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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节

    劫无名 作者:螟蛉子

    第9节

    无敌傲然道:“我来了!”

    言下之意,是他日兵戎相见,要应惊羽小心些。

    无敌抱起锦衣人,无视一干高手,待要出殿,忽地又回转身,随意地问:“狗皇帝,我方才没要你的命,你会不会让鹰爪应在我背后放冷箭?”

    皇帝眼眶微红,只望着无敌怀中的人:“君无戏言。”

    无敌低头瞧盖黑披风的锦衣人:“这话他也说过,他说他会老实喝药。可他说话不算数。”

    说罢,不待皇帝反应,已纵身出了定林寺。

    他才不怕应惊羽放冷箭,只不过心头不快,故意要惹皇帝再伤心一场。

    第29章 翁婿相见

    话分两头。庄少功回到房中,因无敌识破了自己的心意,感到十分的羞臊。

    家书也不好意思写了,心慌意乱地钻入被窝,辗转反侧一阵,忽觉榻下软毯有动静——

    探头去看,一个垂髫年纪的孩童,正蜷在毯上。

    庄少功心中大奇,想捞这孩童上来,却发觉自己也是细胳膊小手。

    “公子,”旁立打扇的丫鬟见了,吃吃地笑道,“要和这小奴一起午睡么?”

    庄少功点点头,心想,小娃娃睡在地上,像什么话?

    丫鬟领命抱起孩童。孩童登时醒了,扭开头,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

    “公子,这小奴骨头轻贱,怕是睡不惯床的。”

    庄少功起了怜爱之意,让丫鬟把孩童放在自己身边,拉着孩童的手问:“你叫什么名字?”

    孩童木然地盯着他,把手挣出来,并不作声。

    丫鬟道:“还未取名哩,连话也不会讲,公子救他回来,还请赐一个名字。”

    庄少功苦思冥想:“我只读过《论语》。爹爹和娘亲给妹妹取名时,说取名要讲究‘女诗经,男楚辞,文论语,武周易’,还要排八字,看五行缺什么,还是等爹爹回来做主罢。”

    说到此处,隐约听见推门开窗、放碟摆筷的声响。

    庄少功神思醒转,睁眼一瞧,头顶是夜家的描金黑漆床围,心道,原来是做了一个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庄少功却不知这梦从何而来。

    梦里的房间和丫鬟却皆非阳朔家中所有,更离奇的是,梦里他说的竟然是官话。

    他莫名其妙,坐起身,只见不远处,一名少年郎正没精打采地坐在桌前,左手捏一张葱油饼,右手运勺在舀嫩豆花吃。

    这少年郎自然不是旁人,正是护庄少功来金陵,使庄少功辗转反侧的病劫无名。

    庄少功“哎哟”一声,连忙整好衣衫穿鞋下床,意欲近前搭话。

    两名仆役却上前来,不容分说地架着他去洗漱。对镜束好发冠,簪上白玉簪,把他打扮得玉树临风,才放他回桌前。

    隔着一桌鸭油酥烧饼、什锦菜包、卤煮蛋、五香豆、银丝面等物,庄少功望向无名。

    今日无名气色颇佳,好似大病初愈,白皙的面颊沁出些血色,越发显得眉清目秀。

    一时无数诗句在他心头翻涌,其中较为贴切的,还属阮籍的——

    “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悦怿若九春,罄折似秋霜”。

    往下还有“流盼发姿媚,言笑吐芬芳,携手等欢爱,宿昔同衾裳”。

    如此相对而坐,庄少功已是心旷神怡,想到了宿昔同衾裳,哪里还记得吃饭。

    无名捽了个卤煮蛋,指节捏开壳,轻轻地道:“这是金陵有名的八道点心。”

    庄少功惊觉他是在与自己讲话,顿时喜不自胜:“这,这许多菜,我二人如何吃得下?”

    仆役道:“庄公子不必勉强,主子们未动过的菜肴,会赏给我们这些下人用。”

    庄少功暗觉这规矩耳熟,细想来,是听阳朔的族塾先生讲过——

    当今皇帝十分节俭,下令宫中的剩饭残馔,要把予下人吃。下人不吃,便喂小猫小狗。若是狗都不吃,就晾干了饲禽鸟。总之,不可委弃,否则要治罪。

    当下赞叹:“贵处的早饭,虽铺张,却不浪费。治家的规矩,倒和皇帝无二致。”

    那仆役吓了一跳:“我们平民百姓,怎么敢和皇——比?”

    庄少功并不知道皇帝忌惮夜家,此刻见仆役一脸惶恐,还道这仆役教养好,自谦得紧。

    正说着话吃着饭,忽然有个银冠黑衣的中年人负手踱入。

    仆役引见道:“庄公子,这是我们家老爷。”

    此间的老爷,除了名满江湖的夜盟主,还能有谁。庄少功慌忙放下筷子,要起身相迎。

    夜盟主伸掌在他肩头一按,随和地道:“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他顿觉肩颈略一酥麻,继而神清目明,浑身舒畅放松,不想起身了。

    仆役伺候夜盟主落座。夜盟主逡视房内摆设,暗觉自家招待得还算妥帖,回转了目光。

    庄少功见夜盟主凤目凛然生威,姿貌雄伟无匹,气度稳重端凝,心底顿生敬畏。

    暗暗喝彩道,好一条江湖汉子,若把夜盟主的相貌画下来,贴在大门上,非但邪祟见了害怕,强盗见了投案,只怕孩童见了也不敢再啼哭!

    又见夜盟主泰然自若,对无名点头示意,心想,唉,果真是不世的英雄,不同于被无名吓得自毙的匪首和唬得不敢相见的府尹。

    因一见之下生了喜爱之意,不禁心念一动,夜盟主如此神俊,其千金怕也是貌若天仙……

    夜盟主见庄少功发愣,只道他是书香子弟,见了长辈有些拘谨,便文绉绉地出言盘道:“庄公子,听闻尊上有经邦之才,高风亮节,不愿入朝为官。自离开京城后,十九年来足不出户,隐居阳朔。夜某心中好生钦慕,只恨缘悭一面。”

    庄少功心里紧张,不觉呆呆地重复道:

    “家父有经邦之才,不愿入朝为官吗?这个我却不知道。”

    说罢,自知失礼,大为着急——母亲临出门叮嘱要说的几句客套话,怎么一时想不起来了?

    夜盟主却在想,这位庄家公子果然不一般,不愧是五劫的少主,既不逢迎也不谦虚。

    如此一来,他只好眉头紧锁,文绉绉地夸下去:“尊上之上本是前朝大学士,学富五车。”

    庄少功听得发懵,心道,尊上是我父亲,尊上之上是谁,莫非是指我爷爷吗?

    但听夜盟主肃穆地道:“令爷不满前朝末代皇帝昏庸、乌衣卫横行,最终辞官回乡。”

    庄少功大惊失色,心想,夜盟主称我爷爷为令爷,岂不是要称我奶奶为令奶?连忙抢道:“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前朝无道,先祖——无能为力,才挂冠退隐。这本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不甚光彩,因此,家父不曾向晚辈提起!如今的皇帝虽然是明君,但一臣不事二主,家父不愿为官,也是无可奈何,情有可原!”

    夜盟主点点头:“不错,令先祖有气节,十九年前,皇帝钦慕令先祖的大名,邀他入朝为官,他再三推辞。皇帝便派应捕头的义父穆老贼去拿尊上,好逼令先祖做官。”

    庄少功心想,自家先祖是前朝有名的大学士,本朝皇帝设法请他做官,八成是要稳定民心。

    “尊上被穆老贼劫持入京,就住在穆老贼家。穆老贼妻妾如云,却无子嗣,收了一帮义子。尊上闲来无事,教穆老贼的义子念书,以此感化他们,教他们堂堂正正做人。”

    庄少功道:“如此说来,家父曾在京中暂住,教应捕头念书?应捕头为人忠厚,原来,原来——”却不好意思说,原来是自己的父亲教导有方。

    夜盟主道:“应捕头那时候年纪小,只怕不记得这件事了。”

    庄少功点头称是,却不知夜盟主亲自前来,提起这件事,是什么用意?

    夜盟主说到此处,看向坐在一旁的无名,欲言又止,慢慢地道:“最终,尊上不愿连累令先祖,在穆老贼的一名小妾的帮助下,逃离了京城。”

    庄少功道:“那小妾与我家有恩。不知她姓甚名谁,现在何处,晚辈见了好报答她。”

    夜盟主迟疑道:“那小妾,便是,便是——”

    庄少功见他神色为难,心里打了个突,暗道,莫非这之中有什么隐情?

    “那小妾便是,穆老贼买来的烟花女子,无名无姓,之后一年,就被穆老贼害死了。”

    庄少功听得将信将疑,但知道夜盟主这样顶天立地的好汉,不会和自己说谎。

    心道,这样有情有义的女子,竟如此薄命。父亲逃回阳朔之后,怎么不设法救她?

    这番交谈后,庄少功不再觉得夜盟主可畏,仔细问道:

    “这些事,晚辈从未听家父提起,敢问盟主是从哪里得知的?”

    “夜某有位识人不清的兄长,追随这穆老贼,彼时也住在穆府,后来也被穆老贼害了。”

    “原来如此,这个穆老——穆老爷子,真是可恶至极。”庄少功心想,这位穆老爷子身为应捕头的义父,却这般穷凶极恶,不但掳走自己的父亲,逼迫自己的爷爷做官,还害了助自己父亲逃走的穆家小妾,又杀死了夜盟主的兄长。

    夜盟主道:“善恶终有报,不久前,尊上已为那小妾报了仇。”

    庄少功愣愣地问道:“已经报了仇吗?”

    心道,那穆老爷子为皇帝办事,必然是朝廷命官,父亲如何能报仇?

    夜盟主性子耿直,待要细说,无名冷不丁地出言打断道:“比起夜盟主平生义举,我们家主的作为算得了什么。”

    庄少功听得一拍脑门,自己只顾着听夜盟主讲自家的事,却不记得恭维夜盟主了。

    自己出门之前,母亲有交代,说见了夜盟主,要称自家父母敬仰他,喜欢他的千金。

    这时灵光一现,便道:“是的,家母久慕盟主,只是无缘拜会。”

    这话一出口,隐隐觉得不对,还是硬着头皮续道:“这个,家父十分喜欢令媛……”

    夜盟主怔了怔,暗忖,你母亲久慕我,你父亲喜欢我女儿,这是什么道理?

    他自认有家室,也不知庄忌雄夫妇是什么情况,当下不敢接话,只道:“惭愧,惭愧。”

    无名见这一大一小答非所问,呆气十足,不知两人聊下去,还会说出什么蠢话。

    纵使他不愿讲话,也不得不转移话题:“盟主来此,为了何事?”

    夜盟主来此,本意是要考察庄少功,一考察,发觉没什么可考察。

    论江湖恩怨,庄少功年纪尚小,一窍不通。论诗词书画,自己一个粗人,半窍不通。

    当即起身道:“庄公子远道而来,夜某理应尽东道之谊,今日无事,庄公子若是有兴致,随夜某去游山玩水如何?”

    庄少功这时已对夜盟主生了亲近之意。夜盟主看似威严,实则对锦衣人照顾惯了,耐心体贴,十分讨小辈喜爱。庄少功只觉他不似父亲儒雅,却别有一番英雄气概,欣然应允。

    第30章恩大成仇

    这偌大的金陵城,庄少功来时已走马观花逛了一遭,随夜盟主出门,却又是另一番景致。

    夜盟主俨然是金陵的主人,不时有小贩献上瓜果酒水,与他称兄道弟,说些家常话。

    还有顽皮的孩童,披着帘布做成的斗篷,自巷口扑出来,大喊:“呔,盟主不要走,我乃夜隐帮的黑鹰刺客,吃我袖剑!”

    像模像样地比试一招,定了十年后再来过,又道:“死约会,不来的不是好汉!”

    庄少功渐渐发觉,金陵与别处不同,市井允许骑马,还有许多奇装异服的异番人士出没。

    才见几个挂弯刀的胡人,又见像是昆仑奴的壮汉赤着臂膀在街边歇脚。

    未行几步,听得锣鼓喧天,一人带着面具,纵身跃上丈余绳索,一问才知是高丽人走索。

    时下禁止平民出海,也不许与异番人士往来,整个江南却不遵从朝廷的号令。

    许多老百姓只知有夜盟主,不知官府为何物,更不知北面还有皇帝。

    随夜盟主出行的,除了庄少功,还有数十位鲜衣怒马的公子,都是来参加比武招亲的青年才俊。成群结伴,蔚为壮观。其中最气派的,是八门之中,西蜀匠门的少主鲁琅?

    这位匠门少主出手大方,赠给夜盟主一面宝镜。

    宝镜只有巴掌大,清澈如水,四周镶有黑玉,捧在手中一照,遍体生寒。背面镌着古诗。

    诗云:“太宗常以人为镜,鉴古鉴今不鉴容;四海安危居掌内,百王治乱悬心中;乃知天子别有镜,不是扬州百炼铜。”

    夜盟主得了此镜,郑重地揣进怀内,一副欠了匠门天大的恩情的模样。

    庄少功则向无名道:“此镜刻着‘四海安危居掌内’,岂非要撺掇夜盟主造反?”

    无名道:“匠门不满皇帝苛厉作为,但夜盟主不会造反。”

    庄少功有心要与无名多说些话,半信半疑地刨根究底:

    “那……夜盟主为何如此感激?身为乾坤盟盟主,他要什么没有,差一面镜子?”

    “这面镜子,是匠门宝物。病热者照之,心骨生寒,名唤‘生寒镜’。”

    “此话当真?我看也没什么奇特之处,怎会有此奇效?”

    无名瞥了庄少功一眼:“你自己去问鲁琅!?

    庄少功面上一红,小声道:“我与匠门少主素不相识,怎好去问他。”

    无名不再言语,庄少功沉吟片刻,又问道:“莫非,夜盟主家有个得热病的人?”

    “不错。”无名的语气颇为冷淡,显然是无意再谈。

    逛到南城江宁,金陵四十八景之一,长桥送妓。

    庄少功不看倚门揽客的吴娃,反倒望向秦淮河对岸:“无名你看,对岸是县学,那夫子庙修得好威风,庙后就是秀才念书的地方!”

    夜盟主率众进茶馆,他还立在门外,惆怅地凝望着夫子庙。无名只好陪他站着。

    他心想,若非生在武林世家,先祖曾在前朝为官,此刻,自己也能在县学里念书了。

    正羡慕着,不远处,一名碧衣丫鬟出了粉墙宅院,莲步轻移,挽袖放下一盏藕色河灯。

    对岸楼上,一名凭栏捧卷的秀才,忙不迭下楼,立在岸边等河灯飘荡过去。

    那丫鬟向秀才招手绢,又指自己身后的宅院。秀才心领神会,望着宅院,躬身作了个揖。

    庄少功看得摇头:“唉,在县学念书也不好,有家不能回,要丫鬟放河灯替父母传话。”

    正说着,宅院里传出琴声,分明是一曲凤求凰。对岸的秀才闻声,从腰际摘下竹笛应和。

    笛声明快飞扬,琴声婉转徘徊。饶是不谙风月,他也听得面红耳赤——

    原来自己猜错了,是这家小姐看上了那秀才,两人隔岸弄琴,管弦传恨,秦淮迢迢暗度。

    不多时,自对岸楼中踱出一位先生,先生挥舞戒尺,狠打了秀才几下。

    庄少功见状,又同情地想,这一对牛郎织女,可不如自己,心上人就在身畔。

    侧头看无名,无名正望着那被先生拎走的秀才。他心念一动,情不自禁,牵住了无名的手。

    无名的手洁白素净,骨肉均停,温热却并不柔软,指腹和掌心有一层薄茧。

    毕竟是男子的手。庄少功心跳加快,感觉有些怪异,又有些熟悉。

    无名让他一牵,慢悠悠地看向他:“嗯?”

    恰好天公作美,毫无预兆地下起了大雨,他连忙解释道:“且去避避雨。”

    借袍袖遮掩,牵手奔至茶馆的檐下。无名要抽手,庄少功一把拽住他:“我、我还有话要和你讲!”

    无名漫不经心地一点头,好似被牵住的并不是自己,盯着檐外的道道雨线。

    庄少功鼓起勇气道:“有人告诉我,要怜惜眼前人。回家之后,我就禀明父母,我是断袖。不论你如何看待我,我都认定你了,尽人事,听天命,不然,我会后悔一世。”

    无名终于转过头,双目清澄,细量着他:“我这般好,值得你如此?”

    “是,好,”庄少功让他瞧得满面通红,结结巴巴地道,“很好……”

    “我哪里好,是相貌好,还是武功好?”

    “这个……相貌清秀,武功也佳,就是不该伤人性命。”

    “那么我二弟无敌也不差。”

    庄少功想到无敌那身肌肉,顿时毛骨悚然,无敌哪及得上无名眉清目秀?

    无名为痨病所累,不像寻常男子那般有气概,弱不胜衣的娴静模样,好歹有几分像女子。

    若要将其他身体健壮的男子拥在怀里,那他宁可一头撞死在书卷上。

    无名仿佛觉得庄少功的神情很有趣:“你当我是女子。”

    “这……不……”

    “那你当我是男生女相,不必守男女大防,光天化日敢牵我的手,这是很好。”

    庄少功听无名越描越黑,唬得松手:“并非如此!”

    “你看清了,我就算不是庄家的兵器,也比你见过的所有男子加在一起还要凶狠。”

    庄少功知道无名所言非虚,可听他没精打采地自称凶狠,还是忍不住莞尔。

    无名慢吞吞地道:“我吃人,是不吐骨头的。”

    庄少功勉强止住笑:“不,不会的,我知道你是要吐骨头的。”

    “庄少家主,”无名眉头微皱,“是我平日对你太温柔,还是我没把话说清?”

    庄少功极少听无名如此称呼自己,心里有些怀疑地想,你真拿我当过少家主么?

    面上还是故作镇定地道:“我记得,你说过,你有心上人。”

    无名点点头,一字一句地道:“就算没有心上人,我也不会陪你一世。”

    庄少功怔了怔:“为何?”

    无名待要说话,脸上却浮现出嫣红颜色。

    他深吸一口气,调头望向檐外雨幕,自袖中取出手巾,捂嘴忍了咳嗽。

    庄少功顿时满心懊悔,暗道,不该惹他说话,本以为他的病好些了,没想到……

    “我问你,”无名调匀气息,“我害死你双亲,毁了令妹,你还会对我动心么?”

    庄少功回过神,愣愣地问:“这,我父母好好的,也没有妹妹……从何说起?”

    无名道:“也罢,索性说清了,我本是京城人士,本名江晓风,舍妹名为江晓萍。”

    庄少功在船上看过彩绘泥偶,由“见墨如面,江晓风”一行字,得知无名叫江晓风。

    却不知,无名竟然还有一个妹妹。

    “我告诉过你,我有心上人。这个人就是舍妹,江晓萍,她是我唯一放在心上的人。”

    庄少功恍然大悟,此心上人非彼心上人:“……令妹在何处?”

    “十三年前,她容貌尽毁,我无力医治,只能拜庄家病劫为师。”

    “如此说来,令妹也在我家?你早些告诉我,我也好托父亲看顾她。”

    无名面无表情地:“不错,舍妹在庄家,令尊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

    庄少功终于听懂了,无名愿做庄家的兵器,竟是因为妹妹落在自己父亲的手里。

    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过了半晌,才艰难地道:“你之前说,害死双亲,毁了令妹……”

    无名打断道:“不错,你不必再说破。”

    他还是忍不住问:“难道,是我父亲害死你双亲,毁了令妹,逼你为我家效力?”

    无名叹了口气,好似下定了决心,慢条斯理地道:“我五岁那年,令堂派人扮作江洋大盗,来我家逼问一事。未能得逞,便放火烧了我家,杀害我家上下百余性命。彼时我身染伤寒,神志不清,让人藏在水缸内。托令堂的福,伤寒未能及时医治,从此落下病根,成了肺痨。”

    庄少功听得浑身发冷,这可是血海深仇,自己的母亲温婉贤良,如何会做出这等事?

    追问无名,无名却只称,是江湖恩怨。

    “若果真如此,你定是恨透了我和我的家人,何不杀了我,为你双亲报仇?”

    话一出口,才想起,无名的妹妹在自家父亲手里,定是顾忌妹妹的安危。

    无名侧头看着庄少功,依旧是轻声细语:“杀你,你该死么?”

    庄少功生硬道:“当真如此,父债子偿,我何止该死,千刀万剐也死有余辜。”

    无名眼中黯然,嘴角却扬起一抹笑意:“不错,今生还不清债,若有来世,便做牛马。”

    庄少功听无名说得凄凉,不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忽地抬掌往自己脸上打去。

    无名抓住他的手腕:“干什么?”

    庄少功羞愤道:“我害了你全家,还要、要对你……岂止做牛马,简直禽兽不如!”

    第31章 割席断交

    无名抓住庄少功的手腕,忽然听得一声:“大哥,少主。”

    循声看去,无敌站在檐外的雨幕中,身躯紧裹着湿透的衣袍,胸膛起伏不定。

    无名松开手,目光流转,捎着些许疑问,投向狼狈的无敌。

    无敌呼出一口气:“他死了。”

    无名听罢,半晌没有说话,直勾勾地注视着无敌。

    “谁死了?”当着无敌的面,庄少功勉强稳定心神,恢复了常色。

    无敌看了看庄少功,摇摇头,三言两语要向这书呆少主禀明内情,他可办不到。

    “无敌,你好大的本事。”无名的视线,落在无敌沾满泥浆的裤脚上,不轻不重地道。

    明知是这本事指自己办事不利,无敌却歪头把手一抱,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大哥何出此言?”

    “我要你送药,你却告诉我,他死了?”

    “那有什么办法?他自己活腻了,不肯喝药,自断经脉!”

    “这倒是正合你心意。”

    无敌听得火冒三丈,暗道,你这臭王八说什么混账话,锦衣人死了,怎地就合我心意?

    说得好似他觊觎夜盟主的身子,巴不得锦衣人死了,好给夜盟主当男宠一般。

    当着庄少功的面,不好发作,抹了抹紧绷的脸上的水痕,他扯出个无辜的笑容:“少主在呢,大哥你不要迁怒于人。我纵有一身本事,也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救人的。何况,那人本事比我大,别说他要寻死,就是他要杀我,我也只有引颈的份。”

    庄少功不明个中就里,听无敌说来是尽力了,便劝道:“唉,这也怨不得无敌……”

    “闭嘴,”无名毫不留情地道,“你知道什么。”

    无敌只觉无名今日不讲理至极:“大哥你倒是说说,你又知道什么!”

    无名不理会他,转头对庄少功道:“无敌,就是引你进宰羊铺,招来神调门的马车夫。”

    庄少功愣了愣,“啊”地一声,呆望着无敌——

    难怪,每次无敌出言劝慰时,自己总有似曾相识之感。

    可怎么也想不明白,无敌为何要乔装成马车夫?

    无名又道:“他妨碍你来金陵,是要我交不了差,他好当五劫老大。”

    无敌脸色一变,万没料到,无名隐忍至此,竟会突然发难,揭自己的老底。

    他俩暗地里较劲,本是私人恩怨。这般告知少主,如同比武找了帮手,实非大丈夫所为。

    索性来个抵死不认:“少主,我就问你一句,你信大哥,还是信我?”

    庄少功心乱如麻:“这……”

    他虽然不谙世情,但也分得出好歹。无名面冷心热,对他是以德报怨,从未算计过他。

    相较之下,无敌的心眼是多了些。

    无敌观颜察色,已知晓庄少功的心意,这书呆少主让猪油蒙了心窍,事事顺着无名。

    当下瞪着无名:“大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逼我走!”

    无名也盯着他,眼底浮现出厉色,传音道:“你今日所为,坏我大事。”

    无敌心中一寒,说到底,无名是认定了,锦衣人的死,是自己一手造就的。

    一时气不过,也传音道:“大哥,你要这么认为,我也无话可说!”

    “既然你无话可说,那就即刻离开金陵,我留你一条活路。”

    “呸!怕了你不成?老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但坏你大事,还要杀光乾坤盟的人,毁了庄家,让你的宝贝少主给我端洗脚水。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这痨病鬼,还不知鹿死谁手!”

    他本是来告知夜盟主,锦衣人的尸首已带回乾坤盟。此刻知会了庄少功和无名,撕破了脸,也就没必要再进茶馆了。撂下这番气话,也不顾闪电雷鸣大雨倾注,愤然转身,扬长而去。

    无名立在檐下,久久地注视着远去的无敌。

    直到那不知死活的黑影,在穿梭的乌篷船上点踏几下,消失在秦淮的那一端。

    ——实在,太惹人厌了。又狠,又幼稚。花样迭出。

    或许正因如此,连动一动杀心,他也懒得。

    庄少功道:“常言道,以忍制己情,以恕制人情。你不要割席断交,和无敌一般见识。”

    无名闻话,觑着掉书袋的庄少功:“我和你一般见识了么?”

    庄少功语塞,自认亏欠无名,再说这些话,便是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几乎无地自容了。

    经过无敌这么一闹,两人之间,那隔着血海深仇不能断袖的悲苦气氛,霎时荡然无存。

    无名领庄少功进了茶馆,茶馆大堂搭着戏台子,正在唱《杜丽娘慕色还魂》。

    一干公子喝茶听戏,等着上菜来吃。庄少功坐定之后,无名便离席去找夜盟主。

    坐在庄少功身旁的,是匠门少主鲁琅?

    鲁琅俟ψ拢簧幌斓兀擦朔殴献雍统炊沟牡痈?

    庄少功道了声谢,因平日未和同龄的武林世家公子来往,心底颇有些不自在。

    大堂满是吵杂的丝竹声,鲁琅盏剿撸鹊厮档溃骸八湍愕摹!?

    自怀中掏出一个平淡无奇的瓷杯,提壶斟了热水,杯面便浮现出美人的倩影。

    这倩影随水纹晃动翩迁起舞,倒还真有些杜丽娘还魂的架势。

    庄少功看得瞠目结舌,细瞻杯底,嵌着一颗琉璃珠,也不知倩影从何而来。

    鲁琅桓贝蟾绺绲目谖牵骸昂猛婷矗课易约鹤龅摹!?

    庄少功点点头:“阁下手真巧。”

    鲁琅12Γ骸鞍20憬形依奴就行了。”

    庄少功大惊失色,阿佚是他的乳名,只因他年幼时走失过,却不知匠门少主如何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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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少功惊疑不定:“这……在下只听无名提起,他的朋友是应捕头应惊羽,却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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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少功似懂非懂地答应了。鲁琅疽馑醋诙蹦且蛔赖挠15n嗄辏骸澳鞘堑撩派僦餮嘌啊n颐前嗣派僦髦校歉钌睢020阋院笠雷潘!?

    燕寻正盯着台上的戏子看,这时察觉了庄少功的目光,好似吓了一跳,急忙环顾四周。

    “他在找什么?”此人一副怯懦模样,什么都写在脸上,庄少功并不觉得可怕。

    “找无名,”鲁琅攘艘豢诓瑁坎恍笔拥氐溃昂孟坊乖诤笸贰!?

    只见无名走到夜盟主身侧,附耳说了句什么。夜盟主惨然变色,霍地起身,身形摇晃,一掌拍碎了面前的方桌。众公子见状上前询问。燕寻也围在外围,听了片刻,便趁乱进了后堂。

    庄少功莫名其妙:“琅郑馐窃趺椿厥拢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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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少功这才知道夜盟主是断袖,养了一名男宠。

    还想再问几句,夜盟主已率一帮手下出了茶馆。公子们则无事可做,三三两两地散去。

    无名回到庄少功身旁,看了看鲁琅闶谴蛄烁稣彰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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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名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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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名道:“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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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名道:“那只是借口,山岳盟不愿得罪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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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少功在一旁听得摸不着头脑,见鲁琅臀廾感ψ匀簦从行┫勰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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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撑伞出门,行了数十步,登上画舫。一面欣赏两岸景致,一面摆宴饮酒。

    招待得庄少功愁眉舒展,神情畅快些了,鲁琅懦没蛭廾溃骸疤萍冶さ呐笥阉担嘌白罱ス裰校赡苁钦摇Щ抖暇1姆阶印u庖┓脚渲频姆勰阋苑狭讼拔渲说哪诠Γ椅抟┛山狻2恢嘌耙庥挝阈⌒奈睢!?

    无名听罢,沉默少顷,望着窗外渐长的水势,忽而老神在在地传音:“这药方,在前朝,便已经失传——不过,以假乱真,我能写出几十张。”

    第32章 诈死法门

    无敌心中有气,沿河疾走。秦淮河横贯金陵,左右是错落有致的青瓦宅院,道路狭窄。

    风敲雨筛,路旁的柳枝张牙舞爪,不时拍在脸上,恼得他一把扯断。

    这一扯,连柳枝也要和他作对,弓似地弹出一股水箭,溅进他的眼窝里。

    他胡乱揉眼,忽瞥见不远处的墙角泥筑着巢穴,稚鸟正一齐张嘴,向归巢的母燕讨食吃。

    他抱手瞧了片刻,埋身捡起一枚石子,想把那巢穴打碎。

    再抬头,头顶却多了一把竹伞,伞面绘着碎白花,遮了漫天飞雨。

    “妹夫,练准头呢?”燕寻撑着伞问。

    无敌扫兴地扔了石子:“与你何干,你不是随夜盟主去游玩了吗?”

    燕寻苦笑:“乾坤盟出了岔子,夜盟主着急赶回去,我出茶馆没走几步,就遇见了你。”

    说着,拉无敌进旁边的勾栏院避雨,唤老鸨摆一桌下酒菜,叫几个窑姐作陪。

    无敌不情不愿地坐下,一个白衣窑姐挨到他腿上来,替他揩拭脸上的水渍。

    他不耐烦地推开,燕寻观颜察色,替他满上酒:“妹夫有心事?”

    “那杀千刀的臭王八!”他将酒饮尽,骂骂咧咧地道。

    “什么王八,这么大胆子,敢惹妹夫不高兴?”

    “还能有谁?闯荡江湖这些年,我见过怕死的,没见过一门心思上赶着送死的!”

    怒火攻心,酒劲上头,他把目睹锦衣人自毙和无名冤枉他的事,原原本本地讲了。

    燕寻道:“家父曾经讲过,夜盟主养的那男宠,点儿化道儿化的,有些个邪性,看似不理事,实则是乾坤盟真正的主人。若非前些年夜千金让山岳盟掳了去,闹得世人皆知,只怕他还不会浮出水面。这节骨眼上死了,谁知是真是假?”

    无敌道:“那还有假,我亲眼看他死的,替他把过脉。除非——”说到此处,猛地想起,武当有一种名为玄武定的法门,可令人在入定之时,纳气久闭,与死无异。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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