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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节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第12节

    虽说有一种大哥教训小弟的感觉,不过这感觉还不太坏。

    回到东陵已近中午。在这附近吃了口饭,然后厚着脸皮去邹老板家蹭了件新衣服换上,接下来便是研究两包药的熬制及涂抹方法。

    吃过晚饭后,又蹭了邹老板的汽车回了家。他是绕了路的,送完我还要调头去丝房巡视。

    下了车目送他离去,后往家里走,却在转头的时刻看到了路旁一棵含苞的桃花树下,立着的刘国卿。

    他面无表情,双目阴翳得像蛇的眼睛。

    我先是一愣,然后不可遏止的,在心底欢呼雀跃起来。

    他总还是念着我的。

    脚下一转,向他走去,停在他身前,细细打量一番他的脸,见他不打算开口,便向我家的方向一歪头,说道:“进来吧。”

    “不去。”他说。

    我再是一愣,有些较不准道:“你,不是来找我的?”

    他抿着嘴,似乎在磨着牙根儿,然后赌气似的扭头便走!

    我虽不懂他的心思,但一咬牙,没有回头瞅一眼家里的情形,直奔着他追了上去。

    ☆、第五十六章

    我一直觉着,男人脾气暴躁一些没什么,但千万不能小心眼儿,得有点老爷们儿样。

    刘国卿一直是──至少在我看来──一直是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知识青年。人都喜欢和自己相反的类型,他正和我相反。

    而今天不知抽了什么风,他在前面健步如飞,我在后面奋起直追,好几次都要拽上他的袖子,却都被他甩开。

    要我说,男人使性子,就应该晾一晾,让他燥热的脑袋冷却下来便好了,哄啊、安慰啊这些,就跟男人的乳|头一样没啥大用。

    话是这么说,道理也摆在这,但我还是没出息地一路追他到了他家。

    看来觉睡多了还是有好处的,能打起精神来解决问题。

    他拿出钥匙开了门,我在他身后三步左右的位置站着,看他开了门进去便要把门关上。笑话,老子一路连跑带颠儿的跟过来可不是为了站他门口当石狮子!

    三步并两步抵住他要合上的门,咣当一声夹得我手臂上的肉都直颤,疼得够呛,还要轻声细语地跟他道:“又咋地了?好歹先让我进去,咱慢慢唠是不?”

    他扬起眉毛冷笑道:“唠?有啥好唠的?你不是整宿整宿的和邹老板睡一块儿么?还没唠够?”

    一股火扶摇直上,直冲脑门,胸腔焖着热气,皱紧眉头:“你听谁瞎白话的?老子跟谁睡也跟他睡不到一块儿,昨晚我那是──”

    手腕突地一疼!刘国卿的小擒拿着实不错,看来文职工作没有抹杀掉他作为军人的攻击性。

    可老子手疼啊!

    手腕拐着再被他一脚踢上肚子。其实踢小腹效果是最好的,能尽可能远地把敌人踹出去。这都是经验之谈。

    甩着手腕捂着肚子,狼狈不堪地眼睁睁看著那扇门摔在我鼻尖前,带出一股凛冽寒风。

    说不气那是假的,更多的是满腔话不知道先捡哪个说的焦躁,越焦躁越说不出来,再加上被他关外面,火一上来,冲着门板就可劲儿一脚!同时恨声道:“刘国卿,你他妈的就是个傻逼!”

    他完全没动静。我对着漂亮的门板,每一个花纹都看遍了,见他还是没有开门的意思,终于用尽了浑身力气般,坐在台阶上揉肚子。

    其实换个角度想,刘国卿这般气我与邹老板近密,证明他很在乎我。虽然方式激烈了点。

    也许他想着想着就能想通了。都是大老爷们,搞什么娘们兮兮的“你居然背着我和那个狐狸精怎么怎么样了”那一套?太矫情。更何况,我和邹老板根本就没那一腿!

    坐了一会儿,肚子手腕都不疼了,站起来,再次犯贱地站到了刘国卿的大门口。

    抬手敲了门。明知道他还在赌莫须有的气,可仍是盼着他能开门,哪怕不放我进去,站门口听我说说昨晚和今天的经历也行。除了他,我还能跟谁说?

    等了片刻,他自然是没有理会的,不知道他现在是在客厅还是卧室,要么是书房?总不会是厕所或厨房。

    又敲了敲门,清清嗓子,话涌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

    提着气,松懈,又提了起来,憋在胸口,这次没松懈,只说道:“刘国卿,你要是不开门,那我可走了。”

    过了好久都没动静。他可能在卧室啊什么的,没听到。

    我又敲了敲门,有些气闷道:“我真走啦!”

    娘了个腿儿的。

    再狠狠踹了门板一脚,满腹郁卒却发泄不出来。他的心眼儿简直就是针眼,小得都穿不进线头!

    扭头离去,到了大街上,叫了黄包车。老子可没力气再走一遍来时路。

    回了家,太太倒是没说什么。我大略跟她说了说昨晚的事,但说的是迷路,没说被蛇咬了,怕害她担心。当然,也没跟她说彭答瑞那个大块头猎人的事。

    见我兴致不高,她以为我累了,便打发我早些休息。

    躺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脏像是被当成鼓皮被不知从哪来的棒槌使劲儿敲,又闹心又难受。

    双手交叠垫在后脑勺下面,瞪着俩眼珠子看天花板,眼前闪过第一次见刘国卿的场景:西式的打扮,中式的谈吐,最开始对他的印象并不好,认为他是不事生产的大少爷,可一杯酒下了肚,印象就都变了。

    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子了呢?

    不禁有些后悔。如果我没有执意捅破那张窗户纸,现在和他的相处也许会轻松许多。

    可这不是我想要的,而且我也不确定能否压抑着自己不对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要说现在,最出格的举动都做过几次了,怎么反而不对劲儿了呢?

    思来想去,弯弯绕绕把自己都绕进了牛角尖钻出不来。直到房门开了一小条缝,一个小小的身影蹑手蹑脚地进了来,先伸着脖子想看我有没有睡着。

    不由一乐,背对着她装睡,等她站到了跟前儿,感觉到她的小手捏住了我的鼻子,又捂上了嘴。

    眼睛刷地睁到最大,反倒把这个小混蛋吓了一跳!趁她跑掉前手臂一伸,把她抱到床上,让她跨坐在我肚子上,手伸到她胳肢窝挠她痒痒。

    依宁咯咯乐,搂著我脖子讨饶道:“爸爸我错了我错了!”

    一揪她小鼻子,烦恼早就烟消云散,笑道:“还敢不敢搞偷袭?”

    “不敢了不敢了!”她小身子往前一倾,熟门熟路地窝进我怀里,扭来扭去找到最舒服的位置,问道,“爸爸,你昨天去哪儿了?”

    “东陵,”我说,“等过两天暖和了,就带你去玩。”

    她兴奋地点头,大眼睛一转,古灵精怪,趴在我耳边说悄悄话:“爸爸,你知道那个福山转学了吗?”

    “嗯?”有些诧异,心道该不会是邹老板干的吧?赶尽杀绝,太狠了!我喜欢!

    她又道:“走之前我让哥哥在福山书包里塞了好几条毛毛虫!都是我抓的,福山最怕这个!”

    “……”我有些无语,“谁教你这些的?”

    “邹叔叔!”她两只眼睛里迸发出无比欢乐和崇敬的光芒,“邹叔叔好厉害,就是他跟我说福山最怕毛毛虫的,他什么都知道。”

    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看她两眼放光,有一种很想扁了邹绳祖的冲动,他居然把我闺女给带坏了!等老子再见到他,一定在揍完他后再说一句……“干得漂亮!”

    但是面上还要维持住身为父亲的道貌岸然,笑眯眯亲了依宁一口:“不能叫邹叔叔,要叫邹大爷,他比爸爸年长,可不能认错了辈分。”

    依宁乖乖点了头,又说道:“爸爸我想跟你睡。”

    “你不跟多多睡了?”

    自从有了多多,这小家伙到哪又要带着那只猫崽子,睡觉都要搂一块儿。

    她笑嘻嘻道:“多多一会儿会自己过来的。他说他先去找翠珠姐姐要肉脯吃。”

    我“嗯”了一声,却猛然发现了不对之处。

    遂试探性地问道:“宁宁,你说……多多跟你说他去找翠珠姐姐?”

    她理所当然地一点头:“是啊。”

    “他你能听懂他的话?能跟他说话?”

    “对的呀,”依宁有些疑惑,“他就是跟我说了他找不到爸爸妈妈,我才收留他的!”说着眨眨眼,有些不可思议道,“爸爸你听不懂吗?”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 知道珺包子随谁了吧~ 这是天赋 也是遗传哈哈哈~~

    ☆、第五十七章

    过了半天还是没大缓过劲儿来。

    依宁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脸,眉宇间颇为担忧,还带着同情:“爸爸,你别伤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就不会有人嘲笑你了。”

    表情狠狠扭曲了下,硬生生扯开嘴角,拉下她的小手在手里攥着,露出一个难看的笑脸:“宁宁,这件事除了我还有谁知道?”

    她呆了呆:“什么事?”

    “你能和小猫说话的事。”

    “还有哥哥。”她说。

    深吸口气,把她抱得更紧了些,严肃道:“听着,这件事不许再和别人说起,谁都不行。”停顿下,又加了句,“妈妈也不行。”

    依宁天真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说,伸出小指,和缓了语气,说道,“听爸爸的,来,我们拉钩。”

    依宁对拉钩这项类似游戏般的许诺很感兴趣,立刻用小指勾住了我的,来回勾了三下,又开始笑嘻嘻地说起学校里的事。

    我不时点头回应一番,心下却更加不安宁。反常即为妖,我小时候不是没见过那些被安上千奇百怪名头的小孩子被烧死、被灌了水银去给大户人家的老爷太太陪葬的——虽然多数是穷人家的孩子被提前买了下来,寻个由头当陪葬的阴童。

    近些年随着“德先生和赛先生”的浪潮,这种事变少了许多。但若是被左邻右舍知道了依宁是真的反常,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毕竟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依宁是我的宝贝闺女,就算是妖孽我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更何况,她除了能跟小动物说话之外,和普通孩子没两样。西方童话里,不是也有那些住在森林里,和小动物生活在一起的,善良美丽的小仙女、小精灵么?

    ……我是真怕了。居然把那些劳什子骗小孩的童话故事都搬了出来。

    可她还那样小,小到可以钻进我怀里还有空余,脆弱得像一枚生鸡蛋,轻轻甩个袖子就能破碎。

    搂着她侧过身,盖好被子,亲了亲她的额头。

    她也有样学样亲了我的,缩在我胸前闭上了眼睛。

    次日中午,邹绳祖派了李四来送药。彼时还没吃过午饭,实在是不想去食堂面对某人的视而不见,这是很影响食欲的。或者说,影响的不仅仅是食欲。

    对着眼前一大堆报表,唤来成田让他代我签字,下午翘班,在大街上发了会儿呆,决定去找邹老板。

    可复一想,刘国卿之所以对我横鼻子竖眼睛,正是因为我与邹老板走得过近。作为一个识时务的好情人,再往枪口上撞就不对了。有辱斯文。

    加之刘国卿把我拒之门外,还闹别扭,也许去他家门口堵他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毕竟,以他的智商和我对他了解,我已不期待他能自己走出牛角尖。

    离下班的时间还早,他是不会像我这般没责任感的翘班的,而我也绝不会傻乎乎地在他家门口等他,然后再被他关在门外。

    庆幸刘国卿的家地处繁华的春日町,找一个既能清楚地看到刘家,又能避免被发现的咖啡馆,简直是易如反掌。

    在他家斜对面的咖啡馆靠窗的位置坐下,顺口叫了咖啡,说实话这一家的咖啡跟马尿有得一拼。

    整个下午都耗在了这一杯咖啡和一份免费报纸中,不时抬眼看看刘国卿家,虽然知道他不可能这般早回来,可还是忍不住。

    一等等到了晚上八点,中途要了份极受佟青竹喜爱的三明治,冰凉凉的面包,油腻腻的沙拉酱,还没有英国的炸鱼条好吃。

    这般时候还没回来,便很不正常了,甚至怀疑是不是我看漏了,但这涉及到我的侦查能力,这点我对自己十分自信。

    不过双腿还是执意违背了大脑。结了账,鬼鬼祟祟地躲在刘国卿家不近不远的一排松树里。刘国卿家没有亮灯,看来是确实没回来。

    松口气的同时又叹口气,不得不说有些失落。

    他去了哪里,确实和我无关。但是这种被排斥在他生命之外的感觉,真令人难过。

    在这一刻,又发觉自己的作为太过猥琐,有点像跟踪清纯女孩子的色狼。

    心里不免打了退堂鼓。我是负有盛名的依家的老爷,是满洲国奉天省的警察署署长,自小便是极傲气的,从没有一个人能让我患得患失,那些不喜欢的我的人,我也不屑与之交好。

    刘国卿应该是喜欢我的,虽然他没说过。不过我也没说过,算是扯平了。可是我都放下脸面来找他了,他还和我闹脾气,这就是他的不对了。

    ……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真是令人讨厌。

    但那时候,我还是很自我的认为,刘国卿也有错。而事实是,他在其他事上或许不无辜,但在我们之间,他是无辜的,因为我们的关系走向的引导人,从来都是我。

    正在“走还是留”的问题上扯皮,一辆黄包车从拐角处驶来,瞬间掠去了全部心神。

    黄包车上坐着两个人,我都认识。车到了家门口,刘国卿先下了车,付了钱,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另一位搀扶下来。

    被搀扶下车的孟老板脸上的妆还没卸干净,桃腮粉面,流髻云鬓,身上披着刘国卿的军衣外套,而无法掩藏的戏服下摆在地面上拖来拖去。连戏服都还没脱下来,像是戏演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刘国卿搀着他一点点向家里挪去,看样子是孟老板伤到了腿。

    看他们这般亲密,我应该是火冒三丈的,管那个孟老板是不是受了伤?反正和老子无亲无故的。

    上述才应该是按平常来说,我最正常的反应。

    可现下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却是,他只穿了件单薄的衬衣,会不会着凉?

    诶我已经无药可救了。

    又等了好一会儿,就在刘国卿拿钥匙开门的时候,我掐着时间晃到了他面前。

    对着孟老板扯出个极难看的笑脸,然后迎上刘国卿还在闹别扭的眼神,尽量用平缓的声音说道:“让我进去吧。”

    ☆、第五十八章

    他自然不会在孟老板面前失了礼节,即便再不高兴,也是要让我进去喝杯水的。

    孟老板果然是伤到了腿。我趁着刘国卿张罗着拿药箱之际,问了孟老板咋整的。

    孟老板妆容微糊,反显得更加楚楚可怜。我是个怜香惜玉的,看他这样,也不好再想些有的没的,给他倒了杯热水,看他将杯子握在手里,听他慢声道:“没什么,出了点意外罢了。”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他不说我便不会刨根究底。

    刘国卿拎着药箱走出来,听到我们的对话,哼了一声,蹲下拿出外敷药和纱布,接口道:“九区巡逻丙组的那几个日方警察,不安分地巡逻,却跑到孟老板的戏班子里看戏,这便罢了,”说着更加愤懑,他捏着药瓶捏得指节泛白,眼含怒火抬头瞅我,“看了一半居然上了台,然后……然后──”

    我明白了,点了下头示意他。

    孟老板扮相美极,那两个小鬼子不可避免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撕扯之间孟老板受伤,最终被刘国卿救下。

    敢情是一出英雄救美。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瞥了眼低着头屈着腿的孟老板,半有意半无意道:“你马上要出差,这么忙还有空去看戏。”

    刘国卿小心翼翼地撩起孟老板的裤脚,听到这话有些不好意思,便没抬头:“之前答应过孟老板去看的,”和孟老板对视一眼,复道,“何况,罗大公子不在,咱们帮衬着些也是应该。”

    我咧嘴笑了下,孟老板因着屈辱被人摊开在眼皮子底下,不知是羞是恼,嘴唇抿得紧紧的,手指死死篡着裤脚一动不动。

    凑过去搭把手,等刘国卿上了药,我把展开的纱布在孟老板流畅优美的小腿上包扎好,手把极佳,结扣打得干净利落。

    还没来得及欣赏够包扎成果,刘国卿便扶着孟老板去了厕所,待孟老板卸妆之际,我偷偷去厨房翻箱倒柜找了些吃的,那家咖啡馆实在太坑人,难吃得要死。

    碗下面有几张馅饼,已经凉透了,我是不会亏待自己的,架上蒸锅加热,又看剩了碗小米粥,索性也热上。

    等刘国卿把孟老板安顿好,我正叼着块馅饼端着粥,咽下去呵呵笑道:“饿了。”

    他皱皱眉,冷着脸道:“你还不走?”

    老子特想把粥浇他头上,要不是喜欢他,我会上赶着跑他家门口来蹲点?从来都是别人上赶着巴着老子的!

    他这么说了,我面上也挂不住,遂用开玩笑的口气道:“你真舍得撵我走?”

    他嘴唇蠕动几下,最后只从鼻子里哼出声来。

    一看有门儿,心中放下忐忑,继续笑道:“来来来,咱的大英雄,打一架多费体力?陪我吃点儿。”

    其实更想说“咱整两盅”,但是他是不喝酒的,便没有说。

    “我不吃,你吃完自己把碗洗了!”他哼声哼气的,虽这般说着,却还是主动接过了空碗,打开水龙头洗了起来。

    真是个可爱的人。

    洗过碗之后,和他一起躺在床上,难得他不再横眉竖眼,手脚便不安分起来。

    他却握住我的手,从他身上拿下来,轻声道:“我累了。”

    “没关系,你躺你的,”我笑道,“我来就好。”

    翻身压到他身上,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兴奋地叫嚣。我渴望进入他的身体,感受彼此相连,让自己成为主导,看他在我的带领下攀上高潮,倒是心理上的满足了。

    他没有动,也没有皱眉,只是面无表情道:“下去。”

    我还要死皮赖脸,却在看到他眼底的不安和厌恶时冷却了下来。

    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从不知道原来他是这般不喜男人间的情事,之前意乱情迷,他也没有在嘴上说过排斥,便理所应当地认为他也是喜欢的,原来不是。

    我从他身上翻下去,灰溜溜的,刚才压他的气魄早就不见了。

    我想了想,反握住他的手,与之十指相扣,对他认真道:“你要是不喜欢床上这档子事,就和我直说,我以后不提就是了。”

    他的手掌有些僵硬,身上散发着闷闷的气息。酝酿半晌,他方道:“不是讨厌,我只是……”沉沉呼吸些时,寻找出最准确的形容,“……不习惯。嗯,不习惯在下面。”

    我赞同的点头,这是很正常的,同为男人,我自然也不习惯在下面。

    他呼吸清浅,侧过身来看我,眸色深邃,月光点亮了他的瞳仁。

    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俯过身来,两瓣嘴唇贴上了我的。

    极轻极浅,触感糙涩。只是贴着,甚至连亲吻必要的吸吮都没有。

    他的呼吸扑到我脸上,搅得我脑子一片迷乱。

    过了好一会儿,他离开。我们的手还扣在一起,没有人要挣脱。

    正享受着难得的温馨,他却突然开口打破静谧,声音不大,但是在黯黯长夜中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划裂夜色织锦。

    “你知道九区是谁负责的么?”

    “当然知道,”我说,“委任书还是我签的字。”

    他又问:“那几个犯了规矩的警察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先是愣了下,方体味出他话中含义。

    不由有些恼了:“你想我怎么处理?”

    他不说话了。

    他是清楚的,我只是个傀儡,所有的批示都只是走个程序,甚至近日来,日本明里暗里派人监视我。

    任命谁都是日本说了算,跟日本人讲规矩、讲反对,无非是拿鸡蛋磕石头——找死,反正中国人海了去了,少了我,不等于会少了奉天省警察署的署长。

    因此对于孟老板的遭遇,我只能同情,对日本人来说,他们是超国民待遇。要是我说处理,不是主动往枪口上撞么!

    火气上来便灭不掉,本来就够憋屈了,刚好一点儿他又挑火,索性冷声道:“我处理不了。”

    “我知道你有些为难,但就眼睁睁看着孟老板受人侮辱吗?”

    我干脆坐起身来,感到心气还在可控制的范围内,才说道:“不是有些为难,是十分为难。你的孟老板干这行的,就要承担相应的代价!再说有罗大公子给他撑腰呢,你着急个屁?”

    他也坐了起来,指责道:“你就这般没有同情心──”

    “同情心?”不禁冷笑一声,“那玩意儿是能当饭吃还是能搂进被窝里头睡?收起你泛滥的同情,没人会因为同情放你一条命!”

    “可我们现在不会丢命!倒是孟老板他──”

    “他”后面该说些什么,他自个儿也接不上来了。

    我敲敲疼起来的额角,翻身下地,从衣服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

    烟雾像纱帘,隔在我们之间,我却反而平静了下来。

    刘国卿看我的神色很失望。

    我更失望。

    我在烟雾缭绕中慢声道:“刘国卿,你他妈的就是个傻逼。”

    ☆、第五十九章

    他的嘴唇抿得紧紧的,然后躺下,背对着我,月光笼罩在他身上,竟隐隐有着排斥。

    我们才刚刚和好,却又为了一个外人争吵,或许对刘国卿来说,孟大老板不仅仅是外人?

    我的想法还是比较乐观的,至少没有说“对刘国卿来讲,孟老板不是外人”,灭自己气焰涨他人威风可不是我的作战理念。

    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我想是没有的,他不喜欢侧睡。

    抽完烟嘴巴很干,握着烟盒和打火机去了客厅。喝了水,然后接着抽烟,一根接着一根,搞得客厅云山雾罩,乌烟瘴气,却停不下来。

    头脑一热跑过来堵他根本就是个错,给了他错以为我可以迁就、妥协的信号。而事实是,在原则和利益面前,这些可笑的想法就像浓烈的阳光下无用弱小的雪花。

    耳边传来开门声,声音被开门者故意压得很低,但在静谧的夜中,任何声响都会被放大数倍。

    警惕地回头看去,孟老板穿着刘国卿的睡袍,赤着脚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倚着墙壁,面上有些羞赧,目光飘忽,漫无目的地乱窜,就是不看向我。

    刘国卿的睡袍穿在他身上略显宽大,这件我也是借穿过的,我穿便有些紧了,尤其是肩膀的地方,如此可见本人和孟老板的身量相差多少,恐怕一只手就能把他的小细腰给掰折咯。

    把抽了一半的烟头随意在茶几上熄灭,烟灰缸已经堆满了,烟盒也空了,不得不说浪费了最后半根儿,我是很心疼的。

    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声音还是有些哑:“怎么出来了?要喝水?”

    说着又找了个空杯子,倒上水起身递过去。

    他握在手里,在我的目光下小啜一口,细声道:“听到了客厅有动静,便出来看看。”

    “哦。”我说,“你腿脚不方便,有什么不对劲儿的有我和刘国卿呢,你不用操那份儿闲心。”

    他面露尴尬,连连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进屋睡觉去吧,啥事都没有。”

    “嗯……”他一点头,没有还回水杯,口上笨拙道,“你我的意思是,你别误会,刘先生是、是个戏迷,今天真的是意外,他也是好意──”

    眼睛眯起来,拉长了语调,打断他:“你说什么?”

    他一惊,手一颤,水洒出了些,洒在了他的手上和地上。

    他更加尴尬:“我是说,您别误会……我们──”

    “是什么让你认为,我会怀疑罗大公子的手段,来误会你跟那个姓刘的傻逼之间有些什么?”语气更加危险,上身向前倾,把他堵在墙角,基于强大的压迫感,他的面色更加苍白,“听着,若不是看在邹老板和罗大公子的面儿上,我和你连相遇的机会都不可能有,更不可能让你站在这儿,听你对我大放厥词,”拍拍他的胸膛,手下触感纤弱,简直是弱不禁风,真不知道这种不像男人的男人到底有哪里值得欣赏,遂微扬起下巴,摆出依家当家人的骄傲姿态,寒声道,“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再来和爷讲话。”

    他的眼底闪过屈辱,而后沉淀成深深的悲哀,黑漆漆的眼珠雾霭沉沉。

    但悲哀是他的悲哀,就算他身不由己,那也与我毫无关系。

    世界就是这样残酷。之前刘国卿跟我说过关于依宁的教育问题,他说宁宁还小,现在就让她知道世界的残酷才是最残酷的。

    对刘国卿来说,人生的目的有两个:一是把进入社会势必会受到的伤害往后延,二是把伤害的程度降到最低。

    依宁的出身使她有着受到周密保护的资格和条件,而对于孟菊生这类人来说,他们没有为他们遮风避雨的伞。这个世界就是不公平,除了接受、适应和改变,别无选择。

    所以对我来说,没有一个人值得同情,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是真理,一个对自己都下不了狠心的人,只会被这个吃人的时代啃得连骨头渣渣都不剩。

    孟老板面色惨白,逃也似的回了房,只是脚上的伤让他实在走不快,不小心摔倒在地,而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挣扎着把门关上。

    我冷眼看着他的动作,半晌抬手帮他关了房门。

    虽然不值得同情,但每个人都有维护尊严的权利。

    翌日清早的餐桌安静到诡异,甚至刘国卿都没有主动问询客人昨晚睡得如何。

    我说的客人自然不是说我自己。

    一直等到了出门,刘国卿才对孟老板道:“我送你回去。”

    孟老板延续了昨晚惨白的脸色,抿着嘴唇瞥了我一眼,而后清声坚定道:“不必,到了春日町路口,自会有人来接我。”说着又特意补充了一句,“罗公──琦兆临走时指给过我一个开车师傅。”

    刘国卿也瞥了我一眼。

    我大大方方由着他俩瞥,接过话头道:“那我们就把你送到路口,你自己小心些。”

    孟老板明显松了口气:“麻烦你们了。”

    事情发展尽在掌握,只是太顺利了,倒有些不适应,尤其是刘国卿竟没有一句反对。

    心下苦笑一声。这样不是更好,怎的还疑神疑鬼的了。

    送走了孟老板,进了警署,与刘国卿分道扬镳,分别进了各自的办公室。能看出他还是对我不满的,但是我绝不会因为他而做出不利于自己的举动,那便太蠢了。刘国卿一个人,绝对重不过,包括我自己在内的,我要保护的人的安危和责任。

    中午李四照常来送药。药是装在保温瓶里的,邹绳祖总是很细心。

    李四告退前我唤住他:“今晚我去拜访你家老板,你回去跟他说一声。”

    李四呵呵笑着应下,又多话道:“昨儿老板还叨咕您来着,您说去,真是再好不过。”

    我一愣,倒也觉着好笑,挥挥手撵走了他,然后打开了保温瓶盖子。

    这药是极苦的,我在家不方便熬,便拜托给了邹老板,谁知这家伙像是捏住了老子的七寸,明知道这药苦得要命,还偏偏要熬出一大锅,搞得我捏着鼻子快窒息了还喝不完。

    他是想给我个教训,不过这教训也太幼稚了些。又联想到他教给依宁的那些报复手段,还真是和小孩子合得来。

    这般一想,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正傻了吧唧的笑着,喝了口药再抬头,便看到刘国卿站在门口,面色阴沉,扭头瞅了眼走廊,接着走进来关上门,问道:“刚刚那个从你这出去的,是邹老板身边的人?”

    不知怎的,看他这样竟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恩。”我说。

    他憋着口气,看向我手中保温瓶,语气不善道:“这是什么?邹绳祖送的?你可留点儿神长点儿心,谁知道他会不会下什么乱七八糟的药。”

    嘴巴实在太苦,干脆三口两口喝完,紧紧闭着眼睛忍了片刻,又喝了一大杯清水,才抬起头来,转了话题问道:“你有啥事儿?”

    他有些别扭道:“没事儿,就是问你晚上想吃啥?”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走剧情。

    ☆、第六十章

    “晚上我有事,”我说,“改天吧。”

    他微微涨红了脸,然后扭头走开。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下叹气。最近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这可不好,会提前生白头发的。

    下了班走出警署,便看到邹老板的车停在路边,司机见了我立刻下来躬身开了车门,微笑道:“老板特地让小的在这等您的,署长上车吧,虽说是春天暖和了,但风忒大!”

    邹绳祖家的下人说话都一个德行。被他逗乐了,弯腰上了车,关上门往车窗外看去,刘国卿站在警署大门口,正往我这边看。

    文字苍白而无力,与情感永远有隔著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更何况,我指的是他的情感。

    他的转变我自然是欣喜的,但是明明早上还不理解我,怎的会变得这样快?

    原谅我,对于你,我永远给予不了信任。

    找邹老板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之前被打断的扫墓之旅,我可没忘记。更没忘记,邹绳祖埋葬的那么点儿小秘密。

    见了邹绳祖也没拐弯抹角,直说了,他也没推辞,正式定下了清明当日一起去扫墓。

    我添了句:“没准还能见到那个大块头,叫什么来着?什么瑞?”

    邹绳祖道:“过度的好奇不是件好事。”

    我笑道:“难道安于现状?那是不可能的。”

    邹绳祖失笑,复又问道:“你昨晚去哪儿了?抹的药我让人碾出了小半瓶,昨晚儿合计让李四给你送去,结果你家下人说你根本没回来。也幸好李四机灵,没说错什么话。”

    “觉着不用抹了,都好了。”低头看了看被小黄赏了一口的手指,只留下了两个比针眼儿大点的小洞,颜色已经变深,不出几日便能结痂。

    他没理我的话,只是饶有兴致地打探道:“你不会跑刘先生那儿春|风一度去了吧?”

    说起这事儿老子就头疼,气呼呼地道:“是!小爷昨夜又春风,被窝不堪回首卧房中。”

    邹绳祖被这篡词儿逗笑了,挤眉弄眼道:“怎的还生气了?难不成刘先生没让你舒服?”

    舒服个屁!分明是憋了一肚子气撒不出来!

    未加思索,把昨晚的情形大略说了说,最后气闷道:“他待那个戏子还真是好。”

    邹绳祖的重点却不在这儿,表情很复杂:“他觉着咱俩之间做过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

    面上一热,颇觉尴尬。这些都是不大方便说出口的,对他倒是没了戒心,也没管他会怎么想,一股脑儿都说了。

    遂把跑偏的话题掰了回来:“他竟瞎想。”

    他白我一眼:“你不也是?五十步笑百步。”

    被他堵得也翻个白眼。这些是我的事了,说太多婆妈,更何况,多说多错,虽然在邹绳祖面前,我是一点戒心都没有了。

    定下了扫墓的时间,心事算是放下了小半部分。家里张张罗罗地忙着布置小妹和沃格特的婚礼,为了具体举行婚礼的日期,小妹跟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最终拗不过她,便妥协了。

    但仍是觉着不大妥当——她非要在七月九日办,哪有婚礼选在单号日子的?一生一代一双人,东西都是成双成对儿的,偏生日子倒是不吉利了!

    可她倒说教了她大哥好一番,说什么欧洲可没这些说道。

    我刚要提醒一句她到底是老依家的人,但一想,嫁过去了便成人家家的了,心头不由一酸,便想着这是她当闺女的最后一个请求,依了便依了吧。

    只是过于感慨,想当年那个懵懵懂懂,还不及如今依宁大的小丫头,就要投向别人家的怀抱了,我这又是哥又是爹的,真是十分伤心。

    尤其她还表现得这么高兴!他妈的,小白眼狼。

    心情半阴半晴,但奉天高层官员里熟悉的几个,还是要在正式发婚礼邀请函之前告知一声的,首当其冲的便是刘国卿,他和我的办公室就隔着一条走廊,亲自说一声还是很方便的。

    只是还没走出办公室,成田便拿着一本档案找了过来,面色不大善。

    心下咯噔一声,挺直了脊背,面上强自镇定道:“什么事?”

    成田不是小喽罗,纵使面色不善,也没有上来就发火,而是把那本档案放在了办公桌上,一点声音都没弄出来。

    我坐着,他站着。我的身量比他高大,但这种时刻,我只能仰望他。

    成田沉声道:“九区巡捕房人事调动,何时劳动了署长亲自部署?”

    ☆、第六十一章

    眼睛在那本不算厚的档案上扫过。

    九区,操!

    “是吗?”我说,“那可能是我看错了。你知道的,每天的文件都是汇总在一起送过来,签字都要费好些功夫,更不说检查了。里面要是夹上了什么不对劲儿的东西,也就是个漏网之鱼不是?”

    说完慢腾腾地捧起茶杯抿了一小口。

    成田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所有的情感都屏蔽在了他的大脑里,只剩一双不大的眼睛偶有闪烁。

    “还是检查仔细得好,”他轻声开口。日本话的语速是很快的,在他说来却慢了几倍,“毕竟您坐在这个位置上,不仅仅是用来签字的。”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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