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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节

    bl同人:《[猫鼠]剑河》 作者:雁字翎

    第13节

    第二件便是据白玉堂所说,他曾因熏香昏厥过一段时辰。桐山五蛇既放心派白玉堂取画影,那会不会在白玉堂昏厥时分在他身上动什么手脚。

    第三件事关画影。黑眉蛇劝说白玉堂夺取画影,可见他们已然得知画影确切下落。画影乃白家守护之剑,真正清楚画影所在的也就只有白家家主白金堂一人。连白玉堂也被蒙在鼓里,只大略知晓一二。眼下,不知画影是否安全,而白家又是否无忧。

    前两个忧虑展昭说与白玉堂听,可这没心没肺的臭小子大马金刀一坐,满不在乎道:“怕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至于第三件,展昭掂量了白金堂和白玉堂二人的靠谱程度,觉得告知白玉堂反而是没事找事,也就没再放于心上。

    甩开了所有酱油瓶,展昭与白玉堂这一路可谓原形毕露,鸡飞狗跳。

    白玉堂在大半夜万籁俱静时分撸起袖子将展昭从被褥里拽出,恍恍惚惚质问,我入这江湖可是来与你一争高下的,何时竟沦落到与你同行了?展昭睡得稀里糊涂也不知答了什么,次日思来想去不得安生,愣是后半夜摇醒白玉堂郑重其事重又作答一番。没睡饱的耗子向展昭挑起为期三日的冷战。

    白玉堂的败家也是展昭一大心病。败其他也就罢了,可这不安分的白少爷最爱败剑。一把利剑入手,没三五天就能折在巨阙锋下。每每展昭五味陈杂地注视白玉堂,这小少爷就把眼皮一吊理直气壮反问,你巨阙削的,可不得你来负责?后来还是途径五音坊时自蜻湘那儿得一柄“惊风”,虽不是画影之类的上古神锋,却也出自铸剑名家,削金断玉。

    边打边吵边赶路,不出多少时日便到了曹娥村。

    曹娥村毗邻阴山,是前往阴山教的最后一方人烟。这是个大村,村口正中央还开了家像模像样的三层酒楼。

    这是展昭第一次动身前往阴山教,在得知自己身世后,深入阴山教就成了迟早的事。

    上一任阴山教主乃展昭之父,而展昭应该是当今阴山教教主。现任教主本是展昭父亲的左臂右膀,结果不知为何生了歹心,杀害展昭父母并篡权夺位,害当年幼小的展昭父母双亡流离失所。展昭十五岁出师之时,宴希来将刻了“昭”字的玉璧交与展昭。至于展昭父亲为何会与昔日伙伴分道扬镳乃至不死不休,宴希来压根未提。

    有施玖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事先通过气,展昭几乎是心平气和接受了这一切。

    展昭父亲与宴希来是君子之交。他一时的心慈手软使歹人钻了空子,却也凭筹谋布局成功将尚是襁褓婴儿的展昭送到宴希来手里。

    宴希来对于展昭超越年纪的成熟镇定习以为常,自家徒儿总能出其不意甚至惊心动魄,“昭儿,眼下,你会如何对待这阴山教?”

    “师父,这得看阴山教如何作为,”十五岁的展昭温润如玉,谈吐间笑看江湖风云,“若是归隐山林不问世事,就当他不复存在。若行侠仗义救世扶贫便不予理会,和当今教主结交这种事……徒儿恕难从命,还望师父谅解。”

    “若是为非作歹图谋不轨?”

    展昭斩钉截铁道:“那就杀上阴山将其铲除。徒儿谨记师父教诲,诛宵小,定青天。”

    宴希来点点头,又道:“阴山教主之位,本属于你。”

    “教主?”展昭嫌弃地皱皱鼻子,嘟囔,“有什么好做的。我都和玉堂约好要在江湖里好好玩耍一番,玩个响当当的名号出来,玩够以前什么主都不当。”

    展昭还记得宴希来听完这番话后百口难言的神情,吞了苍蝇似的。

    “笑什么,贼得跟猫一样?”白玉堂打断展昭的思绪。

    展昭扯扯脸颊,淡然自若道:“寻常猫哪有那么贼,应当是,贼得如此出来拔萃。”

    白玉堂与展昭斗嘴斗了一路,后知后觉地发现展昭总是更胜一筹的缘由在于不要脸。无奈白家小少爷做不到,只能能避则避,生硬地调转话锋,“你看那酒楼,楼阁雕龙画凤,车马来往生意兴隆。”

    “胭脂鲤鱼估计会有,”展昭打着算盘。

    “谁问你吃的了?”白玉堂在那一瞬间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不承认展昭是他师兄,“阴山教离曹娥村如此近,不可能在这里没动作。一家酒楼要在这里开得红红火火,十有□□和阴山教脱不了干系。”

    ☆、第七章(2)

    两人已然来到酒楼大门所在的街上。展昭将酒楼正门景致尽收眼底,意味深长地摸了摸下巴,“的确脱不了干系。”

    酒楼正门边有个人在卖猪肉。

    一副肉案,悬挂着十几片血淋淋的新鲜猪肉。案板上猪头、猪尾巴、猪蹄子一应俱全。旁边放了面招摇过市的旌旗,上书“名垂青史猪肉铺”。旌旗上缀着个精心雕琢的白玉羊头——如假包换的挂羊头卖猪肉。

    白玉堂盯了猪肉铺名字许久,叹为观止,“猫儿,这么不要脸的,你亲戚吧。”

    “不是,”展昭义正言辞地拒绝与这个屠户攀亲带故。

    占用酒楼正门旁的风水宝地卖猪肉还没被打死,显然不是个任人拿捏的主。卖肉的屠户切猪肉,炖猪蹄,拣腿骨……自得其乐,忙得不可开交。手里的屠刀寒光闪闪,啪一刀下去骨肉横飞,手腕滴溜溜一转筋是筋骨是骨地剥开了。

    展昭走到猪肉摊跟前,刻意远离旌旗。“要三斤上等五花肉,切做块,”展昭笑得温文尔雅,“施大屠户,劳驾了。”

    施玖对于展昭的戏谑充耳不闻,熟门熟路一捋袖子,往手掌淬一口唾沫磨搓几下,方擎了屠刀。“上等的五花肉嘞——”施玖边吆喝边从案上取下一大块背脊肉,也不过秤,手起刀落切得匀称如一。他将肉块用荷叶包了,笑容满面地递给展昭,“少侠,您要的肉。”

    白玉堂不可置信地问:“你真是施玖?”

    施玖笑眯眯道:“卖猪肉都能卖成出类拔萃的美男子,除了我施某人还有谁?”

    展昭与施玖联口,将“出类拔萃”一词的在白玉堂心里的正义形象彻底颠覆。

    施玖演戏演全套做生意钻铜钱眼。“五百文,”这黑心猪肉户漫天要价,“这头猪是施某一把尿一把屎养了三年才出的栏。模样上乘,随我,当年整个山头的母野猪都争先恐后入圈吃豆腐。五百文三斤肉,哎哟亏大发了。”

    “不急,”展昭甩了一贯铜钱在肉案上,慢条斯理道,“施大屠户,钱少不了你,只是久别重逢甚是想念,正巧遇上忍不住想与你叙叙旧。”

    施玖一扔屠刀,刀刃楔进木案入木三分。双眉一挑,凑上前低声道:“天鸾的风水不错,把你养得人模狗样。你家小师弟也是,祸国殃民。”

    “过奖,”展昭一字不落照单全收,东拉西扯叙家常,“话说你这日子过得挺清闲啊,至少三年前就开始养猪。是不是还有个菜园,放几只鸡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给自足不问世事。”

    这是套阴山教内部消息呢,正中施玖下怀。“承蒙教主体谅,三年前开始施某便逐渐闲赋下来。我思忖着总不能徒挂护法之名却游手好闲,于是便开始身体力作替教中众人谋些口福。菜园鸡鸭你都猜到了,不过呢还漏了一样,”施玖插上尾巴就是猴,“我还养了条狗,叫小花。”

    “花师傅知道吗?”展昭逗他。

    施玖被看破了心思也不尴尬,板起脸正色道:“小屁孩瞎操什么心。”

    展昭忧心忡忡,“你都快而立了,花师傅也比你小不到哪儿去。你能一直单着等他,花师傅还要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呢。”

    白玉堂一头雾水,皱着眉问:“猫儿,施玖要娶花师傅?”

    展昭道:“当年施大护法乍见花师傅惊为天人,从此日思夜寐誓他不要。玉堂我跟你说,施大护法这份恋情超越传宗接代的世俗伦理,超越门当户对的世人偏见,实是万绿丛中一点红,难能可贵,价值连城。”

    展昭摆明了是揶揄施玖,可白玉堂望着展昭丰神俊朗的脸,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发乱。“还有什么要问的赶紧打探完,留太久也不知会引来什么人注意,”白玉堂催促道。

    展昭从善如流,继续追着施玖发问:“你既闲了下来,那你之前那些跑腿的活岂不落下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阴山教最不缺的就是能人志士。”施玖掰着指头,“混沌、穷奇、梼杌、饕餮四兽总有亲疏,混沌与穷奇亲些,梼杌则与饕餮走得近。哦说起来,你们这俩小辈还得尊称梼杌堂堂主一声,师傅。”

    施玖寥寥数语已将阴山教现状和盘托出。阴山教内并非铁板一块,右护法施玖多年以前就遭遇排斥,名存实亡。混沌、穷奇、梼杌、饕餮四堂拉帮结派勾心斗角,混沌与穷奇效忠于阴山教主,梼杌和饕餮以陆怀墨为首。

    展昭直勾勾与施玖对视,“大护法,即便教主体谅你,你也得争气才是。”他不信凭施玖的花花肠子在阴山教内混得那么惨,除非是周瑜打黄盖,一拍即合。

    “说实在的,我这人全身上下挑不出毛病,就是有时懒骨作祟,”施玖从一堆油腻发黑的布里挑了块稍微干净的,胡乱抹几下沾血的屠刀,缓缓道,“最喜欢天上掉馅饼,比如,坐收渔翁之利。”

    展昭明了。阴山教内貌合神离尔虞我诈,陆怀墨附庸阴山教后这趟水更加浑浊不堪。施玖貌似不掺和,实则是韬光养晦远离纷争,坐等几方势力斗得两败俱伤。他早就埋下了不知多少暗桩杀招,只待时机一到。施玖本盘算扶持展昭上位,可见展昭心思不在这也便不再强求。不过无论如何,现今这个罪大恶极的阴山魔教势必要洗牌。

    “我和玉堂要进阴山教,”展昭将那贯铜钱推给施玖,十分上道,“五百文是肉钱。余下的,施大屠户心思缜密口若悬河,全当今日闲聊之赠。”

    施玖笑逐颜开地收了钱,掉头卖人。“阴山教眼线众多把守重重,能入山的路不是封死便是需持特定信物。你们人生地不熟也不知厉害关卡在哪里,一时半会混不进去,进去了也是处处危机。不过明日是穷奇堂香主孙魁整四十岁生辰,商杓特地命人从河川运来一只垂耳大花猪,以庆孙魁生辰。”

    “哦?”展昭来了兴致。

    “明日午时,这头花猪会由两个壮年男子抬入阴山教。长络腮胡子那个叫李四,偶尔会来帮我搭把手,喂喂鸡放放鸭。到时花猪会被抬到穷奇堂后院,抬猪那两人不能离去,得等酉时宴庆开始,将猪抬入大堂方可拿跑腿钱。”

    展昭得寸进尺,笑得八风不动,“还不够。”

    “那头花猪我见过,长六尺四寸。杀猪这等脏活自然不能是寿星来干,可暗庆宴规矩又需用全猪。故而花猪已然剖腹宰杀,内脏皆已掏空洗净,又以缝纫手法缝上。哦对了,说到这缝纫手法,李四倒是略通一二。”施玖说得头头是道。

    展昭依然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

    施玖低声,“北斗双侣手上的无辜人命不计其数,近年来得到教主赏识,更是被当做教中屠戮之器。阴山教岌岌可危的平衡早晚会打破。”

    展昭心领神会,“事成后如何找你?”

    施玖将荷叶包好的五花肉郑重其事放到展昭手里,嫁女儿般又哀怨又不舍。“善待它,本来我是不卖的,无奈你以铜钱利诱我,”双目一瞪愤世嫉俗,“有钱人都是流氓。”

    山野石阶,人迹罕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两个膀大腰圆的壮年汉子抬着一头大母猪摇摇晃晃走在石阶上。母猪已香消玉殒,一身短毛刷得白里透红。

    沿石阶下来个白衣的少年剑客。见对面来猪,少年乌溜溜的桃花眼一转,双脚一蹬轻轻巧巧跃上夹缝里横生的一株枣树。待两人一猪从树下走过,少年噗的吐出个枣核,正砸在猪脑袋上。力道不小,抬猪那两人匆忙稳住下盘,饶是如此也险些丢了猪。

    两人通气一声决定息事宁人,反正砸中的是猪不是人。可少年不遂人意,一只脚吊在树梢风筝似的晃,嘴一张又是枚枣核。

    这枚枣核正中后头那人的前额,登时淤青一块,仿佛长了第三只眼。

    少年笑得前仰后合,“胡子大叔,我瞧你额头太光,与下巴极不相称。这下好了,黑白相间,相得益彰。”

    长了络腮胡的男子一张脸憋成猪肝色,“赶问少侠贵姓,为何要与小的为难?”

    少年懒懒欠个身子,一条腿搁在枝头上晃得风生水起。“在下白玉堂。实不相瞒,我不是来为难你的李大叔,我是来为难另一位的。不长胡子大叔,借你衣物用用。”用字方尽,白玉堂从枝头一跃而起凌空飞下,惊风未出鞘,手腕一翻以剑鞘指大汉面门。

    那大汉始料未及,手头母猪一扔急急出掌格挡。

    眼见这一剑将与大汉肉掌硬碰硬死磕,谁知白玉堂一折腰身轻轻转道小弧,手臂一收剑鞘前端擦着大汉鼻梁划过。好不容易历经火炮之劫保住了右手,又得惊风利剑如虎添翼,白玉堂早就跃跃欲试。

    石阶狭窄,左侧不加扶手,俯视便是万丈深渊。那大汉搁中间一站五大三粗连转身都艰难,加之白玉堂惊风剑出抢了先手,便立刻处于劣势不得翻身。

    另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正是施玖手下的李四。他见白玉堂童心未泯活蹦乱跳不由心惊胆战,手心滴滴答答淌汗。施老大交给他的人如此生龙活虎,这在危机四伏的阴山教内就是最先□□掉的出头鸟。小祖宗哎咱能消停点不,圣人的中庸之道可曾有学。

    白玉堂出剑鞘点穴,那大汉便出掌抵挡。三五招下来,白玉堂已然将对手打得完全施展不开手脚。可他没玩够,玩得大汉都快哭爹骂娘找姥姥了才大发慈悲,一剑鞘打中睡穴。

    ☆、第七章(3)

    那大汉闷声倒地。

    此时才现身的展昭不由分说捉了白玉堂的右手仔细审视,“手可有异样?不许逞强。”

    白玉堂胆大包天拍拍展昭的肚子,“把心放回去。我有数着呢,手毕竟不是闹着玩的。”

    确认白玉堂的手能握剑能出招还能摸肚子没留下丁点后遗症,展昭担惊受怕好长时日的心总算哐呛落了地。他转身冲萧索地捣鼓守候花猪的李四合手行礼,“李叔,我和玉堂对阴山教并不熟悉。还得仰仗李叔多多包涵。”

    李四哪敢接,赶忙回礼。“少主严重了,为少主卖命是属下的本职。只要少主有令,属下万死不辞。”

    “挺威风啊,”白玉堂暗暗踢了展昭一脚。

    “别闹,”展昭顺势一记擒拿手反扣白玉堂肩膀,免得他动手动脚。发觉小耗子暂且老实了才放手,上前搀扶李四,“李叔不必行此大礼。我自幼受恩师教诲在天鸾门下长大,就是个江湖上的混日子无名之辈,从没想过要做什么少主。”

    白玉堂一瞥天色,对着展昭眨眨眼。展大少主,再没休没止瞎聊可就误了时辰了。

    展昭再不迟疑,脱下大汉衣物换上。白玉堂将展昭头发来回拨乱,又掏把黑泥抹脸,折腾出一个不修边幅其貌不扬的村野匹夫。李四则取出事先备好的剪子和针线,待白玉堂爬进空猪腹内藏好,再将开口缝合如初。

    李四兢兢业业去扛母猪,却被展昭一把按住。展昭指了指昏睡不醒的大汉,在地上一个个描字:此人底细?

    李四立刻依样画葫芦比划:穷奇,北斗双侣手下。虽猜不透展昭有嘴不说偏费周折的意图,但依从少主意愿总归是通衢大道。

    展昭点点头,又写:认识吗?品性。

    李四绞尽脑汁:媚上欺下,杀人如麻。

    展昭小老头似的无声叹口气。秋阳高照,嫩金色碎光溅在展昭眉睫上,又蹦踏进眸子里。他才十九都不及弱冠,可双肩已能独自挑起沉甸甸的担子,无论这担子是同仇敌忾、抵死守护,还是人命关天。展昭走近睡大汉,骨节分明的手指稳稳地拍向天灵盖上百会死穴。

    百会遭创,大汉舌头一伸,没了气息。

    杀人,以绝后患。李四举双手拥戴展昭这一干脆果敢的手段。

    展昭用才杀了人的食指写下最后一行字:切莫让他知晓。

    这个“他”毫无悬念指白玉堂。烂摊子收拾惯了,也不计较多一个。

    别看展昭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知道刀头舔血,抬起母猪来也是像模像样。绑了猪的粗木条往肩上一搭,呼的吹出口气,双脚外八随李四一摇一摆前行。走了一段见离阴山教驻地尚远,还有闲暇与李四扯淡,“李叔,我二人配合起来真是默契无比。”

    猪肚里传来不安分的冷哼,隔着一层猪油膘显得瓮声瓮气。

    待转过一个弯,终是不可避免地遇上阴山教第一道关卡。

    把这么只肥头大脑的花母猪一路扛到半山腰着实不易,展昭浑身透湿仿佛刚从水里出来,往脸上一抹就是一手的黑泥浆。有李四在前头打点交涉,展昭心无杂念地开起了小差,一双眼睛东溜溜西转转。

    守关卡的共有四名阴山教徒,清一色黑衣长刀,只胸口的纹路各不相同,分别是混沌、穷奇、梼杌、饕餮四堂印记。这四人年纪都不过二十有余,想来德高望重老谋深算的都在窝里头玩诡计,资历浅的就被派出来巡山放哨。

    李四交了腰牌信物,道明来由报上孙魁名号。穷奇教徒挥挥手,示意放行。

    展昭刚要重操旧业,就被一声傲慢的呼喝打断,“且慢——”

    选的不如撞的,这个时候正逢两班岗哨交接。来的也是四堂教徒各一人,可不同于这班四人的半斤八两,新来四人中那名梼杌教徒鹤立鸡群。别人都是拿眼睛看人,他偏不,下巴抬得能上天。那身黑衣服制虽与他人无异,可料子明显要高人一等。先前放行的穷奇教徒赔笑成一枝花,“王少。”

    展昭一眼看去就觉得此人眼熟,可一时半会愣是没想起来。贵人多忘事,他如是开解。

    这名王少爷大约是吃过猪肉可没见过猪跑,乍见四肢齐膘肥肉厚的大花猪新鲜得紧,围着它上上下下看了三圈。紧接着这少爷公子把目标一改,仔细审视起李四来。从脚上穿着开始,目光一路延伸直至胡子邋遢的脸。

    “孙魁庆祝生辰要河川花猪,你只是个无名无分的教众。那么多穷奇堂人难道都是废物,反倒要你来接手?”王少爷这一顿言辞把穷奇堂得罪了遍。一名穷奇教徒前脚一迈,后脚就被身旁的混沌弟子拦住了。混沌弟子以眼神制止,又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不要轻举妄动,我们斗不过他。

    李四不隶属四堂中的任何一堂,不过是个外堂教徒,身份较这些少年低得多。他低着头老老实实道:“小人先前做过猪肉生意,才会被委以重任。”

    王少爷狗眼看人低,轻蔑嗤笑:“当过屠户,怪不得活了大半辈子,还在外堂晃悠。贱民永远都是贱民。”

    展昭无端想起卖个猪肉都能搔首弄姿的施玖。贱民?展昭心下暗笑王少爷的无知,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贵贱不过三代,谁人有这个资格去品评谈论。

    王少爷放过李四又逼近展昭。展昭的脸在白玉堂捣鼓下黑不溜秋,浑身汗水更是十里飘香。王少爷憋着气走了几步,愣是被挡在两尺开外。他盯着展昭的脸苦思冥想好久,蹙眉问:“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展昭衡量了一下说撒一个谎再用无数个慌圆及装傻充愣装聋作哑,果断操起三寸不烂之舌。“姓柳,”忽而福至心灵,试探道:“单名一个青字。”

    柳青亦是天鸾门下子弟,当年还挺照顾年幼的白玉堂,如今已在江湖上混出个“白面判官”的名头。

    王少爷一拔长刀以侧刃挑起展昭下颌。“我认识一个叫柳青的,但不是你。”

    冰凉刀锋在颈项上冒冷风。展昭却有恃无恐,睁眼说瞎话也不脸红,“听过王少爷大名,但如若不出差池,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王少爷果然如传言所闻,一表人才,明察秋毫。至于王少爷所说的柳青,”展昭歉意一笑,“恕柳某孤陋寡闻,从未听闻。”

    展昭不卑不亢的态度令王少爷明白这是块不好对付的硬骨头,而一通不着痕迹的马屁拍得王少爷浑身舒坦,相安无事较撕破脸不知赚多少倍。煞气逼人的长刀入了鞘,眼高于顶的大少爷假惺惺道:“我王兴祖不过是阴山教中寻常一员。”

    王兴祖三字仿佛一把横冲直撞的锄头一下子砸醒了昏昏欲睡的白玉堂。猪膘有两寸厚,猪腹里漆黑。白玉堂进了猪腹有些犯困,加之母猪是被花轿一样抬上去的,一路上颠来晃去摇篮似的哄睡。于是展昭和李四在外头卖力气喘大气,白玉堂便在猪肚里打瞌睡犯迷糊。

    听到王兴祖自报家门,白玉堂猛地睁开双眼。冤家路窄,当年的账还没来得及清算。

    展昭镇定自如得一塌糊涂,裂开嘴露出个略显傻里傻气的笑。

    王兴祖被展昭憨厚的一面骗得找不着北。可这草包毕竟在阴山教一呆就是九年还混出了名堂,就算没长见识光长个也不可与尚在天鸾时同日而语。他抽出长刀,“检查完猪,便可以放你们过去了。奉教主之命,例行公事。”

    李四的心提到嗓子眼。回头一看,展昭不知吃什么长大的竟然能无动于衷。

    “我们已然仔细检查,并无问题,”先前那名穷奇教徒不满地打岔。

    王兴祖脸色一变,长刀堪堪转个弯指向那名教徒。“我竟然不知道,查岗的事,何时竟轮到你做主了。”

    那穷奇教徒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性子。“你尽管查。若是查出什么来,我立刻脱下这身衣服去外堂打杂。”

    “这可是你说的,”王兴祖举着明晃晃的长刀走近母猪。

    外面纷争一字不落入了白玉堂的耳。他无声冷笑,全神戒备。

    王兴祖在猪脑袋上重拍一掌,再在猪屁股上狠踹一脚,继而俯身在猪肚上仔细听了听。

    白玉堂屏声敛气,周身真气尽数流入不为外人所查的隐脉。

    听了片刻没听出名堂来,王兴祖捶捶辛劳的背脊换个姿势。刚抬了手欲摸上一摸打上一打又突然顿住,回头气焰熏天地扫视一圈。就在大伙觉得王兴祖与猪肚子一拍两散的档口,他忽擎长刀刀锋森寒,以削手法□□猪腹。

    寻常猪被捅成马蜂窝都不打紧,可这头母猪的金贵之处在于腹内藏了个白玉堂。说时迟那时快,展昭飞起一脚踢中王兴祖手腕。王兴祖娇生惯养的手腕哪受得住下了狠劲的一脚,登时手掌发麻长刀脱手。展昭一不做二不休,瞅准长刀刀刃前段,食、中两指稳稳一夹再折腕一扭。

    呛——长刀在展昭辣手摧残下断成两截,一段飞进土里,前端划个弧噗嗤插入猪腹。没入猪腹的不过寸来长,都没穿透猪皮。

    白玉堂候了半晌发觉根本不干他事,脑袋一歪又去见周公了。

    王兴祖的脸臭成茅坑里的石头。

    “王少,”展昭赶在王兴祖震怒发作之前哥俩好地凑上去,苦口婆心,“这猪是为孙香主庆生辰而备,也就是穷奇堂的。你方才那刀若真插下去了就是当众驳穷奇堂面子,兄弟我不得不意思意思小拦一下。”

    王兴祖这么多年说过的话七成颐指气使,两成磕头讨饶,还有一成不是人话。展昭这一套巧言令色下来,他一时之间竟无力辩驳。

    展昭贴心周到地将猪腹上的断刀拔了下来,擦拭干净递给王兴祖。“王少你看,这刀也插了适才看也看了,一只翘辫子的猪哪值的您耗费那么多时候。”先前呛声的穷奇弟子也跟着凑热闹,“查不出就赶紧放行,少在这里丢人现眼。”

    丢人现眼四字令王兴祖怒火中烧,嘴一抿显出几分尖嘴猴腮的刻薄样来。他看也不看展昭一眼,气冲斗牛地抢过另一名弟子的长刀。刀光一闪鲁莽开道,不依不饶要剖猪腹。

    ☆、第七章(4)

    展昭暗暗啧了一声。年轻人一言不合意气用事,还不听劝,早晚得送死。

    王兴祖这一刀依旧半途夭折,商杓冰冷的声音就在他耳畔骤然响起,“住手。”

    呛啷一声,王兴祖硬生生被吓脱了刀。

    商杓的声音一成未变。时隔多年,展昭依然无比清晰记得这个声音。蟾蜍洞内外的厮杀景象历历在目,深埋心底的鲜血在这一声之下喷薄涌现。这些记忆从不曾消磨,反在日复一日不动声色的压抑下历久弥新。

    令展昭欣慰的是,猪腹内的白玉堂没有直接跳出来给商杓一剑,甚至都没有动静。

    “梼杌堂?陆堂主难道不曾教过你们,不是自己堂中的事务不要乱插手,狗拿耗子的事,是会出人命的。”商杓身段依旧,脸上的妆容却较多年前浓了不少。人老珠黄,只能涂脂抹粉自欺欺人。

    王兴祖最会欺软怕硬,商杓这尊大佛一出现顿时使他怕跪了,伏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小的……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该死,该死。”

    商杓没给王兴祖好脸色看,对李四和展昭也差不多一视同仁。“快些,倘若误了时辰,就拿你们的胳膊和腿谢罪。”

    展昭又在心底啧了一声,似乎暴躁了不少,看来这女人的确是上了年纪了。

    有商杓保驾护航,这一路抬猪顺畅得无以复加。越走近阴山教内部,来来往往的阴山教徒越发噤若寒蝉小心翼翼。穷奇堂位于东南位,展昭和李四在穷奇堂众引领下将猪抬入后院。商杓见这头千里迢迢运来的河川花母猪进了穷奇堂领地,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吩咐两人在后院侧室待命便先行离去。

    展昭随李四将母猪搁下,揉揉发酸的肩膀。待穷奇弟子都退出侧室仅剩三人一猪,展昭望洋兴叹:“后院那些彩灯都能点亮半边天了,孙魁这生辰办得还真是挥金如土。”

    “今夜是月晦,多张灯可盛阳,镇阴,”李四解释。

    有白玉堂珠玉在前,展昭在阴阳乾坤上的学识向来只有被嘲笑的份,能认全六十四卦已然是壮举。不过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展昭愈发心安理得地在奇门八卦一道上开小差,反正有小师弟不是。等等,这只给根棍就敢捅九重天的白耗子今儿怎的和磕了耗子药一样安静?展昭眉头一皱,冲花母猪喊:“玉堂。”

    没响应。

    展昭心下一惊,全身血液都冲上了头,耳朵里电闪雷鸣,掣了巨阙就去剖猪腹。巨阙为上古神锋,割猪腹简直切豆腐似的,瞬间划拉出一道天崩地裂的长口子。

    白玉堂的半个脑袋从敞开的猪腹里露了出来。

    白玉堂这张脸的确如施玖所言祸国殃民,尚带着少年人青涩未褪的稚气,但五官轮廓的线条该直直该弯弯毫不含糊。桃花眼本风流多情,可他这双平日里总是美得凌厉而不羁,即使阖上依然有鞘中利剑的锋锐。至于此时,展昭担心得要命,白玉堂却顶着一副人畜无害的软样睡得天昏地暗。

    展昭把人从猪肚里拽出来,这一颠一闹可算是把白少爷弄醒了。

    白玉堂一睁眼就看到窝火的展昭。展昭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窝火起来也是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然而白玉堂与展昭的交情自幼年始,虽说这只猫长了年纪更加能装得喜怒不形于色,但骨子里那些小举措还是蚂蟥般死巴结着。刚睡醒的白少爷眨眨泛水波的眼,疑惑不解地问:“怎么了?”

    展昭那点小情绪瞬间分崩离析。罢了,和个睡鬼叫什么劲。他无奈地扶起睡得脚软的小师弟,搭了下经脉,“怎的忽然睡过去了,从前不是不按在榻上就誓死不躺平的吗?”

    白玉堂真的没睡醒,迷迷糊糊中也不像清醒时非要和展昭南辕北辙对着干。“不知道,进了猪肚子就犯困。想着反正有你招呼着,我就睡了。”

    展昭确认白玉堂的确没事才宽了心,“还困吗?”

    白玉堂摇摇头,眼里松散的光也一点点聚拢,探头探脑打量四周。“猫儿,这里便是穷奇堂后院?”

    “后院侧室,说是让我们先候着。”展昭言简意赅交代完,忽然不容置喙地说:“一会儿别藏猪腹了。会有穷奇堂弟子来接引,到时弄套穷奇堂人的黑衣来。”

    是夜,月晦。

    阴山教穷奇堂香主孙魁四十生辰,穷奇堂张灯结彩。不过孙魁到底是个在教内说不上话的小香主,这次寿辰也不过是穷奇堂内圈地自乐之举,受邀之人皆隶属穷奇堂。

    立酉时约莫还有一个时辰,果有一名穷奇弟子前来接引。展昭不废吹灰之力将人放倒,剥了衣裳给白玉堂穿上。察觉李四一直在欲言又止中,便问:“李叔可是有什么顾虑?但说无妨。”

    李四把心一横,“小人本无资格过问。但此次暗杀非同小可,不知到时小人须做些什么以做接应。”

    展昭闻言胸有成竹地一笑,“李叔此言非也,不是暗杀。”

    “那是?”李四的络腮胡子都抖起来。

    “别听猫儿胡扯。他根本就没拿得上台面的暗杀计划,”白玉堂一句话把高深莫测的展昭打回原形。“到时估计就当面给一剑解决一个,杀掉北斗双侣后再杀出重围找施玖避难。追兵和善后就一股脑丢给施玖解决。”

    被揭穿的展昭温情脉脉地拍拍白玉堂肩膀,“知我者,莫过于玉堂。”

    白玉堂拍掉这只狗腿的猫爪。“少贴金,抬你的母猪去。不过,”话锋一转,睚眦必报地一捶展昭前胸,眼里的欢欣掠上眉梢,“我喜欢这么干。在明处执剑惩恶快意江湖,而不是要费心思在暗箭伤人上。”

    李四忽然觉得未卜的前途十分堪忧。这俩毛孩子说得好听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说得不好听就是有一出唱一出,也不知会闹出怎般节外生枝的麻烦来。李四的担忧很快得以应验,白玉堂被第二重门的几名弟子拦了下来,三人不得不分道扬镳。

    白玉堂目前的身份是穷奇堂接引人。可这个接引人显然在堂里吃不开,只被允许从后院领路至第二重门,再内堂就进不去了。

    李四心惊肉跳得要命,但这俩没心没肺的小崽子暗通款曲,偷偷相视一笑。

    白玉堂是要另觅途径混入大堂。如此一来,外人瞧不出他们是一伙的,无论是刺杀还是逃脱都会容易得多。再者对白玉堂而言,闯个区区阴山教大堂的办法多如牛毛。于是李四和展昭抬着猪从指定路径走,而白玉堂踱回后院伺机而动。

    从后院进堂的来客大多是喽啰辈,不会过于引人注目。白玉堂穿梭灯海装作忙碌的样子,借机找寻能带他入堂的合适人选。姑娘家不行,绿林莽夫不妥,贼眉鼠眼不怀好意的可能会惹事。白玉堂不慌不忙转悠着,未几便挑到个乍一看来还能入眼的。

    这是个身着暗红色长衫的男子,两手空空未携刀剑,瞧着像个斯文人。

    白玉堂候在一盏一人高的走马灯后面,待长衫男子经过,突然从两盏灯之间的缝隙中摔出去。

    白玉堂险些五体投地的一摔令人措手不及。长衫男子下意识要躲,可白玉堂哪里会放过他,左手用上擒拿手中的伎俩,一扣一翻就捉了人手腕上列缺、神门两处要穴。半个身子摔在男子背上,右手轻掣惊风,出鞘的一段剑锋以衣袖打掩护抵于男子腰际。

    长衫男子动弹不得,却没有惊慌失措。

    白玉堂见手下之人没有要反抗的意思,便颇有大将风范地松开手腕禁锢,附耳道:“带我进大堂。”

    一排排的花灯将偌大后院布成视野狭隘的迷宫,白玉堂这一强盗行径也没被第三个人撞见。长衫男子闻言不怒反笑,反问:“哦?我若是不答应呢?”

    “那就把你打晕了,我替你赴这趟宴,”白玉堂几乎是扑在男子背上,这个崎岖的姿势又怪又不好受,只能速战速决。惊风一拔再出鞘一寸,冷锋直接敲上脊椎骨。

    “呵,”男子又是一声低笑,“你可知我名字?冒冒失失进去,也是会被轰出来的。”

    三言两语下来,白玉堂很轻易就发觉此人不好对付。飞来横祸没吓得尿裤子,嘴上四两拨千斤的本事都能与展昭不相上下,先前真是瞎了眼。不过已然下手断没有再回头之理,白玉堂将惊风剑刃沿男子腰身转了半圈,从后背绕至侧方,“少废话,快走。”

    长衫男子饶有兴致打量白玉堂。不知白玉堂周身哪点合了他口味,这男子竟将名姓主动奉上,“记住,我叫花冲。”

    花冲丹唇凤目,眉眼之间依稀有两三分花熠的影子。不过花熠刻薄孤傲非常不是东西,花冲则内敛温和得多。白玉堂回剑入鞘,跟在花冲身旁。

    花冲没见过如此放养型的绑架,不由讶异。

    白玉堂才不在妯娌小事上耗费口舌,斜目一睨笑吟吟刺激花冲,“磨磨蹭蹭半天不动,你是小姑娘吗?”

    花冲的身份毕竟不是李四这等抬猪的能比,几重门没遭什么盘问就进去了。白玉堂自进第一重门后便一直处于警惕状态,每一丝风吹草动都不落下,不仅提防穷奇堂变故,还提防花冲发难或是暗中做手脚。所幸花冲是个聪明人,一路上没耍任何花招。

    跨过最后一道门槛,大堂早已灯火通明。

    几方宴庆的长案几铺锦盖绫罗,穷奇堂各号人物零散入堂。

    孙魁与商杓二人形影不离同出同进,接受各来客的敬祝。作为寿宴主角,孙魁忙得脚不沾地不可开交。

    花冲和白玉堂进入大堂后,熙熙攘攘的人忽而安静下来。

    白玉堂心下一惊。他与阴山教的交情还是源于九年前的血海深仇,阴山教中能认得他的除去施玖似乎也没什么人了。此时令整个穷奇堂静默必然不是他白玉堂脸大,那只能是归功于花冲。这个看来毫不起眼从后院入堂的花冲,究竟是穷奇堂中哪号人物?

    孙魁和商杓春风满面匆匆赶来,抬手便是最正式的一礼,异口同声道:“恭迎堂主。”

    ☆、第八章(1)

    花冲身为穷奇堂一堂之主,坐的是宴庆首席,还面面俱到地让白玉堂挨着他下手坐了。

    白玉堂也不客气,道声谢大马金刀落座。

    “如何,是不是很意外?”花冲挂着意味深长的皮笑肉不笑。

    “的确意外。想你一堂之主,放着阳关大道不走偏要从后院进,着实特立独行。”白玉堂没半点伴君如伴虎的不自在,深入虎穴而不惧的胆色一览无余。“你能当上堂主,想来不会是个简单的人。我要在此次寿宴上干一件事,你若袖手旁观我们便井水不犯河水,你若出手阻拦,那我可不管你是堂主还是什么主。”

    花冲轻啜酒爵,从容不迫道:“你在我堂中生事,还要我袖手旁观,不觉得很过分吗?”

    “是吗?”白玉堂讥诮一笑,澄明剔透的眼洞若观火。“穷奇堂主,三下五除二就被制住,还带不怀好意之人进入大堂。堂主,你也不希望这次寿宴万无一失吧?”

    花冲兀自把玩手中精雕玉琢的酒爵,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是你逼着我带你进来的。我可不知,你处心积虑混入大堂为的什么。”

    “放心,我们之间也就一锤子买卖。你已带我进来,接下来无论我做什么,都与你无关。”白玉堂来者不拒地取过面前酒爵一饮而尽,意犹未尽砸吧砸吧嘴,眼睛都亮了,“陈年女儿红,好香。”

    花冲放下酒爵,漫不经心凝视白玉堂。“你就不担心,我或许还抱有什么别样心思?”微微一顿,又道:“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白玉堂正盘算着如何才能不公干戈地尝到另一桌那坛女儿红,被花冲这么一打岔顿时没了兴致。锋刃似的唇角一勾,冷声道:“我不关心你有什么目的。但奉劝堂主一句,莫做伤天害理之事。你们阴山教何人是教主,何人是堂主都无所谓,但是祸害天下苍生,那就休怪我无情。”

    天下苍生?花冲埋头饮酒,不置可否。

    酉时至,盛宴始。佳肴满桌,竹酒澄芳。

    堂内歌舞升平,穷奇女弟子替众人斟酒助兴。

    俄顷,舞者水袖轻旋以此退至大堂两侧。举堂瞩目的花母猪被李四和展昭合力抬到中央开阔之地。这俩人不知何时换了身穷奇衣裳,不至于与华丽的殿堂格格不入。与他们同进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手掌三尺屠刀,左手拇指上纹了个龙形刺青。

    展昭方进堂,一眼便与花冲对上了。带了笑意的眼神互相碰撞,就是一顿硝烟弥漫的无声较量。厉害角色,两人同时装作若无其事转开视线。

    一众人等欢呼雀跃,白玉堂心不在焉附和,顺势悄然将堂内景象尽收眼底。这一看,就在斟酒女弟子中看见一个熟人,丁月华。穷奇堂庆,她一个五音坊的小丫头片子跑来作甚?白玉堂蹙眉,然而一时不好相认,于是暂且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丁月华青丝挽髻珠玉满项,五官尚未展开,却已是明眸皓齿眉目分明。手中提了个隐青莲花酒壶,不施蔻丹的手指轻拢壶盖,为一干人依次倒酒。在几名女弟子中,丁月华的斟酒手艺俨然忝列末端,不像是规规矩矩做服侍的人。

    这厢一群人绕母猪翩翩起舞,洒水祭酒,庄重而盛大。而白玉堂一直密切注视丁月华的举止。展昭随李四无所事事退至侧旁,等待剖完猪带走残骸领赏金。只是某些人自始至终连余光都不曾临幸一眼,展昭暗暗表示心塞透顶了。

    丁月华的酒斟到了孙魁跟前。其余两名弟子刻意慢上一步,丁月华便恰好接到孙魁的酒爵。十指盈盈,扣在酒爵壁上。

    白玉堂给自己斟满酒,一跳离开席椅,缓缓朝孙魁走。

    展昭拉扯忧心忡忡的李四,以示不必插手。

    堂内宰猪盛宴即将开始,孙魁侧身柔情似水地望了商杓一眼。他嘴笨见人不会说人话见鬼不会说鬼话,筹谋交际水准也在常人之下,多年来许多事务全靠商杓一手打点。商杓被孙魁在这么众目睽睽之下一望竟是脸上一红,再浓的胭脂也掩盖不了。

    丁月华趁机动起手脚,覆在酒爵上的手指轻轻一勾,食指指甲上的粉末簌簌掉入酒爵里。

    粉末几近透明入水即化,无色无味悄无声息。

    孙魁接过酒爵,谈笑间欲与众人举爵共饮。

    白玉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掷手中酒爵。爵中的女儿红一路飘香,酒爵飞旋猛地往孙魁手中的酒爵碰去。

    孙魁反应很快,以牙还牙地立即掷出手中酒爵。满爵的酒也是一滴未洒,正与白玉堂扔出的酒爵撞个满怀。砰——青铜质地的酒爵嗡嗡作响,两只酒爵先后着地。酒水梨花带雨洒了一地,香气溅落一堂。

    “谁?”孙魁厉声喝问,目光立刻将白玉堂揪了出来。

    白玉堂眼见丁月华在酒里加了佐料,可这酒洒在地上并不似寻常□□冒烟变色,反倒是两种酒掺在一块儿香气扑鼻。阴谋揭得不到位,反而把自己陷了进去。白玉堂有些郁郁寡欢,但眼下显然不是妄自菲薄的时候。从前遇上下药这种破烂事本该不彻查到底不罢休,可做手脚的人不是恶徒而是丁月华就没那么容易一刀切了,兴许内里有什么隐情。他不好当面指认丁月华,一时之间也看不出下的是什么药。

    执剑擎刀的穷奇弟子纷纷亮相,大堂内刀光剑影一片。

    孙魁抬手,命堂众暂时不要轻举妄动,质问道:“你是谁,为何前来捣乱?”

    丁月华认出白玉堂来,以手掩面轻轻咦了一声。随即笑逐颜开,挑衅意味十足地玩弄手指。

    白玉堂视线一转,不出意料与展昭四目交错。大庭广众下,一触即放的对视和偷情一样刺激。有这只嘲笑起人来妙语连珠才高八斗的贼猫在,他白玉堂即使内里被扒得精光也不能丢了面子。于是他快人快语不加隐瞒,至于你们爱信不信,“我看到有人在酒里下药。”

    “如此说来,你是救我来的?”孙魁挥手,招来一人检查洒落的酒。

    白玉堂的笑略带讥讽,“不是。我只是见不得这种下三滥的勾当,能管的便管上一管。”

    招来那人趴在地上拿银针试探许久,最终甚至兢兢业业地舔了一口,仍然没试出毒来,便如实回报孙魁。

    孙魁闻言重重一拍案几,震得锅碗瓢盆花枝乱颤。“酒里根本就没毒。你妖言惑众,是何居心?你又是哪个香堂的人,是谁带你进来的?”

    白玉堂双手负背,冷厉无谓的眼神锋芒毕露。项上脖颈一抬,又拽又横道:“无可奉告。”

    几乎同时,商杓杀机尽现,“拿下他。”

    蛰伏四角的穷奇弟子纷纷拔刀,口中呐喊鼓气,接二连三冲白玉堂杀过去。

    商杓他字未落,白玉堂已惊风出鞘流云剑起。雪白剑锋波光粼粼,如云剑意人剑合一。冲杀过来的弟子状如散沙不成气候,白玉堂走起浮云踏步在众人之间游走。手中之剑似深海白鱼九天飞雪,时不时在这里戳上一剑,一会儿又在那儿敲上一剑,遛狗似的把众弟子转得怒火中烧。

    “这是什么功夫,”有人窃窃私语。

    穷奇堂毕竟是卧虎藏龙之地,很快就有人报出名号来,“看这小腾挪术,似乎是玉魂剑的浮云纵跃。”

    “玉魂剑?哎哟那个老不正经烦死人的夏玉琦?不对啊,玉魂剑也算是前辈了,不至于是这么个小毛孩吧。”

    又有人接茬,“就说你蠢。不会是玉魂剑传人吗?”

    李四心急如焚,低声道:“少主。”不料展昭镇定自如地再一次制止,“不碍事,先看着。”

    大堂中央已然空空如也,白玉堂在里面就是个大靶子。可这靶子东奔西走比泥鳅还滑溜,七八十来个弟子逮了半天连片衣角也没摸着,只撞到一鼻子灰。白玉堂玩了片刻也就兴致缺缺了,再出剑时直击要害穴道,环跳、梁丘、足三里,怎么顺手怎么来,没多久便将众人一一打趴下。

    穷其弟子人仰马翻,摔成横七竖八四脚朝天的乌龟王八。

    大堂之下,白玉堂惊风在手锐不可当,薄唇轻勾似笑非笑,“我若不愿意,谁也留不住。”

    商杓冷笑,“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今日,你想留也得留,不想留也得留。”声音蓦然一拔,杀气腾腾,“硕人其欣,衣锦褧衣。”

    上一刻还凶神恶煞要宰人,下一瞬却吟弄风月高歌硕人,不少人情不自禁发笑。然而很快就没人再能笑得出声,从宴席西方传出整齐划一的应和,“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

    大堂成四方,每角每边皆有一名穷奇弟子脱下穷奇黑衣,款款步入堂下。

    共八名芳华少女,玉腿双臂均□□在外,肌肤映雪青丝如瀑。右臂上清一色缠了条细金链,金链顶端是一把吹毛断发的匕首。匕首刃嵌了血槽,匕首柄上的赤红宝石浓艳得滴血。这八位少女身高一致,领如蝤蛴螓首蛾眉,个个都是倾城国色,一抬手一踏足来到堂中央,将白玉堂团团围住,口中仍在低吟浅喃,“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已有人吞起口水来,“啧啧,这小兔崽子艳福不浅。”

    白玉堂不动如山,一双眼明如星屑。

    八个少女与白玉堂之间皆隔一丈,呈圆状布局。右手握匕首,匕首尖下垂,冷艳如霜的脸如出一辙。

    先前白玉堂能将多个穷其弟子玩弄于股掌间并非他们的功夫过于稀松二五眼,实是人人各成一派甚至彼此之间互为掣肘。一个人一条龙,一群人就一条虫,才被白玉堂钻了空子打得一败涂地。可这八名少女显然与之前围攻大相径庭。她们可怕的地方,恰恰在于天衣无缝的配合与衔接。

    “动手!”商杓一声令下,八名少女同时挥匕向前,以最简单利落的刺字诀自八面围追堵截。

    与此同时白玉堂隐脉承真气脚踏浮云纵,整个身子似鹰鹞凌空一飞冲天。八把匕首的前端精准无误落于同一点,而白玉堂的脚不过比利刃高了一寸。身处半空,白玉堂的腰身轻轻一折,惊风长剑从天而降破风斩雨。银晃晃的剑尖如白雪飞溅战鼓齐擂叮叮咚咚连刺四剑,上一剑虚影尚存下一剑已突如其来,每一剑都逼得一人匕首脱手,奇峰突起“迅”至极致。流云剑式——紫宸覆云。

    匕首虽脱了手,可这匕首由细金链缠于臂上。匕首离手的四人手臂一拉一提借金链令匕首重新入手,刃尖无一不前倾。余下四名少女当即玉臂斜展挪开匕首,锋刃此消彼长不留缝隙。

    白玉堂身躯下落恰入匕首凶圈。眼见刀光见血非伤即残,他却在千钧一发之际猛然变刺为削。惊风喑呜叱咤如惊涛拍岸,剑身横转以一剑之力抗衡四把匕首。自空中下落的来势加诸剑势,这一剑所向披靡一往无前。波澜千叠白雪皑皑,瑞云千里。

    四把匕首以刁钻古怪的角度围击,避惊风之锋锐袭执剑之空门。

    白玉堂一招瑞云千里未老中途变招,手腕在匕首围攻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一翻一折。惊风剑本剑锋开阖长驱直入,此刻突然舍稳求利迢递剑尖。这一剑乃流云剑意中孤锐决绝的险峻,在凶险万分中强敌先手克敌制胜。

    八人密不透风的包围圈被硬生生撕开一条口子。

    “是流云剑!”有人失声高呼。

    流云剑在江湖中可谓大名鼎鼎,近十年来却一度销声匿迹。其中□□,在于夏玉琦身中九绝右手经脉尽断,不得不断骨淬经改练左手剑法。可曾经一剑惊鸿轻峻险疾的流云剑依然令人谈虎色变记忆犹新,个中缘由在于夏老前辈不拘小节最爱缠着人捉弄。被流云剑盯上的恶人,向来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时隔多年,流云剑重现江湖。

    ☆、第八章(2)

    孙魁与商杓低语,“杓妹,玉魂剑传人为何会来赴宴?”

    “魁哥,你还记得多年前我们杀入天鸾寻找前教主骨肉之事吗?”

    孙魁对于商杓突然翻起成年旧账来有些不解,不过还是一五一十点点头。“天鸾掌门宴希来深谋远虑,整个天鸾也是强人辈出铜墙铁壁,迫使我们损失惨重甚至只能封山闭教八年整。”

    商杓低声,“据混沌堂说,夏玉琦当时也在天鸾山中。况且江湖中人人皆知,夏玉琦与宴希来是莫逆之交。”

    “你的意思?”

    商杓的眼里闪现决绝狠厉之色,“总之对你我不利,对我教不利。所以先下手为强,杀了他。”素手将身前瓷盘一推而出,瓷盘在地上摔得稀巴烂。

    堂内白玉堂以一敌八打得白热,瓷盘的破碎声无伤大雅被大多数人忽略了,但那几名少女却是眼神一凛,本就冷若冰霜的容颜愈发绝情。继而八人四四分列面对而立,迎面两人的距离有三丈之长。

    这一场闹剧的始作俑者丁月华见识过八名少女的硕人绝杀阵,此刻不由捏了把汗,趁人多眼杂跑到花冲跟前,没过一会儿又无疾而终地悻悻退开。

    展昭嘱咐李四原地待命,漫不经心靠近丁月华。

    绝色少女四四分立,八柄匕首刃如秋霜。

    白玉堂身处重围不慌不乱,骨子里年少恣意的一腔热血从不畏惧惊情险境。惊风剑于眉心前竖立,衣衫磊落,流云飒踏。

    领头的少女一声清啸,每列中央两人气行天泉曲泽,以飞刀手法将匕首飞速掷出。而另外四人一个纵跃攀上就近一名少女的肩头,手臂高扬亦丢出匕首。匕首所指毫无疑问是白玉堂,八柄匕首两两分向四四分时,布下天罗地网企图一击必杀。

    白玉堂脚步一挪位于三分之一处而不是正中央,如此一来两侧匕首便分先后抵达。手腕一转惊风剑低吟,忽左忽右忽前忽后以虚实相生之意迎飞来的匕首。一串剑招行云流水未灭即生,无从分辨究竟下一式从何而起。

    当先两拨匕首在惊风剑刃下铩羽而归。少女手腕轻勾抖动金链收回匕首。

    白玉堂故伎重演击退第三波匕首飞刃,三尺长剑疾转峰回青锋粼粼。

    第三波匕首也无功而返。可这一回,掌匕首的两名少女呼啦啦放长金链,五指抖动金链掌控匕首不退反进。匕首开道金链随行,尖利轻巧的硬匕首与柔软有力的金链两相结合,不依不饶以缠字诀黏上白玉堂。已收回匕首的少女也不闲着,足尖轻点一跃而出,挥舞匕首直取白玉堂要害。

    前有匕首锋锐,后有金链缠身。白玉堂流云剑意重重相叠快到登峰造极,脚下凌云破月迅捷无比退开。

    一条金链紧贴白玉堂小腿而过,另一条却如毒蛇俯身飞快地在他脚踝上绕了三圈。

    白玉堂手起剑落快速解决掉当头两刀,困兽犹斗仍令人不寒而栗,却在金链缠绕下身不由己摔倒。

    一人得手,其余七人立马缩小阵型出刀夺命。

    白玉堂的左脚被牢牢禁锢住,却不后撤避让反逆流而上。惊风长剑自匕首缝隙间蹿出,剑刃冷厉剑指天问,一剑刺伤两人手腕。

    两名少女捂住血淋淋的手臂,不由疼得轻声□□。

    以攻为守在对付多人时显然吃亏。白玉堂不遗余力一剑击伤两人,可其余少女不闻不顾也是一副拼命强杀的架势。饶是白玉堂躲闪迅速没正中要害,肩膀和腰腹处仍是分中一刀。少女手中的这几把匕首放血效果首屈一指,大堂内顿时赤血飞溅。

    白玉堂穿的是穷奇弟子的黑衣,鲜血淋漓将衣襟濡湿,随手一抹就是温热的一大片。

    展昭正在从丁月华这个未谙熟世的小丫头嘴里套话。

    从白玉堂盯上丁月华开始,展昭便也顺藤摸瓜注意上了她。虽说展昭无法过目不忘甚至有时候还犯脸盲症,但他绞尽脑汁终于想起,这小丫头是在五音坊求惊风剑时有过一面之缘的丁月华。展昭最想诱出的是丁月华下药的目的,以及她与花冲之间的关系,可是眼前形势显然不容他徐徐图之。由八名少女组成的硕人阵杀机毕露惊险万分,白玉堂虽暂凭夭矫不群的流云之剑略占上风,但在展昭眼里每一刀都凶险无比扎得他恨不能一头栽进战场挡在白玉堂面前。此外,还有个虎视眈眈的花冲在旁蛰伏,也不知何时会突然发难。

    第13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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