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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节

    劫无名 作者:螟蛉子

    第8节

    想了想,装作不感兴趣:“你知道我大哥是什么人,他与鹰爪应看似不两立,实则惺惺相惜得紧,鹰爪应中了这等不光彩的毒,胜之不武,他指不定是要解的。”

    燕寻好似从未想过此节,霎时变了脸色,紧张道:“妹夫,你得了此毒,万万不可下在那瘟神爷爷的饭菜酒水内,不然,我就得罪了劫门,惹大祸了!”

    无敌暗觉奇怪,无名身为病劫,深谙药理,以身试毒是家常便饭。奇经八脉也不知藏了多少毒,连蛊门至毒圣物都能被无名的血毒死,服下‘千欢断绝散’能如何?说得他倒想试一试。

    燕寻道:“不行的,以经脉藏毒,也要倚靠内力,此毒一旦服下,内力便不管用了。”

    无敌若有所思:“如此说来,这毒,倒是我大哥的克星?”

    “正是,哪怕精通岐黄之术,能起死人肉白骨,也无法解开此毒。”

    无敌了然道:“好了,我知道了。”

    他方才全神贯注听燕寻说话,此刻神思收聚,忽觉屋顶有极微弱的气息。

    当下收声敛气,贴门掠出,平地一个倒翻身,脚在瓦上落定,手中已捉住一活物。

    燕寻紧随而至,两人借着黯淡的天光打量——

    这活物通身雪白,软绵绵,热乎乎,拖着条大尾巴。

    让无敌摆弄了几下,便“喵”地娇吟一声,伸爪抱紧了他的脖颈。

    第26章 老要癫狂

    无敌没料到,这活物会抱紧自己,顿时起了鸡皮疙瘩。待要把它拎下来,它却机敏非常,扭身蹿进他的衣襟内。 没奈何,只能抟了这娇软的活物回房。

    再揭衣襟来察看,此物仍蜷在怀中,长毛如丝,粉鼻粉嘴,双目金碧,好似琥珀和翡翠。

    无敌盯着它,它也盯着无敌。 一副自视甚高、慵懒又傲慢的模样。

    “这是何物?”担心惹上蚤虱,无敌赶紧捞它出来,搁置在桌上。

    “妹夫,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是一只猫。”

    燕寻伸手逗弄,它却竖起一身毛,弓腰蹿上了床顶。

    “你家猫长这个德行?”

    “哎,妹夫不认得也不奇怪,这猫虽然模样怪异,却和红衣大炮一般,是中原没有的稀罕物。”

    无敌忽然记起,夜家千金唬弄白轻卿,称二爹的猫丢了,还道是波斯拜火神教送的猫。

    想必丢的正是这一只。

    方才他和燕寻密谋,这猫却出现在屋顶,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燕寻道:“还以为隔墙有耳,原来虚惊一场,妹夫,那‘千欢断绝散’的事……?”

    无敌心想,拉倒罢,说不定已被人偷听了去。

    机事不密祸先行,自己有功夫傍身,没到下毒对付朝廷的地步。

    “朝廷和夜盟主串不串通,与我何干?我今夜前来,只因耳房拥挤,借你的床睡一觉。”

    说罢,反客为主,往床上一躺,又学着无名的语调,故意气燕寻:“至于你,千万不要和我客气,屋顶,地板,你自便。”

    燕寻听得不怒反笑:“原来如此,这屋顶么我不敢睡,只因在妹夫上面,就睡地板好了。”

    一夜无话,翌日醒来,燕寻已不在房内。

    无敌整好床铺,待要出门,却有个扎髽髻的小丫头捧着崭新衣裤曳来,欠身道:“我家少主有事外出,这是我家少主临走之前,特地为姑爷置的行头。姑爷此行没带几件换洗的衣物,如若不嫌,还请收下。”

    无敌心知,这是燕寻的贴身丫鬟。

    随手翻了翻奉上的这叠衣裤,里头竟然夹藏着一件白亮如雪的丝绸亵裤。

    不由得暗忖,这盗门的骚老狐,怎知自己急缺亵裤?

    想接过,却又收回手。无名嗜好抢他的亵裤,若发现这一条不同寻常,免不了要过问。

    虽未明言,但就破坏他与燕寻妹妹的婚事来看,无名和盗门不太对付。

    道了声“心领”,无敌离开燕寻下榻的四合院,约莫巳时。

    昨夜他歇得太晚,有些睡过头了。

    匆忙赶回庄少功住的院子,院中一片寂静,唯有一名仆役挝着竹帚在打扫庭除。

    厢房的门大敞着,不见庄少功的踪影。

    往耳房去看,这辰光还不到晌午,无名理应未起身,榻上却也空无一人。

    伸手探探凌乱的被窝,是凉的。

    心里有些着慌,无名午时起身是雷打不动的习惯,何以今日破天荒,起了个大早?

    无敌跳出门,揪住仆役便问:“我大哥呢?”

    仆役吓了一跳,道:“你大哥……谁是你大哥?”

    “就是那个气色不好的!”

    “哦,那位不爱说话的少侠,庄公子说他今日气色很好,携着他,随盟主一行人出门了。”

    “去了何处?”

    “游览金陵四十八景,来参加招亲的公子们都去了,浩浩荡荡骑马坐轿,不知现在何处。”

    无敌这才放下心来,松开了仆役,暗暗觉得有些气闷。

    仆役:“对了,你是无敌?你那大哥叫你去厨房照看火候,午后把药端给‘生病的人’。”

    无敌领会,这是要他给昨夜见过的锦衣人送药。

    随仆役去烟熏火燎的厨房观瞧,一只紫砂药罐蹾在炉上,一名丫鬟正把着绢扇文火煎熬。

    他挥退两人,揭开罐盖,低头深吸一气,微微嗅见些药香,便知,这是无名的杰作。

    无名亲自配制煎煮的药,一如其人,性子深沉,不大能闻出味道。

    初时浸泡药材,便以内力吸收了虎狼药性,只留下对人有益的精粹。且自有一套煎煮之法,让那精粹溶于汤汁中,因水质、器皿特质和恰当火候蕴于罐内,不随罐嘴蒸腾的雾气外散。

    一罐药,看似平淡无奇,却极耗心神。

    无敌拿个勺子,舀起来尝了一口。

    想到这罐药,是送给那个没皮没脸的锦衣人,心里便颇有些不平。

    ——不能便宜了外人,自己得给它加点“料”!

    左右看看,看见一盘馒头,先塞一个在嘴里。又从菜蔬根上捋了些泥土撒进罐内。

    还觉得不过瘾,捞起衣摆,掏出小兄弟,对着罐子撒泡尿。

    暗道,老爷我这可是童子尿,得了功夫的,大补。

    完事拿块布包了药罐,三两步出门跃上墙头,却见一只金碧眼的白猫踞在旁边的桃树上。

    一副慵懒傲慢的模样,正是昨夜钻他怀里那一只。

    不禁道:“怎么又是你,你跟着我作甚!”

    白猫无言地瞥了他一记,跃下树,又停在一条僻静的小道上,回首望他,轻摇高竖的尾巴。

    无敌暗忖,莫非这猫儿成精了,是在带路?试探着,端着药罐纵下墙头。

    白猫见了,飞蹿几步,兔起鹘落,在檐角一点,又掠过了一道宫墙。

    好似在与他比拼轻功。

    他不肯服输,单手托住药罐,一路追逐白猫,如履平地般轻松。

    不知在这旧皇城中转了多久,眼前出现了一条隐蔽的水道。这水道与宫外燕尾湖相通,状如北斗七星,直通禁内,沟渠由青石板砌成。

    白猫贴着青石板沿往里飞奔,不一时,没入草丛中,再次跃起,已在一人怀内翻滚撒娇。

    这人坐在临水的凉亭内,丽都其衣,窈窕其容,双手双脚却锁着碗口粗的乌铁链。

    无敌定睛一看,不是旁人,正是夜里在寝宫内见过的锦衣人:“这猫原来是你养的?”

    锦衣人好似热极了,汗津津地点头道:“一个远房表弟送我的,它叫面团。”

    无敌看了看他手脚上的铁链,好奇地问:“你怎地被锁在这里了?”

    “还不是你大哥害的,他要治我走火入魔的毛病,不许我再和夜盟主同床,还要忌牛羊肉、姜和酒。你要知道,夜盟主是不吃猪肉的!我随他,如今牛羊肉也不许吃了。这岂不是要逼我当和尚么,还不如死了痛快。夜盟主怕我不安分,便把我锁住了。”

    无敌也觉得不吃肉挺要命的,但此人享尽荣华富贵,老来不沾荤腥,不值得同情。

    想罢,把药罐放在石桌上:“想活命,就别说废话,我大哥给你熬的药,趁热喝!”

    锦衣人愁眉苦脸:“我喝药,是要人哄的。我年幼时身体不济,都是我大哥哄我喝药。可惜他上思忠君报国,下思黎民百姓,又为我操碎了心,英年早逝,我再没有亲人了。如今看见这药罐,我又想起了许多旧事,真是四十年如一梦,似真似幻。”

    无敌听他说得可怜,想到自己的大哥无名也要死了,不由得道:“你大哥怎么哄你?”

    锦衣人期待地看着无敌:

    “我大哥会和我猜谜语,三坟五典八索九丘诸子百家,择些冷僻典故来猜!”

    无敌道:“……”

    锦衣人又道:“你不哄我,我便不喝。”

    无敌怒道:“我又不求你喝!”转念一想,药汤里有自己的童子尿,不诓他喝下如何甘心?

    锦衣人仿佛知道无敌所想,笑道:“这样罢,你替我打开铁链,我就喝药!”

    “啐,当我傻,我替你打开铁链,你便跑了!”

    “怎么会?君无戏言——我是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无敌谅锦衣人也不敢耍花样:“钥匙在哪?”

    “钥匙?你身为死劫,武功盖世,竟不能替我震断铁链么?”

    锦衣人睁大桃花眼,吃惊地看着无敌,好似觉得他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无敌道:“……”

    “……震断铁链不是问题,但它连着你手腕脚腕,我怕我功力深厚,伤着你的经脉!”

    锦衣人听了,若有所思地:“原来是投鼠忌器,看来,你对力道的把握,欠着火候啊。”

    无敌恨不得揍他一顿,握住铁链,恶狠狠地:“好罢,这是你自找的,伤了别怪我!”

    锦衣人撵走白猫,举起手腕,鼓励道:“不怪你,来!”

    说来就来,无敌调动浑身气劲,右臂青筋暴起,五指攥紧铁链,发力拧腕——

    铁链略一颤动,在他掌中发热。

    锦衣人置身事外,上下打量无敌,赞道:“好,知道足生力,腰用力,臂聚力,腕拧力,这股力直中带弧,盘旋钻入铁链内。动势对了三四成,也算是有一两分悟性。”

    无敌咬牙切齿,横眉竖眼,憋出了满身大汗,也没能把铁链震开。

    此时听锦衣人喝倒彩,心神一发不能集中,不由得恼怒:“你闭嘴!”

    锦衣人唏嘘:“年纪轻轻,火气这般大。有力气,没武心。入错了门,学错了功夫啊。”

    无敌撒手:“我对兵器有些见识,我告诉你,不是我不行,你这铁链有问题。不是一般的铁,西蕃的镔铁,旋螺花,出了名的卸力,比白银还要贵。经名匠之手,日锤月炼,不脆!”

    “是么?”锦衣人笑出一口白牙,不置可否,反手托住铁链。

    一个揽雀尾的太极起势,右腕、右肘如水摇摆,让铁链自掌心一寸寸梭过。

    无敌不觉看出了神,这手法飘逸有韵致,明明是轻柔揽摆,铁链却绷得笔直,铮铮地震颤。

    锦衣人沉心静气,再次翻掌,双眸精光乍现,掌心磨过铁链,往下一按。

    刹那间,铁链崩成一柱黑灰,似浸在水中的一笔墨,展现出力的动势,不断扩散。

    最终,尘埃落定,满地铁粉。

    “……”无敌回过神,不敢相信,这人随手一揽一推,碗口粗的镔铁,竟化作了齑粉。

    锦衣人眨眨眼,四肢舒展,孩童般雀跃:“这是我自己打开的,我今日不喝药了!”

    话音未落,人已不在凉亭中,竟是一瞬震散了其他三股铁链,掠过水面,飞出了朱墙。

    第27章 太极要义

    无敌心中震撼,不觉跟着锦衣人,掠出了旧皇城。

    好在锦衣人的轻功并不如何,似一支箭,飚出一射之地,便是樯橹之末,落到了小巷中。

    “你跟着我作甚?”

    锦衣人以袖扇风,回头见了无敌,鬓角的汗淌得更厉害了。

    无敌问:“你那是什么功夫?”

    “武当太极拳,揽雀尾的起势——你没见过?”

    无敌不信,他与武当打过交道,却没见过一个能徒手击散镔铁链的。

    锦衣人不愿细讲,穿街走巷,好几次差点儿设法摆脱了他,却又被他缠住。不由得撵苍蝇般甩着手,不耐其烦地嘟囔:“去去去,你这小跟屁虫,怎么如此烦人!”

    无敌自幼习武,习久成僻,堪称半个武痴,遇见自己闹不懂的功夫,不管对方如何辱骂,一定要刨根究底,等闹明白了,再恢复本性收拾对方。因此厚着脸皮道:“我平日跟踪我大哥,如影随形,如响随声,你摆脱不了我的。不告诉我,你这功夫是怎么回事,我就跟定了你!”

    锦衣人只得在一座桥边立定,抬起下巴,望着沿街的铺子道:“这样罢,你我也算是有缘,你先去买五只酱猪蹄,一只盐水鸡,一打阳澄湖清蒸蟹,再包些水八仙、旺鸡蛋和佐料。最后教店小二开一坛好酒,你看酒色若是绿的,浮着蚂蚁大小的渣滓,就是绿蚁、竹叶青之流的便宜货,不要。正所谓,世间好物黄醅酒。斟出来泛着琥珀光,味道才算马马虎虎。你记着看酒液是否挂杯,不挂杯,定是掺了水!买齐了,我就告诉你。”

    无敌担心锦衣人趁机溜走,点了他几处穴道:“一言为定,你在原地等着,不要乱跑!”

    “我要跑,你点穴也拦不住我。”锦衣人哭笑不得。

    无敌依言买好酒菜,各家店铺却不收钱。

    问缘由,卖酒的店小二双手揣袖,望向立在桥头的锦衣人,只催他快些去交差。

    无敌福至心灵,想必此地的商贾归乾坤盟管,自然认得锦衣人是夜盟主的男宠。

    再回到桥边,只见锦衣人身畔围了好大一群百姓。

    两面楼阁也开了窗,无数女子挤在窗前,往下扔丝绢花果。

    锦衣人立在人海中,满肩花瓣,大汗淋漓,好似看杀的卫玠,笑得十分勉强。

    无敌这才想起,此人丰神俊秀,不当着夜盟主的面妖形怪状时,也有几分英气。

    心底不禁纳罕,论身手相貌,锦衣人都不在夜盟主之下,何以甘愿做男宠?

    无敌挤开围观的人墙,腾出一只手,替锦衣人解开穴道。

    锦衣人松了口气:“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说罢,拔身而起,掠向西北面的湖泊。

    无敌紧随而至,一路欣赏湖光山色,不时点住莲叶停步,耐着性子等锦衣人调息:“你年迈体力不支,还是怎的?内功足以破镔铁,轻功却这般差劲!”

    锦衣人喘气道:“没见识,破那铁链,我用的是外功。我练至阳的乾元经,如今走火入魔,任督二脉失调,气血受阻,内力无法收放自如,不然,早把你甩下了。”

    “胡说八道,外功有如此大的劲道,你天生神力不成?”

    锦衣人不和无敌理论,匀了匀内息,跃向山麓的石楼门。

    无敌抬头一看,看见“方山”字样。再行数百步,又见“定林寺”三字。

    原来是一座古寺宝刹。

    锦衣人教无敌用外袍裹住酒菜,偷偷摸进寺庙大殿,趁四下无人,一齐跃上佛像的金脑袋。

    此处离地面约有七丈高,四面帐缦遮挡,十分清静隐蔽。

    来往的僧侣,因忌讳仰头直视佛像,竟未发觉他二人。

    锦衣人敞开衣襟,道了声“凉快”,自油纸包里掏出卤猪蹄来吃。

    如此亵渎佛门圣地,无敌也是叹为观止:“……”

    “别傻愣着,快拿些酒出来,这世上再没什么比在庙里喝酒吃肉更过瘾!”

    “你活腻了?”无敌忍不住低声,“我大哥让你忌酒!”

    锦衣人盘起腿,抱着大包小包吃食,噗地把碎骨吐在佛陀头顶,振振有词道:“管那么多作甚,人事无常,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今朝有酒今朝醉,快活一时算一时!正所谓,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坐,世人若学我,不成佛成魔!”

    无敌看他吃得津津有味,也学着他的样子,用酒洗净手,取了旺鸡蛋,蘸着盐吃。

    两人顾不得说话,风卷残云般,吃尽了酒肉,捧着肚子坐在佛像的大脑袋上。

    “现如今,你总该告诉我,你震散镔铁链,用的是什么功夫?”

    “武当太极拳。”

    “……”

    无敌斜眼瞪着锦衣人,暗道,他如此戏弄我,摆明了不愿明言,我不妨逼他出手,探一探虚实。想罢,以天人五衰的心法,催发浑身刚猛气劲,一掌虚晃锦衣人胸膛。

    锦衣人见状,抬起右手,不急不缓地护住膻中。

    无敌心中暗喜,道了声“你中计了”,化掌为爪,扣住锦衣人右腕脉门。就在这一刹,锦衣人忽然右手虚张,伸出食指,指住他的鼻尖,再把手往右翻压。

    一股诡奇刚猛的力道,自交手处汹涌袭来。他让锦衣人一带,下盘顿失着力处,眼看就要绞断胳膊,被摔得飞出去,锦衣人又迅疾托住他的腰,助他原地侧翻身,卸去了这股力道。

    两人过招奇快,看上去,好似无敌扣住锦衣人脉门,锦衣人摊掌,食指一指无敌的鼻尖。

    无敌便双脚离地,惨然变色,几乎扭断胳膊,摔下佛像。

    到了此刻,锦衣人救下无敌,无敌还似一只撞懵的小鸟般,怔怔地困在锦衣人臂弯间。

    大约是觉得这姿势有趣,锦衣人低头把鬓侧的汗水蹭在无敌耳根处,和蔼道:“不骗你,这就是武当太极拳。”

    无敌毛骨悚然,忙不迭地跳开:“方才我未使出全力,若全力对付你,又如何?”

    “太极拳借力打力,你有多少力,我还你多少力。你起了杀心,你就会死在自己手里。”

    两人立在狭窄的佛像头顶,一问一答,一呼一吸,鼻腔充斥着塔香苦涩的气味。

    四周帐缦光影迷蒙,足底青烟缭绕,竟颇有几分禅意。

    锦衣人一手放在腹前,一手藏在身后。双手一背一翻,合阴阳之道。看似潇洒闲适,却是为了出招时,使出肩打的力。这架势乃是另一门外家功夫,并非太极拳独有,却又相通。

    由此可见,锦衣人不仅会太极拳,还将武林中许多功夫糅合在其中。

    无敌仔细观瞧思忖,终于收敛了轻慢的心思:

    “我听闻,当年夜盟主和夜家千金困在山岳盟,有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挑了整个山岳盟,一掌劈倒半座庙宇,最终单枪匹马,救出了盟主和夜千金。那个人,是不是你?”

    锦衣人道:“是我。”

    “你怎么能徒手劈倒半座庙宇?”

    “庙宇修建已久,梁柱腐朽,只要了解构造,择其要害,一掌让它失衡便可。”

    原来是取了巧,并非硬碰硬的真本事。无敌大失所望。

    锦衣人眨眨眼:“以卵击石,不是英雄,是傻子。知道刚才过招时,我为何指你的鼻尖?”

    无敌老实道:“不知道。”

    “不是我说你,你资质太差。你若勘破我为何指你的鼻尖,就得了我的真传。

    时下习太极拳的武人很多,百家争鸣,遍地开花,但习的都是招式。常言道,好拳敌不过乱打。当真临阵,谁记得住招式?只会招式,不如一阵乱打。

    太极拳要义,不在招式,一代只传两名弟子。

    我的祖师,是前朝武当掌门的两名入室弟子之一,习得要义。可惜,他野心太大,以太极拳为根本,自己开创了两门功夫,乾元经和玄坤诀,注重招式和内功,反倒忽略了要义。”

    无敌听至此处,不由得问:“太极拳的要义是什么?”

    转念想,这要义一代只传两名弟子,锦衣人只怕不会告诉自己。

    锦衣人却毫不迟疑:“就像我击垮那半座庙宇,诀窍不在于我的力气有多大,而在于拆去顶梁柱,令这庙宇失衡。”

    无敌想起方才锦衣人一指自己的鼻尖,再把手往右翻压,自己便失去了着力处:“莫非,你指我的鼻尖,只因我鼻尖所在处,是我这个人之所以能站稳的‘梁柱’?你借我的力,把我全身往右翻带,此时你的手已倾斜,我的鼻尖却还能让你指住,可见,我整个人就如同你的手,倾斜失衡了。因此,我摔了出去。”

    这本是极简单的道理,想通后,他豁然开朗:

    “太极拳的要义,就是借对方的力,却让对方失去自己的着力处!”

    锦衣人道:“不错,你若是能掌握这要义,又深谙人体各处关节所在,即使不会招式,不用内力,也能以一敌百,以逸待劳,而不耗尽自己的气力。”

    无敌摇摇头,暗觉棘手,他自幼习惯了抢攻,此法却要对手先攻,与他的习惯大相径庭。

    锦衣人又道:

    “无论哪门哪派,最初练功,扎马步,所求的无非是个‘稳’字。往后精益求精,便是追求快而稳,狠而稳,准而稳。待到学成,与人过招,则反过来,追求‘不稳’——

    我‘稳’你‘不稳’,不论你多厉害,我赢定了你。

    世上一切武功,皆在稳与不稳之间,此乃大道。你只要稳了,气劲必然是对的。你不稳,强自运内力,只会伤及自己的五脏六腑,以致一时强劲却后续乏力,甚至折损阳寿。你自幼误入歧途,今日得我真传,一窍通则百窍通,不会再拘泥于某一种门派、招式或内功心法。”

    无敌似懂非懂,锦衣人所言,另辟蹊径,颠覆他对武学的认知。半信半疑地问:“你说的很有道理,但这是太极拳吗?”

    “包容一切,万物归一,就是太极。”

    无敌怔怔地看着锦衣人,心里忽然生出些感慨:

    这锦衣人年轻时,习得其师祖所创的太极拳阳刚分支,乾元经,随夜盟主创立了乾坤盟。

    到了不惑之龄,却因气血受阻,内力不能自如调遣,反倒抛却内功和招式,又练回了太极拳,由此领悟了天下武学的要义,以“稳”敌“不稳”。

    这可算是落叶归根?

    正说着话,殿外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听上去竟有百十余人。

    无敌心中一喜,莫不是夜盟主率众公子游历金陵四十八景,到了此处?

    那么庄少功和无名,也必然随众前来了。

    再看锦衣人,锦衣人蹲下身,如临大敌,一副全神贯注的窥伺姿态。

    无敌更觉得,锦衣人震散铁链,来这寺庙喝酒吃肉,就是要捉弄夜盟主。

    孰料,进来的,并非乾坤盟的熟面孔。

    十余个灰衫人,威风凛凛地在大殿两旁列开,齐齐单手架住后腰,好似挎着无形的刀。

    紧接着,是一个长眉白须的老和尚,躬身将一名中年人延入殿内。

    这中年人身穿玄色缎子衣,背脊笔直,龙骧虎步,神态气度贵不可言。

    身后,还跟着数名步伐沉稳、气息绵长的高手,其中,竟有多日不见的永州捕头应惊羽。

    无敌连忙伏下身探瞧,但见那老和尚在供桌木前立定,侧身毕恭毕敬道:“陛下……”

    话音未落,锦衣人已盯住那贵不可言的中年人,如鹰般纵身扑落下去。

    这变故来得如此突然,无敌心神俱震,不由自主僵在原地——

    那中年人,竟是微服来此的皇帝。

    锦衣人这番埋伏,是要逆天而为,刺杀皇帝?

    第28章 天子之剑

    无敌眼睁睁看锦衣人扑落下去,一霎心念千回百转,暗道,祸事了!

    锦衣人当真杀了皇帝,到时候群龙无首,天下大乱,不知是什么情景?

    这时,锦衣人已跃到皇帝身前。一干护驾的高手应变神速,立即将皇帝围在中心。

    其中反应最利索的,就是应惊羽。他黑披红衣,横刀在前,挂弓在腰,喝道:“来者何人,辄敢无礼!”

    锦衣人并不理会,把目光转向皇帝,似在等他下令。

    那皇帝好涵养,面不改色地下令:“这是朕的旧识,无碍,你等退下罢。”

    众人惊疑不定,却不敢抗旨,只得躬身退出定林寺大殿,在外把守。

    无敌坐在佛像头顶,见了此状,更不好下去了——

    原来,锦衣人并非要刺杀皇帝。

    他两个是旧识,在此私会,难道,是要给夜盟主戴绿帽子?

    皇帝见四下无人,方才躬身抱拳,向锦衣人见礼:“三哥。”

    锦衣人笑着摆手:“你是真命天子,我是乱臣贼子,不要折煞我了。”

    “三哥,多年不见,你还是一点没变。”

    “你却变了,昔年你我在宫中玩耍那会,我可没料到你今日会赶尽杀绝。”

    无敌暗自诧异,皇帝称锦衣人为三哥,锦衣人岂不是皇帝的兄长?

    皇帝听锦衣人提起旧情,目光微动:“当年,三哥若肯留在宫中享福,我必尽臣弟本分。”

    锦衣人大笑:“你挑断我的手筋脚筋,挟天子以令诸侯,这种福,我可享不来!”

    无敌越听越糊涂,皇帝对锦衣人自称臣弟,锦衣人说皇帝当年挟天子以令诸侯。

    倒好似锦衣人也做过皇帝,迫于无奈,才让位给了当今皇帝。

    皇帝不善言辞,说不过锦衣人,只面观鼻鼻观心地道:

    “我敬重三哥,三哥也看顾我,何必,故意说些不体面的话?”

    锦衣人道:“我是野种,没有天命,不体面,我认了。我一无所有,任你软禁在宫里,那也没什么。可是老天终究待我不薄,让我遇见了敛尘,我和他非亲非故,他却真心待我。我只有这么一个知己。你如今要为难他,那么我只好为难你了!”

    无敌知道,乾坤盟的夜盟主,姓夜名敛尘,没有表字,称夜盟主为敛尘,是亲昵至极。

    这么看,锦衣人是来给夜盟主讨说法的,却不知他要如何为难皇帝。

    皇帝神色一冷,望向别处:“三哥明鉴,那姓夜的不愿救三哥,才会觉得为难。”

    “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话——他治不好我,你便要炮轰金陵屠戮满城。这可是你的敕令?”

    皇帝不得不回转目光,欲言又止,似要辩解,最终却低头闷闷地道:“是。”

    锦衣人微笑道:“你下这种混账敕令,一定有你的苦衷?”

    皇帝听闻此言,抬起一双眸色极淡的眼睛,谈到苦衷,涉及江山社稷,立时吐字铿锵:“是非曲直,自有定论,望三哥明察。”

    “夜家本是我皇室宗亲,却收留前朝代北侯遗孤,不忠不孝,此其一;”

    “夜家以刺客之道发迹,鱼肉朝野,不知量刑轻重,使罪不至死之人丧命。自皋陶创五刑五教以来,朝廷奉天据法,以刑礼正百官纠万民。到了我朝,自诩行侠仗义的刺客横行,刑法却如同虚设。落在夜家刺客手里,不问青红皂白,左右是死,谋财的便不再畏死,要害命。害命的横竖一死,更加穷凶极恶。实属乱我刑法,坏我国威,此其二;”

    “其三,夜家自恃是我皇室宗亲,占据金陵封地,暴敛钱财,此后与漕盐茶马各帮富贾勾结,创立乾坤盟。乾坤盟的富贾唯利是图,使耕者舍本趋末,种植茶棉,害我农事。以致国用不足,每遇天灾人祸,朝廷无粮周济灾民,反倒要向趁火打劫的富贾买粮。”

    “我自承揽大统,不敢辜负先皇期望,只愿百姓安居乐业,因此治下甚严,文武百官每议事毕,廊下食,不过宰杀一头羊。内阁堂厨只有三菜一汤。各地公厨更要靠捉钱人微利维持。朝中未出几个贪官污吏,乾坤盟倒给我养了一帮祸国殃民的奸商。百姓只感念他们偶尔开仓放粮的小恩小惠,却不想,这些富贾从未耕作,钱财从何处来,屯粮从何处来?”

    无敌吃得正饱,听皇帝念叨朝廷堂厨几菜几汤,不禁暗觉好笑。

    他不懂治国,不明白商贾如何害农,只道,原来皇帝要打乾坤盟,是嫉妒夜盟主伙食好!

    锦衣人自幼研读治化之道,只觉皇帝所言,字字在理,句句诛心。

    一国的生杀大权掌握在惩奸除恶的侠士手里,一国命脉掌握在商贾手里,朝廷的威信就荡然无存了。倘若哪个富可敌国的商贾有远见,招兵买马,笼络人心,也未尝不能造反。

    他平日在乾坤盟厮混,觉得商贾没有那般可憎,但设身处地为皇帝着想,又难以反驳:“草原上的牧羊人,不会因羊群里添了几匹马,便认定要杀了马,才能牧好羊。”

    皇帝道:“三哥,我所牧的羊群里,添的不是马,是狼。”

    锦衣人叹了口气:“因此,你要敛尘为我治病是假,除掉乾坤盟是真。无论他治不治得好我的病,你都一定会炮轰金陵,屠戮满城,剿灭乾坤盟,给天下富贾看,以儆效尤。”

    “唯有如此,才能正本清源,永绝后患。”

    “其实我也想过了,你有你的难处,意欲发兵,定要讨个由头。老百姓不懂商贾害农的道理,你定会昭告天下,敛尘是反贼。为何是反贼?因为他窝藏了我。我是谁?明面上,是先帝的三子。事实上,却是当年图谋造反的大奸臣,和皇后苟且所生的孽种。”

    无敌听至此处,只觉锦衣人的身世十分离奇,难怪他自称野种,没有天命。

    皇帝垂目道:“三哥,倘若夜敛尘肯与劫门联手,治好你的病,我便答应他,放过金陵百姓,不牵连无辜,照顾你一世。”

    “你为何要照顾我?”锦衣人不复刻薄,和蔼道,“我与你,并非血脉相连的兄弟。”

    “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兄长。如今江湖中,许多人将夜敛尘视为侠义之士。我却知道,三哥你才是真正的侠士。你年少时便怜悯孤弱,为我母亲报仇。后来,明知父皇算计你,你却还是回到宫中,好让我挟持你,除去那些危害百姓的奸党。事了之后,你心系夜敛尘,不求名分,甘愿守在他身旁。你为国为民为兄弟为所爱,付出一切,最终连名字也舍弃了。我敬重你。”

    锦衣人笑道:“我年少时为你出头,无是要收个没势力的小跟班,好差遣你欺负你。你实在太看得起我了,我连凡夫俗子也不如,一生胡作非为,好逸恶劳,最终只能靠敛尘养活。你身为天子,才是中原第一大侠。可曾听过庄子论剑?世上最厉害的剑,不是吹毫断发的庶人剑,而是天子剑——天子以边城为锋,以山关为锷,以中原为脊。包以四夷,裹以四时,制以五行,论以刑德。此剑上决浮云,下绝地纪。你持此剑,可御外辱,可绝内患,可救苍生。”

    皇帝微微一怔,良久才道:“三哥所言,振聋发聩,我必铭记在心。”

    锦衣人颔首,不再说话,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久久地注视着皇帝。

    目光带着些许怜爱,些许深意,渐渐凝滞,像是无声的喟叹。

    无敌在佛像头顶看得不分明,只见那皇帝脸色一变,锦衣人已直挺挺地向后栽倒。

    那皇帝大叫一声:“来人!”

    退出殿外的高手们,又一窝蜂地涌了进来。

    应惊羽止住失仪的皇帝,单膝跪地,探手摸了摸锦衣人的脉门。

    锦衣人空睁着涣散的眼,似在看殿顶的经幡和雕刻,唇畔漫出血迹,已然绝了气息。

    无敌伏在佛像头顶,目睹皇帝双膝跪地,揽起锦衣人,埋头施力抱紧。

    他与锦衣人认识不过一日,并未完全听懂锦衣人之前与皇帝说的话,此刻却不知是否是被气氛所染,喉头好似堵着一团棉花,压抑得难以喘息。

    那些高手见皇帝下跪了,也慌得跪了一地,战战兢兢,气不敢出。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皇帝哑声道:“是朕,逼死了他。”

    无敌心想,这是不错,你这皇帝老儿说什么不好,非要说朝廷穷,只能吃三菜一汤,锦衣人方才与我吃了不下十种菜式,听你这么说,料是脸皮薄,无言苟活于世了。

    众人劝皇帝,锦衣人是自断经脉而死,不要太过哀恸自责,以免伤了龙体。

    听得无敌也在心里劝道,皇帝老儿你别难过,人死不能复生,以后努力加餐饭罢。

    说来也奇怪,之前天气还闷热不堪,到了此时,却无端地暗了下来。

    窗外扯出几道青光,无数雨点溅入门槛。

    无敌犯了愁,看样子,皇帝是要在此处过夜,自己困在佛顶,要待他跪一夜不成?

    转念又想,夜盟主与锦衣人情同夫妻,如今锦衣人自尽了,夜盟主却见不到他最后一面。

    这生离死别,未免太惨了些。

    思来想去,无敌暗自对锦衣人道,罢了,你临死之际,我得了你的真传,该为你做些事。

    他潜运天人五衰心法,借闪电雷鸣遮掩,蹿下佛像,只是青光一闪之际,便掠至皇帝身后,扼住皇帝咽喉,低声道:“我不管你和他有何恩怨,这具尸首,我要带走。”

    皇帝还沉浸在哀痛中,全无防备,直至落入他手里,才喃喃地问:“带他去何处?”

    “他是趁夜盟主不在,从家里溜出来的。我要带他回家,免得他死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皇帝听得浑身一震,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半晌,长叹一声:“好。有劳你带他回家。”

    他替锦衣人合了双目,教应惊羽解下黑披风,为锦衣人盖上遮雨。

    应惊羽见了无敌,一怔,脱口而出:“你来了?”

    只因自己擅射,却不如庄家的死劫无敌,非但擅射,还精通十八般武艺。

    此刻棋逢对手,便有此一问。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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