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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节

    梨梨园上草[京剧] 作者:竹炭沙包

    第14节

    “你妈今天忘记吃药了,别和她计较啊。”林老师推了推眼镜,开起了玩笑。

    “你个大呆瓜才没吃药!”听懂了丈夫的暗示,三婶笑骂了一句,没有继续追问,却无法放下心中的疑问。

    本来在玲子说“男的做家务也应该”的时候,林蔚然脑子里根据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里的“女儿读书也应该”,改编了一句“男儿扫地也应该”。还没哼出来呢,却在突然听到“沈秦天”三个字后,正在收拾垃圾袋的手松了一下,垃圾袋落地有声,嘭。

    报纸后的林老师,心脏也随之嘭一声。沈秦天出国一年多了,看来蔚然不但没有放下,反而更上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洪君时上台纠正林蔚然这一节,也是从某戏种真实事件改编的。现在戏曲市场不景气,很多戏曲人却仍然在努力奋斗,代代传承。

    ☆、第六十章

    山里空气是好,比省城好多了。林蔚然闭目躺在草地上,嘴里叼着草根。今年省院不是多放了几天假么,他在家里过完春节,到他姨家玩去了。

    他姨嫁到临近外省的一个县里,林妈妈去过几次,说风景特别美。林蔚然从来没到过他姨家,以前都是他姨回来看他们,这次有假期,他妈带他去了。

    倒不是林妈妈不放心二十多的大小伙子自己出门,而是她担心姐姐会安排蔚然和传说中隔壁家那个温良恭俭让的女娃相亲。林妈妈隐隐觉得,孩子是喜欢沈秦天的,证据么…这次在家过年,他专门要用当时沈秦天盖过的被子和睡过的枕头,这算不算?

    果然,然子他姨一早就把侄子要来的消息散布出去了。她嫁过来这些年,除了上班做家务生孩子,还到处讲自己姐家有个特好看的儿子。林蔚然到省院工作后,他姨更是每天晚上和街坊们在田头不见不散,不听她把侄子夸个遍谁都不让回家。

    虽然进入了一九九五年,我国人民的生活水平已经逐渐改善,他姨在的县城有金属矿产不算穷,但一般乡亲听到“经常去首都演出,就住在紫禁城边儿上,接下来还要去国外,给我带洋货回来”,总归会羡慕一把。

    所以说他姨当义务大喇叭,一是因为和姐姐感情好,很喜欢自家这个英俊的侄子,二么,当然是为了让自己更有面子。

    林蔚然早料到他姨会有所举动,不是他会掐指神算,而是从他十六七岁开始,他姨就张罗着给他介绍,说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然子这么好的条件,必须给介绍个知根知底的可靠人家。去年他姨来看林妈妈,还真的拿了两张女孩子的证件照过来。

    向长辈们一一问好后,林蔚然往藤椅上坐了。他告诉自己就当演场戏呗,不就是几个年轻女孩子和她们的父母么,还怕了她们不成,陆文龙车轮战都不怕。

    见儿子不慌不忙地回答着各路问题,林妈妈忽然想起沈秦天来,想起他跪地时那极其诚恳的眼神。

    “你要去外国演出啊?”某个姑娘的妈妈是林蔚然他姨的忠实听众。

    “嗯,对,会去国外。”林蔚然想想就知道他姨平时吹牛皮。他顿了顿,说:“我会去美国。”

    美国!林妈妈不知怎的松了一大口气。折磨她多日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她环顾了一下在座的女娃娃们,样子都不差,看起来也挺乖巧的,只是可惜啊,要辜负然子他姨的一番好心了,然子喜欢别人。

    别人!林妈妈的烦恼又上心头。

    这一晚,专业演员出身的林蔚然,成功表演了一个勤奋好学更准备去国外演出的好青年,把在场的家长们喜得直点头。

    把自己当成莫稽那个大反派,骗人就不会脸红了。林蔚然挑挑眉。

    在他姨家住了三天,林蔚然有点呆不住了,他趁着他姨、姨夫、他妈妈一起去赶集的时候,从邻居家借了辆自行车,往集市反方向的马路骑去。

    骑着骑着,行人的口音渐渐变了,应该是出了镇子,到外省了。出个省都有点听不懂方言了,秦天出国岂不是更加困难。所以他必须忙着学英语,确实没时间写信寄照片的嘛。

    骑行的好处,就是能让坏情绪追不上自己,放松思想,开阔心胸。

    他没敢骑远,差不多就折头了,到集市去,可以帮大姨他们拎拎东西。

    “你这是夏末收的核桃!什么深秋采摘,当我三岁么,你们家三岁孩子长胡子?”一个穿羽绒服的男人在集市入口嚷嚷,旁边蹲着一个抽旱烟的大叔。

    “我管你三岁还是三十岁,要就买,不要就走,你半个钟头挑了四个,有病呢!”旱烟大叔是林蔚然他姨家东头的,素来是个好脾气,显然是给惹急了才骂人。

    羽绒服咦了一声,跳起来说:“我刚才不是说了,我付你五公斤核桃的钱,但我不需要这么多核桃,我只挑十个,剩下的你留着继续卖。”他身上的羽绒服看着价格不菲,在一堆粗布棉袄的老乡里显得格格不入。

    “谁信谁傻!”周围看热闹的人搭腔了。

    羽绒服说的话听起来是不靠谱,十个核桃够哪儿吃啊,而且还花五公斤的钱买十个,不是有病是啥。听他口音是外乡人,围观者当然要帮着本地大叔。

    “行行行,不和你废话,这一袋,我都买了,行了吧!我背上口袋消失,行了吧!真是不识好人心!”羽绒服也爽快,按照之前谈好的价钱,找零还说不要了当小费。付完拿货,转身而去。

    那一口袋核桃可不轻,羽绒服看起来不是庄稼人,明显有些力不从心。

    “您好,把核桃放我车上吧?”林蔚然追上去。他不确定这人到底多大年纪,吃不准该喊他大叔还是大哥。

    “哟,传说中的雷锋啊!行,我一老头子也不怕你抢我,来,放放。”

    抢你啥不好,抢袋核桃,我这点出息。还老头子?看着比我爹年轻多了。林蔚然无语,默默把核桃放在自行车后架。

    “这些麻核桃还挺打手的,就是阴皮不少,还有白尖漏脐,够我挑的。”羽绒服自言自语。

    林蔚然没搭话,完全听不懂。

    “嗨,老头子教你玩核桃好不?”羽绒服拿起两个核桃,在林蔚然眼前晃晃。

    “不好。”没兴趣。

    “玩好了能发财,财神保佑你。”

    “不要。”我现在需要月老保佑。

    “还有不想发财的啊!嘿,老头子开眼界了!”羽绒服从包里掏出个空布口袋挂车笼头上,看了看手里的两个核桃,一个轻轻放进布口袋,一个扔回车后架的麻袋里。

    “你哪儿老啊,抬头纹都没。”省院几位看起来比你大得多的武生还在舞台上演出呢,咱们看的是精气神好么!

    “哈哈哈!我就喜欢听这句!你是个诚实人!”羽绒服原地蹦了几下,像个小孩儿。

    “那你就自称小伙子呗。”林蔚然有点乐,这人倒不太像传统概念中的中国成年男性哈,他不那么沉稳,不那么严肃。

    “哦嚯嚯,小伙子这称呼好!可是我大侄子都快三十了耶。”羽绒服明显愿意跟林蔚然聊天,脸上的笑容不是装的。

    林蔚然没回答,刚才他思绪一飘,联想到了成熟稳重的三叔。最近一段时间他不是没心思工作么,这事儿三叔也知道了,忙里抽空去找他们二团长韩凭谦谈了一次,表示会对孩子加强思想教育,希望团领导多批评指正他的演出。

    林三叔当了市三中语文组组长后,说话水平更上一层。他的一番话,为自家侄子近期的不佳工作表现道了歉,为自己树立了家长权威,也变相为侄子争取演出学习机会。

    “喂喂,我这个小伙子叫你这个小伙子呢!”羽绒服喊了两声,林蔚然才听见。“我请你吃饭去,你挑个饭馆儿吧。”

    林蔚然本想推辞,却看对方一副不容拒绝的表情。我帮了他,他想谢我,礼尚往来嘛,点几个便宜菜好了。等会儿我把核桃给他送家去。

    “你不吃荤?”得到林蔚然否定答案后,羽绒服扭头让饭店老板删了韭菜炒香干,在林蔚然点的蚝油生菜和青椒土豆丝基础上,来一个爆炒猪蹄,干煸牛柳,胡辣汤,两份饭。

    “给我省钱呢是吧?我请你吃饭,不是让你挨饿!我们两个小伙子不吃肉怎么行,我可是过午不食的,中饭必须吃饱。”

    说完,羽绒服冲饭店老板甩了甩头发,意思是“你看我这小伙子咋样”,老板哈哈笑着,说你们坐坐,菜马上就来。

    “你咋不打听我做啥工作?”羽绒服啃着猪蹄,满嘴油乎乎。

    “英语老师。”林蔚然嘴里塞满牛柳和米饭,心说哪有主动让别人打听自己的人呢。

    “为啥?”

    “你说话会冒英语。”和他聊这一会儿,林蔚然听到好几英语词了。说到这里,要表扬一下我们小林林。为了更贴近沈大帅的生活,他从上个月开始,每周背五个单词。是少了点,但他基础差,目标定高了完成不了。

    “那我买核桃干啥?”

    “你刚不说了么,为了发财。所以你是个收入不高指望靠玩核桃赚钱的英语老师。”

    羽绒服大笑,喝了口汤,说:“我就不能是个纯玩核桃收入高的人?”

    “那你先买个镀金扳指戴着,我就信。”和他聊了也快一小时了,林蔚然觉得还蛮投机,不知为什么他愿意和这人开玩笑。

    看样子羽绒服也喜欢和林蔚然聊天,这小伙子说话挺逗,还不爱瞎打听,一路上没问过自己从哪儿过来的,买核桃干啥,这玩意能赚多少钱。

    羽绒服住在县中心医院旁边的友谊宾馆里,这是县里最高档的宾馆了,但仍然外墙旧旧的,窗户脏脏的。林蔚然很懂礼貌,把核桃给提到大堂,等待对方的下一步指示,是在此分手,还是帮提上去。

    “小伙子,真是谢谢你。”羽绒服拍拍林蔚然的肩膀。

    “我还以为你要说‘我们结拜兄弟好不好’。”林蔚然真心觉得和对方蛮投缘的。

    “别说,我真没有弟弟,只有一哥哥!”

    “我也有哥哥了。”要不你当我弟弟?林蔚然想想也乐了,冒出这么大个弟弟来。

    “认我当你哥吧,真的,我现在太想看到我两个二十多岁的侄子管你喊叔叔的样子了!过年的时候让他们跪下找你要红包!”羽绒服笑得一脸坏样。

    “如果我们下次再遇上,我就喊你哥。”林蔚然心生出一种武侠片里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的豪迈。他平时绝少和陌生人这样,难道是难得放假,闲疯了?

    “好!我基本每年冬天都会来这一带收核桃,看看有没有缘分再见。”

    “于是你也开始玩核桃赚钱?”孙瑞在天台上的大水缸边儿上站着,寒风中练习厚底功,水缸边儿又窄又滑还不是水平的,那叫真功夫。

    “刺激手部穴位,按摩保健。”林蔚然手里转着两个核桃,也跟着孙瑞一起练厚底功。自打春节休假回来,林蔚然的斗志又被点燃了,苦练功勤学习,不再倦怠。

    “我总觉得你遇上高人了,这里面不会有武功秘籍或者藏宝图吧!要不砸开看看?”孙瑞笑着,接过林蔚然手里的核桃细细查看。

    在县城友谊宾馆告别前,羽绒服拿了一对挑选好的核桃送给林蔚然,简单教了他怎么上油怎么盘玩。

    “想吃核桃就明说!”林蔚然把核桃抢了回来,却重心不稳,险些从水缸边儿滑下来。

    “嗨兄弟,哥结婚的房子有了。”孙瑞抬手扶了他一把,笑得无比开心。

    “真的啊!恭喜恭喜!啥时候摆酒?”

    “先买家具家电,年内办事。”

    “放心,到时候一定请假去闹你!是楚兰戏校分的吗?”

    林蔚然之前听说戏校在建房,楚兰被列入第二批集资分房名单,但后来好像因为资金问题又黄了。戏曲市场不景气,上头又不给拨款,靠自己掏腰包盖楼,太难。

    “是我姑父单位分的,先借我们住住。”

    孙瑞的姑姑和沈越天有一拼,也是个弟控,对弟弟全家各种好。最近她丈夫单位分了房,她二话不说就让孙瑞小两口先结婚用。虽说她自己家里现在有别的房子住,但这份情义不是假的。

    “离单位远不?”林蔚然替孙瑞高兴,又好羡慕。

    “不远,在双桥新村,五楼,九十平米,采光挺好的,还是高级装修房,墙体涂料进口的,水笔画上去可以水洗掉。”孙瑞看房后非常满意,千恩万谢,说要请姑姑一家吃大餐。

    结果被他姑姑一巴掌甩后脑勺上,说非要见外是不是?小时候家里那场火灾,要不是比自己还矮一头的弟弟冒着生命危险冲进去背自己出来,自己早完了,现在哪还有这一切,再客气就不是一家人,钱留着娶老婆去。

    眼看着太阳慢慢升起,楼下操场上渐渐热闹起来,孙瑞和林蔚然不聊了,屏气凝神专注练功,再过一会儿该吃早饭了。

    双桥新村,九十平米,高级装修,涂料进口,可以水洗。这些词在哪里听过诶,好耳熟。林蔚然换了条腿站立,脑子飞快转着。

    ☆、第六十一章

    啊想起来了,去年生日的时候,在沈秦天家的别墅里,他听见沈越天接电话说“那麻烦您啊徐老板,双桥新村那套毛坯帮我装修一下,对对五楼,九十平米吧,要高级装修,是的进口涂料,可以水洗那种,对对您太有经验了,以后是要有小孩子的”。

    虽然双桥新村五楼的房子多了,但直觉告诉林蔚然,是同一套房子。

    他的直觉再一次对了。沈越天知道孙瑞因没有婚房而迟迟无法结婚,便主动找上了孙瑞的姑姑。他说自己的弟弟和孙瑞是好舍友好兄弟,孙瑞的事就是他的事。

    两个弟控有许多共同语言,最终孙瑞姑姑答应了,但反复承诺一旦家里有了其它房子,将会把这套马上归还给沈越天。

    沈越天尽管是个商人,但并不是丧尽天良的奸商,他也会助人为乐,也会雪中送炭。如果林蔚然和沈秦天不是这种关系,他同样会在林蔚然需要的时候奉上一串房钥匙,甚至再加一把车钥匙。

    不管是不是沈大哥的房子,这事千万不能让孙瑞知道,怎么说都是沈大哥的一片好心。林蔚然调整呼吸,脑子里全是那晚沈家别墅的情景。

    沈秦天的房间是漂亮的淡蓝色墙壁,家具全是西洋风格,做工精良,用料高级,设计巧妙,使用方便。他房间里的浴室装修成游轮的样子,在浴缸里坐着就好像在大海上航行,挺戳笑点的。这绝对是沈秦天自己的创意。

    他的床,旁边有楼梯,可以直接上到顶层的阁楼去晒太阳看书。要说和林蔚然去过那套房子里唯一相像的,就是被子,都是一个睡袋,放在床上像条大肉虫。

    一面墙上挂着个巨大落地镜框,真人高度,装的是沈秦天第一次登台演出的剧照,诸葛孔明手执羽扇,意气风发眉眼如画,林蔚然险些以为那是真的沈秦天站在面前。

    你说过两天来看我,一等就是一年多。操场上一阵歌声传来,打断了林蔚然的思路。

    食堂老何的熊猫牌卡带机又开始唱了。他相当喜欢邓丽君的歌,他说就是因为听了那些些甜美的歌,自己才能做出大家喜爱的小葱豆腐。众人表示完全不理解两者之间的关系,但欢迎他大音量放邓丽君的歌,也欢迎他继续做好吃的豆腐。

    三百六十五个日子不好过,你心里根本没有我,把我的爱情还给我!

    噗!林蔚然喷了,在和孙瑞眼对眼的过程中,他实在憋不住了,这什么歌词,窥探内心啊!

    孙瑞也破功了,他跳到平地上站着,抖动着双腿放松,脸上努力忍笑。

    “你笑,你笑出来。”林蔚然受不了孙瑞憋得那一脸横肉。他明白孙瑞已经洞察。

    “先说好我没有觉得你们另类啊。”孙瑞笑着,嘴边呼出白气,好像在抽烟。

    他戒烟一年多了,演员大多抽烟,为了提神。但现在经济困难,咬咬牙戒了。

    林蔚然没问孙瑞啥时候发现自己对沈秦天这点心思的,也没感谢孙瑞守口如瓶,他对孙瑞的感激不止这一桩,以后机会合适一一报答。好兄弟不说那些虚话。

    孙瑞伸手扶林蔚然从水缸边儿跳下来。和林蔚然一样,他没说什么苍白的安慰话。他知道沈秦天一定会回来,回到林蔚然身边。这两个人根本分不开的。

    三婶弯下腰,把箱子里的东西又检查了一遍。她总觉得还有东西没带,但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啥。这个黑色的箱子,是林蔚然的行李,他要去北京两个月。

    今年以来,林蔚然的工作态度非常端正,再现了当年县剧团里的精神头,练功排练演出都卯足了劲儿,小嗓用得越来越好,唱功提高不少。

    他顺利通过了上半年的自选剧目测评,没错,还是《绣襦记》。考试前,他终于把前段时间的精神分裂调整好了,先把和沈秦天重新联系上的喜悦揉了进去,和李亚仙卿卿我我相依相伴。又将沈秦天离开时的痛苦适时代入,郑元和被他爹打得魂飞天外,气若游丝。

    上个月,院长宣布,今年有一个为期六个月的昆曲小生培训班,省院得到一个名额,拟派林蔚然去学习,以提高京剧艺术修养。

    林蔚然想起羽绒服的话:要想被买家挑中,这个核桃自己首先要争气,别长歪别开裂别黄皮,然后呢,就要等着识货的伯乐。

    目前省院的几位领导明显是识货的,那林蔚然要做的就是当一个不歪的核桃。这么想想,真像孙瑞说的,羽绒服该不是什么高人吧,来点化自己的。

    于是高人送的那对核桃,林蔚然随身携带,练腿功的时候就拿出来搓,表面已经光滑发亮了。说不定哪天功夫到了,核桃自然裂开,掉出一本迷你天书:京剧小生学习秘籍。

    培训班下个星期开学,在北京某戏校,为非昆曲剧种的小生演员讲授昆曲,旨在弘扬百戏之祖,提高各剧种小生演员的表演水平。

    “开胯,蹬蟒,开胯,蹬蟒,开胯,蹬蟒……所有人大腿收紧!收紧!保持住!开胯,蹬蟒,开胯,蹬蟒……”昆曲小生班已经开始了,这个培训班绝不是休闲度假,是实打实地培训。

    林蔚然想擦汗,结果一捏肩上的毛巾,得了,毛巾早已整个潮透,他只得用手背甩了两把汗,继续跟着指导老师的口令,迈步开胯,脚尖挑住蟒袍的下摆,露出厚底靴的白,四平八稳地,一步步在场内绕圈走着。

    路过东墙的时候,他眼角瞟了一下墙上的钟,九点过五分。要不是刚才看的时候是八点五十八,他真以为这钟罢工了。

    今天的训练虽说只是走台步,但踩着四寸高的厚底靴,每走一步都要全身收紧,大腿缓缓打开,再用脚尖撩一下蟒袍,看似闲庭信步气度不凡,做起来却不容易,更别说已经连续走了快两个小时。

    说真的他没想过培训班从基本形体开始,每个动作都细抠一遍。他原本以为老师会讲一些虚化的表演风格,给点资料影像看看,做做笔记。这也导致他来北京数日,根本没时间出去逛街,想追寻一下当时沈秦天他们来北京演出的足迹都不行。要么是有精力的时候还在练功房上课,要么是有时间的时候但戏校大门已经落锁。

    “好,休息十分钟。” 指导老师终于在九点半的时候喊了停。

    林蔚然和所有同学一样,站在原地,双手撑在大腿上,努力调整呼吸。他只觉腹股沟酸胀无比,两条腿并不拢。

    昆曲班是封闭式教学的,周一至周六学习,周日看演出,周二下午休半天。老师都是当代昆曲名家,教授昆曲声腔身段。班里一共十五个同学,京剧小生有三个,其他都是地方剧种的小生,川剧桂剧晋剧汉剧,还有越剧。

    “你胃还疼不?”钱颖的声音。吃早饭的时候,她和林蔚然一桌,听他说昨晚胃疼没睡好。她是越剧女小生,来自江南的大眼睛姑娘,性格开朗。“胃好些么?”

    这么会儿我还敢移情别恋想着胃?我大脑回沟里塞满了‘大腿’两个字!林蔚然心里想着却没说出来,对着女生他总是绷着,不习惯开玩笑。被她这么一提醒,林蔚然鼓了鼓肚子,发现胃已经不疼了。他对钱颖摇摇头,挤出了一个微笑。

    钱颖正待说什么,一看指导老师把水杯盖上了,知道休息时间到了,给了林蔚然一个“入地狱”的眼神,不再说话。

    “刚才你们是周瑜,从现在开始到十一点四十,你们是吕布。注意大腿高度。”指导老师刚说完,练功房里一阵抽气的声音。

    吕布生性骄横傲慢,仗武艺高强目中无人,他的脚步迈得很高,走路时要露出彩裤裤裆,踹蟒袍而不是蹬蟒袍,不似周瑜走得胸有成竹稳操胜券。说白了就是演吕布的时候大腿会比演周瑜更累。

    在连续走了两个小时的蹬蟒后又要踹蟒两个小时,不出意外,这群学员今晚睡觉时肯定个个如小婴儿一般,膝盖打开合不拢腿根。

    指导老师完全不搭理大家的情绪,又把道具刀提起来了,看谁的姿势不对就用刀背拍几下。都是吃这碗饭的,谁不是这么过来的。昆曲抒情性强、动作细腻,歌唱与舞蹈的身段结合得巧妙而谐和,因此老师的要求也是格外严格。

    “提腿,踹蟒,提腿,踹蟒,提腿,踹蟒,提腿,踹蟒……”

    林蔚然和同学们一起,双手叉腰,平视前方,跟着口令,一步步走着。

    到北京十来天了,北京的高楼比想象中的还多,臭豆腐也比想象中的更臭。出发前,林蔚然给自己也缝了个小布包,里面装满了茄子种子,像他送给沈秦天那包一样。沈秦天说他撒到花盆里去了,也不知道后来发芽没。

    他大姐知道幺弟要去首都上学,兴奋得坐夜车从夫家赶到省院,给弟弟捎了巨大一包农家自制零食,地瓜干、甘蔗糖、萝卜饼,说让路上吃。只是现在火车提速了,零食才吃了一小部分,就到了北京。

    从江南来的火车在二十分钟后到达,因此接站老师带着林蔚然一起接了钱颖,这也是钱颖和林蔚然要好的原因之一:在异乡结识的第一位同学。另一个原因嘛,就是女孩儿家的心思了。

    钱颖生在江南长在江南,父母都是大学老师,算是书香门第。她初见林蔚然,便觉对方五官格外出色,身材相当匀称,哪怕同是学戏曲的,钱颖也眼前一亮。一路上见他与接站老师聊天时谈吐得当,尊师重教。再到了学校登记处,一看林蔚然那一手俊秀的行楷,钱颖的心开始砰砰乱跳。

    她学戏其实是她奶奶的心愿。钱奶奶是梅兰芳大师的忠实戏迷,当年为了看戏,没少花钱往北京跑。可惜她儿子嗓音条件不佳,小嗓训练不出来,于是钱奶奶把希望寄托在相貌秀美的孙女身上,孩子没多大就送去少年宫学戏。

    钱颖唱了没几天京剧青衣,便被隔壁越剧小生班吸引了,于是便在奶奶前脚离开后,她后脚便蹿到越剧班去上课。老师不但不批评,看了她的表现后,还支持她选择越剧,选择小生。

    在毕业演出时,钱奶奶看了演员表,才知道孙女竟然学了越剧!虽说老人家有点不开心,被瞒了这么久,但毕竟江南是越剧的故乡,钱奶奶对越剧也喜爱非常,赌了一会儿气,便高高兴兴支持钱颖学越剧了。

    去年钱颖从戏校毕业,分到了家乡所在地的青年越剧团,由于表现出色,赢得了这次培训的机会。要知道,越剧团里,小生可是好多个,徐范陆尹毕,各个流派都有,越剧本就是才子佳人戏,哪儿像京剧小生那么凤毛麟角现在还大多是陪衬。

    不知是天生豪爽,还是唱多了小生戏,钱颖从来不是个娇滴滴嗲兮兮的女孩,她行事干练性格独立,外出不会让男生帮拎包,除了上台从不化妆打扮。当初少年宫的老师支持她改越剧小生,也是看中这孩子身上有的是书卷气而非脂粉气。

    在接下来与林蔚然的数月同窗期间,钱颖越发不能自拔,尝到了传说中初恋的滋味。清晨与林蔚然一同到景观湖边喊嗓子,白日一起学习一起吃饭,好不容易能休息的时候,她还偷偷摹写林蔚然的字,悄悄听京剧小生磁带。

    到底是个女孩子,再是女小生,也有柔情无限。

    作者有话要说:  炭包我很喜欢越剧,喜欢女小生。后来变心爱上京剧男小生了,噗

    ☆、第六十二章

    这一日上课后,赵老师从包里取出一件东西,大家一看都愣了一下。一条一尺左右的竹板,颜色黄黄的,看着有些年头了。学戏的没谁不认识它、没和它亲密接触过:戒尺。

    “我知道你们都是剧团里选送的,来这里进修不是为了出去找工作而只是想要镀层金,所以你们没有压力飘飘然。”赵老师晃了晃戒尺。

    “昆剧是一种歌、舞、介、白各种表演手段相互配合的综合艺术,长期的演剧历史中形成了载歌载舞的表演特色,尤其体现在各门角色的表演身段上,其舞蹈身段大体可以分成两种。” 赵老师把书里的文字又念了一遍。

    “一种是说话时的辅助姿态和由手势发展起来的着重写意的舞蹈;一种是配合唱词的抒情舞蹈,既是精湛的舞蹈动作,又是表达人物性格心灵和曲辞意义的有效手段。”

    “我们上次练习的水袖功是中国戏曲的特技之一。水袖是演员在舞台上表达人物感情时放大、延长的手法。”。

    “你们都是成熟的舞台演员了,不管什么剧种,水袖功是必须的。虽然小生的水袖没有旦角的花样多,但这不代表小生的水袖可以随便对付。为什么名家被称为名家,就是因为他们能耍绝活的同时也不忘基本功,不放过对任何一个细节的研究。”

    赵老师的声音严厉了起来。

    同学们耳听赵老师所言,都低着头垂着眼,满脸羞愧。确实,赵老师三天前布置的水袖任务,大家觉得这太初级了,谁都会,就没好好花功夫练。正好昨天下午有场新上映的电影,大家一合计,在自习时间从练功房溜了出去。终究是少年人心性。

    俗话说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三天不练师父知道,十天不练观众知道。这不,赵老师今天一上课,就看出学生没有认真按要求练习。

    赵老师拿戒尺出来,肯定是要责打。大家虽然对自己练功不努力而心下愧疚,脸上却有些挂不住。

    学戏的哪个没挨过老师的责罚,林蔚然小时候身上没少留下道具刀背的印子。只是进了剧团以后,几乎没有人再挨过打,最多是指导老师的大发雷霆。现在这群最大二十六岁最小十九岁的各剧团骨干小生要被打,面皮总有点发紫。

    “你们赶上了好时候,国家对戏曲开始扶持。你们要早生个二十年,那会儿连小生这个行当都给整没了,还什么演出进修的。但是,就算迎来了戏曲界的春风,学戏照样要肯流汗肯吃苦!”赵老师看了看大家,再不多言。

    林蔚然瞬间感受到了赵老师巨大的气场袭来。果然是给领导人多次汇报演出的优秀演员,那眼神分明是在校场练兵的林冲,哪怕已经七十有余,仍然雄姿英发。

    赵老师把自己左手伸出来,站在第一个的同学乖乖照样伸手。

    “让你不好好学!”竹板举起落下,一声脆响,林蔚然心脏一紧,听着就疼。第二板举起,林蔚然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赵老师的表情,只听又一声脆响。

    “让我不好好教!”这一板竟是落在赵老师手上。

    “让你不好好学!”同学挨板子。

    “让我不好好教!”赵老师挨板子。

    所有同学这才反应过来,赵老师居然是一板子打学生,一板子打自己。教不严师之惰,看来赵老师把同学们的不用功也归了一半责任在自己身上。

    几乎同时,大家一起围过去,把自己的手垫在赵老师手上。明明是自己的错,怎么能让老师挨罚,何况是年纪这么大的老师。一个学豫剧的女小生,直接哭出来了,说是我们错了,老师您别打自己了,打我们吧。

    非常巧的是,林蔚然和钱颖的手相差零点一秒落下,于是林蔚然的手心贴着钱颖的手背。林蔚然愣了一下,这时候不能把手抽走,再说他的手底下还垫着其他同学的手,十几只手摞一起,想抽也不容易。

    钱颖天生皮肤光滑细腻,她的手背与林蔚然的手心紧贴着,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对方手掌中的茧子。

    越剧里的武戏不多,小生主要是文戏,唐伯虎何文秀沙漠王子,少有武打的。不像林蔚然,为了演出陆文龙石秀等武戏,不光手心和虎口,连指腹上都被磨出许多粗糙。

    “那好,现在我们继续练习水袖。”赵老师声音平静。

    同学们挨个儿把手收回,钱颖凝视了林蔚然几秒,也收了手,转身回到先前站的位置默默站好。

    “林蔚然。”下课后,钱颖喊他。钱颖的普通话不是非常标准,听着绵绵的。

    林蔚然等着她说话。

    “明天休息,我们一起听资料唱段好么?” 钱颖的眼睛很漂亮,眼白部分有点蓝,眼神非常纯净。和她对手戏的女演员总说她眼睛太迷人,让人出戏。

    林蔚然想了想,点头应下。

    “我今天要听《梁山伯与祝英台》,越剧。”难得休息,大家都出去逛街了,钱颖却继续学习中。还有一个月培训班就要结束了,她回团后马上要参加越剧节的比赛。

    “好啊,一起听。”林蔚然在钱颖身边一米远的地方盘腿坐下,空空的排练室里就他们俩人,面前一台录音机,是钱颖从家带来的。

    当时林蔚然排演《柳荫记》时,他们县剧团专门成立了一个研讨小组,天天放戏曲版、电视剧版、电影版的梁祝,自然也少不了相当著名的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

    看了不知多少次后,完全听不懂江南软语的林蔚然挺喜欢其中的几个唱段,还能哼唱几句。这次来北京上学,班里同学有各个剧种的,他觉得这是一次采众家之长的好机会。

    “唱词给我看下。”虽然听过不少遍,但还是有好几个地方听不懂,京剧越剧发音差别蛮大。林蔚然抬手接过钱颖递来的台本。

    本子上有不少小字笔记,应该是钱颖写的,字迹也算秀丽,其中有几个字,写法和自己的很像。林蔚然看看钱颖,钱颖也在看他。林蔚然指指录音机,钱颖点点头。

    草桥结拜,同窗共读,十八相送,回十八,楼台会,山伯临终,英台出嫁,化蝶。一个多小时后,听完了。磁带比舞台剧时间短,只能录有唱段的地方,舞蹈部分没法录。

    “你最喜欢哪段儿?”钱颖起身把录音机拿过来,坐下时靠林蔚然近了一点点。

    “十八相送,无忧无虑,也挺幽默。”林蔚然心里在重复梁山伯饰演者范瑞娟老师的几处用嗓。范派也要用到喉音,和京剧老生有点像。

    “还有呢?”

    “楼台会的十相思也很好听。”

    其实钱颖问的“还有呢”,是指十八相送这一折里,除了林蔚然刚才说的无忧无虑和幽默,还有什么感想,比如梁山伯太傻,祝英台很无奈。结果林蔚然理解成钱颖问他除了十八相送这一节,你还喜欢哪一段。

    “再听一遍十八相送?”钱颖提议。

    见林蔚然点头,钱颖取出磁带,看了正反面后,放回录音机里,快进了一会儿。

    书房门前一枝梅,树上鸟儿对打对。喜鹊满树喳喳叫,向你梁兄报喜来。

    弟兄二人出门来,门前喜鹊成双对。从来喜鹊报喜讯,恭喜贤弟一路平安把家归。

    林蔚然和钱颖都低声跟唱着,只是唱到“喜鹊”时,林蔚然依照京剧发音唱“鹊”,而钱颖和磁带里唱的是“恰”。额,林蔚然用手戳了戳太阳穴,又没记住这个发音。

    如此多谢贤弟来玉成。

    梁兄你花轿早来抬。

    林蔚然很喜欢亲口许九妹这一段,尽管只是在听磁带,他仍然能听出祝英台的羞涩和勇敢,是个很聪明的女子。

    钱颖再次倒带,按下放音键后,正唱到“只可惜对牛弹琴牛不懂,可叹你梁兄笨如牛。”钱颖笑了一下,问林蔚然世上会有这么傻的人么,男女都分不清。

    林蔚然笑笑没说话。

    我临别想你问一句话,问梁兄你家中可有妻房配?

    磁带里唱到这一句,钱颖手指一按,啪一声停止了。她转身对着林蔚然唱到:“问梁兄你家中可有妻房配?”

    现学现考?林蔚然哈哈一乐,张口就接 “你早知愚兄…”唱到此,他双眼与钱颖对上,却见对方那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儿祝英台问梁山伯是否已成亲时的害羞,只有渴求答案的明亮,毫不畏惧,直直迎着林蔚然的目光。

    钱颖的心思,林蔚然早就知道。他虽然没喜欢过哪个女生,但他不傻。

    往日里钱颖约他一同练功一同学习,他只觉得是正常范围之内,因此并没有拒绝,不能因噎废食吧,是个女的就不接触,那小生戏可甭唱了。不想钱颖如祝英台一般勇敢竟有此一问。

    努力控制着胸口的起伏,林蔚然在心里斟酌着怎么回答。他不想否认,他就是喜欢沈秦天,他早把沈秦天当做唯一爱人,凭什么要否认。但这要怎么讲出口,面对一个喜欢自己的女生。

    可不等他开口,钱颖又唱:“但未知千金是哪一位?”看对方的反应,她已经确定了林蔚然有心上人。

    这番唱打乱了原唱的顺序,原唱应该是祝英台问“问梁兄你家中可有妻房配?”,梁山伯反问“你早知愚兄未婚配,今日相问为何来”,祝英台答“要是你梁兄亲未定,小弟替你来做大媒”,梁山伯再问“贤弟替我来做媒,但未知千金是哪一位”,这么唱才对。

    钱颖刚才先唱了祝英台,又唱了梁山伯。一人饰两角。

    “是你钱包里那个么?”钱颖认真地看着他。

    林蔚然钱包里是有一张照片,从左到右分别是孙瑞、楚兰、林蔚然、沈秦天,林蔚然手捧花束,笑得非常灿烂。这是他们二团首演全本《武松》成功后,沈秦天在后台给林蔚然献花,他们四个合影留念。

    这张照片他从没给照片上以外的人看过,不知道钱颖怎么看到的。

    怎么看到的?当然是拿眼睛看到的。人家女孩子时刻注意林蔚然,在他掏钱买东西时,一眼看见了照片上的人。

    林蔚然点点头,说:“是的,就是他。”

    说完,他瞬间轻松了。现在告诉钱颖,以后他还会告诉全世界。他淡定地看着钱颖,等着对方的反应。

    “她是你同事么?”

    “嗯,我们院的。”林蔚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讲给钱颖听,难道是反正已经被孙瑞知道,所以他也不怕了?也可能是他早已心意已定,讲讲也不怕。还有可能,是他希望大家都知道他们的事,为他们祝福。

    “你很有眼光,你们很般配。我祝你们永远幸福。”钱颖笑笑,却掩饰不住内心的伤痛。初恋就失败,谁能高兴得起来。不过照片上那个女孩子确实非常漂亮,比自己漂亮。

    “谢谢你!”林蔚然诧异又开心。钱颖竟然不恶心自己和沈秦天?她祝福我们,看来她是个可以交心的朋友。

    林蔚然完全不知钱颖搞错了,钱颖更加不知自己搞错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楚兰,坐在戏校办公室里突然打了几个喷嚏。

    “你没事吧!”楚兰对面办公桌的两个男老师同时站起来,眼中满满的关心。虽然楚兰已经领证是孙家人了,但关心一下美女同事,这总可以吧!

    楚兰笑着谢了对方,从包里拿出手绢揉了揉鼻子,手指上的巨大钻戒在办公室日光灯下闪闪发光。

    不是她炫耀,她实在是不想再收到异性的关注了。有了孙瑞,她这辈子已经够了。可周围的男士还是不停地发起进攻,她不愿伤同事间和气,最后想出一招,把当时孙瑞求婚时的钻戒拿出来戴着。后来戴习惯了,哪怕领了证也一直没摘。

    果然,男老师们同时坐下了。目前暂时没钱去买更大的钻石送给梦中女神。都是学京剧的,省院那个武生,怎么就会有这么多钱!哎,感物伤我怀,抚心长太息。太息将何为,天命与我违!

    作者有话要说:  学戏的,没谁不挨打。就连上个业余培训班,老师都拎着戒刀当然啦,只会用刀背点到为止

    ☆、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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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四章

    林蔚然听话绘图,脑子里一幅幅幻灯片闪着,仿佛沈秦天讲的一切都发生在自己眼前。他庆幸自己没有放弃,因为沈秦天,也从来没有放弃。

    “那人谁啊!”沈大帅吃了两个炸蚕蛹,开始兴师问罪。

    “谁啊?”林蔚然莫名其妙,还回身看了看,周围没熟人啊。

    “冰糖葫芦!”沈秦天瞪眼。

    终于,林蔚然想到了是钱颖。“培训班里的同学。”

    “你们班其他同学呢?咋不一起吃冰糖葫芦!”别告诉我班里就两人,尽想蒙我。

    “她是越剧女小生,男孩子性格,成天罩着我。”

    林蔚然说的是实话,钱颖这姑娘看着文文静静,结果上次林蔚然钱包被偷,钱颖反应神速一脚把小偷踹地上,抢回钱包,说是让林蔚然收好,不要弄丢了里面的照片。

    不是开玩笑,钱颖的腿功是相当厉害的,在她们青年团里颇具盛名,不少戏迷专等着看她饰演的许仙,断桥重逢那一折,许仙紧赶慢赶躲避小青追杀,很吃腿上功夫。

    钱颖。沈秦天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记住了。

    “太豪华了吧!”林蔚然被高档酒店震惊了。吃完烧烤,他们去了沈秦天下榻的酒店。

    “有些国人崇洋媚外么,接待老美的标准,那肯定低不了。”沈秦天把随身的腰包解下来往床上一丢,翻衣服洗澡去。回到中国十多个小时了,生物钟还是美国的,凌晨了也一点儿都不困。

    再说,面对着久别重逢的爱人,这会儿鼻子吹泡泡打哈欠那是找挨揍。

    天时地利人和。这是沈越天也无法预测的。他知道弟弟要到北京调研,也知道林蔚然在北京学习,但他不可能贴身跟着,或者把弟弟软禁吧。

    而且人民爱戴的沈大哥为了一个欧洲重要项目,已经和他爷爷爸爸在德国呆了一个月,天天吃土豆条土豆饼土豆泥,再不就是烤香肠熏香肠炸香肠,他发誓回国后连吃两个月川菜!不,八大菜系都吃,只要是中国菜!

    “这是你护照?我看看啊。”林蔚然毫不见外,拿起从沈秦天腰包里掉出的一个小本子翻了起来。对外人他都客套,但对亲密爱人,就不。

    沈秦天在浴室里含着漱口水呜噜噜说了啥,听不清,反正是同意林蔚然看。他整个人都是林蔚然的,护照也是。

    “你这护照不对啊,怎么和孙瑞他们的不一样?”林蔚然虽然没出过国没办过护照,但还是看出了不同。

    孙瑞他们今年已经去过欧洲演出了,圆满成功,拍了不少照片回来,把林蔚然羡慕的。他专门看了孙瑞的护照,让孙瑞给他讲讲上面盖的每个戳儿都是哪个国家的。

    “怎怎怎么不对啦…”沈秦天已经洗完,裹着毛巾,很心虚地走过来。加入美籍这事,刚才还没来得及说。

    “我知道了,孙瑞他们是公务护照,你这是私人的,叫什么因…因私护照是吧?”林蔚然翻来覆去看着,还是觉得哪里不对。虽然每周背五个单词,但他平时根本用不上外语,背完又忘,这护照上满篇的英文几乎都看不懂。

    “这是美国护照。” 此时不坦白更待何时。沈秦天紧了紧腰间的毛巾,他要说正事,这时候如果毛巾掉下来,那太猥琐了。

    “你去美国上学,用的当然是美国护照啦,难道还去申请欧洲护照吗?”林蔚然不懂美国护照的含义。

    “我改了美国国籍,”沈秦天看着林蔚然细长的丹凤眼:“现在是美国人,准确的说是美籍华人。”

    几十秒后,林蔚然惊醒过来:“美籍华人?那你以后都住美国不回来了?”他用吼的。

    “当然不是!”沈秦天环住他的腰。“我毕业以后都住省城,在省城工作,在省城生活,和你在一起。”

    “那,那你当美国人干啥?”林蔚然心脏经历了过山车。“是不是你们学校只收美国人?还是美国人坐飞机能便宜点儿?”

    看着林蔚然的傻样,沈秦天笑了,摇摇头,他把头搭到林蔚然肩上,在他耳边说:“因为美国有几个州,刚刚允许同性结婚了。我们可以去结婚。”

    结婚?和沈秦天结婚?林蔚然的心脏刚下过山车,又上海盗船,忽悠悠荡着。他有点晕。

    “本来想到省城送给你的,找个花好月圆的地方。不过我觉得现在拿出来更合适。”

    林蔚然呆呆地看着沈秦天离开自己肩头,从腰包的内层拉链里,拿出个小布包。他认得,那是当初他给沈秦天装茄子种子的布包。

    “本来是有个绒布盒的,但随身带着不方便。”沈秦天从布包里取出两枚同款戒指,一样大小。他俩的手指一样粗细,以前闲时比过。“戴中指的,这是订婚戒指,结婚的时候还有一对。”

    这是沈秦天打工挣的第一笔工资买的,没用家里给的钱。

    林蔚然毫不犹豫接过或者准确地说是抢过一个,往沈秦天左手中指套了。他怕万一自己动作慢了,梦里的沈秦天又消失了。

    他屏息看着,秦天没消失。

    自己指根也被套了一个,凉凉的,不是梦!

    高级双人床的床垫砰一声响,弹簧不错。

    “我还没洗澡。”小林林低声。

    “我就喜欢你的汗味。”沈大帅含情脉脉。怎奈一室旖旎春光突然被打断,沈大帅大叫:“哎哟什么东西!”

    林蔚然丢在床边的外套口袋里,滚出两个核桃来。

    “这倒霉疙瘩太扫兴了吧!”沈秦天左手捂着腰,右手拿起核桃作势要砸。其实他不会的,林蔚然随身带的东西,他怎么舍得破坏。

    “哎哎别丢,这是我的秘籍。”林蔚然把和羽绒服的相遇说了。“我有时候真怀疑他是不是来点化我的,自从得了核桃,我工作状态好多了。”

    “这样啊,那你等着,下次我给你带几个好的回来。”沈秦天盘算着,把他叔叔那些宝贝一样的文玩核桃抢了。小林林喜欢,别说几个核桃,就是他叔叔的古董,他也能给搜刮了。

    孙瑞不知道林蔚然在北京出什么事了,反正他学习回来以后,各种乐观各种开朗,昨天在楼梯上摔一跤,他都能笑嘻嘻地用韵白念着“楼梯兄,你有什么话要对小生说么”。

    怎么学个昆曲倒学成戏疯子了?

    至此,沈秦天仍然没告诉孙瑞自己最近在国内。不是沈秦天忘了孙瑞,而是他听林蔚然说了孙瑞的婚期,决定给他个惊喜。

    孙瑞和楚兰的婚礼订在一九九五年十一月十五日,农历九月二十三,是个周三。演员周末要演出,没办法。楚兰老家的说法是单数吉利,因此小夫妻俩翻了很久的万年历,选定了这一天。

    请帖早已送到沈越天的服装店里,沈越天不在,店员表示老板回来一定转交。沈秦天专程让他妈妈从美国寄了份礼物回来,让孙瑞以为他还在美国。

    “各位来宾,同事们朋友们,大家晚上好,欢迎大家出席孙瑞先生和楚兰小姐的婚礼。”婚礼这就开始了。

    司仪是陈焕和赵军,他俩非要当,几个月前就毛遂自荐。孙瑞知道就算不让他们当司仪,闹洞房也逃不过一劫,便同意了。结婚么,就是要热闹。

    “新郎是我省京剧院的武生演员孙瑞先生,他的名字不是骚瑞,是孙瑞,请大家记好。”陈焕说完,台下大笑。这是孙瑞在欧洲演出的一个笑料。

    一次在大学里的演出非常精彩,博得了全场多次掌声,谢幕时,和在国内不一样,全体演员不管主演龙套都被邀请上台,逐一介绍。

    到了孙瑞,他只能拽着当初在戏校文化课学过的几句英语,和观众们打招呼。不知是武打太累了,还是吃了西餐的舌头不顺溜,他开口就是“i’ sorry”,说完便把话筒递给下一位演员。

    为啥道歉?他刚才演得非常好啊,武打漂亮不说,扮相也格外英俊呢。大家愣了几秒,才明白他刚才说的是“i’ sun rui”,发音不标准。全体演员集体爆笑,在翻译的解释下,观众也大笑。于是他获得了个外号:骚瑞。

    “楚兰你不知道么,孙瑞经常说你坏话的!”挤兑完新郎,赵军转身面对新娘。

    “是啊是啊,关键他还不是背后说,都是当面说!”陈焕两根手指往空中一点,拉高嗓门唱了一句:“头上斜插花一朵,好似妖刁婆!”

    全场又大笑。这是《武松》里的唱词和动作,武松被解差押着,路过十字坡,看见一个妇人歪戴着花坐在店门口,于是有这么一句点评。那妇人,便是楚兰经常饰演的孙二娘。

    “好么这都能忍?那必须不能!让他过来,跪下!”赵军和陈焕跟说相声似的,一唱一和。

    当然不是要让孙瑞跪搓板,现在是该交换戒指啦。省城现在流行婚礼上交换戒指时男方先举着戒指单膝跪地,像求婚时那样,女方答应了,才能互戴戒指。

    伴娘是玲子,她身穿粉色长裙,妆容精致,抬着扎有红色蝴蝶结的托盘走上台来,托盘里放的是一对金戒指。

    玲子心里非常紧张,不是她太内向怕上台,她在大学里也是社团领袖,发言什么的一点儿不怯场。她现在紧张,因为她不知道刘阳兵是否认为自己今天很美?她绝没有妄想和楚兰比,伴娘本来就不能压了新娘的风头,再说,化了新娘妆的楚兰更是美若天人,孙瑞来接亲的时候直接看愣了好几秒,他身后的亲友团们也一样托着下巴。

    刘阳兵就是亲友团之一,而且他是第四伴郎。孙瑞一共请了四个伴郎。主伴郎和第二伴郎都是他戏校同学,多年前就约好的,谁先结婚,另两个就去当伴郎。本来第三伴郎想让沈秦天来当,结果他又跑美国去了。不过也好,省得结个婚还被他比下去一头。

    已经从省院辞职到一家广告公司上班的施其杰自告奋勇替孙瑞挡酒,别看他人瘦,酒量可是惊人的。刘阳兵不甘示弱,也拍拍胸脯说罩着孙瑞,不就是喝酒么,他们舞台上是好搭档,酒桌上也要并肩战斗。

    四个伴郎忙前忙后帮孙瑞做各种准备。那时候省城的婚庆行业刚刚起步,比起出钱请外人来弄,大家还是习惯亲戚朋友买喜字自己装饰新房。为了贴好婚车引擎盖上的花,几个小伙子可没少被玫瑰刺扎。

    看着刘阳兵里外忙碌,玲子心里虽然酸楚不已,但又觉得他有情有义是个真性情。看到刘阳兵郑重地拉开门,替孙瑞整理好西裤边,将他们送上婚车,玲子憧憬着有一天他为自己拉开车门,接自己上婚车。不用多么豪华的车,只求同车人一片真心。

    第14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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