豫,但终还是点头,“怕……”

    重翼朗声大笑,“哈哈哈!怕就对了!这一仗与之前不同,父皇不期望你杀敌,只要你绝不能死!”

    不能死?

    重文懵懂点头,□□战马已经带他冲进猩红的厮杀:“儿臣知道了,父皇。”

    大周将士看着年仅八岁的小太子端坐战马,御剑杀敌,比之身经百战的老兵也毫不逊色。

    皇帝的神勇更令人震惊!

    他们莫名被深深鼓动,入魔而战!

    多日来与北厥的僵局就此撕开一道裂口。

    当重文一身金甲沾满人血、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当无数砍刀箭支呼啸着要杀掉大周的太子,当母后口中那个他熟悉又陌生的舅舅向他提剑奔来,重文其实才真的知道了那句“绝不能死”是什么意思。

    重翼目光冰寒,挥剑削断亥斛□□马蹄。

    亥斛跌落马背,正正跌在重文的利刃之下!

    许多人都记得,那一战三天三夜,死人成山,虎口关外快要枯黄的草抽出血红的新芽。

    大周少了十万士兵,以少胜多,亥斛这统领北厥数载,极富霸名的一代单于最终竟是死在了自己年仅八岁的亲侄子手中。

    北厥惨败!

    而太子重文一战传为神话。

    他砍下亥斛的人头拎在手里,瘦小的身体因为亲手杀掉舅舅而颤抖,可满世界的杀戮似乎因此而停止,他听见身后有人高呼“太子”,于是他回身,将手中的人头高高举起,生平第一次明白了“强大”是何定义。

    是为了不死,要双手沾满至亲之人的血,要岿然不动,不惊不痛。

    他望向身侧一直护着他的伟岸男人:“父皇,儿臣没有死。”

    那男人只策马留给他一个背影:“从今天起,你才算是大周真正的太子,受万民敬仰,也受一世孤苦。”

    北厥地域辽阔,人口众多,部族分散,不比苗南只是海天一隅,可以倾国而灭,将王族赶尽杀绝。

    “尔等都是吾的族人,吾弑亲舅只为平息战乱,若尔等愿卸甲归降,吾自当保族人平安!”

    重翼册立重文,其实很大程度是看中重文北厥的血统,虽然太后也出身北厥,他的身上也流着厥人的血,但太后出嫁前只是某个弱小部族的郡主,根本比不了亥姝这公主的高贵王族身份。

    大单于被杀,北厥成了一盘散沙,各个部族纷纷向大周求和,对太子重文更是极度推崇。

    这一年,年仅八岁的小太子成了收复北厥的最大功臣,北厥一十二个部族战败第二日就联合签订了从此归顺大周、成为大周属地的契约文书。

    季鹏贺领军跪送皇帝和太子离开洪州城的那一日,发觉几日间太子的内向不知何时就蜕变成了让人琢磨不透的内敛,他不禁收了第一日望向太子时心中的不屑,皇帝的铁血手腕对儿子也是狠绝,这一战后,天下再无人会因太子生母的罪责对太子有所不敬,更没人再敢看轻八岁就战场厮杀的大周太子。

    北厥的战争就此落下帷幕,然而苗南的争夺才刚刚开始。

    “请主子责罚!墨玄失职,让影子得手,冥山之上突发雪崩,他们带着人消失在雪雾里,不知所踪。”

    下葬不过是诱敌的手段,如果无人主动来救,那么对方等的一定是自己先放弃。

    重翼眯眼,心竟然有一刻是放松的,“逃就逃了吧。”

    他原本想,如果又是扑空一场,将容澜安葬在冥山之巅,也能让那个曾经与自己有千秋约定的人看着自己如何成就千秋。

    但果然是没有死的!

    逃就逃了吧,只要还活着,他就迟早能将那人赢回来!

    他不信,他输过一次,还会再输第二次!

    容澜,这一次的苗南赌局朕不会输,更不会再心软!

    一辆马车自冥山脚下的村庄而过,赶车的人忽然猛扯缰绳,那马车一晃,绕过路中,随即又稳稳向前驶去。

    车内传出低润富有磁性的男音:“怎么回事?”

    “少庄主,刚才路上躺了个人,小的就给绕过去了。”

    车内男子闻言皱眉:“千物,这见死不救是谁教你的做人道理?把车驾回去。”

    男子训人的话语调平和,没什么威慑力,果然,那名唤千物的奴仆与他顶嘴道:“少庄主,您都救过好多个来历不明的江湖客了,结果次次招贼入庄,如今兵荒马乱刚平息,南边又打起来了,您也该对人有设防之心!”

    “把车驾回去!”男子加重语气,明显带了怒意。

    这一次,千物不敢再言语,老老实实调转车头,只在心里感慨,少庄主为人君子江湖闻名,不知这次又是哪个心术不正的来故意接近,这天下怎么会有少庄主这么不精明的生意人?

    “吁——!”

    马车缓缓驶停,车内男子走下马车,俯身将躺在雪地里的人抱进车中。

    那人已被冻得浑身冰冷,却似乎还留有意识,感到有人抱他,竟是抬起胳膊反抱回去,边抱边用头蹭,口中轻声呢喃:“大哥,是你吗?大哥,我想你……”

    千羽辰看着怀里蹭来蹭去的人,笑得有些无奈:“睡吧,睡醒了就没事了。”他放下车帘遮挡住寒风,将一件狐裘大氅盖在昏睡的人身上,然后喂了姜汤,便不再动作。

    苗南王宫。

    “小澜——!”

    容烜惊呼一声,猛得坐起!

    他满头大汗,呼吸粗重,梦中,小澜口吐鲜血,直直跌入万丈深渊!问他为什么不来接自己回家……

    “大哥,你终于醒了。”

    容烜被一声低柔的轻唤拉回神智,他猛一侧头,在愣了一瞬之后,一把将那人拥入怀中:“小澜!大哥对不起你!大哥没能去救你!你有没有受苦?你过得好不好?”

    那日容府惨遭灭门,容申为保王妃葬身火海,容烜将王妃救出,本就受伤的他伤势更加严重,重翼没将户部尚书的尸体示众,而是一路带去北疆,计划有变,容烜没等到弟弟,几度要去洪州救人都被影子阻拦,终是因伤情恶化昏睡至今方才清醒。

    没能去救小澜,一直是容烜昏睡中的梦魇!

    可小澜平安回来了,容烜连在昏睡也无法放下的心终于落地。

    他的怀深情而又温暖,那人眸光波动,带着深深的痴恋在他怀中低语:“大哥,容家一百二十七条人命,父亲的仇我会报。”

    容烜面色沉痛,抱得更紧:“小澜,大哥不要你冒险,父亲的仇……”

    那人眸色一沉,忽地自容烜怀中坐起,他才不是什么小澜!

    “大哥!别再叫我小澜,我如今已是苗南的新南王,叫我绍澜,慕绍澜!”

    南王令出!天下震动!

    当年苗南国灭,奉王命蛰伏各地的苗南旧族齐回故土!等了二十年之久,他们终于盼来复国之时。

    又是一年中秋时,这一年秋收丰足,各地奏呈不断,皆是对皇帝千秋功伟的溢美赞颂。

    与这盛世之况格格不入,肖绕率领叛军兵贵神速,直夺苗南王宫,新南王入宫登位的消息传进京城时,正是中秋。

    ☆、第49章 穿越而来(一)

    曾楚阔率十万军队与肖饶的叛军以苗南最大的淡水湖泊——塔尔湖为界展开激烈对战。曾家祖籍在南,他自小在南境长大,对苗南地势可谓了如指掌,季鹏贺举荐他作为主帅南下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两军对战一月,曾楚阔敢于拼杀又有勇有谋,苗南主将肖饶终是死在一场他安排的伏击之下。

    然而大周与苗南的战争却没有因此停止。

    肖饶不过苗南复国之路上一颗大周很快就除掉的棋,在其后几乎长达两年之久的对持中,令曾楚阔、季鹏贺,乃至重翼都颇感棘手的——另有其人。

    肖饶被杀的消息很快震动还诸事不稳的苗南王宫,新南王脸色难看,遣退一众谋士去往自己的寝宫。

    寝宫内,一人躺在床榻之上眉头紧锁、睡得极不安稳,他将一颗药丸喂入那人口中,那重伤昏迷月余的人不多时便挣脱梦魇。

    “小澜——!”容烜惊呼一声直直坐起,满头大汗,呼吸粗重。

    梦中,小澜口吐鲜血,直直跌入万丈深渊!问他为什么不来接自己回家……

    “大哥,你醒了。”

    一声低柔轻唤在耳侧响起,他猛一侧头,在愣了一瞬之后,一把将那叫着自己“大哥”的人拥入怀中!

    “小澜!是你吗?!”

    “小澜!大哥对不起你!大哥没能去救你!你有没有受苦?你过得好不好?”

    重翼没将户部尚书的尸体示众,而是一路带去北疆战场,计划有变,容烜没救到弟弟,几度要去洪州都被影子以他身受重伤为由阻拦,他也终是因伤情恶化而昏迷。

    没能去救容澜,一直是容烜昏睡中的梦魇!

    可小澜平安回来了,容烜连在昏睡也无法放下的心终于落地。

    容烜的怀抱深情而又温暖,那被拥住的人眸光波动,带着深深的痴恋,却是忽地自容烜怀中挣开。

    他才不是什么小澜!

    “大哥!别再叫我小澜,我如今已是苗南的新南王,叫我绍澜,慕绍澜!”

    容烜一愣,这才发觉自己所在之处布置奢华,像是一座宫殿。

    就见面前的人垂眼,神情凄艾:“大哥,容家一百二十七条人命,父亲的仇我会报。重翼将容家赶尽杀绝,我只得被迫复国,与他决一死战。”

    容烜一瞬间悲从中来,心中有对弟弟的深深疼惜,更有对杀父之仇的灼灼恨意:“小澜,父亲的仇大哥会报!”

    那日他回到容府,府内已然起了大火,容府惨遭灭门,父亲为保王妃葬身火海。

    肖饶死后第二天,南王便下令要自己曾经养父的儿子做了南境军新的主将。

    容烜一身戎装出现在军营里,沉面安排了第一场作战的布局。

    两军再次交战,当乘胜追击的曾楚阔差点死在他的布局之下,所有反对南王决策的人便都不敢再吱声,眼前这位武艺高强、沉着的脸上总也不见丝毫表情的男人并不是依靠裙带关系上位,苗南有了他的存在,要彻底胜过强大的大周不再是幻想。

    曾楚阔接连战败。

    不能为我所用,便要为我所杀!当年苗南战王的大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从容烜高中武状元的那一天重翼就知道,此人非池中之物。

    他之所以一直要杀掉容烜就是提防着如今局面,可容烜居然没去救最在意的弟弟,容澜被下葬,影子从冥山之巅将人从棺墓中带走的那一日,容烜竟也一样没有出现。

    严冬已到,冥山月前发生雪崩,随后北疆大雪纷飞,连月不停!

    白皑皑的鹅毛大雪从天而降,这里前不久还是血腥的战场,转眼就被白雪装饰得一片太平。

    一辆马车自冥山脚下的村庄而过,赶车的人忽然猛扯缰绳,那马车一晃,绕过路中,随即又稳稳向前驶去。

    车内传出低润富有磁性的男音:“怎么回事?”

    “少庄主,刚才路上躺了个人,小的就给绕过去了。”

    车内男子闻言皱眉:“千物,这见死不救是谁教你的做人道理?把车驾回去。”

    男子训人的话语调平和,没什么威慑力,果然,那名唤千物的奴仆与他顶嘴道:“少庄主,您都救过好多个来历不明的江湖客了,结果次次招贼入庄,如今兵荒马乱刚平息,南边又打起来了,您也该对人有设防之心!”

    “把车驾回去!”男子加重语气,明显带了怒意。

    这一次,千物不敢再言语,老老实实调转车头,只在心里感慨,少庄主为人君子江湖闻名,不知这次又是哪个心术不正的来故意接近,这天下怎么会有少庄主这么不精明的生意人?

    “吁——!”

    马车缓缓驶停,车内男子走下马车,俯身将躺在雪地里的人抱进车中。

    那人已被冻得浑身冰冷,却似乎还留有意识,感到有人抱他,竟是抬起胳膊反抱回去,边抱边用头蹭,口中轻声呢喃:“大哥,是你吗?大哥,我想你……”

    千羽辰看着怀里蹭来蹭去的人,笑得有些无奈:“睡吧,睡醒了就没事了。”他放下车帘遮挡住寒风,将一件狐裘大氅盖在昏睡的人身上,然后喂了姜汤,便不再动作。

    “叮!抱歉玩家,您在游戏中意外死亡……”

    容澜本以为跳过“废后”的任务,受了“共度春宵”就可以结束游戏回到现实,然后做过心脏移植的手术,像以前一样正常生活。

    然而漫长的黑暗里,他没有等来系统恭喜他通关成功。

    他等来的只有死亡。

    各种声音交杂混响,系统提示的声音,现实世界医生抢救的声音,所有声音都在昭示他的死亡。

    “……肾上腺素两毫克……准备电除颤,二百二十……”

    “……您尚有任务未完,游戏不得退出……”

    “……二百二十焦,再试一次!……”

    “……游戏正在为您重启……”

    “……这人不行了,还是没有心跳,宣布死亡吧!死亡时间……”

    “……滴!滴!警告玩家,游戏重启故障,系统现已崩溃……”

    “……哎!真是可惜了这么年轻有为的人,若是能够移植心脏,也不会……”

    滴————————

    他离开了那个他拼死拼活想回去的世界,离开前,耳边是冰冷仪器发出的长而没有起伏的蜂鸣。

    他为了回到现实,甚至连那种事都受了,可结果……他只被系统君一路坑到“死”。

    估计他“共度春宵”的任务做了一半,他扮演的角色就因为身体太弱死了,系统设定不完成终极任务,不通关就不能结束游戏,所以,系统还要再带他回去,让他继续把那场没做完的痛苦欢愉做完。

    然而他现实的身体早已不堪重负,恰在系统重启时……也死了。

    重启故障?系统崩溃?

    容澜心中冷呵,他拼尽全力想活,没活成;他受尽折磨死了,又没死了。

    他在一片冰天雪地里重生,恐怕是游戏系统采用的那项违禁科技——时空门,让他穿越了。

    容澜记得自己从醒来的地方一路走到点点星火的村庄前,终是体力不支再次倒入雪地之中,然后他感觉自己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抱起,冻僵的身体似乎落入一个熟悉的温暖怀抱。

    他在这熟悉的怀中沉沉睡去,梦里,他从游戏开始的那一天,一直梦到游戏结束的那一日。

    空旷的殿宇,摇曳的烛火,漆黑的夜。

    口中吐不完的血,还有被人掰开的双腿。

    容澜觉得自己睡了很久,久到将游戏里经历的一切都梦过一遍,但又好像才刚刚闭眼,梦过一遍又如何,那游戏于他也不过过眼云烟。

    他唯一遗憾,只有离开前没能见上容烜一面,大哥的婚礼应该是被他毁了。

    身上渐渐回暖,容澜觉得自己大概整理好了面对穿越这件事的心情,于是缓缓睁开眼。

    他一睁眼,就看到身侧坐着一个人,心头一热抱上去:“大哥?!”

    千羽辰只感觉腰上一紧,低头望向那忽然抱住自己的男子,那男子仰面也正望向他。

    容澜看清自己抱的人,面上惊喜转瞬消失,脸颊晕红就松了手。

    千羽辰微微一笑:“怎么,失望了?我不是你大哥。”

    一冲动抱了个陌生男人,容澜很是不好意思,理理思路又定了心神,抬眼语气真诚:“谢谢你救了我。”

    千羽辰摇头:“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往前十里就是洪州城了,洪州之后,我不便再带人同行。我看你身无一物,但出门在外总要有些钱银傍身才好,你若不嫌,这二两碎银便拿去用吧。”千羽辰说着,递上一个茶色钱袋。

    容澜看着面前这温文儒雅的白袍男子就忍不住想起容烜,游戏里,大哥也总是这样温柔地笑着与他说话。

    容澜的眼神有些黯然,却还是接过了那只钱袋,他并不想被人施舍,但从自己此刻所在的马车内的布置,二两银子显然对救他的人来说连施舍都算不上,他刚刚穿越醒来,眼下情形,没有银子确实难为生计。

    “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若还有缘,容澜必当涌泉相报。”

    容澜自报姓名,千羽辰眼里闪过一丝惊异,随即指指容澜身上披着的狐裘温和笑道:“这件大氅你也拿去吧,可以御寒。”

    容澜下意识想拒绝,但他从醒来开始身体就一直从骨头里往外冒着凉气,只好再应下:“谢谢。”

    马车行了一阵,车外千物拉紧马缰,因着有外人在,他换了对千羽辰的称呼,只道:“公子,洪州城到了。”

    千羽辰对容澜拱手:“我们在此别过,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容澜回礼作揖,然后便推开车门下了马车。

    千羽辰望着那伴着风雪远去的单薄背影,问车外千物:“父亲给小雪订亲的那个人,你还记不记得叫什么?”

    “少庄主忽然问这个干嘛?那人几个月前病死狱中,老庄主可是当天就下了禁令再不许提大小姐曾经定亲一事。”千物一抖缰绳,马车重新向前行驶。

    千羽辰若有所思:“病死狱中吗……”

    ☆、第50章 穿越而来(二)

    容澜从马车上下来,走到城门不远处的公告栏前停着看了一会儿,这才转身问了路,抬脚往城中走。

    快到正午,太阳挂在头顶,天寒地冻,即便是一天里最暖和的时候,街道上的行人也不算多。

    地上的积雪很厚,踩在上面嘎吱作响,容澜把身上的狐裘拢得更紧,步履缓慢。

    和前面自雪山上醒来走到山脚村庄时一样,他的身体行动间总也透着僵硬麻木,而且似乎除了冷热就没什么别的感觉,但当初游戏感官做得再逼真,也无法达到和现实一模一样,容澜很清楚,不管目前这幅驱壳用起来有多像刚从尸体状态还魂,他此刻都是在现实里活着。

    ……可他却是没能活在他拼死也想回去的那个现实。

    洪州?

    如果他没记错,游戏里大周最北的边城就叫洪州,而且看城门贴的告示下方所写年号,如他所想,系统重启故障,他被游戏系统的时空门甩到了与游戏相连的真实的古代世界。

    穿越得还真是精巧,他若在游戏和现实里“死”得时间早晚偏差那么一点,现在估计已经入土为安了。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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