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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节

    bl同人:《[猫鼠]剑河》 作者:雁字翎

    第8节

    展昭跟上前去,仗着腿长身高率先拿到竹简。白玉堂扁着嘴不服气地一跳一跳。展昭莞尔,小心翼翼展开竹简放到低些位置。

    展昭的动作轻手轻脚如捧至宝,实是这竹简饱经风霜脆弱不堪,年岁之长足以令所有还能喘息的人恭恭敬敬磕头喊一声祖宗。用以串联的牛皮早失去韧度,撞到一起都能叮咚作响,斑斑驳驳的竹面这边缺一块那儿断一片。轻轻一翻噼里啪啦声便如骨节断裂使人胆战心惊。

    竹简上的字迹以小篆撰写,行笔工整纤细隽秀。

    五月芳菲,山阴水阳……展昭眯了眼借昏黄烛焰极力辨识,无奈接下几句缺东少西根本缀连不成。再下又勉强能读出半句:二魂凝而双剑成,双锋现而洛图出。白玉堂挤掉展昭如饥似渴凑近竹简,亮闪闪的桃花眼一眨不眨从头至尾观摩。

    夏玉琦不甘不愿的抱怨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展昭不敢耽搁忙七手八脚拾掇好这堆几近散架的竹简,原封不动放回案几还用书籍盖住一角。一连串行为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看就是个轻车熟路的会家子。白玉堂蓦地咧开嘴咯咯直笑,被展昭一把抱住三下五除二扔回榻上。

    两人才沾了榻还没捂热宴希来便推门而入,瞟一眼两小儿径自走向案几。

    白玉堂偷偷拉展昭衣袖。展昭回眸,正撞上的这对眸子流光溢彩,满是偷鸡摸狗占了小便宜的兴奋劲——你白家二少爷的出息呢。见展昭望他,白玉堂只动唇舌不出声喜滋滋逞工炫巧。

    白玉堂道,都记下了。

    过目不忘的小强盗太可怕,展昭泄愤般点上他精致玲珑的小鼻尖,果不其然惹得小耗子拳打脚踢。两人顺势抱作一团在榻上来回翻滚,各自施展十八般武艺谁也不肯退让半步,几床碍手的被褥接二连三掉落在地。

    收拾完竹简卷轴的宴希来悄然无声凝视旁若无人滚糯米团子的两人,万年□□凌厉的唇角牵扯出一丝极细极微的弧度。这两……小冤家。

    ☆、第一章(1)

    双锋现而洛图出,得洛图者得九州。

    这神神叨叨的谶言不知从何而起,却如疾风骤雨,一时之间传遍城街巷陌。本就闲不下来的江湖借机蠢蠢欲动,明的暗的正的邪的势力纷纷揭竿而起。然而谶言中的双锋究竟指了何物,则是众说纷纭谁也道不清。

    一老一少便是在这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节骨眼上步入金钟镖局。

    谈买卖的地点在正厅,一门二窗严丝合缝,足见这是一趟极隐秘的镖。可偏有人没事找事要一窥究竟,在窗户纸上戳个洞聚精会神地偷觑偷听。干这偷鸡摸狗勾当的是个翩翩公子哥儿,一袭皂衣用的上好的流光锦缎,腰际悬把镶玉的剑,撅着个金座绸布垫大的臀瞧得津津有味。

    这一趟买卖竟谈了将近一个时辰。门栓吱吱呀呀拉开的时候,皂衣公子心满意足地欠欠身子,一猫腰就欲带着偷得的秘密悄无声息逃遁。谁知一转身,就见对面光秃秃的柳树杈上坐了个剑眉星目的蓝衫少年,正笑意如风地望着他,笑得他寒毛卓竖。

    那枝桠纤细柔韧不盈一握,而蓝衫少年以盘踞之态立于上头,安如磐石纹丝不动。与锦衣公子打一照面后,少年身形一堕变坐为履,借柳枝弯曲反弹之力提身一跃,身轻如燕落在锦衣公子身旁。

    此刻,金钟镖局的总镖头江炉率先走出正厅。目光一斜,就逮住了面红耳赤宛如被捉奸在床的皂衣公子。江炉脸色微沉,终阴翳一扫摆出慈眉善目的模样客客气气道:“展少侠,陆公子,几日来可还住得习惯?”

    蓝衫少年正是展昭,于十五束发之龄出山门下天鸾,仗一腔侠肝义胆和一身矫健的功夫游走江湖。时过六年,他虽为人谦恭低调,展昭之名在江湖中还是小有名声。那皂衣公子却是个不折不扣娇生惯养出的富家公子,陆家二少,单名一个成字。一颦一笑无不透着股挑逗的撩人味,撩得人心旌摇荡。

    三日前展昭与陆成行至金钟镖局。江炉独子江云骁在天鸾门下修习数年,见一向崇拜的大师兄登门自是喜不自胜迎进门来,听闻大师兄有逗留之意更是即刻命人打点妥当,以致江炉得知此事时俩蹭吃蹭喝的强盗已优哉游哉安了窝。

    干押镖这一行最须谨慎。时值多事之秋,江炉自是不愿镖局中平添外人节外生枝的。可耐不住宝贝儿子胳膊肘向外拐,江炉只得忍气吞声,好吃好喝地供着二人。眼下这趟镖非同小可,谁知一出正厅就遇上这二位小祖宗,也不知被偷听去多少,江炉的脸色可想而知。

    展昭上前一步,右手伸到背后比划一下,面上微微一笑道:“这几日多谢江总镖头费心款待,令我二人宾至如归。”

    展昭身后的陆成倒是看清了,这不能更正的正人君子四指合拢拇指舒展,做一个竖耳倾听的动作。继而摆了两摆,高高翘起一根食指。——一会儿把你看见的听见的尽数道来,要不然,就把你偷窥的事儿给捅出去。

    “燕雀之居,清粥淡菜,二位不嫌弃就好,”江炉皮笑肉不笑道,“江某一介粗人白手起家,吃穿用度自比不得名门贵族。”

    驱逐之意呼之欲出。展昭依然笑宴盈盈,身后比划的手加点力度轻轻一勾,一张温润如玉的嘴皮子游刃有余,“江总镖头过虑了,这几日是我二人自行走江湖以来过得最舒适的日子。陆兄都有些乐不思蜀了,这不……”

    偷窥这等事惹麻烦不说,他风华绝代陆家公子可是会颜面尽扫的,可不能兜出去。陆成把心一横,吊儿郎当地勾住展昭的食指,成交!

    “一大早就嚷嚷要来找总镖头跟趟镖,以答谢这几日款待之情。也是凑巧,刚碰上总镖头谈完正事。”展昭话锋轻巧一转,已撇干净偷窥嫌疑。

    江炉并未因平白多了俩便宜镖师欣喜若狂,反倒笑得稍显微妙。

    “安逸磨人心智挫人锐气。总镖头这里虽好,但身为习武之人,自当风里来雨里去历练一番。我二人身无长物,这趟镖既为报总镖头款待之盛情,亦算道别。”说罢,展昭环手屈身施了一礼,复又道:“待此镖安然无恙交接,我二人便自行离去,不再归来与总镖头辞别,还望总镖头莫要责怪。”

    盼星辰盼玉轮好不容易盼来走字,江炉可算铁树开花笑出了真性情。“岂敢岂敢。展少侠与陆公子年少英超群拔萃,哪是我这小小镖局能留得住。假以时日,这镖局指不定还得仰仗二位。”

    又是你来我往的虚言客套,展昭应付自如,乃至陆成一嘴伶牙俐齿闲出鸟来。陆成嘴闲了眼睛可不闲,透过半敞的门就朝正厅里头望,一望正对上一老一少中那少年人的眼。少年人眼窝很深,眉色似一泓浅墨,偏细长的眼眶里一对眼眸黯然无光,溃散虚浮。陆成心里咯噔一下,原来竟是个眇者。

    同江炉告辞后展昭和陆成回了西厢偏室,收拾行装只待上路。

    陆成往八仙桌上一坐,大呼遇人不淑。“展昭你够黑的!我堂堂陆家二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居然眼瞎到和你这披了人皮的畜生为伍。担风险的事都是我出头,你就躲在后头等分那一杯羹。”

    “那你是说,还是不说,”展昭单手按在裹了层蓝布的巨阙古剑上,器宇轩昂的眉峰微微一扬。

    陆成一掀眼皮,满不在乎掸去锦袍上一粒烟尘,晃荡晃荡腿。“得,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且听好了,我只说一遍。”

    来镖局自然是为托镖,而这趟所托的镖,名曰画影剑。

    纹如九天列星,光若昆仑冰雪。其华皎皎,其才焕焕,斩金截玉,无坚不摧。画影轻剑与巨阙重剑齐名,两剑之威名在神兵谱上并驾齐驱。可惜如此上古神剑,自百年前寒光乍破惊鸿一剑,便销声匿迹缘悭一面。画影剑,已成遥远的传说。

    可就是这样一把神兵,赶在无数人揣测何为“双锋”的档口,在金钟镖局出现。

    画影二字一出,展昭云淡风轻的脸石破天惊一震,目光陡然飞溅,“画影?确信不假?”

    “东西是真是假鬼才知道。不过那老头口里说的毋庸置疑就是画影了,本少爷读唇语的功夫那是登峰造极,出不了岔子。”陆成从八仙桌上跳将下来,一甩韧性十足的脖颈,勾勾手指贼兮兮道:“镖资一箱一箧,俱为真金白银,这镖的雇主出手委实大方。寻常布衣人家,只怕一辈子也见不得此等阵仗。”

    展昭生了双骨节分明的手,掌背匀称利落,手指修长有劲。许是常年与剑为伍,骨血里日积月累练就一股剑气,铮铮锋锐沿指腹、指节、指尖崭露淋漓。五指一开一握,巨阙已然入手,古剑轻鸣似深涧龙吟。他似是漫不经心,却一针见血,“这趟镖,只压一柄画影?”

    陆成打个呵欠,脚下一弹支楞八叉跌到卧榻上。“再捎上一同来托镖那少年,护其周全。我瞧那少年不像江湖中人也不像朝堂之人,以本公子的博闻强识竟然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瞧不出古怪。况且,他……”陆成忽而翻身坐起,指了指自己的眼,“懂吗?”

    “托镖捎人算不得标新立异,这镖压往何处?”展昭的拇指隔了层布摩搓剑刃,宛若安抚。

    “扬州城外,紫薇岗,三里亭。以三里命名的亭多如牛毛,总之仅凭我们俩寻不着,跟他们走就成。”

    展昭颔首,手起劲发,佩剑上身。

    陆成老实了一会儿实在耐不住,冲虚空里吹两口气。“喂,展昭。你说你你怎么就心血来潮,上赶着压这趟镖呢?”又压低声音神秘莫测道:“莫不是,看上那托镖的瞎眼俊哥儿了?”

    对付这嘴上从来没栓三句不离胡话的陆家二少,展昭向来挑选着置之不理,只拣想说的接茬。“暂居镖局不过想着人来人往便于打探消息。江总镖头不欲留人之意已昭然若揭,再死乞白赖住着讨不到好,一旦起了冲突得不偿失。本是去与江总镖头辞别,跟镖不过一时兴起,谁知无心插柳,居然撞上这样一趟镖。”

    陆成打个大大的呵欠,没心没肺道:“不就一把剑,和你那巨阙差不多,用得着折腾得跟见分别五年的媳妇似的?”

    出乎意料的,展昭温柔备至一笑,脉脉情怀中掺杂些许期盼,一点急迫。

    “不是吧……”陆成眼珠子都要掉下来,拔高音量喊魂,“展昭,展昭,展昭!你给我说实话,画影是你媳妇?不对,接画影的人是你媳妇?你这人模狗样的什么时候祸害人家欠下的桃花债?赶紧的,老实交代。”

    展昭的笑意轻轻敛去一半,心情大好地正视陆成,驴唇不对马嘴道:“是啊,五年了。”

    陆成觉得展昭准是中了魔怔,寻思着该去哪找盆狗血来驱鬼辟邪。

    正当陆成鬼鬼祟祟打量厢房外那只秃毛土狗时,展昭忽而话锋一转,“近日江湖不太平。双锋现而洛图出,画影神锋重现江湖,无论真假虚实,自然有各派势力趋之若鹜。”

    陆成亦是老江湖,当即明了其中关窍。“即便是假剑,那些图谋洛图之人也绝不甘心放弃万分之一的机会袖手旁观。一旦消息泄露,腥风血雨难以避免。如果真是有人故意用一把假剑挑起武林争端,那可真真是一场浩劫。”

    “一切还未有定数,押镖的事也用不着我们这等半道出家的镖师费心思。”展昭思虑远心胸广眼界亮堂,不徐不疾道:“只是既然拿画影来做文章,我们不妨看看,是哪些人何其有幸能手执神锋。”

    ☆、第一章(2)

    六人一马养精蓄锐吃饱喝足后上了道。一位镖头,两名镖师,托镖的少年人,展昭和陆成,外加一匹宽额阔蹄的栗色良驹。所谓的画影剑被严严实实裹在不起眼的麻布里,挂在马鞍右侧。

    陆成走路不老实,在展昭身上撞了一撞,一努嘴道:“喂,可有看出什么名堂?”

    展昭握紧巨阙,高深莫测地了然一笑,继而一拂袖留下翩跹背影。

    陆家二少被展昭老神棍般仿若无所不知的反应撩得百爪挠心,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双手负背,踩着八字步绕马三周。三圈业毕,陆成在众目睽睽下一探手便去够那画影剑,速度奇快,明目张胆。

    蓦地,斜刺里横生一股厚劲。凝实,古拙,宛如土石积山,稳扎稳打逼向陆成。出手的是姓杨的镖头,因姓氏和一双削铁如泥的手掌得了个犀角铁掌的名号。经脉中气一提,逼迫愈盛,“陆公子,不过是匹普通的滇马。”

    “本少爷高兴,难道还瞧不得?”陆成撇嘴吊眉一脸轻佻样,手腕稳而迅捷地一拨一翻改走下三路。

    杨镖头的掌风并未随之而动,而是凭厚实气劲在陆成的手与画影之间隔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无论陆成耍多少花团锦簇的招式,他始终岿然不动。“当然瞧得。待交了这趟镖办完差事,陆公子想瞧多久就瞧多久。”

    陆成手肘轻提迂回欺近,手掌兔起鹘落,挑衅道:“眼下就瞧不得?”

    陆成这狐朋狗友虽总端一副玩世不恭的浪荡样,可展昭知道陆少爷心里有算计有分寸骨子里顶靠谱,用不着他担惊受怕。于是悠然自得地在一旁看好戏,还三言两语混熟了那托镖的眇目少年,拉来一道欣赏。

    少年名叫叶思源,一对盲目竟能纤毫不错落在陆成身上。

    “他摸不着剑,”展昭不加评头论足,而是直接盖棺定论。

    叶思源轻轻点下头,许是长时未说话,声音略显滞涩。“聚气成势围而不发,以一身扎实修为应万变。陆兄耍再多花样也是打不过的。”

    叶思源一言倒令展昭惊愕,目不能视偏能切中肯綮,这不知来头的少年还是个武林中人。

    “我就不明白,”叶思源眉峰微蹙,百思不得其解,“陆兄明明是要抢剑的,杨镖头怎么说他是去看马的呢?陆兄也不反驳。”

    展昭又是一愣,这小儿该有多不谙熟世,才连江湖道上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官面话都听不懂。托镖那伙势力,又为何会安排这少年跟镖。

    此刻陆成明知不敌已堪堪收手,一掀眼睑毫不在意地说:“小气,不看就不看咯。一把剑而已,当我稀罕。”踱了几步来到展昭跟前,笑嘻嘻道:“哟,家室背景生辰八字可都问出来了?”

    展昭淡淡一笑,“岂敢,正留着等你亲口寻问。”

    陆成还欲再啰嗦两句,便有镖师跑过来催促上道。那栗色马给叶思源骑了,由镖局三人护送走在前头。隔了约莫一丈距离,展昭和陆成轻轻松松相随。

    一路饥餐渴饮晓行夜宿,遇上行里人打发几句春点,也算平安无事。陆成得知叶思源当日所言后就起了极大兴致,见缝插针地钻到人眼前东拉西扯。可叶思源身旁总跟了尽忠职守的镖师,那名唤张华的镖师更是寸步不离活脱脱一护幼的母鸡,闹得陆成窝一肚子火。展昭则一路都显得云淡风轻,可只有他自己知晓某个唯恐不乱的念头,如此的……令人翘首以待。

    两日后行至一片连绵丘陵,两旁山丘低伏,中道一溜飘荡薄烟轻雾的平川。

    叶思源附在马耳上呓语几句,继而牵住缰绳道:“前面,应该有人。”

    “镖头,”张华方启齿,便被杨镖头打断。杨镖头一双豹眼炯炯有神,四下一打量道:“拿好武器,提高戒备,”转而对叶思源道,“叶公子,请下马。我等三人在前边开道,请叶公子与展少侠和陆公子延后三尺。”

    陆成冲展昭使个眼神,深藏不露啊,我都没看出来前面有人。展昭笑着摇摇头,未有刻意压低声音,“没深藏,你不曾发现人家的本事而已。”

    虫鸣稀疏鸟啼尖利,风一吹那半人高的杂草簌簌作响。金钟镖局三人全神戒备,手臂上粽褐色的肌肉紧绷,仿佛下一刻就能爆裂开。展昭和陆成都是艺高人胆大的江湖人,双十年纪更具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初生牛犊劲,互相一打眼大步流星往前蹿。

    冷风萧瑟,抬头能见对面山野上一面绝壁。

    展昭的手扣在剑上,修长中指就按于剑鞘的龙眼暗雕上。巨阙古剑一声轻鸣,隔了剑鞘荡开老远。人一旦动了杀念,必先生杀气,后有血光。展昭置身其中,感到有若隐若现的杀气从四面八方压迫过来。这杀气从杨镖头一脚踏入这块地域而起,上接崖峰下引暗渠,铺天盖地密不透风。

    “不对劲,怎么那么大排场?”陆成深思一紧即欲出剑,下意识将叶思源挡在身侧。

    展昭一记擒拿压住陆成的手,神色稍峻,“哪怕有势力倾巢而出,也做不到此般无孔不入。接峰引渠,遮天蔽日。”

    “是阵法,”叶思源颇感惆怅,“可惜我不会。爹说了,我在阵法上就一榆木脑袋,不开窍。”

    阵法二字方出,前头探路的三人已然不见踪迹。待叶思源一语落毕,忽有刀光一闪而现。展昭冷眼相视,镖局三人入了阵法深处,此时出刃无疑星火突起打开阵眼。原本不过一昏睡的阵,阵眼一开便如恶虎惊醒猛蛟惊觉,如此凶阵,阵中之人九死一生!

    展昭所料不差,张龙刀刃一亮整个阵便由蠢蠢欲动变为大开杀戒,原先的压迫一转而成肃杀。

    在阵法一道上展昭可谓是一行人中的翘楚,追根溯源还是幼年打下的底子。镖局三人已失联络,展昭引领陆成和叶思源挪动几步暂居安位静观其变。

    虚空里传来一串声如老鸦的低笑,因阵一蔽找不准来路。“呵呵呵,留下画影,便放你们一条生路。”另一个声音急急打断,嘶溜溜吞口水,“不能放啊大哥,有个小子细皮嫩肉看起来贼好吃嘞。”又有个女声冷冷一哼,“你除了吃还能干点什么?告诉你,别和我抢人,”语气突变,柔肠百转道:“好俊的小哥呀。”第二个声音不服,和那女子同室操戈斗起嘴来。

    叶思源一双盲目瞪得笔直,大千世界果然无奇不有,还能遇见如此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

    陆成鼻腔吹口气,嫌弃无比道:“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倒了八辈子霉了和这三条虫碰着。”

    阴煞三尸,武林中人素以三虫蔑称。三人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妹,姓彭。老大彭踞私欲强,老二彭踬食欲旺盛,三妹彭跻尤好床笫之事。御政之首,管括微密,正道修身讲究控欲养己,三光陆沉。这三尸却反其道而行之大肆行欲,着实为江湖人士所不齿。

    杨镖头也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当即提气传声。嗓音洪亮中气十足,直冲霄汉,“阴煞三尸大费周折将我等困在此处,不知有何贵干?”

    彭踞操着一口破铜锣老鸦音,“别他妈给老子装蒜,我知道画影就在你们几个手里。今儿都进了七杀阵,想要活命,就乖乖给老子送上画影。”

    原来竟是七杀凶阵,源自将星七杀,无怪乎满目肃杀。展昭嘱咐陆成和叶思源莫轻易腾挪,手执巨阙一纵一跃如履薄冰地往阵眼深处而去。杨镖头半晌无言,忽而扬天长笑三声,“只要我杨某还有一口气,你们三虫就休想碰画影一根手指头。”

    “我劝你个老不死的别不识抬举,七杀阵可不是闹着玩的,嘻嘻,”彭跻年逾三十,偏还学小女孩腔调,听得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展昭才行一丈,便听得凌厉刀锋一挥而下,却是张华率先出手。

    这一刀没斩在要处,地表劈了道浅痕,新土暴露。那杀气本是徐徐转动由远及近,被张华没头没脑一砍蓦然迸发。强悍的暴怒的劲势,张开血盆大口将阵中人吞噬。一草一木、一花一树、一石一砾,都成了七杀阵中布满荆棘的杀招,催人心智侵人意念。

    足下微漾,展昭当即施展燕子三抄水第一段后翻跳开,一块岩石轰隆隆砸在先前立身之地。还没站稳便又觉异样,展昭几乎脚未点地接连上二段腾挪险险闪躲,土屑擦鼻尖飞过。

    如此等杀招追至屁股后才躲非长远之计,唯有破了阵眼方能一劳永逸。只是七杀阵盛名远扬凶神恶煞,想破这已然启动的阵谈何容易。展昭仰头一望,忽而福至心灵。七杀阵颇负盛名,然而历来七杀阵出,布阵之人必当以身入阵斩杀对手。如今七杀阵成那阴煞三尸却未入阵,故而此七杀阵的威力大不如彼七杀阵。三尸既然不入阵,说不准他们也不过捡了个现成便宜,这阵十有□□不是他们三人摆布出来。

    惨叫撕心裂肺,那矮个子的镖师齐根断了条手臂,继而陆成和叶思源的方向也发出闷声,显然是咬牙忍下伤势。

    七杀星乃南斗第六星,属火、金。展昭依循天象八卦三踏禹步,谁想第三步未落便察觉出了差池,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展昭沉稳地横过巨阙剑在山壁上一拍,借力堪堪落回原地。心下苦笑,果然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他一向专注武道未曾精研过阵法,到了关键时刻那点微末伎俩根本拿不出手。

    阵中人抵死相抗,七杀阵煞气全开。展昭剑锋一转刺破一阵罡风气劲,处生死边缘依旧临危不乱气度若定,一招一式俱得淇奥剑精髓。九死一生的阵法,不到最后一刻他不会认了那九分的死。展昭剑身斜立面门前,手腕微微外翻随时可转隔为刺转守为攻。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两句蕴含的剑道千变万化,他曾用这四句应对对方轻若流云峻如孤崖险若天堑疾如雷电的剑招,斗了个酣畅淋漓。

    一声轻哼猝不及防响起,在这纷扰杂乱中清晰得不可思议。

    展昭剑锋一击后退三尺,举头眺目。视线穿透飞沙走石溟濛雾霭,一点雪光似九天星辰深渊银鳞,凌空一耀刺破虚无。

    ☆、第一章(3)

    寒光乍破,锋芒毕露。这从天而降的一剑剔透冷冽尤胜万丈峰顶堆砌千年的皎皎白霜,孤僻险峻恍如苍茫雪野蛰伏多日的孤狼一纵。直来直往所向披靡的镝锋,斩断后顾之忧斩尽虚空浮沉。

    剑光冲展昭而来。展昭不避不闪,身形一拔苍劲沉稳,手臂一扬将巨阙横过头顶。

    银光迫近,来人那一袭白衣飞转疾驰,上头的流云暗纹翩若鸿羽。剑锋上的华光一路绽开,修韧矫健的身躯势不可挡。他以足履率先欺近展昭,剑锋顺势一换,由纵及横由直化曲。这一脚不偏不倚落在横隔的巨阙中央,巨阙剑身微陷,发出一声经久不散的低吟。

    先迎后起。展昭真气流转手劲突发,以巨阙为弓弦,将这白衣少年作弓上之箭倏然射出。

    少年的剑法全无定式招数,剑尖方向自始至终直指最为凶悍的阵眼。直接明了,破七杀阵之将位。只一瞬,剑锋离阵眼不盈三尺。

    展昭助人取阵眼后片刻不歇,真气灌注一跃而起,使出燕子飞中最快的燕渡寒江紧追少年身形。

    七杀阵抵死相抗,煞气铺天卷地。

    轻、快,少年手腕一送,剑尖已与阵眼相触。险、疾,剑锋上寒光盛放,又准又狠一剑撕开阵眼。七杀阵,破。

    狂风呼啸,飞沙走石。七杀阵的余浪一波波袭来,再不似先前进退有度,而是孤注一掷做垂死挣扎。少年破开阵眼也拼了一身气力,此番七杀阵余势袭来,令他执剑的手微微颤抖。那刚长开了些的五官稚气未脱,长眉微蹙拧出一股倔强,眼梢睥睨桀骜不羁。

    展昭追至少年身旁时恰赶上凶险无比的一波势头,巨阙当即行云流水连用一十六式,将这波余劲一一化解。左手一伸架住少年的上身,向旁一带离开虽残尤烈的阵眼。少年硬挺的脊梁骨抵在展昭手上,时隔多年,熟稔依稀。

    俄顷,风烟俱净。

    阴煞三尸立在半山腰上,老二与老三尚在喋喋不休地争论。身为指挥担当的彭踞一脸费解,正想破脑袋去琢磨这七杀阵怎会忽而变了样呢。

    少年向展昭一挑眉。他生了对吊稍桃花眼,这一抬一瞥间尽展清冽风情。

    一蓝一白两道人影蓦然腾起,三下五除二攀上山崖。彭家三兄妹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阵法已破,大惊失色下抱头鼠窜。展昭巨阙一现锁了彭踞退路,再飞踢一脚踹倒彭踬。那白衣少年不甘示弱,手腕飞转剑光一凛就封在彭跻跟前。

    三尸一字排开,俱是低眉顺眼。

    “少侠饶命,二位少侠饶命!”彭踬忙不迭讨饶,大腹便便的肚子一鼓一鼓。

    展昭一言未发,只将巨阙在手上一绕,以剑柄压在三人身后。

    那白衣少年都懒得瞧上三人一眼,眉目一撩一抬,讥诮淋漓尽致。“捡前辈遗留的阵法来害人,要脸不要?”

    “不要不要……要吃的就好……”彭踬陪着笑嗫嚅一句,在彭踞恨铁不成钢的一手肘下总算识趣地噤了声。

    “撞在我手里,就得吃点教训,”少年懒洋洋一眯眼,下一瞬,手腕突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起连落三下。少年手里的不过是柄普通利剑,剑锋还因与七杀阵厮杀而缺了俩口裂开一道细缝。可即便是把破铜烂铁,一经少年之手登时孤锐绝伦。刷刷两剑,分别斩向彭踞和彭踬右臂。

    这少年出手前无半分预兆,甚至连他体内真气的聚动亦无法感知,干净利索形似鬼魅。

    展昭微一使力,将三人禁锢得愈发牢靠。

    白衣少年出剑太快,以至于鲜血飞溅两条右臂齐齐断裂,痛觉方生。彭踬发出嗷一嗓子如丧考妣的哀嚎,一头栽倒痛不欲生。彭踞冷汗涔涔,青白下唇咬出血来。右臂一断,于三尸而言一身修为就此付之一炬。

    展昭默不作声,锵啷一声归剑入鞘。像三尸这般作恶多端臭名昭著的江湖臭虫,斩一臂可算是小惩大诫。只不知这毛还没长齐的少年小小年纪哪儿学的怜香惜玉,倒是没向三尸中唯一的女子下手。

    少年对三尸惨状视若无睹,睨目一扬剑,将剑上沾染的污血挥去。

    死性不改的彭跻瞧得双眼发直,彭踞和彭踬的前车之鉴在头脑发热下都不值一提。她轻捻兰指将一绺碎发埋于耳际,搽了厚厚一层脂粉的脸上挤出一个自诩风情万种的笑靥,抹得鲜艳欲滴的双唇启阖,对着那少年似娇似嗔,“这位少侠真是惊才风逸……”

    一声铮鸣,却是巨阙出鞘,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而那少年性子更直,眼皮也不抬反手就是一剑,尚在半空的剑尖陡然一转刺入彭跻咽喉。

    前有利剑入喉,后有巨阙为制。彭跻那些莺莺燕燕的温情软语都没来得及登台亮相,就被堵在喉口同她一道送去了阴曹地府。白沫与血水顺着彭跻张开的口角流出,抹开那些胭脂水粉。

    彭踬的哀嚎突然之际鸦雀无声,彭踞胸腔一热,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眼神阴惨。

    展昭将巨阙一横,平心静气沉声道:“滚。”

    两尸抬起彭跻的尸首跌跌撞撞离开,东倒西歪宛如丧家之犬。仅存的左臂踉踉跄跄吊在那里,血肉模糊的伤口吧嗒吧嗒溅血。

    料理完阴煞三尸,展昭这才得以正眼打量少年。那少年也毫不客气,肆无忌惮逆视回来,恨不能在人身上戳出窟窿。两厢目光兵戎交战金戈铁马谁也不肯相让,却亲狎无间默契异常将除了彼此之外的任何人事弃之不顾。

    半晌,展昭终于轻轻一笑。那淡而情重的笑在温润唇边漾开,眼里纯粹的愉悦仿佛要溢出来。“小师弟,”展昭手扶巨阙轩眉轻扬,“别来无恙?”

    如此仪容,如此风骨,如此身手。仅凭一剑之利,洞穿不那么地道的七杀。这白衣少年正是金华府白家二公子,玉魂剑夏玉琦的唯一传人,白玉堂。十五岁的灼灼年纪,前脚才迈入江湖后脚就踩了天大狗屎运,碰上五年未见的大师兄。

    五载江湖不见,一朝阔别重逢。

    白玉堂的桃花眼梢顾盼神飞不掩惊喜,往双鬓扬去宛若仙鹤翔空时那一尾翎羽。薄薄的嘴皮子却不饶人,万分唾弃道:“冤家路窄。”

    展昭开怀大笑。笑声从少年人的胸腔迸发,从修韧硬挺的躯干中喷薄。这朗朗笑声弥散进每一粒尘泥浮游里,张扬开拓于苍茫长空下。“冤家,”展昭从善如流替换称呼,“别来无恙。”

    白玉堂双眉一剔刷的收了剑,“猫儿,话说你怎会同这群人一道?”五年未唤的名号,一经拿来依旧熟稔如昔。

    “玉堂,你此行是为劫镖?”展昭漫不经心横跨半步,以背脊挡了远处诸人视线,免得被那长于唇语的陆成窥去隐秘。

    正聚精会神瞧得津津有味的陆成一巴掌拍在近旁一株古木上,伤口重又震裂惹得龇牙咧嘴,吸溜冷气愤愤道:“禽兽,定是故意的!本公子这走南闯北的眼睛一下就看穿了,那少年绝非他展昭的寻常人。”

    “他们在说话,不欲与你听也无可厚非,”叶思源兀自撕下一条衣料摸索着缠上陆成的伤口。手指沾染新渗鲜血,问:“又裂了,你不痛吗?”

    陆成讪讪坐一边,脸上慢慢折腾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白玉堂开门见山道:“不错。画影本就白家守护之物,我来取回名正言顺。”

    前有三尸强取豪夺,后有白玉堂直言不讳,画影神剑出世的讯息已然不胫而走。是意外泄露还是别有用心,答案似乎昭然若揭。展昭心下暗自一笑,寻问道:“不知玉堂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五音坊。这几日我都在那儿落脚。”白玉堂行得正坐得直,面色如常报出个声名远扬冠绝群芳的红粉地来。

    倒是惯会做面上功夫的展昭眯了眼,尾音上翘,“五音坊?”

    宫商角徵羽是为五音,几个江湖奇女子临西子湖搭阁建榭初成五音坊。坊中之人不多,然个个是精通音律的好女,可谓江湖中为千万人歆羡的温香软地。除却一身好乐艺,大多坊中女子还具备一身好武艺,撂倒三五个粗手笨脚的大汉不在话下。白玉堂以男儿之身暂居五音坊,不得不令展昭生起刨根问底的心思。

    “蜻湘在那儿,”白玉堂满不在乎道,继而乌溜溜的眼眸一亮,“她那儿总有好酒,还能学着把玩几下琴笛。”

    说起来这蜻湘还是展昭的师妹白玉堂的师姐,与两人一样师出天鸾,较白玉堂长了一岁。展昭了然,蜻湘与白玉堂意气相投无话不说,况且这耗子在与夏玉琦朝夕相处中不仅将流云剑、浮云纵、游云心法修得小有造诣,还不知不觉沾染上一些浪荡癖好,诸如嗜酒。念及当年白金堂那几尾空口胭脂鲤鱼就令小家伙原形毕露,而今白玉堂因酒赖上五音坊也算有迹可循。

    展昭对此不作回应,停顿些许,转而层层追问:“玉堂,消息可打探清楚了?这画影是真是假?从何人手中得来又送往何处?”

    白玉堂神情一肃,须臾迅速觑一眼展昭理直气壮道:“没顾得上。听着画影便赶来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又有何关系?胆敢打画影主意的,一锅端了便是。”

    “哦?”展昭轻笑,不做他语。

    白玉堂的眼睛又清又亮,眼眶狭长吊梢,双眸明朗如星河飞屑。这双眼打出的光在展昭身上来来回回逡巡几圈,继而嘴角一勾,掷地有声,“猫儿,这画影,不论真假不管□□,我要定了。”

    展昭任由这耗子在自家面前装腔作势充大爷,顺水推舟颔首怂恿。双唇一启,促狭道:“玉堂,恐怕不能如你所愿。这趟镖,我护定了。”

    上一刻还在互诉衷肠的两人下一瞬就自发地各为其阵,翻脸比翻书还快。

    白玉堂的眼依然明亮,较之先前更多几分跃跃欲试叱咤凌云的锐气。尖尖的下颚一抬,从脖颈一路延伸的线条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蜿蜒弧度张弛。“既然如此,”白玉堂周身真气一流转,那铁剑受气息感应垂死梦中惊坐,铿一声露出小半截剑身。风华绝代的少年意气风发,于山峦之巅许下战书,“三日后,我定当如约前来取剑。”

    展昭清楚白玉堂不可一世的骄傲。今日是你们遇伏在先,我绝不乘人之危干趁火打劫的勾当。给你们三日,待你们整饬休顿完毕,我再凭我一剑之利,于重重危网中夺我所需。

    “好。”展昭的手轻弹剑铗,十指深处的剑意似沉淀一晚的旭日蓬勃而出,“三日后,但愿玉堂得偿所愿,我,不会手下留情。”

    白玉堂撇撇嘴,讽一句:“谁要你留情。”

    来时如银蛟破云,去时若白驹驰原。浮云纵一提,那夭矫不群的白衣少年干净利落踏云而走,身形之快只一眨眼便不见了踪迹。他绝尘而去的方向,尚留有一道未泯的孤光,仿佛剑刃一闪,华光灼灼。

    展昭目送白玉堂离去,直至孤光亦消弭无影。

    陆成一个猛虎出山截下展昭,严刑逼供,企图探听那横空一现的少年剑客。

    “白玉堂,我师弟,”展昭言简意赅丢下六字再不肯多吐露半句,人畜无害的笑意无辜至极。

    “展昭你这嘴,怎就铜墙铁壁似的,多说点能要了命?”陆成贼心不死,凑上前添油加醋道,“好一出美人救英雄,救完就不见了人。师兄弟啊,该是多么心有灵犀才能感知到对方身陷囹圄施以援手。”蓦然一掀白眼,“你说,我能信?”

    展昭心满意足地一笑,复又道:“确是如假包换的师兄弟。不过玉堂此番前来,可不是为救人。”

    “难道……”有所猜疑的杨镖头欲言又止。

    “不错,”展昭一语道出,石破天惊,“他是为劫镖而来。”彼此渊源颇深,却出乎意料是敌非友。

    杨镖头面如土色,踌躇些许把心一横,“展少侠与陆公子若要离去,杨某定不加阻拦。”

    展昭微微一笑,仿佛早已摸透白玉堂的心思,胸有成竹道:“杨镖头过虑了,玉堂,不过是少年心性争强好胜罢了。有我在,他闹不出烂摊子。”

    五音乐坊,依灵山秀水,建水榭歌台。

    白玉堂跨坐于阁顶屋脊上,抛一枚浑圆的石子玩。手腕急不可查一抖一震,那圆滚滚的小石子便从指间一跃而起腾空近一丈又落回掌心原地,寸厘不差。桃花眼下檐轻抬,俯视侧前方小舍。

    豆蔻年华的稚女掩了门扉,手腕上的银铃一晃,敲出三两下脆生生的乐音。

    白玉堂手里的石子粒嗖一下飞向那稚女,啪的砸在她脚畔。那稚女年纪虽幼功夫却不含糊,反手抽出一柄显然是按其身量打造的短剑,屈膝扎步横剑架肘,杏目一睁警惕望向石子的来源方位。

    罪魁祸首却在石子出手那一刻运息聚气,脚尖在屋脊上轻轻一点,整个人若浮光掠影从天而降,落足处恰是那稚女身后。白玉堂伸手在那稚女肩头一拍,笑吟吟道:“月华,给蜻湘送了什么好玩意儿?”

    这稚女是松江府丁家三女,在同龄女辈中艺高胆大。可白玉堂这一跃一落以游云心法吐息辅以隐脉之道,身似游云全无声息。丁月华受惊之下猛然转身,手腕斜翻当头便是杂乱无章凶险至极的一剑。

    白玉堂上躯后倾轻巧腾跃,翩翩起落间已是摸着了门栓。含水带韵的眼梢一勾一挑,笑道:“小丫头,打不过就不给好脸色,你们女娃子都这般小肚鸡肠?”

    丁月华腮帮子一鼓,也不加废话,挺剑便刺。剑光淋漓,一招一式有模有样。

    白玉堂侧身躲开一剑,冲远方喊一声“萧姐”。趁丁月华怔忡回头的瞬间,起栓开门一闪入内,啪一下重又扣了门。被关在门外的丁月华眼眶一红,愣是咬牙憋了回去,跺跺脚头也不回离开。

    白玉堂目送丁月华绝尘而去,一掀衣衫下缘轻车熟路落座,双手枕于脑后叹息道:“蜻湘,我就想不明白了。不就功夫比月华那小丫头高,她不痴羡仰慕便罢了,为何还要摆起脸色非与我一争高下。”

    蜻湘的手中握了支竹笛,正往上覆膜。笛身墨绿,映得剔透指尖都染上一层翠色。那张轻盈如蝉翼的膜翕动着贴近笛孔,宛若碧茶入水,墨笔留痕。“她不服你,”蜻湘的目光一直专注于横笛,“既不服你,又打不过你,怎会有好脸色。”

    “那如何才能让她像服你一般服我?”白玉堂的下巴尖搁在石桌上,石砺的粗制棱角刺出心底里同样争强好胜的一股劲来。

    蜻湘将膜展开抚平,不紧不慢道:“她并不服我,我只是不与她争罢了。”

    “你们女孩子的心思,真是难猜,”白玉堂眨眨眼。继而视线一转搜到墙隅处那坛新出土的酒,眯着眼吸了口气,问:“月华方才给你送的又是哪儿出土的陈年佳酿?”

    蜻湘沾点水濡湿笛膜,那一点泽耀水光在指尖摇摇欲坠。“有何好问,入了口便只有好喝与不好喝之分。”

    白玉堂只手托起酒坛瞅了瞅,万分娴熟地拍去酒封。馥郁浓烈的香味倾洒了一屋,而那绵绸香艳中分明还隐有一丝辛辣。乍一闻是甜腻的柔软的,可这温和缱绻只是表象,不时从深处流露出得烈性愈发使人欲罢不能,迫切地想要用舌上触感来细细品味。

    “这酒确有个诨名,”蜻湘淡淡道。

    白玉堂都懒于摆布酒杯,直接举坛仰面便灌。举罐的臂是劲瘦形状,白里透着红,饱含少年人蓬勃的劲道。青白色酒液从瓦罐中迸溅流淌,汩汩地流向他张开的口中。先甘后辛终辣尽香来,余味之香较最先之香又是两种截然迥异的香,一种仿佛初生的香,另一种仿佛大浪淘沙久经世事后潜光隐耀的香。

    “醉生梦死,”蜻湘不指望能劝动这酒缸里泡大的耗子少沾几滴酒,只就事论事道,“传闻这酒酿造时掺有桐山曼陀罗,饮下一碗,酣睡三宿,宿醉七日。”

    出乎意料的,白玉堂砰一声将酒罐放下,一脸不可置信,“醉生梦死?酣睡三宿,宿醉七日?”

    蜻湘满不在乎点点头。

    白玉堂破天荒地一把捂住双眼,跟个眉头苍蝇似的打转,愁眉苦脸道:“完了完了,我都不知饮下多少碗了。若一碗睡三天醉七日的,总之三日之约定会因此耽搁。”忽一顿足,义愤填膺,“那只猫指不定会如何笑话我!”

    蜻湘从未见白玉堂如此又苦恼又委屈的小模样,不禁调笑一句,“可有醉了?”

    话语一落,白玉堂果觉整个身子飘飘欲仙昏昏欲睡。一阵阵袭来的醉意与死磕着的丁点清明拼得难分难解,然而终究此消彼长,眼皮开始打架,连眼前蜻湘的面容都糊成了一锅花花绿绿的粥。

    “蜻……蜻湘,”白玉堂醉眼朦胧,似临终嘱托般郑重其事道,“三日后,喊我起来啊。不管什么法子。我一定哼哼……不要输给那只猫。”

    ☆、第一章(4)

    “玉堂。”

    如此熟稔,如此骨血相通,如此令人心安。白玉堂睁开眼,醉意虽未全然消退,却不再若先前一般沉沉入梦浑然不觉。烛影昏黄,榻边立了个颀长身影,只一个模糊的轮廓就有芝兰玉树之度。

    “玉堂。”这人又唤一声,浅笑如风。

    白玉堂不可置信地甩甩头,从榻上一跃而起,欣喜若狂地叫唤:“哥哥!”

    白金堂按住自家一惊一乍的弟弟,笑道:“出了师也不回家门看看。我若不来寻你,你何时才会想起白家来?”

    白玉堂生了双冷清的薄唇,可偏那对玲珑桃花眼风流多情,染上笑意愈发顾盼神飞明朗似星屑。他半伏在榻上凑近白金堂,一撇嘴道:“本打算这几日便回的,这不是还没顾得上。待我从猫儿手中截了那趟镖,定回家看望哥哥和大嫂。”

    “画影剑而已,截它作甚?”白金堂漫不经心问。

    白玉堂依然有些犯醉,一手支着沉甸甸的脑袋,长吁短叹道:“多半还是假的画影。可我白家既担守护画影之责,不论真假,都不能允许落入他人手中。再说我都和猫儿杠上了,焉能退步服输?”

    白金堂的眼疏忽一亮,搭在白玉堂肩上的手微微一颤。

    蒙了酒醉的眼水光潋滟,白玉堂抱着罗衾乐呵呵歪倒在榻上:“待我截了画影,看那猫,服也不服。”

    “如此大动干戈,”白金堂聚精会神注视白玉堂的神情,眸里一闪而过火辣辣的迫切难耐。搭在白玉堂肩上的手不自觉收紧,指节扣上少年横生的锁骨。“若画影为真,去截也罢。若是柄假剑,可不是白费气力,到头来反让人笑掉大牙?”

    白玉堂一撇嘴,“我看谁人敢笑。哥哥,你明知画影在你……”戛然而止。

    “如何?”

    半酣半醉的白衣少年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跃起,拂袖夺过榻边长剑。剑身铿锵出鞘,凛凛剑光往左臂划下。寒光轻峻,白衣上染开一滩鲜艳欲滴的血色。

    说时迟那时快,白金堂足尖轻点后跳三丈,手臂一展拉出一条逾八尺的乌金长锁,而锁头上竟盘了条通体乌黑的毒蛇。那毒蛇呲呲吐着蛇信子,随着锁链一摇一拽,亮晃晃的毒牙飞溅见血封喉的毒液。

    白玉堂自觉酒醉手下用了狠劲,割开的口子着实不浅。疼痛一下子驱散浑浑噩噩的酒意,眼前骤然换了一幅截然不同的光景。

    分明是斜阳夕照。身前的女子柳眉如画蛮腰似柳,轻透黑罗纱紧紧勾勒曼妙妖娆的体态。长锁一缠一绕,柔韧身躯也随之扭动热舞。就像是深山荒野里的毒蛇,一屈一伸摆出的曲线都透着股柔若无骨的媚,偏一击致命毒辣至极。更奇妙的是她一对眼,每目日月齐辉,俱是重瞳。

    魅瞳幻术。

    编制梦境,夺人心智。唯有见血,方能破了这蚀心术法。

    “你这混蛋,竟敢扮作哥哥,谁给你的雄心豹子胆?”白玉堂最恨为人所欺,更何况这女子还敢拿白金堂做戏,骗去他好几声心甘情愿的哥哥。少年剑锋不落足履腾挪,轻若鸿羽快逾闪电,直接了当紧逼上去。

    女子手腕一抖长锁游龙,锁头上的毒蛇翘起头张开血盆大口。她咯咯笑道:“玉堂小弟弟,怎的立马就翻脸不认人了呢?”

    白玉堂闪身避开毒蛇淌下的涎水,剑身轻转从侧里对准蛇头便是一剑。清凌凌的声音一哼,咬牙切齿道:“呸,谁许你这么叫!”

    长锁一荡以中央锁环对上白玉堂的剑锋,互结磕碰处哗啦啦作响。女子脚下一踮腾空而起,周身全转迎面袭来。那锁环为乌金所制质地坚固,撞上剑锋擦出一线火花。只听一连串兵刃交接的叮当声,连缠带打步步前逼。

    白玉堂身如流云,游刃有余地躲开锁头毒蛇。一把长剑飞旋,寒光如曜,剑尖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始终不离蛇头正心。

    这女子的修为比白玉堂深厚不少,可在白玉堂险峻轻快的流云剑锋下一时竟没占到便宜。若非白玉堂顾及蛇毒,只怕她身上已然挂了彩。

    房门一启。门外的蜻湘见此情形当机立断抽出六棱锏,一招锦水汤汤横扫过去。

    那女子腹背受敌亦不惊慌,咯咯一笑飞锁脱手打向白玉堂,再腰肢一扭凌空后翻,玉腿轻舒直取蜻湘璇玑穴。

    眼见得锁链迫近,白玉堂隔剑一横身形飞退,手下接连施展四四一十六式剑招化解飞锁劲道。蜻湘手腕翻转变扫为压,护住胸前璇玑位置后退三步。而这黑衫女子素手在地上一撑,脚尖在墙上一点,借反弹之力蓦然前冲。待冲至蜻湘跟前不足一尺,身影微滞,口中发出一声清啸。

    长锁上的黑蛇闻声即刻掉头,拖着一串哗哗作响的锁链一跃盘踞上那女子手臂,嘴一张露出寒森森的毒牙。而那女子玲珑上身一收一张,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蜿蜒角度从蜻湘抬起的臂下一溜而走。

    跃跃欲试就欲追赶的白玉堂被蜻湘拦下。

    “她是桐山黑眉蛇,精于暗杀,”蜻湘冷静道,“冒失追去没好果子吃。”

    白玉堂年少气盛却也不是有头无脑的炮仗,虽憋着一股子气还是停驻身影不再穷追。眉宇微蹙,思忖片刻终究未果。“我与桐山无冤无仇,与这黑眉蛇更是素未谋面。不过桐山收人钱财替人办事,不知是受了哪号人指使。”

    “黑眉蛇施展魅瞳之时,都与你说些什么?”蜻湘收起六棱锏。

    “她幻化了哥哥的影像,”白玉堂眼眸一凛锐气尽开,继而那势不可挡的锋锐悄然退散,眉眼也耷拉下来,一手有气无力支起脑袋。“说些什么,还真记不大清了……”至于酒醉误事,白玉堂自诩是打死也不会承认的。

    蜻湘笑笑,没再追问,而是翻箱取出一只小瓷瓶。

    “凝血散?”白玉堂的脸依然比寻常多几分酒意酡红,风情桃花美目流光溢彩。虽打了架放了血,残存的酒劲尚未散尽,思绪也较平日慢上不止一拍。

    蜻湘挽起白玉堂的袖子打理伤口,那斜拉的一道血痕触目惊心,下手便是万分的小心翼翼。话里带着些许玩味,“你说的,三日后喊你起来。你既起来了,该做什么就赶紧做什么去。”

    “哦对,爷还要去劫猫儿的镖。”白玉堂有些火急火燎地盯着蜻湘慢条斯理清理他伤口,眉飞色舞道:“必要将那猫儿压在下面动弹不得!”

    蜻湘恍若未闻,任由携了三分醉意的白玉堂白日做梦。

    “待这趟镖的事儿了结,就回家中一趟,”少年的目光忽而一亮,朗眉星目神采飞扬,高高竖起一根指头。“许久不曾回家。哥哥嫂嫂他们见着如今的我,定会大吃一惊。”

    石矶滩是一处荒地,浅泽萦绕,却只在近端口长一株盘虬卧龙般的古木。落火夕日渐渐沉颓,橘色晚霞映了一空。

    画影已换改由杨镖头贴身携带,叶思源照例乘马而行。陆成时不时孤身一人冲到前头老远地方,再蹦踏回展昭身旁嬉皮笑脸地阴阳怪气,“哎,前头可没小贼。莫说小贼了,连个人影也不见。”

    展昭淡然一笑,巨阙微妙一转格开陆成幸灾乐祸的脸。玉堂他,会来的。

    古木分明已枯了主干,可一条侧枝死撑着最后一股固执决绝的执念饱含着对生的渴望和挣扎弯弯折折艰难横生。陆成几下腾跃遥遥跑至树下,左顾右盼细细查探一番,单手叉腰回头向一行人吆喝:“小毛贼都被我吓得屁滚尿流根本不敢露脸。有本公子在此,你们尽情放马赶路便是。”

    古木上歇脚的两只麻雀一扭小脑袋,扑棱棱飞没了影。

    见无人搭理,陆成百无聊赖地逗叶思源,“思源,你说,本公子可是驱贼辟盗的福星?”

    “盗贼来否乃多缘所就,又岂能单靠你一人之躯而避?”叶思源捋捋马鬃微笑道,“若世上真有什么福星灾星,那求仕、习武、问道、谋财种种,只消去求个福字便可,又何来时运不济命途多舛之说。”

    陆成被噎了个张口结舌,瞧叶思源的眼都冒幽幽绿光。

    难得免去陆成聒噪的档口,天地交接处忽有雪光轻晃一闪即匿,下一刻那如云如雾的白光粗粗估摸已在百丈之内。

    铮一声低吟,却是展昭手扶巨阙剑柄,视线一眺遥望古木方向。

    杨镖头下意识摸上贴身画影,声音一紧,“展少侠?”

    展昭一点头,短促低唤:“陆成!”

    陆成尚独自在离众人有些距离的前方故作闷闷不乐,忽觉冷风轻袭芒刺在背,旋即展昭出音提醒。陆家公子哥儿瞬息跃起,翻身拔剑一气呵成。剑身三尺有余,在陆成一挥平削之下成霸刀之悍。

    白影微滞,在与陆成相距不足一丈处停留。然后在这团未明朗的白影里,蓦地飞溅一点凛然寒光。

    这点寒光轻若流萤,却剑气四溢如入无人之境。

    陆成催动内劲执剑相抗,用的是另辟蹊径从刀法衍生而来的陆家封龙剑术。长剑横推似浩浩汤汤的浪涛,左手一拨于袖中抽出一柄不盈一尺的短剑。这短剑行近身互搏时既快又狠的路子,一剑刺去亦是锐不可当。

    那一点银色剑光竟在空中堪堪转了一道弯,连带着整道白影皆绕一个细小弧度,贴在陆成的短剑边飞速划过,再添一重锋锐。

    流云一剑!

    这才是江湖中令宵小之辈闻风丧胆的流云一剑。自险峻孤绝处孕育而生,于苍穹山海间来去自如。轻盈迅捷无拘无束,恍若雪峰流云。

    “玉魂剑!”陆成脱口而出,待认清来人仪容恍然大悟,“啊啊啊展昭你师弟是夏前辈传人,你明晓得我对夏前辈的敬仰之情犹如滔滔黄河水奔流到海不复回,你你居然瞒得我……”假惺惺一吸鼻子复道:“好生辛苦。”

    来人正是白玉堂。

    白玉堂一剑前来,展昭哪还能得空敷衍陆成。巨阙铮鸣出鞘,剑意一泻千里将杨镖头和画影卡在身后。

    剑光再绕一道弧,越过叶思源直冲展昭而来。此刻那锋锐已叠了两重,较之最初越发所向披靡。剑是白的,衣是白的,那义无反顾折斩一切的锐气亦是白的。霍霍寒光冷到到骨子里,将少年人我自逍遥的凌云傲气尽情挥洒。恰是——江飔鸣叠屿,流云、照、层、阿。

    对上此平生劲敌,展昭不闪不避反敞怀相迎。

    流云剑光悄无声息又迅如闪电,直逼展昭面门。

    展昭谦谦君子之剑出手,那剑锋半含半吐欲拒还迎地自下至上挑起。开合环抱之势,似要以海阔胸襟将来敌揽纳入怀。

    流云千百剑皆行出其不意的险道。白玉堂又岂能遂了展昭的愿,剑尖一颤虚实交接,那一束剑光中擢升多叠剑影,弧光一倾似骤雨疾降尽数朝展昭面门招呼。而那纷繁错杂的虚空影像里,一点实质锋刃陡然从斜刺里剔出,宛若银针飞渡避无可避——朝云出岫。朝云出岫,可分明不再是有板有眼的定式,似乎每一转每一刺都不全然与定式拟合,又在每一波没一折里得朝云之灵韵。

    展昭纹丝不动,与白玉堂相较可谓是迟缓地平平递出一剑,仿佛起手前谦和的一礼。

    流云剑至,轻快得不可思议。

    展昭手腕一翻,巨阙古剑环虚实剑光而上,以静制动将流云剑困在狭小一隅内,使的是缠字诀。

    论连绵不绝稳扎稳打自然是展昭更胜一筹,白玉堂当机立断反手掣剑,赶在巨阙剑势全盛之前跃出重围,再伺机刷的一剑刺出,又是直指面门。

    极短时刻内两人已你来我往较量几百招,互有上下风一时竟难以决出个胜负。旁人只觉那一团白晃晃的雪光在展昭周边上蹿下跳闹腾至极,可始终为巨阙所制成不了胜算。而展昭越发沉静如水,周身暴露于剑刃下坦荡得连口气都不带喘。

    展昭在等时机。对付白玉堂对付流云剑,早在夏玉琦收下白玉堂为徒的那一刻就被展昭列入终身大计。

    白玉堂左臂伤势未痊,久战不下终在转身之际微微一凝。

    展昭等的便是这稍纵即逝的瞬息。巨阙猛然逆流横迁,如深渊游龙精准无误指向白玉堂受伤的手臂。

    明知躲不过,白玉堂一咬牙,不退反进。

    哪知展昭早摸透了白玉堂直来直去不言放弃的脾性,这一招招式未老便转为缠势,围而不攻。而那空余的左手不由分说缠上白玉堂的左腕,拇指所扣正是神门穴。手指一触即刻运转真气死死拿住,不再容手下之人挣脱。

    白玉堂真气一提刷刷数剑就欲逃窜。

    巨阙是上古神剑,白玉堂手中之剑虽利也不过凡物。正面交锋下,白玉堂手中之剑铿的一声裂开缝,前端剑刃支离破碎,在气浪冲击下四散飞窜。真个是屋漏偏逢雨,白玉堂愤愤咬牙长剑脱手,蓦然向斜空纵跃。

    展昭潇洒绝伦地弃了巨阙,双臂分用将少年缚在近旁。

    白玉堂拼这股伤敌一千自残八百的别扭劲把全身重量均往展昭身上挂,双手双脚缠上展昭就欲拖着人打滚。这撒泼无赖的功夫同先前流云一剑判若两人,哪还有半点白家二公子的模样。

    展昭落地生根,下盘安如磐石愣是没被白玉堂撼动分毫。“受伤了?”展昭固执地扣拿住白玉堂手腕,另一手掀开他衣袖。

    伤口在不遗余力的一战下渗出血来。白玉堂听见这罪魁祸首近在耳畔的寻问心下没来由发恼,冷眉一扬边使近搏术边道:“关你何事?”

    “怎就不关我事,”展昭既疼惜又无奈,一手灵巧扣住脉门不放,另一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化解白玉堂的攻势。“你这胳膊的伤势又开裂是我害的,我若不负起责来岂不为人诟病不耻?”

    白玉堂倏忽清朗一笑,折身迫近,一张脸与展昭鼻尖不过一寸,磨着牙道:“伪君子,你倒说说怎生个负责法。”

    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如鱼得水的展昭自觉心跳漏了一拍,张开口,一条灿舌却跟三九严冬的冰棱般直挺挺欠在那儿纯粹做摆设用。

    没听见预期的巧言令色,白玉堂目光一扬与展昭对视,继而手底下招数迟缓片刻。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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