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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节

    bl同人:《[猫鼠]剑河》 作者:雁字翎

    第7节

    “借吉言,”陆怀墨不转身,仔细丈量展昭入水距离,轻松一跃窜入湖中。青影一闪,与笨手笨脚下水的展昭相较可谓天壤云泥。

    ☆、第十章(4)

    展昭一入水便以龟息之法运转真气屏息,四肢却不滑动,只任由身躯下沉直至湖底。越往下沉四下越黑,举目四顾不过能勉强辨识一两尺。粼粼碧波在头顶荡漾,冰凉刺骨的湖水时不时激得人浑身一颤。

    前一夜展昭和白玉堂同榻而卧,展昭环抱白玉堂细细解说屏息之术。练着练着,展昭便听见了白玉堂悠长平和的呼吸声,与龟息时的敛声凝息南辕北辙。再一看这小家伙果不其然睡得正酣,小脑袋有意无意往展昭怀里磨蹭几许。展昭又好气又好笑,继而双目一阖也乐颠颠跑去与周公相会。一夜好梦,神清气爽。

    目光所及不过半尺,展昭眯眼搜寻,不费吹灰之力便找着了人。

    白玉堂一脚踮于湖底一块石头上,飘飘然然上下浮游。腮帮子鼓鼓囊囊,见了展昭小嘴急不可耐一张,一连串细密堆叠的气泡便从口角冒出来。

    展昭忙拽了他的手示意他继续运用屏息之术。白玉堂眉目斜剔倒也不再试图开口,打着手势询问展昭何去何从。

    潭水虽凉得彻骨,不过有内力护体不至于难耐。寒潭不若寻常水池由浅入深有岸有滩,而是与井相似,四壁俱为石块所垒。两人入水时离边壁不远,虽手脚生疏胡乱踢蹬,进进退退一波三折,却也没花费多少工夫便摸到了寒潭边沿。

    白玉堂本有些气馁,一抬头只见展昭壁虎般四肢大敞趴在石壁上,全靠脚踩手攀方能前行寸缕,忍不住一乐又冒了一串气泡。展昭转身虚空做恶狠狠个捏脸的姿势,你个小耗子省着点气息用啊败家子。

    猫儿猫儿,没走错吧?白玉堂扯了扯展昭的脚踝。

    展昭寻思片刻,乐呵呵转身扣紧了小家伙的手腕。走错又能如何,你已然上了贼船难还能跑得掉吗?

    单人前行已难行动自如,这两人一道根本就是寸步难行。在水流的冲刷和浮力下,两人宛若飘摇小舟颠簸起伏。白玉堂又晃展昭手臂,笑吟吟的桃花眼在湖底依旧熠熠生辉。猫儿猫儿,原来你在水里这么笨呀。

    展昭去点小家伙鼻子以示惩戒,水流一滞就慢上半拍,被白玉堂一侧脸躲开,占便宜未遂。白玉堂怎肯逆来顺受吃个哑巴亏,反手去够展昭的鼻子。

    等等。展昭按住白玉堂的手,调动周身五感感知,玩味神情悉数收敛。有人追来了。

    走!

    展昭自知二人全靠屏息之术方能在湖底行进,要论泅水潜游却只能是纸上谈兵。也不奢望能如鱼得水来去如风,只求尽快从一个出口逃离。于是两人攀着石壁艰难前行,偶有石块的尖锐棱角划破衣物也全然不顾。

    来人越来越近,连白玉堂也清晰听到了四肢划水的声响。一声声,一阵阵,浩荡之势恍若战马驱近。

    打吧。白玉堂拉一拉展昭的衣袖。

    展昭神色如常,唯一双眼黑得发亮。能不声不响全身而退自然是上乘之选,可若是绝无此种可能,他也不会束手就擒。无论是陆怀墨还是北斗双侣本身修为高出他们不少,尤其是可用来隐藏寻人的内劲气息更是因年岁差距不可避免。来人能找到他们是必然的,离寒潭首个出口尚有些距离,看来一战不可避免,就看——如何去战。

    无须取胜,只求能先行临近出口甩掉来人。

    展昭掀开外袍手脚如飞解下裤腰带,反手打个结系住,又匆匆从外裳边撕下几条碎布接上。白玉堂见状如法炮制,转眼间那布条就有了几丈长。

    水波如刃水浪千重,陆怀墨所修内力以上善若水为髓,以绵绵无尽细水长流为诀。湖底视野着实昏暗难辨,陆怀墨唯有估摸了大致方位后使出连绵不绝横扫方圆的掌力,以求尽快逼认两人所在。

    一波波掌力愈来愈近,再无动于衷强行承受便会伤及五脏六腑,形势刻不容缓。展昭拿了布条一头塞进石块间隙,又用小石子和潭底污泥嵌入堵上后拉了拉。布条纹丝不动,看来是稳固了。

    水流跌宕,接二连三在石壁上砸出声响。展昭和白玉堂对视一眼,双足双手按于石壁上。三、二、一,起。四肢同时发力,两人如飞鱼般直跃而出往陆怀墨身上扑去。

    展昭凝集真气灌注少阴少阳脉,又迂回内劲回旋太阴阳明脉,双掌分使当胸而出。猿臂轻舒手掌画弧,行拳挥掌沉稳而温雅。白玉堂的拳脚功夫尚不入流,却胜在有隐脉为助,真气运转又疾又险,旁人根本无能揣摩觉察。

    陆怀墨立刻锁定二人所来位置,竖直身躯齐展双臂。一掌沉沉难行似冰水幽咽,另一掌曲折轻旋如瀑布飞湍。不堪其重的一掌以缠绵凝厚击敌,所对之处正是展昭来临方向。不胜其轻的一掌以迅疾灵敏抗敌,所迎之人正是白玉堂。

    彼此相距不过几尺。

    展昭蓦的卸去手脚划水之力,整个人嗖的一下往湖底沉,后劲掌力则依然由下而上拍向陆怀墨。白玉堂信添了隐脉如虎添翼,气息稍稍一动便牵动千经百脉如百川同流回环成巨大的漩涡,所附之力不可同日而语。隐脉虽成却与之前无异方式行游云真气,那三脚猫的一拳也着实不容小觑。

    如此一来,若陆怀墨保持先前路数相迎必将落空。然而如此雕虫小技怎能令墨扇公子措手不及,陆怀墨双掌齐聚借水之力倏的上行,头朝下脚朝天当空挥掌而下打向展昭。陆怀墨的掌力先敲于一波水流上,再以此波水流撞击下一波水流,重重相叠卷起好几波浪潮。环环紧扣绵而不黏,实已拿出他内功修行的第八重天。掌力以水为辅,其势其劲在叠加之下似狂涛怒海一鸿千里。

    陆怀墨是要凭一身近三十年的精纯内功修为,生生将两诡计多端的小娃压制。

    展昭瞧出这一掌之厉劲,硬碰硬去接无疑是莽夫之举,然而身处水中又不若岸上能灵巧控制走位避让开去,一时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要论水下对敌,经纶可谓其中翘楚。他修行的功法源于《五千言》,将渊、流、柔之道解得透彻。入水而战,于他而言可谓是入源而战。”这是宴希来在传授功法时曾提到的话,经纶是陆怀墨的表字。当时展昭灵光一闪好奇追问:“那以我们的功法入水,可否也借这源来一用?”彼时宴希来心下甚慰,拍了拍展昭的后脑勺笑道:“孺子可教。昭儿如能领悟如何去借,自然也能相借。”

    勤修武艺的展昭鲜少同天鸾弟子一道下水嬉戏,以至于到了今日也不能在水中随心所欲游刃自如,险些因此吃上大亏。不过眼前面对面承受陆怀墨的压力加上宴希来先前一番话,令展昭福至心灵蓦然开窍。

    力不对人而对水,不指望一力克敌制胜,而是控制掌波凝集水力,再以此重叠之力御敌。空荡荡一掌因人而异有其极限,而潭水方圆几里深于几丈,哪怕再石壁上凿个口子那倾泻之力也是常人难及望其项背的。

    聚气击水,接连不断以气推助。气非全力,亦是渠道,起传引之效。这便是借力借源。

    电光石火之际,展昭已脱胎换骨。双脚轻踏维系平稳,百脉真气回环纳入三宫。收了一掌只剩一掌,这一掌也再不似先前倾力迎敌,而是在水浪里层层推进。一重,荡起波纹,二重,激起浪流,三重,卷起水涛。

    陆怀墨的手掌已近至跟前,水波叠压之势当头倾覆。

    展昭双足划动往边上躲闪,出掌抵御波及余势。

    两股水波相撞相抗,闷响一声如雷贯耳惊天动地,震得湖底久积的松软淤泥跳脱翻腾。一大一小双掌并未直接触碰,掌力扬起的波涛却是重重搅和在了一起。若从岸上观望,寒潭水流已拔地而起蹿出湖面一丈之高。

    展昭只觉余波阵阵迎面而来,前胸一痛真气散乱。缓缓跌入淤泥堆里,四肢筋骨疼痛无力无能再抗一掌。他是初次如此驭气,自不可与精通此道的陆怀墨为抗,终究为陆怀墨一掌伤了五脏六腑。

    白玉堂早趁陆怀墨转而全力攻击展昭时反身浮回石壁,拿着布条另一头手脚并用往出口方向潜行。先与展昭一同扑腾上去是为了使陆怀墨误以为两人均在他身边转悠,也就再无暇顾及他的所作所为。展昭则负责缠住陆怀墨,使白玉堂能成功将布条另一端拴于离出口更近的位置。

    若非视线不好这两小娃早已是囊中之物,陆怀墨心下恼火,眼见展昭一团模糊跌倒在淤泥堆里,便又是一掌直击而出。

    蜷缩的展昭蓦然转身,一手尚捂在胸上压抑痛处,另一手狠狠插入淤泥塘里支撑上躯。

    陆怀墨这一掌纯属烦躁郁结欲拿这小兔崽子泄愤,又不能用力过度将人拍死了,故其势其劲与先前一掌相较减了好几重,在速度上也慢了不少。欺近而视,才发现展昭并无预想中的惊恐亦或是怒意,只用一对波澜不惊的眼逆视。陆怀墨被这不痛不痒的眼神弄得愈发恼火,掌力越聚越厚也越集越缓。

    浑身瑟瑟发抖的展昭猛地曲起双腿,继而下了死命往淤泥里狠狠一掀一蹬。沉寂了千万年的淤泥因这掀搅四下乱飞,洋洋洒洒游散开去,瞬间铺天盖地遮迷视野。湖底腥味也在展昭这根搅泥棍不遗余力尽心尽职的搅和下飘得到处都是,即便运气屏息之术不纳入水流也被熏得够呛。

    展昭坠入污泥中后发觉此中滋味一言难尽,乐善好施从不藏着掖着的展大善人灵机一动就有了如此神来之笔。陆怀墨真就被几抔淤泥给禁锢住了。目不能视又臭气熏天,再不能若之前一般轻而易举寻着气息把人揪出来。

    果然改不了投机取巧的本性,别出心裁的鬼主意一箩筐一箩筐往外倒,在最危险绝望的时刻还能玩出层出不穷的花样。

    展昭依从记忆摸黑爬回石壁,咬牙伸手揪住布条,双脚在石壁上用力一踹。哗啦啦水波纷纷四散,他就抓紧了布条迅速滑向另一端。白玉堂前行速度虽比乌龟快不了多少,却到底磨蹭到了出口周边。展昭划近了一把将人捞住搂在身边,借力一荡又遥遥跃出一段。

    此刻那些难得蹦踏的淤泥已渐渐回归湖底,陆怀墨凝神一找发觉两小娃不知不觉竟逃出如此之远。大惊失色下身躯平行四肢舒展,手足划动鱼贯而出直往出口处游来。

    此处出口镶嵌于边沿石壁上,穿过一条只能容两三人并行的隧道便能直达山麓。展昭受创之下气息运转不似原先顺畅,抱白玉堂的手也是微微颤抖。白玉堂反手环了展昭腰身往出口处拖,两人同心协力跌跌撞撞好一番总算抢在陆怀墨之前到了隧道洞口。身后磅礴浩瀚的水流已追至脚后跟,两小娃亟不可待一头往里钻。

    咚的一声闷响,两个脑袋不负众望地撞到了一起。

    展昭揉着火辣辣的鬓角龇牙咧嘴,不顾白玉堂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凶神恶煞神情将人一把扔进洞口。下肢被陆怀墨穷追不舍附骨之疽一般的掌力波及,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几欲头晕目眩的疼痛。求生的欲念在生死逼迫之际迸发,属秤砣的展昭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整个钻入隧道。

    陆怀墨的一掌势如雷霆拍在洞口,堆叠的石块轰隆隆咆哮着滚落倾轧。展昭回头心念一动,继而凝神、聚气、出掌一气呵成,强忍内伤一掌打向洞口上沿的石头。这一带石头原本便不若其余地方夯实,在展昭的十成力冲击下轰然倒塌。

    ☆、十一章(1)

    山崩地裂也无非如此震耳欲聋。展昭在洞口坍塌的那一刻松了口气,疲软痛处却在这时连绵不断侵袭。一手捂了胸口艰难匍匐,不多时便追上白玉堂与之并驾齐驱。

    隧道无光,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中白玉堂揪住了展昭的手臂,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在他任督要脉处戳了戳。猫儿猫儿,你受伤了。展昭反捉了白玉堂的手将人一搡,不打紧,赶紧走吧。白玉堂身小,灵巧一钻便绕到展昭身后,在他窄臀上用尽气力一推,那股子神气活现大言不惭劲活灵活现,猫儿,爷带你出去。

    谁带谁啊。展昭微微一笑,大人不记小人过由着他去了。

    这隧道虽不是九曲十八弯却并不好行,时而会摸到些古里古怪触感稀罕的玩意儿。看不见是何物,也因此更令人瘆的慌。白玉堂时不时晃荡到展昭边上冷以嘲热讽的方式嘘寒问暖,偶尔还以自身修为相助一把。白玉堂的援手于展昭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扬汤止沸,然而莫名将周身脉络都熏暖了。漫漫长途不知何处是尽头,两人却依然没心没肺几乎是乐不思蜀。

    不知爬了多久,漆黑深处闪烁一缕幽幽暗光。这是隧道尽头,他们即将重见天日。

    展昭心下狂喜,忍不住拉过白玉堂抱住。玉堂,我们要出去了,我们要出去了!小家伙近贴的身躯几不可觉颤动,展昭轩眉一蹙,探向他的口鼻和脉息。

    水中憋气太久,白玉堂已是到了极限。

    幽光就在跟前,白玉堂却再难支撑片刻。原本还能凭意志强自压抑身躯颤抖,而今那压迫的窒息感攫死了周身每一寸知觉。手脚蓦然变得冰冷,难耐的挣扎变成了猛烈的抽搐,不顾一切地渴望能抓住救命稻草。那丝幽光也变得不再真切,唯有咫尺近畔这只猫的轮廓诡异地清晰起来。

    溺水时分,深埋的恐惧和无助都大肆侵犯。

    展昭一用力按住半昏半醒浑身扑腾的小家伙,伸手抬起他的下颌,俯身渡气。

    展昭张开嘴,悉心地将小家伙微凉柔软的唇整个覆盖。

    白玉堂仿佛久未沾酒的酒鬼,贪婪启唇一张一翕攫取那甘甜润泽的气流。久旱逢雨的唇舌宛若深山老林里饥不择食的野兽,横冲直撞蛮不讲理。

    慢点慢点,都是你的没人与你相争。展昭哭笑不得地抬手轻轻拍了拍白玉堂僵硬的后背,放任周身气息往口舌流转,尽情满足这只饿死耗子。在水下呆了那么久,还要与陆怀墨斗智斗勇斗厉斗狠,展昭本身也不好过。几番真气运行下来,他也隐隐感到力不从心。

    一口气渡得两人死去活来。

    白玉堂不再碰到什么抓什么,手舞足蹈的身躯安静下来。下一瞬那冰凉的小爪啪嗒扣上展昭的鼻子,满脸嫌弃地用力推开——无出其右的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之举。展昭摸摸惨遭毒手的鼻子,欲哭无泪地携了白玉堂的手朝洞口处挪。

    毕竟是由外渡来的气不比土生土长同根同源的气流能循环往复,白玉堂没撑上多久便又觉窒息难忍。展昭当即轻车驾熟覆上唇舌,又是一口缠绵悱恻的气流渡过去。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渡气三次,这两不分彼此的尔汝之交总算挪到了出口边缘。从上方隔了重重水波辉映的星微光芒亮得晃眼,点缀在他们墨黑色泽的眸子上,华光潋滟。二人俱已沦落至穷途末路山穷水尽的地步,若非熹微就在眼前,恐怕机关算尽逃了那么久也逃不出个死字。

    展昭率先探身出洞,如出窝的猫一般伸个懒腰舒展活络僵直的筋骨。继而转身,一手扒拉洞口一手去拽白玉堂。此处水流不若寒潭沉寂,贴身流过力道不小。然而死里逃生的曼妙滋味不可言宣,展昭沉湎于此中喜悦也就未加留意。

    白玉堂像个汲汲皇皇的糯米团子迫不及待滚了出来。未雨绸缪的展昭一把将人接住,同手同脚踩着水在湖底风雨飘摇。

    原先在寒潭湖底,两只旱鸭子使出浑身解数还能在进进退退中勉强前行,但如今颠来倒去许久也没遂了他们意愿。倒也不是原地踏步,而是朝一个未知的方向及其缓慢迁徙。移动的速度逐渐快了起来,水流附加的力道再不容忽视。

    展昭毕竟较白玉堂心智成熟,在如此气息稀薄几欲昏厥之际还是觉察出了危险。拼着最后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打量起自身所在。窒息溺水感总算在强大的意志力下偏居一隅,神思终得以分辨所处境地。这一清醒令展昭大惊失色,他们正被水底的暗流带向一个巨大的漩涡,翻卷的水流张开倾盆大口等待到嘴的荤腥。

    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湖底的漩涡暗流。一出狼窝即入虎穴,展昭终于身体力行尝到了能生生逼到人哭爹骂娘的奇遇。

    白玉堂又一次到了憋气极限,整个身子不自觉直打哆嗦。展昭给白玉堂渡了三口气,此刻自身气流已是捉襟见肘左支右绌,再不能有恃无恐矜贫救厄。湖底这漩涡也是个贯会恃强凌弱的,趁火打劫勾住了展昭的脚踝。

    都道人欲与天抗争,那是自不量力蚍蜉撼树。天既要人死,变着法都能收了人的三魂七魄。展昭向来信命却不服命,他不肯就这般顺其自然尸骨无存草草一生,更何况……还有挂在身上这只耗子。这耗子背井离乡丢了锦衣玉食的大爷生活跟他上天鸾受苦受累活受罪,就算是舍身取义也不能让他陪自己殉葬。

    白玉堂死死抓了展昭的衣襟,气息的不顺已令意识模糊不清。恍惚中双唇被强行撬开,灌入的气流源源不断带着些破釜沉舟的决绝意味。神思逐渐明朗,焦距一落便是展昭一脸羽化登仙的飘渺笑意。

    展昭启阖唇齿,俊秀温润的眉眼噙了若有若无的浅笑,像个撒手人寰看破红尘下一刻就圆寂升魂的得道仙人。他说,玉堂,别了。

    别了玉堂,别了耗子。

    内伤外伤雪上加霜折磨寸步难行的身体,展昭攫住最后一丝昏聩前的清明,祭出临死前将一切置之度外的最后一招。至纯真气在手臂处暴涨几倍,双手蓄势齐发,下了死力将白玉堂往外推。离开这该死的漩涡,离开这混账的水流,展昭心甘情愿奉上一条命换来白玉堂的丝毫生机。自身被暗流卷走,以反推之力助白玉堂出水。

    满眼都是展昭临终托孤般的一笑,在那稚气未脱的脸上显得格格不入老气横秋。翻腾的漩涡凶残暴戾地吞噬周遭所有,一眨眼就吞没了展昭的下半身。洪流卷噬下安有完人,哪怕是擅长泅水之人也难以逃脱吧,更别说是展昭这样的秤砣。

    风溯柒的死恍若拳头狠狠砸在心口,此刻活生生的死别景象却如利刃一刀一刀不知疲惫地将一颗心豁得千疮百孔。满腹都是又苦又涩的腥味,从双眼溢出就成了泪,从嘴角溢出就成了血。

    短短一瞬,漫长得恍若隔世。

    展昭被漩涡肆意吞噬的模样纤毫毕现印刻在记忆中。像只无可抗拒的残暴的怪物,正以胜者之态肆无忌惮极尽嘲讽讥笑。水流的压抑死亡的恐吓离别的肝肠寸断通通和面般交织到了一起,一笔一划巨细无漏记录在这幕此生难忘的景象里。水叙说着死亡寓意了离别,是无能为力是束手无策,清清楚楚映照出白玉堂的弱小和无能。

    水成了小家伙心底挥之不去的噩梦,根深蒂固。

    越来越亮的光芒晃得双目生疼,白玉堂仰起头,只听哗啦啦一阵久违的水珠洒落声。

    展昭这股力后劲极大,白玉堂随波逐流就摸到了岸边。湿漉漉的小手搭上岸边,小脑袋啪嗒搁在手背上呼哧呼哧直喘气。冬雪未化,凉风一吹登时激得浑身一颤。展昭,死猫。白玉堂艰难地命令另一只手也攀上岸滩。

    触手冰冷,却不是积雪那等松软的冷,而是致命的寒气森森的冷。白玉堂心底一紧,诸般情绪皆被扔至身后,小手一抓把那东西拉过来。

    这是把轻盈的薄剑。白玉堂拖着疲软不堪的身躯上岸,一手就去够薄剑剑柄。剑柄入手尚有余温,使剑之人就在附近。他牢牢抓紧薄剑紧得都要陷入手里,仿佛正揪了展昭的衣襟誓死也不放手。日光于他这个久处昏暗地带的人而言过于刺眼,白玉堂挣扎着举目而望,总算能勉强辨认出循着响动声匆匆赶回来的人影。

    来人眯着眼屈膝下蹲打量衣不蔽体浑身湿透的白玉堂,待认清后见鬼般猛地向后一跳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你以为爷乐意碰上你?白玉堂握紧了薄剑歪歪扭扭起身,没什么多余心思与他计较。转头之际便瞧见了滔滔不绝的水流,心力交错之下顿感一阵晕眩,险些弃剑跪倒。

    这人正是几次三番与白玉堂作对的王兴祖。他也是和白玉堂命里犯冲,不过跑到隐秘处出恭,回来时便发现这个神出鬼没的小奶娃警惕地拿着他的剑。欺软怕硬的劣根性在察觉白玉堂身心俱疲时窃喜不已,王兴祖整了整衣冠阴阳怪气道:“真是冤家路窄。”

    白玉堂背水而立目如死灰,说话也沾染上气若游丝的半死不活意味,“不想打,你让开。”

    难得遇上这小野兽战意缺缺的时候,王兴祖洋洋得意,悠然地挥了挥手大义凛然道:“不想打呀。行,小师弟磕个头师兄就允了。”

    白玉堂神游天外,默不作声。

    “小师弟是一不小心掉水里了吧。啧啧真是的,大师兄不是很宝贝你吗,怎就这般不小心任由你掉下去呢,”王兴祖得寸进尺火上浇油,合了手一副看大戏的态势。

    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白玉堂那倭瓜大的小脑袋正被突如其来的生离死别爱恨情仇搅和得神志不清,自个也琢磨不透的纷繁情绪被王兴祖此言一把火点了个彻底。新生隐脉厉兵秣马许久早按捺不住,白玉堂执剑的手没来由轻轻一颤。叮——薄剑轻鸣,蠢蠢欲动。

    ☆、十一章(2)

    蓦然收了一副暮霭沉沉样的白玉堂令王兴祖预先想好的措辞都咽进肚里,这全身湿透腿短手短的小娃竟让他生了难以名状退缩感。他娘的,不就是个能歪打正着耍一两招好剑的手下败将,有何可惧。王兴祖自哂,那股子洋洋自得劲又回来了,“这么凶啊。你可要想好了,到时候被揍得爹娘都不认识可不许哭鼻子。”

    蟾蜍洞内,红颜枯骨,芳魂成故。阴寒水底,唇齿相依,一别永诀。有悲方觉欢,因欢始觉悲,追根溯源无非是逃不开的念想,直至愁肠百结黯然销魂。作古之人故去之事化作虚无缥缈又近在咫尺的影像徘徊萦绕久久不离,重叠交织终描摹成眼前这个真实而可恶的王兴祖。

    上哪找这般赶着凑着送上门来的冤大头,辜负如此殷勤好意岂不太不解风情。白玉堂手腕翻转刷的横过薄剑一招起剑式,素来澄明的双眼染了一层浅薄的狠戾。

    王兴祖抬了左手轻轻拂过右手五指,又以右手安抚左手手背,慢条斯理道:“师兄便以一双空手与小师弟相搏,免得让人笑话为兄以大欺小。”

    啰嗦。白玉堂二话不说起势,手臂一扬身形蹿跃已展开小巧腾挪之术欺身而近。

    王兴祖登时懊悔得肠子都青了,这是嫌命长嫌不够惊险给自个挖了个大坑往里跳。他原本算计白玉堂这心高气傲的娃不会在武器上占便宜,该会丢了剑与自己一道赤手空拳相搏。谁想这小娃如此实心眼,连虚情假意的谦让姿态都不做直接悉听尊便了。

    薄剑铮鸣,白玉堂三下五除二已连击数下,刺击的刷刷声不绝于耳。

    王兴祖收敛心神微微冷笑,双手分展以四六为开,手指一曲化作鹰爪。

    千万重剑光如银河飞瀑一泻千里,四面八方俱是粼粼剑影包抄环绕。假作真时真亦假,虚虚实实以一个快字占尽先机。正是流云剑法第一式朝云出岫,凭一剑幻化漫天飞雪。只待对方露出破绽,那数下虚招便凝合为斜刺里极险极峻的一剑实招。

    王兴祖扎了个马步稳固下盘,指骨关节咔咔作响。剑路似曾相识,却是苦思冥想也破解不得。风靡天下的流云剑岂是等闲剑术,即便第一重第一式也不容小觑,不过王兴祖有幸亲手领教过白玉堂手下的流云剑法。人御剑,一柄剑在不同人手里被赋予不同名姓,故欲破解剑只须破了使剑之人。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王兴祖有别于初次交手的王兴祖,白玉堂亦非初以流云剑对敌的白玉堂。

    新生隐脉贯通十二正经奇经八脉,本于各大穴各大脉络处流转的真气悄无声息匿于此中。外人难以察觉隐脉所在,而于白玉堂所有真气俱能收发自如,驾驭起来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下一刻,王兴祖目眦尽裂双爪齐推,其沉其稳似堕了千斤重担。白玉堂徒有精妙绝伦剑诀在手却无足以匹敌王兴祖的内功修为,这一招以内力压制克敌之法无疑是上上之策。

    王兴祖一动白玉堂也随之而动,白光齐散凝作一点,从虚空深处蓦然刺出一剑。突如其来避无可避,恍若夜空惊雷图穷匕见。

    短兵相接,王兴祖的手爪不闻不顾径自朝剑身撞去,以狠戾生生为抗。

    剑意尤存剑身翻转,薄剑横起平收划转虚弧。朝云出岫似绝未绝,流云剑第二式瑞云千里已连绵直上。前半式尚在范水模山描头画角,后半式陡然生了些许畅快淋漓的率性意味。

    战意未生招式先至是熟能生巧,战意先成招式后发是以武御敌,白玉堂这一下却是剑随意动意剑合一,同生同灭共生共存。于是死的剑招被赋予生的剑意,白玉堂从这一剑里头体会到了最原始最纯粹的快感,挥出此剑时难以言喻的快感。这快感直连心底,牵扯到的是连日来的喜怒哀乐大起大落。

    抛开路数不顾胜负,独求武学之渊源。冥冥中探玄寻幽,误打误撞竟触及了禅境。

    王兴祖体内真气暴涨一倍,百脉真气皆汇入十指穴道以退为进恪守周身。若是所料不错,白玉堂下一招便是将“迅”一字发挥到极致的紫宸覆云了。紫宸覆云只攻不守,因紫宸覆云一旦使出根本无需回守。而王兴祖算计的,则是将薄剑震断。没了剑的白玉堂就是没了爪牙的虎,任他再威风勇猛也只会是他王兴祖的阶下囚。

    白玉堂反身掣剑,再出剑时剑招竟掺了幽咽泉流之凝涩味,继而银瓶乍破水浆初崩,铁骑突出刀枪和鸣。依旧险峻得不可思议,依旧迅捷得猝然难防,却不再若原先一位求快固步自封。淡淡的清浅的涩味,不经意不浓厚,不怨天尤人不顾影自怜。这是男儿的伤感男儿的愁绪,是男儿在困苦绝境中迸发出的一腔热血。

    薄剑似水银浸地一泻千里,星芒一点直取咽喉。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流云剑第一重第九式——愁云惨淡。

    经历了亲近之人的永诀,背负着已逝之人的希冀,无忧无虑的白家二少终于初尝酸甜苦辣五味陈杂。心有愁云,手有薄剑,那愁云便化为锐不可当的剑意,任你披坚执锐修为深厚,我也只以一剑破你千招万式。

    王兴祖心下忽然生了惧意。这惧意来得莫名其妙毫无征兆,许是白玉堂每一剑与前一剑相较的云泥之别,许是捉摸不透专拣险僻而行的真气运转,许是他眼里一往无前的战意,许是……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劲。

    白玉堂从未想过半途而废,自始至终只凝神于手下的每一剑。

    愣的不敌横的,横的不敌不要命的,故亡命之徒总是令人头疼。惧意一生,王兴祖顿时心如死灰。打不下去了,这惧意足以将他修为上的优势付之一炬。该死的一个小娃横什么横,小心被捉了去跟螃蟹一样用来下酒。

    剑光忽闪,纵然前跃。

    王兴祖连虚晃一招都省了,直接掉头就地一个驴打滚蹭的爬起身落荒而逃。他原也是个孤芳自赏的小儿,到了天鸾方觉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几次三番挫败于白玉堂这么个六岁的奶娃子手里,他那点岌岌可危的自尊终是土崩瓦解,自欺欺人地迁怒旁人。必然是天鸾那些做人师父的厚此薄彼,必然是天鸾功法有失偏颇。他不要再呆在天鸾,他要将天鸾中人尽数踩在脚下。

    王兴祖自觉是个见过世面的人。那日阴山教人寻上他,领头老者许诺奉上荒芜手修行之术及数门能在短时内令功夫突飞猛进的功法,只须王兴祖带他们进入珍笼谷。此后又有阴山教人来访,以各式各样令人眼花缭乱的邪门歪道为饵命王兴祖如此如此。王兴祖两次与白玉堂搏斗时用的俱是阴辣的荒芜手,提前搅乱白玉堂体内隐脉的也是阴山教人给予的邪门功法。王兴祖看不到这些急功冒进功法后头的危机,他只觉天鸾与阴山两相比较真是井底之蛙碌碌无为。

    王兴祖决定“弃暗投明”,加入阴山教以求飞黄腾达。

    白玉堂的剑跟了三尺。他毕竟还太小,两尺已觉力不从心,三尺已是极限。

    趁此空档,王兴祖连滚带爬逃得飞快,最后索性一屁股坐在雪地上跟个球似的溜了下去。至于那口薄剑,全当丟卒保帅了哪里还顾得上。

    没了王兴祖,周遭骤然安静下来。

    白玉堂未加追逐,小手一松,那口薄剑落入积雪深处。

    迟来的寂静将周身气力尽数掏空,浩浩天地间只余下一抹微若尘埃的白影。举目四视,千山鸟绝,万径人灭。他似乎是这浩渺里唯一的活物,踽踽独行,茕茕孑立。

    先前以十二成力使出那几招流云剑法,此刻四肢百骸空空如也虚脱不已。白玉堂双膝一软摔倒在雪地上,鬓角没干透的湿发贴于面颊上,凉得透心。他没想爬起来,也没力气爬起来,于是就这般半躺着神游太虚。触目是天上飘荡的云,也是如此又白又冷像极了绵延不绝的冬日寒雪。

    阵阵倦意袭来,小家伙闭上眼沉沉入梦。

    眼角渗出一滴晶莹泪水,恍若晨曦下的一点珠露。那泪滴不过盈了浅浅小半窝就消褪不见,像是硬生生忍了回去。

    恍惚中嘴角轻牵,低喃细语,“师傅。猫儿……”

    展昭是被惊醒的。

    手臂蓦然切入凉薄锋刃,尚未觉痛已一跃而起,五指一撑摸上印了褶皱的积雪。那柄刚沾血的刀就横在眼前,与商杓试探他那柄短刀一般,刀刃上的血缓缓消褪不着痕迹,竟似被锋刃吸去。

    “护法大人,就是这个展昭,掌门亲传弟子。”

    展昭一听便认出是王兴祖,再一瞥瞟见徐徐摇扇的陆怀墨,恍然之间悟出人模狗样的几重境界。目光再一折方落在拿了短刀的人身上,思忖着这位该是所谓的护法大人了。没随波逐流泡得面目全非也算是大难不死,至于如何报答捞他上岸的人……也得看这些人是何居心。

    护法大人正端详吸过展昭血的刀刃,额前一绺碎发恰到好处地半盖左眼盖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味道,腰身一扭那没拴紧的腰带就下滑一段。嘴角叼了根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千辛万苦寻来的长草,边像个黄牛般砸吧砸吧嚼个不停边啧啧道:“个小娃真水嫩,怪不得宴希来要亲自收了去。”

    ☆、十一章(3)

    如此以貌取人以己度人的护法大人着实令人刮目相看,展昭周身戒备不咸不淡道:“想来护法大人的徒弟个个是天人之姿。”

    “展昭,”陆怀墨蹙眉制止,“这是阴山教右护法施玖施大人。”

    展昭举目,淡然而视。声如温泉,出口却不留情,“背信弃义吃里扒外的小人。”

    悠悠晃荡的折扇咔的卡了一半。施玖见状嘿嘿一笑收了手里短刀,手指一勾搭上陆怀墨的肩膀称兄道弟,“陆兄弟,跟个小屁孩计较什么,别吓着人家。你锲而不舍沿溪而寻又截水断流下水捞人也累了,带那王什么的先去一旁歇歇,我和这小孩说说话。”

    王兴祖踌躇片刻小声问了句:“他真是护法?”陆怀墨目不斜视重重咳嗽一声,王兴祖再不敢有异议屁颠屁颠跟上前去。

    “陆兄弟走远点啊,免得脏了耳朵。”

    展昭目不转睛欣赏施玖额前那缕愉悦飘荡起来的轻佻碎发,嘴边长草跟着起伏不定的身子一抖一抖蹦踏个没完,忍俊不禁抽了抽嘴角。手臂一动就牵扯到新伤,放血而已割得不深,伸指在穴位上点了几道就止了。

    施玖在展昭跟前横刀立马一坐,将那柄沾过展昭血的短刀往地上一拍勾了勾食指道:“展昭。”

    “你们阴山教倾巢出动就是为了抓我?”展昭自知不是眼前之人的对手,当务之急是弄清楚是非因果,才好对症下药闹得他们糟心。况且这施玖虽是彻彻底底阴山教之徒,却比陆怀墨王兴祖二人顺眼那么一点点。

    施玖摘下嘴角的草,随手一挥就飞溅出数点唾沫星子。吊梢眼角轻轻一抬,那双锃亮的眸子就在半绺碎发里若隐若现。施玖重重一拍那柄短刀,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刀吗?阴山教第八代教主号称‘兵魔’,一生铸造兵刃无数,神兵利器数不胜数。而他铸造的兵刃之所以能成兵中王将,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每件兵器里都有他自己的血。”

    展昭不满地抓了团雪擦去眼角溅上的唾沫星子,语调上扬像是听了个极大地笑话,“护法大人难道想说,我的血与‘兵魔’的血相融相合,故我是兵魔之子?”

    “嗨,还不信?”施玖敝帚自珍,将软趴趴的长草调转头叼住另一端,絮絮道:“那王什么的把你和穆老头在珍笼谷里那段通通交代了。就里头最老那个穆老头,他袖内当宝贝疙瘩揣的有一颗一转三生丸。我估摸着该是你的血滴上头融进去了,才被他发觉放了虿尾蜂通风报信。一转三生丸总晓得吧?”

    展昭回忆半晌,继而一丝不苟认真摇头。

    施玖一挪身子大马金刀横坐,腰带连裤一道顺着紧致的腰身下滑,千钧一发摇摇欲坠吊在耻骨处。“这都不晓得,白长了这么颗好看的圆脑袋。来来来告诉你,这一转三生丸可是稀世珍宝,只须服下一枚,一日内功力能涨数倍。第九代教主,也就是上代教主以十八味奇珍异宝融以自身之血方才炼制出了一批。”

    “如此说来,这阴山教主之位倒还是一脉相传了,”展昭将信将疑,沉吟些许终戏谑道。

    “废话,这教主之位历来是展家后裔。爷爷传予儿子,儿子传予孙儿。你的血能和他们相融,你就是他们的后代,你本该是当今的阴山教教主。”施玖捻一根手指极有韵律地撩拨几下额前碎发,脖颈微妙地扭个弧度任那碎发垂落。

    惊世骇俗的真相把故作镇定的展昭炸了个外焦里嫩,十一岁的小儿微张了嘴却道不出半个字来。先前种种端倪严丝合缝镶嵌交叠,这事后诸葛亮做起来不费吹灰之力。不是没往此方向猜疑推测,只是之前都自欺欺人地将甫一萌发的猜测都斩杀殆尽。施玖依然是那副吊儿郎当的臭屁模样,偏偏这样的人所说的话使人挑不出半点猜忌疑虑的缘由。

    “上一任教主十年前突然暴毙,当今教主上位,当时我还未入阴山。此次进犯他只将这些短刀药丸发放教众寻找符合条件之人——便是你了,却没对任何人说起你究竟是何人。要不是我聪明绝世又熟知前几代教主事宜,怕也不得不与他人一般茫然无措上天鸾毫无头绪擒人,到头来都被那只独眼龙蒙在鼓里。”

    展昭冷眼打量施玖,总觉得他越说越兴奋,尤其到了聪明绝顶那一茬竟手舞足蹈自夸自耀起来。坏心思暗生,一把揪了施玖的宝贝草低声道:“就不怕被人听了去。”

    施玖饿虎扑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刷的夺回长草,仔仔细细抚平顶端又往嘴里塞。“就那姓陆的,还是那娃子?他们百般讨好教主,教主偏偏挡也挡不住地喜欢我。你说他们哪还敢偷听,这不找死吗?”

    “为何告诉我这些?”所谓无功不受禄,面对阴山教人展昭总归要多存个心眼。

    施玖施施然一笑,只一侧唇角扬抹细微弧度,吊梢眼一瞥相映成趣,“你觉得呢,小黄口?”

    展昭心里惦念着白家小孩和天鸾一门不欲无端生事节外生枝,便将小黄口三字忿忿嚼了个稀巴烂往肚里咽。启齿慢条斯理仿佛运筹帷幄,只那手掌不自觉地陷进雪里。“依我看,你是要夺这教主之位。”

    “教主之位有什么好稀罕的,成天被琐事牵绊束缚难得逍遥自在。”

    确实,若施玖真要夺教主之位那势必不会将前因后果说予展昭听,这不没事找事凭空折腾出个横刀夺位的人。展昭心念一动,一字一顿道:“你是,要废了当今的阴山教主。”

    “嗯还不错,教主虽待我极好但我可是讲良心的人。”施玖也不细说,干脆承认之后话锋一转道:“不过你如今还太嫩了,连个屁都算不上的堂主都能把你弄个半死不活的。现在带你去阴山教,你只能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展昭皱了皱鼻子,能别那么直白打击人嘛。

    “阴山教如今被称为魔教,烧杀抢掠无所不为。先放你些年岁,等你什么时候有能耐来阴山教了,我必八抬大轿亲自来迎。”前一句半还是正经的,后半句又憋不住露出了本性。

    无所不为,四字敲在展昭心头,激起年幼血脉里的一腔豪情。施玖这人看起来极不着调,展昭却凭直觉信他。权量衡重寻思片刻,一对星眸笃定而坚毅,“你是阴山教的人,你说的话虽可信但我还要找师父确认。不过即便我不是阴山教主后人,阴山教若再像如今这般为非作歹丧尽天良,我展昭他日必当上阴山,诛宵小,定青天。”

    “啧啧口气不小,”施玖兴致忽起呸的吐了草根,收敛轻佻语调道:“一言为定。”

    展昭双手撑地站起身,掸掸下身雪花一本正经道:“八抬大轿就不必了,留给你自己吧。”

    施玖拿个中指挑一挑额前那撮碎发,扭了扭脖子道:“也对,八抬大轿不能给你,要留给今天在你们天鸾碰上的那个美人。”

    “天鸾美人多了去了,但愿随阴山教护法大人去的还真是没有,”展昭心不在焉辩驳。真气运转烘干衣裳水渍,一面朝远处眺望但求快些寻着那些所念所担忧的人。

    施玖也不生愠,对着虚空醉酒般如痴如醉道:“就没见过生得这么好的人,那身段那手那脸,啧啧。再瞪眼也没用,你这等没长开的小崽子跟个秃毛鹌鹑差不多,哪能和我施玖看中的美人相提并论。只是那美人脾气不大好,不过扯断了他的衣袖就劈头盖脸甩我一脸子丧魂钉,幸亏躲得快。”

    非天鸾小辈,随手就是一把丧魂钉。心下愈听愈惊,人选呼之欲出却荒诞不经到不可思议。展昭抬手打断施玖的黄粱美梦,再三斟酌后问:“等等,你说的美人……是男是女?”

    “自然是男的。武功好嘴也厉害,天底下还能上哪找去,”施玖理所当然应和再添油加醋夸赞一番,又嗖的转了目光紧紧盯住展昭,玩味道,“怎么,不相信啊。你就坐看施某抱得美人归吧,到时羡慕死你。”

    展昭半晌无言,着实被施玖捣鼓出的生生不息的花样糊了思绪。许久,方不由自主摸了摸鼻子道:“你怎么会想到要那样……就是当媳妇。为何不是当兄弟,交知己?”

    施玖啪的毫不留情敲了把展昭的脑门,恨铁不成钢跺着脚道:“你傻啊。兄弟、知己能和媳妇比吗?”

    羊角哀左白桃生死相交,俞伯牙钟子期知音相和,忽子公子寿患难相携,兄弟、知己怎就不能和媳妇比?便若……那只小耗子,陌路来逢一见如故,从此彼此之间足以许诺一生荣辱与共。施玖此言,展昭无论如何也不敢苟同。

    然而施玖不过才抛了块砖,这货真价实的玉可还在后头。摇头晃脑半刻也不停歇,一股脑来了段长篇大论,“兄弟关系再好能同寝同食如胶似漆?就算交情好到桃园三义士如此地步,这不论是你兄弟还是你娶了媳妇以后总归不能再无所顾忌爬上一张床吧。有了媳妇有了孩子总得匀出空档打点相陪,多费功夫费心思。你见过好兄弟能像好夫妻一般如影随形一辈子相伴如初的”

    展昭竟被说的无言以对,似乎有那么些道理。尤其是想到日后天各一方不知何时能相遇,即便是重逢了也携妻拖儿再不似如今,心底蓦然生起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

    ☆、十一章(4)

    施玖不遗余力搬弄他那套歪理,“兄弟要做了什么不妥的事你无可奈何吧,最多也就提点一番管不到底。媳妇就不同了,自家媳妇当然得好好护着,有不开眼的人欺负上门直接打出去。哪个没安好心狗皮膏药一样贴上你媳妇,大可光明正大一脚将人踹开。兄弟不行了吧,人家与什么人结交哪轮得着你过问。”

    江湖人心险恶,过些年以后那耗子若掏心掏肺结交了什么歹人,还真不好掺和。展昭忽而佩服起此番言论来,该多么高瞻远瞩未雨绸缪才能有如此一针见血的见的。

    “兄弟再好看也吃不着。媳妇不一样,时不时占点小便宜,偶尔的来点大便宜。爱怎么看就怎么看,爱怎么摸就怎么摸,啧啧小日子美的。特别是像我家美人那样的人间绝色,这手摸上去……”施玖陶醉其中久久无能自拔,越思越来兴致越说越露骨,一大堆稀奇古怪的靡靡之词一个接一个不消停直往外蹦。

    细致入微的言辞描画硬生生说得尚不解美色为何物的展昭满脸潮红,一双耳烫得跟两刚出油锅的烧饼无异。刀光剑影里也不眨一下的眼一直往鞋履处溜,偏又舍不得就此打住错过后话。当真是……鬼迷心窍。

    唱独角戏唱过瘾的施玖终发觉面前这小儿不知不觉中成了只烂熟的虾,于是乐呵呵欠了身子逼近逗弄,“瞧瞧这害羞劲,啧啧,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吧哈哈。想娶谁当媳妇儿了嗯?拉出来给我瞅瞅。”

    “胡说八道,尽是歪理,”展昭神色淡然地顶着两腮鲜艳欲滴的酡红反驳。

    施玖笑得前俯后仰,露了半截的紧致腰身大幅度一扭道:“歪理?你还不是听得津津有味,装什么正人君子。我可跟你说啊,这看准眼了得赶紧下手愈早愈好。若是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利器破空之声瞬息临近,势如雷霆迅若疾风。施玖去字未落运气挥掌,两指用上缠绵之力逐渐卸去暗器附于暗器上的劲道。施玖以手腕为心疾缓交叠转了两周,那枚凌空而至的梅花镖已被捏在两指之间。

    梅花镖弧形五刃,中烙梅印,是花师傅。展昭身形微蜷向侧方一跃拉开与施玖之间的距离,蓄力双足猛地展开燕子飞避开此间是非之地。

    红衣耀目翩翩若舞,花熠堪堪落足积雪之上,周身两转那镶了墨色滚边的下摆便呼啦啦掀起一片飞雪。白得几近透明的修长手指捻了三根银光闪闪的细针,于狭长凤目之前缓缓掠过。露了一半的唇角勾一抹又冷又险的笑意,深不见底的瞳眸聚焦处正是爱不释手玩弄梅花镖的施玖。

    谷篱随后而至,拣一片厚厚积雪噗通坠地。一见展昭便忙不迭招呼,兴致勃勃吹了吹满嘴白须道:“展小娃,没死啊。”

    陆怀墨与王兴祖见势略略一迟疑终相继现身,不想施玖老远见到这两人便板下脸呵责:“做什么做什么,这儿没你们事,赶紧的滚远些。”两人投奔阴山教本就心中怀愧,施玖此言二人正中下怀,从善如流飞快下山去找阴山教众。

    花熠薄唇轻挑徐徐道:“施大护法真是威风。土狗披上虎皮,倒也有那么几分样子。”

    施玖目视花熠不挪眼,双眸璀璨噙满了笑意,扬起手里劫持来的梅花镖贴上唇齿。火热的唇印上冰凉的刃,口中一吸发出响亮的动静,引得梅花镖嗡嗡震颤。继而灵巧地翻身拂袖,打落一排细针。

    “美人,别一见面就打呀,我们叙叙旧叙叙旧。”“美人就是美人,连打架都那么好看。”“哎呀呀美人出手怎么一点都不留情……”施玖乐在其中边打边嚷,然而花熠武功卓越面对施玖下手又狠岂是轻易可以对付。两人你追我赶一会儿便只闻施玖之声不见两人之影,又过一会儿连声音也再听不见。

    这厢谷篱拎着展昭后领滴溜溜转上半圈,怨声载道:“那小家伙见着我满口满口都是猫,非得支我来寻你,也不知喝了你的什么迷魂汤。可怜我这把老骨头给你们两小崽子跑腿,简直是岂有此理!”

    “玉堂,玉堂他可还好?”展昭不顾谷篱的怨天尤人一把捏住他手腕,眨巴眨巴眼满是期待。

    谷篱将一把雪白胡子吹得风生水起,瞪眼道:“你俩就是一丘之貉,得得得,不与尔等小辈计较。那小家伙好的不能更好了,以身为饵愣是把北斗双侣引入烂柯阵里来了个瓮中捉鳖。”

    展昭捏在谷篱手腕上的十指松了,面色微沉问:“以身为饵?”

    “可不是,丁点大个小不点居然步步为营把北斗双侣耍的团团转,那副有气无力半死不活的样子倒不是装的。”谷篱空闲的手啪嗒啪嗒拨弄两粒飞蝗石玩,意犹未尽道:“哎你是没见着,当时甭提有多好玩儿了。我用这石子瞄准了打,那小家伙就一蹦一跳的跟个短腿兔子一样。”

    “有气无力,半死不活?”展昭念叨,咬字很重。

    谷篱食指一曲一弹把两粒小石子弹出一丈多高,又展了手掌稳稳当当接住。花白眉梢一跳一跳,心直口快直言不讳,“若非直接瘫倒了寸步难行,铁定得跟来。幸而动都动不了了,才不用带着这个拖油瓶。”

    “胡闹,”展昭一拳头砸进雪里,冰凉白雪落入眼眶。

    “不是吧……”谷篱自言自语,探手在展昭眼前晃悠几许,不可置信道,“生气了?”

    展昭紧抿双唇不发一言。

    谷篱龇牙咧嘴偷偷一笑,手腕翻转收起飞蝗石,愁眉苦脸道:“我碰上的时候那小家伙浑身湿哒哒躺在雪地里。后来北斗双侣来了,他就跌跌撞撞死撑着爬起来,两步一摇晃三步一趔趄,弱柳扶风一吹就散就差栽倒不起了。”

    展昭打断谷篱,声色略沉,“他人呢?”

    “掌门照顾着。”谷篱那对精明的小眼睛闪着锃亮的光,唯恐天下不乱,“哎我说,你真生气了?这样就生气了,也太没劲了!”

    着实没劲,还得将一手飞蝗石拱手相送。谷篱曾与白玉堂约定,若白玉堂惹得展昭生气,谷篱便将一手飞蝗石传授与他。素来气定神闲泰山崩于前亦岿然不动的掌门亲传弟子火冒三丈鸡飞狗跳,那样子想想就有趣得紧。然而今日看来白玉堂连个面都无须露就轻而易举把展昭弄得怒火中烧,这飞蝗石送得真是掉身价。不过展昭毕竟是因了白玉堂才生气,谷篱既有所诺自是一诺千金,断不会自己打脸。

    谷篱尚满腹嘀咕念叨,展昭莫名挂了抹看不透的笑意,继而退后半步合拳行礼,恭恭敬敬道:“谷师傅。若是我没有听错,玉堂诱敌入阵之时,你非但袖手旁观不施以援手,还落井下石以石子招呼。”

    手掌心里的石子两相碰撞啪的碎了一粒,谷篱一本正经连连摇头,信誓旦旦赌天怨地,“必是你听错了,那小家伙如此招人喜爱,我怎会落井下石。”伸了伸腿换个姿势,欲盖弥彰道:“对了,人惦念着你,还不赶紧去掌门那儿瞅瞅?”

    展昭的心思早就插翅飞到了九霄云外,明知谷篱是为了将他支开也言听计从。至于这笔火上浇油的账姑且记着,不怕来日没有偿还的时候。展昭堪堪行了一礼道别,下一瞬身轻如燕将轻功施展到极致,一个鹞子翻身凌空一跃不见了踪影。

    此烂柯阵是夏玉琦算计而生。苦求破解心宿十五阵数十年,本就在奇门遁甲机关阵法上颇有造诣的夏玉琦于此道愈发精通。宴希来统筹经纶,天鸾众俊杰出谋划策,阴山教这一次来势汹汹的破釜沉舟之战已成强弩之末。

    当时谷篱正按夏玉琦所言依样画葫芦布下烂柯阵,以土石为骨草木为皮,呼应斗牛反行尾箕。草草布了大半初成模样,便闻有人一脚深一脚浅由远至近。谷篱匿入隐蔽之处,只露了一双眼和一对耳打量。

    来人正是孙魁与商杓。商杓素手一扬扔了那对峨眉刺,拣个化了雪的地屈膝坐了。孙魁挨着商杓叉开腿坐下,手忙脚乱扒下外衫盖在商杓肩头。两人在寒潭边左等右等都不见陆怀墨上岸,加之穷奇堂与梼杌堂本就不对盘,便不再等候而是撇开陆怀墨在天鸾群山中转悠。

    白玉堂一觉转醒正是睡眼惺忪之际,被此动静惊醒便拖着疲软惫懒的身子歪歪斜斜起身。

    饥饿、困苦、孤独,一无所依的小娃在茫茫白雪中孑然独立。落火夕日拉出一道细长瘦影,黑影幢幢一路绵延直至另一座峰巅。满目肃白,天地苍茫,人于其中,不过沧海一粟。年少心高,千方百计脱离他人束缚,只欲白手起家独行一方。到头来,撞得头破血流疮痍横生,方觉之前所思所想皆是镜花水月。心甘情愿尝试过飞蛾扑火,才知何者为痛。

    白玉堂本着一袭白衫悄无声息酣眠于白雪丛里,此刻一动弹就惊动了北斗双侣,也惊动了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谷篱。昏昏沉沉的白胡子老头瞬间犯了人来疯,兴致勃勃极力挑起眼睑,将一对绿豆眼生生瞪成黄豆眼。

    北斗双侣与白玉堂之间只隔了一个烂柯阵的距离。才逃出龙潭虎穴的小家伙揉揉惺忪睡眼,过了半晌方发觉所处境地。发上水滴结成寒冰,硬邦邦的衣袂稍稍一走动便叮叮当当响得不亦乐乎,整个成了条行走的冰凌。

    孙魁与商杓难掩喜色,真可谓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两人也不心急火燎抓人,不见展昭不见陆怀墨独见白玉堂,还是问清了局势再下手为妙。

    白玉堂身子矮小,抬起尖尖下颚看那稀奇古怪的土石草木布阵,只一眼便认出是自家师父别出心裁的手笔。

    烂柯阵自围棋衍化而生,纵横十九道设三百六十着落点。棋以气论死活,固有金角银边之说。寻常烂柯阵俱循阴阳平衡预示黑白双方你一子我一棋交错先手,皆遵四子先放代表博大精深的座子制度。而纵观此阵法,占天元,守四星,立三拆四布下大模样,位走三三构筑无忧角。阴不过三四阳却占了六七,又舍弃座子连行小目飞挂。种种另辟蹊径之道,摆明了布阵之人是个喜好在棋局上胡搅蛮缠的无赖。

    行棋无赖之人布的烂柯阵,也只能以无赖手段去解去化。

    白玉堂不假思索两记腾跃进入阵中,身上冰渣逐渐融化淌下一路水渍,所落之位高挂取势俨然是大开大阖之局。小嘴一撇目光斜睨,即使冻成秃尾巴耗子一般直打哆嗦还装模作样摆出十足十的挑衅姿态。

    ☆、卷一终章

    作者有话要说:  天鸾篇完结啦~~

    下篇就是长大以后的江湖篇了

    暂时先不开=w=

    孙魁一声低叱舍镰入阵,一双肉掌虎虎生威齐头并进往白玉堂身上招呼。商杓无奈也只得跟上前去,留了个心眼带上峨眉双刺。

    一入烂柯,万物为枰,人为棋子。

    白玉堂率先抢占了阳,如此一来孙魁便从阴位入阵。烂柯阵内松松散散七八子遥相呼应围了一大片地域,孙魁只两步就横穿九道贯纵其气来到白玉堂附近。这诡异位置弄得一门心思埋头于正经武道的孙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就以侧目望向身后的商杓,手下攻势也因此偏了些许。

    白玉堂不退反进,咬牙一挪前行小飞。孙魁穷追不舍横移一步,正巧落足于白玉堂跟前。小家伙身形一矮往侧方行进,正是一记扳手围至孙魁左首位。一飞一扳步步紧逼,棋中称之为五六飞攻。

    “左前!”已瞧出端倪的商杓狗急跳墙发号施令。

    孙魁遵照商杓之令转身掴掌,正落脚在白玉堂两处落足点折转处。棋从断处生,一手断,紧随其后便是你死我活错综复杂的激烈绞杀。

    白玉堂行一手长与星位之子隔行接应。这几下不容间隙全仗真气提携运作,已然超出其身限度。小家伙摇摇晃晃屈身一挺扑勉强够着地,脚踝一扭趔趄几步,半个膝盖直挺挺砸在一枚布阵的石子上,一手捂了膝头一手支在雪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孙魁见状喜出望外,跟进直逼。于阵法中,这一手行了靠。

    白玉堂疼得恨不能缩成个雪团子直打滚,眼见孙魁一掌临近噙着疼出的泪咕噜一下笨手笨脚转到边上行了黏招。棋局上的黏在占地拓气上属于末招,却能提防对方的乘虚而入,故能固守本土使己方厚实坚不可摧。

    烂柯阵里的孙魁就是个空有一身蛮力的武夫,偌大江山棋枰他只紧紧盯死白玉堂穷追猛打。白玉堂一味躲闪全无反抗之力,躲闪起来也极为吃力稍一不慎便会落入孙魁魔掌,然而乱中有序自成一道。孙魁进他就歪歪扭扭退,孙魁迟疑他就偷鸡摸狗点一两手。虽强弱分明孙魁却始终不能擒住白玉堂,每每都在千钧一发之际被白玉堂以匪夷所思的行径躲开。

    烂柯阵在两人对抗下从虚入实,阴阳缠绵大龙初现,不知不觉中已入了杀局。

    商杓不善弈局,故一直微蹙秀眉冷眼旁观这一切。她立于一角三三位,待局势渐朗也瞧出一二。看似孙魁单方追着白玉堂满地乱打,实则是白玉堂就是个肥而不腻的白花花大诱饵引诱一根筋的孙魁往死局走。商杓想通此中关窍大惊失色即欲出言制止,不想暗地里飞来几粒石子恰到好处封了她的哑穴及几处重穴。北斗双侣中的杓星在寻常境地里哪会轻易受到如此暗算,实是关切心乱又放松了警惕,才被谷篱一击得手偷袭成功。

    谷篱瞧孙魁追白玉堂这一幕上蹿下跳跟跳梁小丑似的颇为有趣,断不容许遭旁人打搅。

    白玉堂气喘吁吁九死一生,孙魁愈挫愈勇紧追不放,被晾在一旁的商杓急得满脸烧火却只能干巴巴瞪着。一大一小又是一个追一个逃过了片刻,谷篱总算看得腻味乏了兴致。飞蝗石在掌心啪嗒啪嗒灵巧转悠,继而嗖嗖的两声破空弹越而出。

    谷篱两不相帮将一碗水端得不能更平,一粒石子打向孙魁,另一粒石子指向白玉堂。

    孙魁的攻势甚嚣尘上一路陡行,谷篱这手石子玩得出神入化炉火纯青,精妙绝伦打断其愈加嚣张的势头,震得孙魁打嗝般上气不接下气腹内发闷。这突然迸出的石子于白玉堂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小家伙极为狼狈地险险跳起,然而腿短力小终究避闪不及,梁丘穴上再遭创痛。谷篱下手留了分寸未尽全力,可依然痛得钻心。

    发觉有人埋伏,孙魁发了狠不顾一切去抓白玉堂。白玉堂身形虽不入流然举棋若定步步筹谋,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见二人双双惨遭祸害灰头土脸,谷篱乐不可支故伎重演,一时间飞蝗石疾风骤雨铺天盖地,一袋子存货须臾间洋洋洒洒丢了个精光。

    此刻商杓终得以冲破束缚,急不可耐道:“魁哥快走,不然就迟了!”就再走不了了。

    打到酣处的孙魁一记重拳停在半空,一脸费解地回望商杓。为何如临大敌要走?埋伏又能如何,我不也完好无损一路势如破竹,再多的石子也无非多来几拳而已。

    白玉堂已然大汗淋漓几近虚脱,发上沾了雪,半缩在雪堆里呼哧呼哧直喘气。那精雕细琢的眉眼少了些焕然多了丝坚毅,顶着以倔强铸就的尖锐棱角刺出去。他知晓谷师傅就在近旁,却摸不透谷师傅的心思。而无论出面与否,白玉堂始终将自身置于单打独斗一无所依的境地里。

    失去了师傅,失去了猫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见白玉堂浑身颤抖眼神迷离,偏一脸死不瞑目地以目光死咬孙魁不愿撒开,凭零星一点执念吊在阎王殿门口徘徊游荡,谷篱自觉不能再闹了不然真要被玩死。北斗双侣本就被烂柯阵围得焦头烂额,谷篱一出手登时将二人手到擒来困死在烂柯阵里。捉了这两条漏网之鱼,阴山教此次进犯可谓全盘皆输。

    白胡子老头战战兢兢抱着瘫成一堆烂泥的小家伙出阵,绷紧做作的手直抽筋。

    白玉堂揪住谷篱飘飘欲仙的白胡子,有气无力道:“师傅……师傅死了。”

    谷篱心下略惊,到底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红光满面的脸色也不削减半分,“看开些,谁人没有化土的那一天。”

    “猫儿,猫儿被水冲走了……”白玉堂小手用力,把谷篱的整个下巴都揪近了。清冽的声音带了一丝微颤,却固执地阐述前因后果,“从寒潭底下潜出去,那儿有个漩涡。”

    谷篱龇牙咧嘴掰白玉堂的手,这浑身无力的小家伙手劲却不小。两人僵持不下之时宴希来收拾完残局赶来,适时解了谷篱的燃眉之急。谷篱感恩戴德千恩万谢把小家伙塞到宴希来手里,脚底抹油就欲离开。

    “谷兄。”

    掌门发话,加之白玉堂那足以烧出洞来的灼灼目光,谷篱推拖不得走上了漫漫寻猫路。半道遇上憋着口气阴晴不定的花熠,两同样郁结的难兄难弟便相伴偕行。最终一举两得,花熠找着罪魁祸首一顿好打,谷篱寻到展昭顺利完成掌门所交付。

    展昭心急如焚推开门扉之际已近酉时,一簇昏黄烛焰生生不息跳腾燃烧。烛光熏染,白玉堂四脚朝天咬着被角睡得正香。宴希来搁下手中半卷残破竹简,顺势取过一旁书籍盖在上头,走近展昭低声道:“你二人形影不离情逾骨肉,”忽而似喟叹似呢喃,“但愿……斗转星移,初心不改,此情不变。”

    “徒儿绝不负师父所期,”展昭答得斩钉截铁毫不含糊。这抹情怀至纯至真通透无暇,少顷功夫却莫名浮现出施玖那张嬉笑欠揍的老鼠屎脸。展昭心里咯噔一下,抬手挠挠后颈以平复糊成一锅粥的思绪。

    榻上的小家伙抽抽小鼻子,双眼睁开一道缝。

    展昭得了师父应允活蹦乱跳来到白玉堂跟前,来时诸多由关切滋生出的恼怒在触及小家伙睡意朦胧蒙了层水雾的桃花眼时烟消云散。要论真该生气的是白玉堂才对,展昭可是连个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就自作主张大义凌热以命换命。若非气不该尽命不该绝,白玉堂可得活于风溯柒和展昭两人为其丧命的阴影之下,何其残忍。

    “玉堂,”展昭难掩雀跃,一声呼唤短促有力。

    白玉堂飘忽游离的目光在展昭脸上上上下下逡巡半晌,忽而就从云里雾里的醉酒状态回过神来,抬起鼠爪子一把捏住展昭面颊晃来荡去不愿松手。

    展昭心花怒放也顾不得面上这点小疼痛,拍着小家伙能摸出脊骨形容的后背调笑安慰:“当初自个说的话都忘了。你说过祸害遗千年,我这等大祸害即便想死阎王爷还不乐意收。”

    “猫儿。”

    展昭一愣,小家伙已然一个倒栽葱气势汹汹跳到他怀里。他忙伸手环了小家伙腰身就势接住,后退半步才又站稳。可怜止了血还未痊愈的手臂,一拉一扯之下痛楚清晰,嘶嘶灌入两口冷气。幸而,没将这随心所欲的耗子摔了。

    白玉堂扬起脖子逆视,指着展昭鼻尖张牙舞爪道:“猫儿,我担心死你了。”能把关怀之辞说得这般恶声恶气如狼似虎一副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样的,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而正是这句凶神恶煞挂到门上能直接用以驱鬼的话,在展昭心头最柔软的地方悄无声息扎下缠绵深根。

    展昭握住白玉堂冰凉纤细的手腕,腕骨处峭楞楞的骨节执拗地向外横生。稚嫩剑眉扬一抹狡黠弧度,装模作样道:“何时竟轮到小师弟凶人了。”

    “少摆大师兄架子,你这笨猫哪有半点大师兄的模样,”白玉堂据理力争分毫不让。

    清浅笑意从唇角浮现,细细密密在整张面容上铺成。展昭贴近白玉堂耳畔,威胁道:“小师弟既如此说了。那从此刻起,就让我好好摆出大师兄的模样。”

    东阳酒的醇厚浓郁的香气无孔不入,透过门扉窗户上的缝隙浸染了一屋。素来面色无澜宴希来缓缓摇头,嘱咐两人暂且呆在屋内之后默不作声出屋捉拿死性不改的偷酒贼人。东阳黄酒的香味独树一帜极易辨认,明明封好了藏于另一峰顶的酒窖里,怎又被翻了出来,真真是藏得了初一藏不过十五。

    宴希来前脚方走,两如胶似漆乖巧伶俐的小娃便相视一笑齐齐亮了眼。

    “猫儿。”

    “玉堂。”

    白玉堂趴着展昭左耳神气活现炫耀,“宴师傅一直伏在案几上看一卷竹简。瞧那竹简质地定是古物,指不定是什么好玩儿的功夫。”

    “饿死鬼,功夫哪是能随便练的,休要乱打主意,”展昭一戳白玉堂前额,嘴角微翘,“我进屋之时师父匆匆忙忙将竹简压在下头,看来……”

    “磨蹭猫,还等什么,”蓄了六七成力的小耗子将适才无可奈何表现出的恬静乖巧撕了个稀巴烂,干脆利索呲溜跳下卧榻,鞋也不套啪啪啪往案几跑去。纯白绢袜一路搓碾沾尘带土,瞬间面目全非成了花袜。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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