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节
梨梨园上草[京剧] 作者:竹炭沙包
第12节
至此，沈秦天仍然没有怀疑沈越天。他完全相信了哥哥的话，他相信奶奶不肯吃药，他相信机票只有今天的，他相信圣诞节过完哥哥会带他一起回来。
哭了半晌，李亚仙发觉郑元和还有微弱心跳，便使劲替他按摩心口。在林蔚然依着剧本醒来开口叫痛之前，不知道哪里来的声音对着林蔚然的耳朵尖叫：沈秦天不会回来了，去美国不会回来了！
啊呀痛啊！林蔚然又惊又怕，脱口喊了出来。喊完后仍然气喘吁吁，倒真有几分像在鬼门关前游荡了一圈的郑公子。
鸨母在台上拿着李亚仙为自己赎身而留下的金银珠宝把玩，服装师在后台帮林蔚然换妆，边换边说：“小沈也是辛苦，换了衣服就和他哥哥飞奔走了。这老人不在身边是麻烦，怪不得古人要说长辈犹在不远行，万一有点事真是赶都赶不上啊。”
林蔚然看着镜中，郑元和身着淡绿色褶子，上绣同色藤蔓，意气风发，哪还有刚才身着富贵衣的落魄相。他抖抖水袖，镜中人也抖了抖。
“哇，小林你穿绿色真好看！刚才小沈披了一下这件褶子，没你帅哦！”化妆师过来给林蔚然补妆，顺便发发花痴。
他披我的褶子干什么？林蔚然还没理出思路，就被检场师傅催着准备上场。
面对同样换了身衣服的李亚仙，郑元和手里抬着书卷，用眼神询问着：他披我的褶子干什么？
李亚仙笑笑，将倒好的茶水递给他。
郑元和接过来边喝边继续盯着她：他披我的褶子干什么？
饰演李亚仙的是二团一位花旦前辈，她察觉了林蔚然的心不在焉，于是秀眉倒竖，用手一拍桌子，喝道：“郑郎你在看什么！”
排练时没有拍桌子这一动作。
林蔚然幡然醒悟，讪笑着说：“我看姐姐生的美貌。”倒是让他把戏给接上了。
李亚仙瞪圆了杏眼，开始数落郑元和不用功读书，辜负青春年华，若是再盯着自己而不看书本，自己就离他而去。郑元和一一应下，不敢造次，坐到桌前认真看书。
“谢谢刘姐。”演出结束，入了后台，林蔚然向搭档道谢。刚才若不是她适时提醒，自己怕是要出丑。刘姐冲他摆摆手，去盥洗室卸妆了。
洪君时早已等在后台，他素来温和，可此时不笑不说话，林蔚然心里一阵发憷。他知道自己后半场演的很差，就算刘姐提醒后他没再出戏，但几乎谈不上什么表演的张力，只能算是把动作做完了，行尸走肉一般。
洪君时不说话，他也不敢开口。他知道洪君时生气的是自己态度上不投入，而不是演不好。平时学习演得更差，洪君时也没发过火，只是一遍遍耐心指点。
“秦天到美国过圣诞去了，这是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张铭舫从桌子下拿出个盒子，递给许彦霖。许彦霖的生日比沈秦天的早一天，以前在戏校里他们师徒俩总是一起过。
“我早知道，今天的肉花椒味这么重，肯定不是你拌的！”许彦霖把鞋子拿出来试试，挺好看，这小子还没忘了老师。重新换上拖鞋，他问：“今天就去美国啦？不是给同事配戏嘛？”
“你怎么知道他今天配戏？”张铭舫好奇，沈秦天的工作计划他没有说给许彦霖啊。
“洪君时来办公室骂了一个小时，我能不知道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查了下，说夏威夷州在1993年短暂允许同性婚姻，之后一些州陆续允许，直至2015年6月26日，全美同性婚姻合法。
☆、第五十一章
“洪君时会骂人？”张铭舫很意外，他印象中的洪君时温文尔雅知书达理，对谁都带着淡淡笑容。
“凶着呢！我就被他骂了！”许彦霖把脚抬到张铭舫腿上，
“谁骂谁？”张铭舫捏住许彦霖的阳陵穴，手指用力。
“嗷嗷，是我骂，我骂他！”许彦霖经不住逼供，招认了。
下午，林蔚然演出完毕，洪君时不怒自威，瞪了他几分钟，一言不发地离去。他去戏校了，就是沈秦天毕业的戏校，也是楚兰工作的戏校。他是来找他师兄的，想让林蔚然跟着戏校再学学。不是他不想管林蔚然了，而是他工作太忙，指导时间有限。
洪君时的师兄最近被提拔为戏校京剧系小生组的教师组长，只要他同意，林蔚然过来跟着听听课肯定没什么问题的，而且京剧院和戏校的联系千丝万缕，毕业生分配还要靠京剧院接纳呢。
许彦霖和洪君时是同一级的，虽然一个老生一个小生，但同窗期间就是好朋友。于是两人见面就开始互相打击开玩笑，许彦霖说你早该来了，瞧把人家孩子给耽误的。洪君时说要不是你的学生提前坐飞机走影响了林蔚然情绪，人家小伙子本来有希望通过测评的。
林蔚然的测评成绩明天才出，但后半段演成这样能通过才怪了。虽然每年每人有三次自选剧目进行测评的机会，但洪君时总归希望他能早点如愿以偿，传承小生事业。
“好笑了，我的学生配完戏了，怎么不能坐飞机走啊！难不成还要留下来给他徒弟卸妆更衣呐！”许彦霖换了只脚放到张铭舫腿上，示意他继续捏。
“于是你把洪君时打击了一顿，说林蔚然是近墨者黑，其实根本是洪君时业务水平差，所以误人子弟。”张铭舫都不用猜就知道，许彦霖和别人辩驳，永远是赢家。
许彦霖得意地抖抖腿。他压根儿不知道沈秦天和林蔚然的事，沈秦天没和他说过，张铭舫也守口如瓶。
借口倒时差，沈秦天在美国家里睡了整整一个对时。他躲在被子里，无法忘记林蔚然，哦不，郑元和倒下前那个绝望无助惊恐的眼神。
他演的真好，把这个浪荡子在突遇父亲、被打身亡时的表情都做出来了，很逼真。但就是因为逼真，沈秦天才一路不安心，在北京转机的时候差点跟丢了哥哥，上错飞机。
这是他和林蔚然第一次正式合作，虽然以前搞过联欢节目，也没少看林蔚然排练，但面对面演戏时，感觉真是太不一样了。沈秦天努力回忆着，彩排时林蔚然也有这么到位的眼神和表情么。
要是没有自己中途走掉这一出，他会站起来大声喝彩恭喜林蔚然演出成功。但沈秦天怎么想怎么觉得，林蔚然那一瞬出戏了，不是郑元和在看郑父，而是林蔚然在看沈秦天。那眼神让沈秦天不是如芒在背，而是如芒在心。
他气我什么都没告诉他。想到此，沈秦天拉开被子，抬手一挥，把床头柜上的台灯扫地上了。下一刻房门被推开，他哥探身进来。没错，这就是他叫沈越天的方式，谁让他哥惹了他。
沈越天静静站着没说话。他没有心虚也不觉理亏，他接纳弟弟的情绪，希望让他快点笑起来。当然这会很艰难，因为，就算弟弟不生气自己直接去剧院把他带走，等圣诞节过好，沈秦天会知道自己要去五所学校考试。考得上就次年春季入学，考不上就先去读语言学校，同时继续复习备考。
到时候家里会怎么闹腾还不知道呢。沈越天笑笑，弯下腰看着弟弟。
他要是考不过你给我等着。以后再去影响我演出跟你没完。沈秦天没说话，眼里直冒火。
沈越天往地下盘腿一坐，摆出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随弟弟出气。不管弟弟怎么发火，他都不会翻脸，那是他弟弟，唯一的亲弟弟。
goodbye y love，我的爱人再见。goodbye y love，相见不知哪一天！
省院小树林里，林蔚然坐在厚厚的落叶上，耳听小街传来邓丽君的歌声。
打死了好，保我郑门干净！似这等无耻之辈，只配葬在烂泥内。秦天这么说。
你说过两天来看我，一等就是一年多，三百六十五个日子…磁带唱到下一首歌。
林蔚然冷笑，手一扬，黄褐色的枯叶飞起又落下。他问自己，这算是祭奠爱情的黄纸钱么。
“哥，你没事吧。”一个人踏着落叶走来，原来是玲子。
临近期末，学校课程结束，这小丫头利用复习时间，总往省院跑。一会儿给林蔚然送件毛衣，一会儿给林蔚然送兜水果。
“我…刚才听朱老师说你前几天的考试没通过，内个，你别生气，机会还有呢！”所有人，包括玲子，都以为林蔚然受演出失败的打击一蹶不振，跑到树林里和落叶较劲。
机会？什么机会，他去了美国我还有什么机会！这几天林蔚然就没想过什么考试演出的，满脑子都是沈秦天的不辞而别。他相信那个天外来音说的没错，沈秦天，不再回来了。
“地上凉，哥…”玲子想去拉他。
林蔚然负面情绪爆棚却努力控制着，淡淡地回了妹妹一句：“刘阳兵不在，外地演出去了。”
玲子万万没料到哥哥已经洞察，又惊又羞，愣了一会儿，拔腿跑走，踩得枯叶嚓嚓碎掉。
以为别人不知道么。林蔚然不再看妹妹的背影。所以说，自己打算过几天在秦天生日上表白，他可能也已经知道了吧。所以故意在我演出时走掉？
不像，他哥哥出现在后台时，他满脸意外，不像装的。可他为什么瞒着我？去美国陪老人过圣诞节，难道我会不同意么。
林蔚然分析着各种可能性，在小树林里坐了很久。
啊~在梦里，梦里梦里见过你，甜蜜笑得多甜蜜…不知谁这么喜欢邓丽君的歌，录音机欢乐地响着，唱了一首又一首。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
林蔚然心里一动。对啊，秦天还说过要难看一起难看！梦境都暗示了我们的缘分，为什么现在就因为他的离开而怀疑呢！他这么做，一定有充足的原因。
想到此，林蔚然刷地站起来。他不放弃，在没有听到沈秦天亲口拒绝之前，他不会因为妄自揣测而放弃。现在他要做的，是继续练功，下一次的考试他要好好把握机会，争取通过测评。同时，等待沈秦天。
他来到三号练功房，孙瑞在舞旋子。全国金奖不是他的终点，只是艺术生涯中的一个里程碑。
沈秦天说过，当初他就是在这间练功房外第一次见到了正在舞旋子的林蔚然，那时候他还在为了复试而准备。
“瑞哥哥！你在干嘛，快停下来！”陈焕的声音，打断了林蔚然的思路。
“哟，瑞瑞，停！”赵军也来了。
孙瑞不知何事，原地转了几圈，停下来看着他们。
“哥们儿，你不是说楚兰出差两周今天回来么，你现在怎么能练功呢！”陈焕一脸猥琐。
“要保存体力啊！”赵军作势要扶孙瑞坐下。
“老子练一天都没问题！”孙瑞反应过来，一脚一个把他们踹飞了。他看看林蔚然：“你找我？”
林蔚然摇头，说自己来练功的。
孙瑞想了想，找借口支走了陈焕赵军，说：“他这次走的匆忙，因为家里有事，他肯定不是故意在你演出那天临时走的。前几次他去美国，都会来问我要不要带东西回来。这次他确实没计划这么早走。”所以不是故意不告诉你。
林蔚然点头，谢了孙瑞一声。他已经想通了。不想通又能怎样，绝交么。
他当独眼龙，沈秦天说“要难看一起难看”那天晚上，他打着手电躲被窝里写了封信。写给沈秦天的，把心里话全说了。
我就是喜欢你，你打我骂我都行，但我的想法必须让你知道。
这封信在他被褥底下藏了好久也没交给沈秦天。他不敢，真的不敢。直到给孙瑞写彩纸，他边写边想着自己向沈秦天挑破一切的场景。不知不觉竟写了一张“林蔚然和沈秦天永远在一起”。幸亏没谁看见。
孙瑞求婚那天，他爬树爬了一半，发觉口袋里的纸条掉了，也不知沈秦天有没有看清楚写的啥。反正第二天沈秦天没有揍他，说明他要么没看清，要么不反对。
现在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沈秦天对自己太好了，好到已经不像对待普通朋友了。就算是对孙瑞，他也没有拉着哥哥一起费心接待孙瑞的家人。
关键是那种感觉，他对自己那种温和体贴的感觉。
当初被林蔚然自动封存在大脑某个角落里的吊扇事件，在没有得到中枢神经的指令之前就自己跳了出来，一遍遍重演着。
告白信本来打算沈秦天生日那天给他，现在看来无望了。等吧，等见到他，当面交给他。
林蔚然把被子一抖，又裹进去打着手电筒写信。他最近话少了很多，爱上书写了。谁让平时听他说话的人，不在身边呢。
看着林蔚然的被子一会儿拱成包子型，一会儿扁成烧饼型，对面床的郑凌有点蛋蛋的得意：院草对吧，还不是光棍一个要自行解决，人家颜乐都…打住打住，书记知道了不得了！
插一句，书记现在改进了管理方式，对那些翻墙被抓、夜不归宿的员工，不再罚钱写检查了。书记因材施教，老生犯错了，跟着花旦老师学一个礼拜小碎步；青衣犯错了，到武丑那边走一个星期矮子步。
这可不算体罚啊，这叫提高业务水平，触类旁通。尔后在通告栏里，“表扬”这位员工吃苦肯学，钻研其它行当知识，并附学习剧照一张。对了，通告栏被搬到省院大门外了，过往行人都能及时掌握省院动态。
郑凌可不想涂个红脸蛋捏兰花指的样子被拍下来贴大门口。丢不起那个人！
“当心！”练功房内，陈焕眼见着孙瑞脚下的两张桌子塌下来，但离得太远，他已经尽全力冲过去了，但还是来不及。
☆、第五十二章
一阵木头的碎裂声后，刘阳兵坐在地上发呆，孙瑞翻身爬起来，去检查刘阳兵身上有没有伤。
“没事吧兄弟？”孙瑞仔细看了他的脸，又捏捏胳膊拍拍背，确定没啥大事。
“吓死我了你！”刘阳兵捶了孙瑞一拳头，又顺手揉了揉脚踝。
“你咋样？”孙瑞问，一脸担心。
“脚踝扭了一下，其它都好。”刘阳兵站起来抖抖腿，好了。武丑演员皮实着呢
“多谢多谢！”孙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正好好做动作呢，脚下桌子就塌了。他失去平衡倒栽下去，要不是为他护桌的刘阳兵抱着他就地打了几个滚，怕是要出大事。
“咳，内个，兵兵你干啥救孙瑞嘛？”陈焕刚才心脏都吓到不会跳了，现在缓过劲儿来，开始开玩笑。
“就是，情敌啊！”赵军也跑来活跃气氛。这一个月，他眼见着刘阳兵慢慢开朗起来，知他已经渐渐走出来了，楚兰毕竟已经选了孙瑞。
“我知道了，兵兵一定是怕孙瑞受伤楚兰伤心，所以奋不顾身去救，妈呀，太感人了！小军子，笔墨伺候，朕要题诗！”陈焕一脸欠揍。
“滚！别说是瑞瑞这么英俊不凡的，就算是军军这种夯货摔了，我也会拉一把！要是焕焕你，那就算了，毁容当整容。”刘阳兵飞起一脚踹陈焕屁股上。
“谁夯！”“你才要整容！”赵军陈焕一扑而上，把刘阳兵按在地上挠痒痒。
“刘阳兵，我敬你！”楚兰举杯。她破例了，从来不喝酒的，哪怕得了奖回来，她也滴酒不沾。
孙瑞中午跟楚兰说了上午的事，楚兰晚上请刘阳兵吃饭表示谢意。
“早知道孙瑞摔跤能让你约我吃饭，我去年就把他桌子踹了！”刘阳兵笑笑。他虽然喜欢楚兰，但不是钻牛角尖的人。既然楚兰无意，那他有权选择属于自己的生活。
孙瑞给刘阳兵夹菜。舞台搭档要求默契和谐，他非常高兴刘阳兵不把私人感情升级为团队恩怨。
事后木工师傅检查，发现是榫头让虫子驻空了。把师傅给吓得，这要是摔了演员，那真是罪过大了，先不说院里罚不罚他，良心上也过不去。
“啥时候婚礼呢？我还准备闹你们呢！”刘阳兵喜欢吃凉拌牛肉，一个人吃了半盘。
“现在没房子，我爸想看看他们单位明年能不能给分房，如果不能，那就把这套房子粉刷一下简单办办。”孙瑞很愧疚。楚兰她们单位的分房计划要往后推，再说准备婚房理应是男方的事，但他现在确实没有能力。
“就是怕你们闹，我们才一直不办！”楚兰笑着给刘阳兵倒酒。虽然她没有选择刘阳兵，但她对刘阳兵印象一直不错，这回他又救了孙瑞，楚兰更是对他另眼相看了。
“楚兰你不能这样替他说话，赶紧开口要套大房子！他要不答应你告诉我，我往他被窝里撒跳蚤！”刘阳兵又吃了一片牛肉。
他三个吃完，在街上散步。走到一条小街转角处，正遇上陈焕赵军和林蔚然，看样子是吃完烧烤。
白天桌子倒塌那一幕，让林蔚然想起了吊扇事件，想起了他和沈秦天的种种，自然又是一番内心翻腾。
今天的陈焕是细线条模式，他见林蔚然一下午魂不守舍，于是提议晚上一起吃东西。结果孙瑞下午回家去了，刘阳兵演出去了，郑凌有排练。倒没想到这会儿大家聚齐了。
今晚天气不错，一行人溜溜达达，挺惬意。
拐角一条小街里，几个头发剪得乱七八糟的年轻人，在骂骂咧咧。林蔚然一行人谁也不打算理，看了几眼准备继续前行。不料他们从角落里揪出一个背书包的学生，手指头乱戳人家脑袋，开始欺负。
听到“没有爸爸活该被老子教训”，楚兰甩开孙瑞的手，冲了过去。从小的经历，让她见不得单亲家庭的孩子被欺凌。
孙瑞也不拦着，他知道楚兰的心结，更知道楚兰只会点到为止，不会出狠手。
手中的砖头被踢掉，流氓惊怒之下发现来人是个漂亮姑娘，顿时不要命地扑过来。调戏美女的诱惑力比抢学生的零花钱大多了。
“你快去帮忙啊！”林蔚然推了孙瑞一把。他不满意孙瑞的袖手旁观。其实不光是他，周围几个同事也都很不满意，有这么眼睁睁看着未婚妻和人打架不管的么，虽然楚兰占上风，但女生不是应该被保护么。
“她能搞定。”孙瑞非常淡定。
他的淡定是有根据的，楚兰的妈妈为了不让女儿被坏人欺负，托了许多关系，带楚兰拜了全省最著名的武学名家为师，学习太极拳和太极剑，至今已是第九个年头。结合武旦的基本功，楚兰武功扎实，真不是花拳绣腿。眼前这几个流氓脚步虚浮底盘不稳，可以说都是孬种。
但淡定不等于不关心，孙瑞早在楚兰甩开他手的时候，就从旁边的小卖部墙边摸了一根竹竿握在手里，万一有事他一棒子挥出去，管保楚兰安全。
孙瑞对楚兰的尊重，是楚兰选择他的重要原因之一。从童年学戏开始，几乎每次楚兰练功的时候，总有人，尤其是男性，过来夸她。夸她跷功好，夸她嗓子亮，夸她认真，夸她刻苦。
换了有的女生，可能会乐呵呵沉浸在赞美声和关怀声中。可楚兰偏偏是个要强的女孩子。她嘴里感谢着，心里却不高兴。
在她看来，戏曲学生认真刻苦是应该的，哪个武旦不练踩跷？哪个唱戏的不吊嗓子？大家夸她，无非是因为她漂亮。说到底他们根本没有把自己当一个戏曲学生来平等地看待，他们眼中只是一个长相不错的女生在练功。
毕业后进了省院，男同事对她的热情就更高了，就连她还没开始踩跷只是把行头拿出来，都有人会说“哇你今天要练这么难的功夫啊！真厉害！”怎么，就旦角的踩跷难？你们的硬僵尸摔叉吊毛就不难？没话找话！
和孙瑞搭档后，楚兰才开始注意这个人。之前没说过什么话，因为孙瑞从来没有跑到练功房去赞美过她。练功中间的休息，他也是静静回想刚才的发挥，要聊也只聊排练内容，没有天南地北地胡吹。
后来明确关系了，楚兰问过孙瑞，他俩还没谈对象那会儿，在她练完跷功坐地换鞋时，为啥不伸手把她拉起来。孙瑞说，每个旦角演员练完跷功都要换鞋，换完鞋都是自己站起来，没摔没伤的，为啥要去拉。
孙瑞的答案让楚兰非常满意，她希望被平等地对待，要有喝彩要有掌声，也应该是为了她的演出，而不是因为她天生的五官。孙瑞只在楚兰身体不适的时候进行关怀，除此之外，练功时众人平等，没有额外照顾。因为他相信楚兰，知道凭她的实力能搞定。
果然，这一次楚兰也能搞定，为首的流氓很快被打趴，其余几人见陈焕一行身材匀称肌肉发达，虽然他们不晓得这是京剧院的武生武丑武花脸武小生加刀马旦，但一看就是会武的人，这也敢挑衅那就是棒槌。赶紧的，你扶我，我搀他，鞋底抹油溜了。
楚兰安慰了那个学生几句，面色平静地走回来，继续和孙瑞手拉手。林蔚然注意到她看向孙瑞时，眼中带着感激。
她感激什么？哦，是了，感激孙瑞懂她支持她。大家都觉得男生应该站出来保护女生打跑坏人，但孙瑞懂得这个时候楚兰更希望亲手教训流氓。他支持她，因为他深深地了解，了解楚兰的内心，也了解楚兰的身手。
那我为什么不能相信秦天呢？凭我对他的了解，还不足以信任他么？他必然不是故意瞒着我，一定有原因。
陈焕本想招呼林蔚然喝汽水，不料一抬头见他嘴角含笑眼睛发亮，算了，还是不打扰了。倒不是陈焕知道林蔚然此时的内心，而是演员谁都有边走路边琢磨戏的毛病，指不定小林林想哪段唱腔正想到妙处呢。
眼瞅着已经是一九九四年一月二十日大寒，内部联欢会都开完好几天了。会上林蔚然和朱宴泓的古琴合奏赢得了好评，他们一老一少均是古装打扮，去省歌舞团借了最新改良设计的汉服，织锦外头罩一层薄纱，很有仙气。
他们选择的曲子是《阳关三叠》，本来朱宴泓提议弹《潇湘水云》，但曲子难度较高，林蔚然短期内练不出来。
于是干冰铺底的舞台上，两位古人或舞或弹，意境很好。于是省院从今年联欢会开始设立的最佳创意奖，颁给了他们。
颁奖时台下有人起哄，说去年要是也有奖，还是得给林蔚然，他和沈秦天的《拾玉镯》真是绝了。
会后，林蔚然独自在树林里晃悠着，满脑子联欢会上范晓瑛唱的苏联歌曲《红莓花儿开》。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有一位少年真是我心爱。可是我不能对他表白，满怀的幸福话儿没法讲出来。
现在的问题不是林蔚然羞涩不敢表白，他是没有对象听他表白。
在十二月八日沈秦天生日那天，林蔚然在宿舍里闷了一整天，写了好长一封信给沈秦天，或者说叫一本册子都行。把自己从小的经历都写了，如何学戏，如何进县剧团，又怎么考进省院。
信里的内容有沈秦天知道的，也有他不知道的。除了生活工作经历，林蔚然在信中把自己对沈秦天的感情写得清清楚楚。借用沈秦天的床铺，空军医院的畅聊，梦境的提示。他全写了。这本东西和之前的信一起，是他准备送给沈秦天的生日礼物。
孙瑞说得对，既然喜欢又何必遮遮掩掩呢。表白又不犯法，就算沈秦天不接受，那生活照样继续，也没见人家刘阳兵去自杀嘛。
联欢会上刘阳兵高唱了一曲电视剧西游记插曲《相见难别亦难》。这首歌与去年楚兰唱的《女儿情》，是同样的曲。道不尽声声珍重，默默地祝福平安。这个北方小伙子毫不掩饰自己曾经对楚兰的感情。
圣诞节过后，林蔚然就开始等，等沈秦天回来。现在已经快到春节了，第一场雪都下过了，还没回来。虽然那个天外来音说过沈秦天不回来了，但林蔚然还是存着希望，希望那是自己吓自己的假消息。
林蔚然捏碎了一片又一片落叶。为了排练今年联欢会上《阳关三叠》的节目，他没少去朱宴泓家练琴。有一天，朱宴泓小心翼翼地从琴囊里取出一张琴，说是刚上了丝弦，让林蔚然试试感觉。
现在市面上的古琴都是钢丝弦，和丝弦的手感肯定不一样。林蔚然也小心翼翼地弹着。不料第七弦突然崩断，在他手背上划开一个血口子。
朱宴泓一面给他包扎一面自责把弦上得太紧了，林蔚然只呆坐着不动。不是被疼呆了吓傻了，就算朱老师让他赔，一副丝弦也不是天价。让他发怔的，是弦断的时机。
怎么，这首迟来的送行曲秦天不喜欢？为什么让我的琴音留在“惆怅亦此生”这句？这算什么兆头？虽然告诉过自己要相信沈秦天，但这一去无音讯的，心里总是惴惴不安。更何况林蔚然本就是个纠结的主儿。
就这样，林蔚然等着沈秦天的消息，边等边分析着各种兆头，琢磨着各种可能。等到三月六日惊蛰那天，终于等来了。
“小林林，快，快去，院长办公室，沈，沈！”陈焕拎着一堆袋子冲进来，上面印着许多麋鹿和雪橇图案。
“他回来啦。”林蔚然努力让自己不要面露狂喜。
☆、第五十三章
“不，不是，”陈焕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留在美国，不回来了！”
“拉倒吧，”刘阳兵一把接过陈焕手中的袋子：“欺负哥哥不认识圣诞老人啊，这些肯定是他给我们带的圣诞礼物，还说不是他回来了。”
赵军瘪瘪嘴，也不信。没办法，孙瑞求婚时陈焕偷换概念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加上他平时十句话有八句是开玩笑，谁信他谁傻。
一股很大的力量把林蔚然推了出去，他脚底生风，往院长办公室跑。他没精力也没心情去分析，是哪位室友推的他，还是他自己推的自己。
“这小子能耐啊，考上美国学校了！这阵子复习可没少吃苦吧！”院长的声音。
“真是要感谢院领导支持他学习，今年他排练的时间少了很多，我们都很不好意思！”沈越天说得很诚恳。
“我现在是又高兴又遗憾啊！”院长叹了一声。他一直很喜欢沈秦天这孩子，模样俊，练功勤，要是不离职，会是一个不错的演员。而且唱老生的，舞台寿命长，可以在台上一直演到退休。
“这几年秦天在院里受到院领导的教导和照顾，我们全家都非常感激！秦天说他在美国一定好好学习，不会给省院丢脸！”沈越天知道院长素来清廉，他绝不会当场拿出份贵重礼物来让对方厌烦。他准备的谢礼是直接寄到院长家里去的。
“说好了，以后院里去美国演出，可就让他来给我们当翻译啦！”院长的大嗓门让人不用贴门都能听清，中气特足。
“没问题！要是缺个龙套，他还可以跑跑！专业学过京剧的美国龙套！”沈越天说完，和院长一起笑了。
林蔚然站在门外，只觉那笑声格外刺耳。
他是去美国了，可是他说圣诞节后回来，他说明年两人一起努力，争取参加《龙凤呈祥》的排练，他演诸葛亮我演周瑜。他说我们不是既生瑜何生亮，我们是既生瑜必生亮。
秦天到底瞒了我多少。
即便至此，林蔚然仍然不愿意用“骗”这个字来描述沈秦天。他不相信沈秦天的绝情，不相信自己的误判。沈秦天嘴边的微笑，不是假的。
沈越天喊了三声，才引起了林蔚然的注意。
“你在太好了，秦天有东西专门给你的。”沈越天拿出一个镜框：“他千叮咛万嘱咐说不能弄丢，也不能弄坏弄潮，我现在可是完成任务了啊！”
鬓角长出来了，晒黑了点儿。林蔚然控制住没有抬手去摸那灿烂的笑脸。照片右下角还有一行字：林蔚然惠存。
那几个字歪歪扭扭的，是沈秦天的笔迹。
林蔚然想起沈秦天曾经找他学书法，写了一周后放弃，说是宁愿去啃箭衣老生戏这块硬骨头，也不敢再染指书法界了。是啊，那阵子他们一团排练《秦琼观阵》，是老生戏里最难的类型：箭衣戏，然后有一次他朝天蹬的时候腿抽筋，还是自己给他揉的呢。
照片背景是一片大瀑布，沈秦天把墨镜推到头顶，灰色毛线帽拎在手里，里面是黑色套头运动服，外面绿色滑雪服。这件滑雪服应该是在美国买的，林蔚然从来没见沈秦天穿过，而且看起来很厚实，省城的气候不太用得上。
见林蔚然不笑不说话，沈越天主动开口：“他最近忙着去好几家学校面试，实在没时间写信给你。他说了，等开学以后一切都安定了，他肯定给你写。”
林蔚然轻轻说没事的，让他忙吧。
要来的终归要来。
“你给他写信的话，先寄到这个地址。过几天他开学就会换地址，到时候我再告诉你啊。”沈越天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上面一大串英文加数字。
“他在美国，最想的就是你，除了刚才请陈焕去发的那些，他专门选了一份礼物送给你。”沈越天拿出一个包装好的盒子。人家买音乐盒都选小美人跳芭蕾舞，而弟弟在迪士尼买的是唐老鸭米老鼠溜冰。
林蔚然一并收下，道了谢。
闻讯赶来的同事渐渐多起来，沈越天又热情地和大家说了一堆，大约是邀请他们有空去省城家里玩，又说自己每年会回国几次，还说需要从美国带东西就说。反正就是典型的告别话。
“看好你弟弟。”沈越天回到家，拨通了电话。可别跳楼了，到时候赖我家身上。
“放心。”虽然连续加班好几天，但林蔚屏的声音听起来仍然很有磁性。
沈越天又把接下来的想法和林蔚屏交流了一下，双方达成一致意见。只要弟弟没啥异样，沈越天会很有礼貌和林蔚屏友好交谈的。
出乎他们的意料，沈秦天没有写信带回来给林蔚然，而是一头扎进了学习中。那更好，省的他们麻烦了。
从前年弟弟生日，也就是发现他们的苗头后，沈越天就拿了弟弟的笔迹，花大价钱找高手模仿，仿出来的内容由林蔚屏交给一个搞笔迹学研究的专家去点评指导。
这一年的努力不是白费的，现在沈越天分分钟可以弄出沈秦天给林蔚然的绝交信。而且凭他对弟弟的熟悉，模仿个语气口吻的不在话下。
不到迫不得已，沈越天不想这么干。不是怕林蔚然受多大刺激，他是担心太下狠手，被弟弟发现会伤了弟弟的心。别人受不受刺激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赌林蔚然不会主动写信，看得懂地址么，知道寄国际邮件的收件人写哪儿么。就算他真寄了，那个地址是沈越天在美国的公寓，信一样是落到自己手里。他可没有兴趣去研究模仿林蔚然的字，直接把信毁了就行。邮局本来就有丢件率，更何况是国际信件。
其实他大可放心，林蔚然心意已定，不亲耳听到沈秦天说，他就不绝望。现在又怎么会要死要活的呢。
“哥你要去多久啊？”听说哥哥又要出差，林蔚然真的很同情嫂子。他哥结婚一年，有两百天在外地出差，剩下那一百多天还总是加班加班，周末难得回村里几次。
“一个多月吧，争取提前回来。”林蔚屏往面条里加了几勺辣酱。这家面馆不如省院后街那家够味，必须多放点辣椒才行。可惜那家不开了，老板回老家去了。
“嫂子不生气啊？”林蔚然忍不住也加了点辣，他其实很爱吃辣，但为了保护嗓子，只能少吃。
“她还好，爹才气呢。”林蔚屏挠挠腮帮。
上周他回村里，带了点东西给父母，他在外地出差买的补品。结果他爹虎个脸站门口，说“谁啊你，敲错门了吧，这是老林家”。他妈在后面一个劲劝，他媳妇也不停地说好话。
也难怪林爸爸生气。儿子都结婚一年多了，儿媳妇的肚子也没动静。关键不是儿媳妇有问题，是儿子根本不着家！这种只忙工作不生孙子的儿子不要也罢！别以为喝过你几瓶洋酒我就嘴短手短！
林妈妈倒是没有老伴儿这么急，但总归也希望有孙子。拉着大儿子的手，一会儿说隔壁王家的孙女都会喊人了，一会儿说娘家的侄子当爸了。
林蔚然知道接下来他哥要说啥。
“然子如今也不小了，有合适的就找一个，”林蔚屏拿出手绢擦了嘴：“这话是爹说的，我只负责转达。哥哥觉得你才二十，先把事业做好，找对象不急，这么大好的小伙子还怕没老婆啊，除非女人都瞎了！”
“哥，你是该生个儿子了。”林蔚然把筷子一放，也吃完了。
“生男生女一样好，聪明健康最重要！”林蔚屏笑笑，把单位里的计生宣传口号说了一遍。
独自走在省院后街，林蔚然有点无名火。他嫂子是农村户口，可以生两个，所以倒不是第一胎就必须生儿子，但就算是女儿你也得从十月怀胎开始啊，现在他哥总不在家，让嫂子去子母河喝水么！
两口子结了婚还总不在一起，像话么！要是以后孙瑞忙着出差不着家，看我不揍他去！
莫名躺枪的孙瑞正在楚兰家吃饭，几个喷嚏打出来，幸好楚兰手快，帮他把嘴遮了一下。楚妈妈爱屋及乌，对闺蜜的儿子也当自家孩子一般，赶紧把客厅的窗关了，生怕冷风吹到孙瑞。
林蔚然这通火其实还是冲沈秦天来的。都准备告白了，结果你跑国外去，两个人离那么远，还有时差，怎么朝朝暮暮？真是你那边朝我这边暮！
思绪乱飞中，林蔚然迈进了一家书店。
这里就是原来那家牛肉面馆，味道不错但油烟呛人。去年下半年开始贴出了转让通知，店主要回老家去了，一把年纪享享儿女的福。
沈秦天出国后，这个店开始装修，两个多月后竣工，又通风换气了一个月，开门营业。竟然是一个遍布绿植的书店，卖花又卖书。
林蔚然不得不感慨自己的预言本领。孙瑞求婚那天，他和沈秦天说起面馆转让的事。沈秦天问他希望面馆改做什么，他随口说了书店或花店，不想成真了。
这家书店是会员制的，顾客办理会员卡交年费后，可以自由阅读，书架上所有的书都没有封塑，并能享受价格亲民口味不错的咖啡或茶。
遇到喜欢的书想买，店员会从仓库里拿一本新的出来，并送绿植一盆。会员生日有礼物，每年根据积分还有特价优惠。
刚开业宣传那天，陈焕就说这书店老板脑子灵，省城没听说有书店搞会员制，这倒是个新鲜事物，而且会员卡上还印着每位顾客的名字，感觉被关注了。
这里背靠省院，周边是不少文化单位，又是市中心，地理位置很好，租金也不低。但店内没有密密麻麻放满书架，而是留出了大量靠窗的明亮位置，摆放了设计简洁但造型独特的桌椅，供读者看书。
桌上，墙壁上，楼梯转角处，各种植物根据各自习性，被种在泥盆瓦盆瓷盆中，或置阳光下，或放半阴处，形成天然氧吧。最漂亮的是二楼一张双人摇椅，被藤竹缠绕。
店里植物的种类很多，从绿萝紫竹梅，到多肉植物，开花的观叶的都有，价格各异。甚至连开花中的雪山素心荷瓣兰花也随意摆放着，倒是完全不担心有人顺手拿走。
这种放松自由的书吧，当时在省城还不多见。物以稀为贵嘛，吸引了不少年轻白领，一些零用钱充裕的学生也会来。一来是店内氛围轻松格调高雅，其次这里书籍范围很广，从欧洲古代史到生活小窍门，从地理杂志到托福考试必读，有古典文献，有英文原版，还可以委托店员帮寻找想要的类型。
林蔚然虽然想去看书，但他舍不得办会员卡，不是省院不发他工资，也不是他花钱太多月光了，他，要攒钱买房。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充满绿植的书店是谁开的涅
☆、第五十四章
前段时间，他听朱宴泓说，院里下半年开始将给员工打分排名，不是上台用的，是分房用的。但房子不像以前那样免费分了，是和其它单位一样，搞集资建房，每个人交一万左右吧，可以分一套一百二十平米的房子。
省院每个月发给林蔚然三百六十三块九毛钱，另有演出费两百，就按整数算六百块一个月吧，也要两年不吃不喝。再加上平日里给爸妈三叔的钱，给玲子的零花钱，他自己再用点，不剩多少了。要是哪个月学习去了没演出，那演出费全没了。
得攒五六年才够，还是保守估计。
笑脸迎人的店员一直邀请他进店看看，不办卡看书没关系，看看植物也行啊，放松一下心情嘛。
终于，林蔚然在店员们忙着给绿植分盆的时候，进店了，不是看书也不是放松，他跟着一起给植物上肥。看这几个店员养花不是特别在行，当时店里又有客人要求找书，于是林蔚然义务来帮忙。
过了几天，再次路过的林蔚然被店长拦了下来。这家店的老板从来没出现过，都是清一色年轻人管理。店长是个不到三十岁的男子，戴副眼镜，很精炼很温和。
店长说，昨天老板听说了林蔚然会种花，希望他以后继续帮忙养护店内花草。作为回报，林蔚然可以免费看书，并享受免费茶品。
又能种花又能看书？这种对胃口的事林蔚然当然不会错过，马上答应下来。只是他说自己工作经常外出，不一定能每周都过来。
店长说没关系的，他们负责花草的日常打理，定植翻盆上肥等技术活，留给林蔚然。尤其是对待那些精贵的兰花。
“辛苦了，东西放我这里吧。如果选大号盆，你看多少盆比较合适？”沈越天坐在办公室里。这可不是那个服装店里，这是沈家在省城开发区的办公楼，这个园区专为外企服务，设施一流，装修气派。
沈越天办公桌对面，一张设计很简洁的椅子上，坐着梧桐街书店的店长。省院后街那个书吧，名叫梧桐街。
“重瓣单瓣各十盆吧，太多了我怕有顾客花粉过敏。”店长推推眼镜。
“有道理，就听你的！”沈越天往采购单上签了字。他在管理上很有一套，对待下属难得会发号施令，他喜欢在合理范围内放手，让下属觉得自己是有脑子有职权的。
转眼已到三月下旬，省城这个时候是观赏樱花的最佳季节。梧桐街应季调整了店内植物品种，粉色的樱花和乳白色的桌椅，搭配得很好，引来了不少路人围观。不是大家没见过樱花，只是省城公园里的樱花多是高大树木，还真难得碰见这盆栽矮品。
店长细心，往沈越天办公室里也抬了一盆，重瓣的。花瓣多一点好，万一沈总要揪花瓣做决定呢。店长知道，沈总遇上的是大事。
沈总的弟弟去年十一月到的美国，现在都快四月了，他几乎每个月都会往书店里寄东西，电话也打过几次，说是让转给隔壁京剧院的林蔚然，也有给孙瑞给刘阳兵的。
虽然店长是沈秦天任命的，但书店的法人是沈越天。而且，店长原是沈越天公司里的高级策划，是沈越天的心腹，这一点沈秦天并不知道。
当初他说要开个书店，自己出钱，但需要用哥哥的身份去登记注册，算是他踏入商场的第一步。沈越天一口答应，并给了他一些建议，包括经营理念，装修风格等等。
沈秦天原本只是打算按照林蔚然的喜好开一家书店，让他在休息之余多一个去处，并没有把盈利放在第一位。听哥哥讲了书吧和会员制的理念，他觉得营销确实需要策略，不是光请个人看着店就行。
于是他在哥哥的协助下搞了一次招聘，一个性格沉稳外表斯文有过销售经验的眼镜男成功通过考试，获得了店长的职务。
沈秦天出国前和他谈了一次，说自己以后会从美国寄东西回来给同事，请他帮忙转交。为了迷惑对方，沈秦天的包裹不只是给林蔚然，宿舍里其他同事他也寄。
可惜这些大小不一的包裹，全都在邮递员送到书店的当晚，就被抬进了沈越天豪华的办公室内。
店长从来没问过任何问题。他只按照沈越天的吩咐做事就行。老板的家事就是大事，知道的越少越好，哪怕沈越天视自己如左臂右膀，他也不能产生会害死自己的好奇心。
他很想在下一次送包裹前把包装撕开一些，伪装成国际运输造成的磨损，省得沈总不肯主动拆开弟弟亲手封好的包装。他宁愿看到沈总把里面的东西全都销毁撕坏，也好过现在这样放在办公室里，一排地放在桌子上，又不拆又不丢，看一眼就气一阵儿，自己虐自己。
其实沈越天并不是控制狂，他没有窥探弟弟包裹的意思，他要做的，只是阻止弟弟不正常的爱情。包括他私配钥匙看弟弟的柜子，也是为了防止弟弟遇上什么烦心事又不和自己说。
一二三四五，不到半年，正好一个月寄一个。沈越天端着杯子站起来，走到窗边，喝了一口咖啡。看来弟弟对自己还存着点戒心，他现在还不想对自己说实话。指望弟弟主动退出，有点难。林蔚然这边也要想点办法。
他正想着，忽听秘书在敲门。尽职的秘书按时完成了统计报表，进来向沈总汇报。
沈越天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放低视线看着娇小可爱的秘书。水钻发卡，垂肩黑发，大翻领毛衣，一字步毛呢裙，鞋尖一对蝴蝶结。打扮很得体。
小姑娘进公司两个多月，虽然每周都会给沈总送几次报表，但沈总很少这么认真地打量她，应该说是从来没有过。
秘书有点担心，难道是报表做的不好，所以沈总不开心？但他的眼神里没有责怪啊，而且，他刚才还没有看报表啊！
在她回忆自己今天的衣着有没有不妥时，沈越天温和地开口了。
“有个事情想麻烦你帮忙，请你找一个能容纳八十人的室内场地，开联谊会用的。”沈越天没有说太多要求，什么外部环境、配套设施的，这些应该由秘书主动去筛选，不是他提前把思路给框死。
秘书听沈总说得这么客气，连忙点头应下。她轻声说那我现在就去做这件事，见沈越天点头，她轻轻退到门外，顺手带上了门。
没有直接回到座位，小姑娘先去了盥洗室，她需要平静一下。
还在招聘阶段时，她就听说总经理英俊高大，待人和蔼，现在她觉得总经理绝对是她见过最帅的人，眉毛浓而不乱，显得非常精神，眼睛形状好看还上挑，大概就是人家说的桃花眼吧，鼻子高高的像欧美人，嘴唇…
小秘书脸更红了。沈总的嘴唇软软的红红的，不知是刚喝过热咖啡的缘故，还是本来就如此。个子绝对超过一米八了，身材特别好看，窄腰长腿，完全不像电视里那种大肚腩秃头企业家！
这么帅气这么温和的总经理每个月给自己发工资，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工作为领导分忧呢！沈总沈总你知道么，你刚才在窗边的那一回头，就是企业文化就是品牌形象就是核心价值观！太能激发员工积极性了！
小秘书打了鸡血，斗志昂扬地冲回了办公室，开始寻找合适的场所。
省京剧院和高新开发区某知名外企的联谊会，定在一个多月后的五月四日，在市郊一个豪华度假村内举行。
沈越天亲自去院长办公室送的邀请函，于是正在为院里众多光棍的对象问题发愁的院长眼睛马上亮了，一边夸沈越天考虑太周到，一边大力捶着他的背以示感谢，完全不顾沈越天的高档定制西装有没有被砸皱。
在青年节的时候办一场联谊会，外企和省院的单身男女一起到度假村去玩，可以钓鱼划船唱歌打牌，最关键的，是可以培养感情！
院长紧紧握住沈越天的手，感谢话说到一半，突然问企业老板是谁，我要当面致谢，这是为院里解决了老大难问题啊！沈越天见周围无人，对院长说了实话。
沈越天只说自己刚接手这家企业，想丰富员工的业余生活，同时也替省院的年轻人创造机会。他绝对没说连续五年获得省里最佳企业的那家大型跨国企业是他管的，更没说前阵子省电视台做过专访的优秀进出口公司也是他的。
其实院长能一点儿都不知道么，沈家能把孩子送去美国读书，还转国籍，是普通老百姓？九几年，可不是谁想出国都能去的。
听说要和外企的美女联谊，省院光棍们激动坏了。大巴车计划上午十点半开车，结果一大早就有不少小伙子去澡堂洗澡，把院长心塞的：早就说了练完功汗大要每天洗！这会儿知道要打扮了！要不要再喷点花露水？怪不得没女朋友！
上周开动员会并宣布外出纪律的时候，院长笑眯眯地说这次来参加活动的外企员工资料他已经看过，都是二十五岁以下的姑娘和二十八岁以下的小伙，长得好学历高，是人家企业内部先挑选过的。所以，在座的各位要保证自己真的是没有对象，否则建议不要去参加，不然万一被外企优秀员工看中，天天缠着你，你那对象被比下去了，岂肯善罢甘休？到时候事情闹出来，院里半年不让你演出还要每天写思想检查，年终奖没有，编制受影响。所以大家自己考虑清楚了。到底是不是单身，现在改口还来得及，会后到书记那里去报告。
院长边说边扫视，只见陈焕郑凌目光闪烁，颜乐满脸通红。哼哼，小样，说的就是你们几个！谈恋爱不报告！心里没鬼的是赵军刘阳兵那样的，瞧见没，目光清澈！
至于林蔚然，院长盯着他瞧了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口气。
正如小学生日记里常写的那样，五月四日这一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联谊会在友好的氛围中进行。双方人马抵达度假村时是十一点半，先吃午饭，再去房间休息，下午开始娱乐活动。
度假村依山而建，紧邻一个天然湖泊，周围是松林，亲近大自然的好地方。这里都是别墅，不管是住宿还是娱乐场所，都盖成独栋别墅，每套可容纳二至十人不等。就连游泳池、棋牌室、健身房等娱乐设施，也是分散在不同别墅内，要去前台预约使用。这样的环境更具私密性，不受外人打扰。
六十来个人要在这里玩三天两晚，沈越天包了场，虽然价格贵点，但只要能解决棘手的问题，再贵一倍也没问题！
午饭后，外企负责联络的小秘书来通知大家可以入住了。暂时是同单位的住一起，如果愿意和对方混住那更欢迎，唯一要求是舍友都是同性别。
被院长一吓唬，郑凌和颜乐没有报名参加活动，他们一起去书记那里自首，说是已经在处对象了。另外两个小伙子也坦白已经有女朋友了只是没汇报。
陈焕找书记老实交代了，他现在确实是单身，因为刚失恋。之前他谈了个女朋友，是他的老乡，前年年底从老家到省城找工作，准备攒点钱过几年结婚。
去年他托熟人帮女朋友找了份在营业厅卖传呼机的工作，结果随着省城传呼机市场的日益火爆，女朋友收入越来越高，渐渐看不上每个月几百块干工资的陈焕，今年过完年就把陈焕甩了，至于陈焕以前如何背着她妈妈半夜里送急诊室，又如何每月把工资交给她存着，这些事情人家还没转眼就已经忘了。
书记听完，破例没有批评他不及时汇报，而是一拍他的光头，告诉陈焕这是好事，这种见利忘义的人离你越远越好，以后她要是回来求你可千万别要，听见没。现在你大好青年一个，准备和外企的美女看对眼去吧！
其实林蔚然并不想来参加这次集体相亲活动，但他又没结婚又没对象完全符合条件，书记团长都催着他来，说是不一定非要相亲啊，平时工作这么累，去玩还不愿意么！
要不是顾忌沈秦天的名声，他根本不怕向书记汇报思想。他是喜欢沈秦天，不行么，碍着谁了。他已经打定主意，不管他嫂子以后生不生儿子，不管林家有没有后人，他都要跟沈秦天。除非沈秦天不要他，那他就孤老终身。
我一根筋儿，我骄傲！
☆、第五十五章
被团长强行把名字报上去参加联谊活动后，林蔚然一度打算临时装肚子疼。结果中午陈焕和赵军搂成一团地回来了，说看了住宿名单，他两个一套别墅，林蔚然和刘阳兵一套。说完，陈焕和赵军又开始了各种肉麻腻歪，要多夸张有多夸张。
和刘阳兵一间？林蔚然心里一动。
他发现妹妹的心思，是一次在三叔家，玲子问起他同事们的近况，林蔚然说孙瑞和楚兰领证了，还说了刘阳兵救孙瑞的事。为了突出刘阳兵的高大形象，林蔚然刻意说了其实刘阳兵也一直喜欢楚兰。
玲子听完后许久没有说话，眼中似有泪光。林蔚然追问，她只说刘阳兵这么仗义，是个好人。林蔚然起初没有在意，因为其他同事也这么说刘阳兵的。结果当天晚饭玲子没吃，说是胃里难受，第二天早饭中饭还没吃，在三婶的诧异眼神中，玲子拉开门出去了，说是和同学约了一起吃。
至此，林蔚然才后知后觉妹妹喜欢刘阳兵，因为玲子算个吃货，和陈焕有一拼，几顿饭不吃这是前所未有的。林蔚然纳闷了，他们啥时候独处过啊？咋就喜欢上了？看样子刘阳兵一点儿也不知。
林蔚然想了很久，应该就是在她们去看何静雪专场排练时，玲子和刘阳兵遇上的。他猜对了。
当时玲子在后台看见一个清瘦的小伙子，对着镜子认真化妆，表情一丝不苟。
玲子以为他饰演的是什么大角色，不然怎么连左边眉根的颜色淡了一点点，都要反复修饰呢。结果整场排练看完，就是个龙套，出场几十秒，无名无姓无台词。
这种一棵菜的精神，瞬间拨动了玲子的心弦，而且还是棵眉清目秀身材俊朗的菜。
豆蔻年华，芳心初动。玲子借口去后台看哥哥，四下寻找那个龙套。也是有缘，后台虽然演职人员不少，她和卸妆完毕的刘阳兵迎面遇上。刘阳兵虽不认识她，却极有礼貌地问了声好，还侧身低头，请玲子先过。
那天晚饭是和沈家兄弟一起吃的，玲子在和沈秦天的聊天中，知道了他叫刘阳兵，学武丑的，是获过奖的优秀演员。
想通一切，林蔚然哑了几分钟，看样子妹妹已经认定刘阳兵了，为他放弃了外省大学改考省城学校，看了大量京剧武丑戏，还跟着学念白。
第12节
恋耽美
第12节
至此，沈秦天仍然没有怀疑沈越天。他完全相信了哥哥的话，他相信奶奶不肯吃药，他相信机票只有今天的，他相信圣诞节过完哥哥会带他一起回来。
哭了半晌，李亚仙发觉郑元和还有微弱心跳，便使劲替他按摩心口。在林蔚然依着剧本醒来开口叫痛之前，不知道哪里来的声音对着林蔚然的耳朵尖叫：沈秦天不会回来了，去美国不会回来了！
啊呀痛啊！林蔚然又惊又怕，脱口喊了出来。喊完后仍然气喘吁吁，倒真有几分像在鬼门关前游荡了一圈的郑公子。
鸨母在台上拿着李亚仙为自己赎身而留下的金银珠宝把玩，服装师在后台帮林蔚然换妆，边换边说：“小沈也是辛苦，换了衣服就和他哥哥飞奔走了。这老人不在身边是麻烦，怪不得古人要说长辈犹在不远行，万一有点事真是赶都赶不上啊。”
林蔚然看着镜中，郑元和身着淡绿色褶子，上绣同色藤蔓，意气风发，哪还有刚才身着富贵衣的落魄相。他抖抖水袖，镜中人也抖了抖。
“哇，小林你穿绿色真好看！刚才小沈披了一下这件褶子，没你帅哦！”化妆师过来给林蔚然补妆，顺便发发花痴。
他披我的褶子干什么？林蔚然还没理出思路，就被检场师傅催着准备上场。
面对同样换了身衣服的李亚仙，郑元和手里抬着书卷，用眼神询问着：他披我的褶子干什么？
李亚仙笑笑，将倒好的茶水递给他。
郑元和接过来边喝边继续盯着她：他披我的褶子干什么？
饰演李亚仙的是二团一位花旦前辈，她察觉了林蔚然的心不在焉，于是秀眉倒竖，用手一拍桌子，喝道：“郑郎你在看什么！”
排练时没有拍桌子这一动作。
林蔚然幡然醒悟，讪笑着说：“我看姐姐生的美貌。”倒是让他把戏给接上了。
李亚仙瞪圆了杏眼，开始数落郑元和不用功读书，辜负青春年华，若是再盯着自己而不看书本，自己就离他而去。郑元和一一应下，不敢造次，坐到桌前认真看书。
“谢谢刘姐。”演出结束，入了后台，林蔚然向搭档道谢。刚才若不是她适时提醒，自己怕是要出丑。刘姐冲他摆摆手，去盥洗室卸妆了。
洪君时早已等在后台，他素来温和，可此时不笑不说话，林蔚然心里一阵发憷。他知道自己后半场演的很差，就算刘姐提醒后他没再出戏，但几乎谈不上什么表演的张力，只能算是把动作做完了，行尸走肉一般。
洪君时不说话，他也不敢开口。他知道洪君时生气的是自己态度上不投入，而不是演不好。平时学习演得更差，洪君时也没发过火，只是一遍遍耐心指点。
“秦天到美国过圣诞去了，这是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张铭舫从桌子下拿出个盒子，递给许彦霖。许彦霖的生日比沈秦天的早一天，以前在戏校里他们师徒俩总是一起过。
“我早知道，今天的肉花椒味这么重，肯定不是你拌的！”许彦霖把鞋子拿出来试试，挺好看，这小子还没忘了老师。重新换上拖鞋，他问：“今天就去美国啦？不是给同事配戏嘛？”
“你怎么知道他今天配戏？”张铭舫好奇，沈秦天的工作计划他没有说给许彦霖啊。
“洪君时来办公室骂了一个小时，我能不知道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查了下，说夏威夷州在1993年短暂允许同性婚姻，之后一些州陆续允许，直至2015年6月26日，全美同性婚姻合法。
☆、第五十一章
“洪君时会骂人？”张铭舫很意外，他印象中的洪君时温文尔雅知书达理，对谁都带着淡淡笑容。
“凶着呢！我就被他骂了！”许彦霖把脚抬到张铭舫腿上，
“谁骂谁？”张铭舫捏住许彦霖的阳陵穴，手指用力。
“嗷嗷，是我骂，我骂他！”许彦霖经不住逼供，招认了。
下午，林蔚然演出完毕，洪君时不怒自威，瞪了他几分钟，一言不发地离去。他去戏校了，就是沈秦天毕业的戏校，也是楚兰工作的戏校。他是来找他师兄的，想让林蔚然跟着戏校再学学。不是他不想管林蔚然了，而是他工作太忙，指导时间有限。
洪君时的师兄最近被提拔为戏校京剧系小生组的教师组长，只要他同意，林蔚然过来跟着听听课肯定没什么问题的，而且京剧院和戏校的联系千丝万缕，毕业生分配还要靠京剧院接纳呢。
许彦霖和洪君时是同一级的，虽然一个老生一个小生，但同窗期间就是好朋友。于是两人见面就开始互相打击开玩笑，许彦霖说你早该来了，瞧把人家孩子给耽误的。洪君时说要不是你的学生提前坐飞机走影响了林蔚然情绪，人家小伙子本来有希望通过测评的。
林蔚然的测评成绩明天才出，但后半段演成这样能通过才怪了。虽然每年每人有三次自选剧目进行测评的机会，但洪君时总归希望他能早点如愿以偿，传承小生事业。
“好笑了，我的学生配完戏了，怎么不能坐飞机走啊！难不成还要留下来给他徒弟卸妆更衣呐！”许彦霖换了只脚放到张铭舫腿上，示意他继续捏。
“于是你把洪君时打击了一顿，说林蔚然是近墨者黑，其实根本是洪君时业务水平差，所以误人子弟。”张铭舫都不用猜就知道，许彦霖和别人辩驳，永远是赢家。
许彦霖得意地抖抖腿。他压根儿不知道沈秦天和林蔚然的事，沈秦天没和他说过，张铭舫也守口如瓶。
借口倒时差，沈秦天在美国家里睡了整整一个对时。他躲在被子里，无法忘记林蔚然，哦不，郑元和倒下前那个绝望无助惊恐的眼神。
他演的真好，把这个浪荡子在突遇父亲、被打身亡时的表情都做出来了，很逼真。但就是因为逼真，沈秦天才一路不安心，在北京转机的时候差点跟丢了哥哥，上错飞机。
这是他和林蔚然第一次正式合作，虽然以前搞过联欢节目，也没少看林蔚然排练，但面对面演戏时，感觉真是太不一样了。沈秦天努力回忆着，彩排时林蔚然也有这么到位的眼神和表情么。
要是没有自己中途走掉这一出，他会站起来大声喝彩恭喜林蔚然演出成功。但沈秦天怎么想怎么觉得，林蔚然那一瞬出戏了，不是郑元和在看郑父，而是林蔚然在看沈秦天。那眼神让沈秦天不是如芒在背，而是如芒在心。
他气我什么都没告诉他。想到此，沈秦天拉开被子，抬手一挥，把床头柜上的台灯扫地上了。下一刻房门被推开，他哥探身进来。没错，这就是他叫沈越天的方式，谁让他哥惹了他。
沈越天静静站着没说话。他没有心虚也不觉理亏，他接纳弟弟的情绪，希望让他快点笑起来。当然这会很艰难，因为，就算弟弟不生气自己直接去剧院把他带走，等圣诞节过好，沈秦天会知道自己要去五所学校考试。考得上就次年春季入学，考不上就先去读语言学校，同时继续复习备考。
到时候家里会怎么闹腾还不知道呢。沈越天笑笑，弯下腰看着弟弟。
他要是考不过你给我等着。以后再去影响我演出跟你没完。沈秦天没说话，眼里直冒火。
沈越天往地下盘腿一坐，摆出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随弟弟出气。不管弟弟怎么发火，他都不会翻脸，那是他弟弟，唯一的亲弟弟。
goodbye y love，我的爱人再见。goodbye y love，相见不知哪一天！
省院小树林里，林蔚然坐在厚厚的落叶上，耳听小街传来邓丽君的歌声。
打死了好，保我郑门干净！似这等无耻之辈，只配葬在烂泥内。秦天这么说。
你说过两天来看我，一等就是一年多，三百六十五个日子…磁带唱到下一首歌。
林蔚然冷笑，手一扬，黄褐色的枯叶飞起又落下。他问自己，这算是祭奠爱情的黄纸钱么。
“哥，你没事吧。”一个人踏着落叶走来，原来是玲子。
临近期末，学校课程结束，这小丫头利用复习时间，总往省院跑。一会儿给林蔚然送件毛衣，一会儿给林蔚然送兜水果。
“我…刚才听朱老师说你前几天的考试没通过，内个，你别生气，机会还有呢！”所有人，包括玲子，都以为林蔚然受演出失败的打击一蹶不振，跑到树林里和落叶较劲。
机会？什么机会，他去了美国我还有什么机会！这几天林蔚然就没想过什么考试演出的，满脑子都是沈秦天的不辞而别。他相信那个天外来音说的没错，沈秦天，不再回来了。
“地上凉，哥…”玲子想去拉他。
林蔚然负面情绪爆棚却努力控制着，淡淡地回了妹妹一句：“刘阳兵不在，外地演出去了。”
玲子万万没料到哥哥已经洞察，又惊又羞，愣了一会儿，拔腿跑走，踩得枯叶嚓嚓碎掉。
以为别人不知道么。林蔚然不再看妹妹的背影。所以说，自己打算过几天在秦天生日上表白，他可能也已经知道了吧。所以故意在我演出时走掉？
不像，他哥哥出现在后台时，他满脸意外，不像装的。可他为什么瞒着我？去美国陪老人过圣诞节，难道我会不同意么。
林蔚然分析着各种可能性，在小树林里坐了很久。
啊~在梦里，梦里梦里见过你，甜蜜笑得多甜蜜…不知谁这么喜欢邓丽君的歌，录音机欢乐地响着，唱了一首又一首。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
林蔚然心里一动。对啊，秦天还说过要难看一起难看！梦境都暗示了我们的缘分，为什么现在就因为他的离开而怀疑呢！他这么做，一定有充足的原因。
想到此，林蔚然刷地站起来。他不放弃，在没有听到沈秦天亲口拒绝之前，他不会因为妄自揣测而放弃。现在他要做的，是继续练功，下一次的考试他要好好把握机会，争取通过测评。同时，等待沈秦天。
他来到三号练功房，孙瑞在舞旋子。全国金奖不是他的终点，只是艺术生涯中的一个里程碑。
沈秦天说过，当初他就是在这间练功房外第一次见到了正在舞旋子的林蔚然，那时候他还在为了复试而准备。
“瑞哥哥！你在干嘛，快停下来！”陈焕的声音，打断了林蔚然的思路。
“哟，瑞瑞，停！”赵军也来了。
孙瑞不知何事，原地转了几圈，停下来看着他们。
“哥们儿，你不是说楚兰出差两周今天回来么，你现在怎么能练功呢！”陈焕一脸猥琐。
“要保存体力啊！”赵军作势要扶孙瑞坐下。
“老子练一天都没问题！”孙瑞反应过来，一脚一个把他们踹飞了。他看看林蔚然：“你找我？”
林蔚然摇头，说自己来练功的。
孙瑞想了想，找借口支走了陈焕赵军，说：“他这次走的匆忙，因为家里有事，他肯定不是故意在你演出那天临时走的。前几次他去美国，都会来问我要不要带东西回来。这次他确实没计划这么早走。”所以不是故意不告诉你。
林蔚然点头，谢了孙瑞一声。他已经想通了。不想通又能怎样，绝交么。
他当独眼龙，沈秦天说“要难看一起难看”那天晚上，他打着手电躲被窝里写了封信。写给沈秦天的，把心里话全说了。
我就是喜欢你，你打我骂我都行，但我的想法必须让你知道。
这封信在他被褥底下藏了好久也没交给沈秦天。他不敢，真的不敢。直到给孙瑞写彩纸，他边写边想着自己向沈秦天挑破一切的场景。不知不觉竟写了一张“林蔚然和沈秦天永远在一起”。幸亏没谁看见。
孙瑞求婚那天，他爬树爬了一半，发觉口袋里的纸条掉了，也不知沈秦天有没有看清楚写的啥。反正第二天沈秦天没有揍他，说明他要么没看清，要么不反对。
现在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沈秦天对自己太好了，好到已经不像对待普通朋友了。就算是对孙瑞，他也没有拉着哥哥一起费心接待孙瑞的家人。
关键是那种感觉，他对自己那种温和体贴的感觉。
当初被林蔚然自动封存在大脑某个角落里的吊扇事件，在没有得到中枢神经的指令之前就自己跳了出来，一遍遍重演着。
告白信本来打算沈秦天生日那天给他，现在看来无望了。等吧，等见到他，当面交给他。
林蔚然把被子一抖，又裹进去打着手电筒写信。他最近话少了很多，爱上书写了。谁让平时听他说话的人，不在身边呢。
看着林蔚然的被子一会儿拱成包子型，一会儿扁成烧饼型，对面床的郑凌有点蛋蛋的得意：院草对吧，还不是光棍一个要自行解决，人家颜乐都…打住打住，书记知道了不得了！
插一句，书记现在改进了管理方式，对那些翻墙被抓、夜不归宿的员工，不再罚钱写检查了。书记因材施教，老生犯错了，跟着花旦老师学一个礼拜小碎步；青衣犯错了，到武丑那边走一个星期矮子步。
这可不算体罚啊，这叫提高业务水平，触类旁通。尔后在通告栏里，“表扬”这位员工吃苦肯学，钻研其它行当知识，并附学习剧照一张。对了，通告栏被搬到省院大门外了，过往行人都能及时掌握省院动态。
郑凌可不想涂个红脸蛋捏兰花指的样子被拍下来贴大门口。丢不起那个人！
“当心！”练功房内，陈焕眼见着孙瑞脚下的两张桌子塌下来，但离得太远，他已经尽全力冲过去了，但还是来不及。
☆、第五十二章
一阵木头的碎裂声后，刘阳兵坐在地上发呆，孙瑞翻身爬起来，去检查刘阳兵身上有没有伤。
“没事吧兄弟？”孙瑞仔细看了他的脸，又捏捏胳膊拍拍背，确定没啥大事。
“吓死我了你！”刘阳兵捶了孙瑞一拳头，又顺手揉了揉脚踝。
“你咋样？”孙瑞问，一脸担心。
“脚踝扭了一下，其它都好。”刘阳兵站起来抖抖腿，好了。武丑演员皮实着呢
“多谢多谢！”孙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正好好做动作呢，脚下桌子就塌了。他失去平衡倒栽下去，要不是为他护桌的刘阳兵抱着他就地打了几个滚，怕是要出大事。
“咳，内个，兵兵你干啥救孙瑞嘛？”陈焕刚才心脏都吓到不会跳了，现在缓过劲儿来，开始开玩笑。
“就是，情敌啊！”赵军也跑来活跃气氛。这一个月，他眼见着刘阳兵慢慢开朗起来，知他已经渐渐走出来了，楚兰毕竟已经选了孙瑞。
“我知道了，兵兵一定是怕孙瑞受伤楚兰伤心，所以奋不顾身去救，妈呀，太感人了！小军子，笔墨伺候，朕要题诗！”陈焕一脸欠揍。
“滚！别说是瑞瑞这么英俊不凡的，就算是军军这种夯货摔了，我也会拉一把！要是焕焕你，那就算了，毁容当整容。”刘阳兵飞起一脚踹陈焕屁股上。
“谁夯！”“你才要整容！”赵军陈焕一扑而上，把刘阳兵按在地上挠痒痒。
“刘阳兵，我敬你！”楚兰举杯。她破例了，从来不喝酒的，哪怕得了奖回来，她也滴酒不沾。
孙瑞中午跟楚兰说了上午的事，楚兰晚上请刘阳兵吃饭表示谢意。
“早知道孙瑞摔跤能让你约我吃饭，我去年就把他桌子踹了！”刘阳兵笑笑。他虽然喜欢楚兰，但不是钻牛角尖的人。既然楚兰无意，那他有权选择属于自己的生活。
孙瑞给刘阳兵夹菜。舞台搭档要求默契和谐，他非常高兴刘阳兵不把私人感情升级为团队恩怨。
事后木工师傅检查，发现是榫头让虫子驻空了。把师傅给吓得，这要是摔了演员，那真是罪过大了，先不说院里罚不罚他，良心上也过不去。
“啥时候婚礼呢？我还准备闹你们呢！”刘阳兵喜欢吃凉拌牛肉，一个人吃了半盘。
“现在没房子，我爸想看看他们单位明年能不能给分房，如果不能，那就把这套房子粉刷一下简单办办。”孙瑞很愧疚。楚兰她们单位的分房计划要往后推，再说准备婚房理应是男方的事，但他现在确实没有能力。
“就是怕你们闹，我们才一直不办！”楚兰笑着给刘阳兵倒酒。虽然她没有选择刘阳兵，但她对刘阳兵印象一直不错，这回他又救了孙瑞，楚兰更是对他另眼相看了。
“楚兰你不能这样替他说话，赶紧开口要套大房子！他要不答应你告诉我，我往他被窝里撒跳蚤！”刘阳兵又吃了一片牛肉。
他三个吃完，在街上散步。走到一条小街转角处，正遇上陈焕赵军和林蔚然，看样子是吃完烧烤。
白天桌子倒塌那一幕，让林蔚然想起了吊扇事件，想起了他和沈秦天的种种，自然又是一番内心翻腾。
今天的陈焕是细线条模式，他见林蔚然一下午魂不守舍，于是提议晚上一起吃东西。结果孙瑞下午回家去了，刘阳兵演出去了，郑凌有排练。倒没想到这会儿大家聚齐了。
今晚天气不错，一行人溜溜达达，挺惬意。
拐角一条小街里，几个头发剪得乱七八糟的年轻人，在骂骂咧咧。林蔚然一行人谁也不打算理，看了几眼准备继续前行。不料他们从角落里揪出一个背书包的学生，手指头乱戳人家脑袋，开始欺负。
听到“没有爸爸活该被老子教训”，楚兰甩开孙瑞的手，冲了过去。从小的经历，让她见不得单亲家庭的孩子被欺凌。
孙瑞也不拦着，他知道楚兰的心结，更知道楚兰只会点到为止，不会出狠手。
手中的砖头被踢掉，流氓惊怒之下发现来人是个漂亮姑娘，顿时不要命地扑过来。调戏美女的诱惑力比抢学生的零花钱大多了。
“你快去帮忙啊！”林蔚然推了孙瑞一把。他不满意孙瑞的袖手旁观。其实不光是他，周围几个同事也都很不满意，有这么眼睁睁看着未婚妻和人打架不管的么，虽然楚兰占上风，但女生不是应该被保护么。
“她能搞定。”孙瑞非常淡定。
他的淡定是有根据的，楚兰的妈妈为了不让女儿被坏人欺负，托了许多关系，带楚兰拜了全省最著名的武学名家为师，学习太极拳和太极剑，至今已是第九个年头。结合武旦的基本功，楚兰武功扎实，真不是花拳绣腿。眼前这几个流氓脚步虚浮底盘不稳，可以说都是孬种。
但淡定不等于不关心，孙瑞早在楚兰甩开他手的时候，就从旁边的小卖部墙边摸了一根竹竿握在手里，万一有事他一棒子挥出去，管保楚兰安全。
孙瑞对楚兰的尊重，是楚兰选择他的重要原因之一。从童年学戏开始，几乎每次楚兰练功的时候，总有人，尤其是男性，过来夸她。夸她跷功好，夸她嗓子亮，夸她认真，夸她刻苦。
换了有的女生，可能会乐呵呵沉浸在赞美声和关怀声中。可楚兰偏偏是个要强的女孩子。她嘴里感谢着，心里却不高兴。
在她看来，戏曲学生认真刻苦是应该的，哪个武旦不练踩跷？哪个唱戏的不吊嗓子？大家夸她，无非是因为她漂亮。说到底他们根本没有把自己当一个戏曲学生来平等地看待，他们眼中只是一个长相不错的女生在练功。
毕业后进了省院，男同事对她的热情就更高了，就连她还没开始踩跷只是把行头拿出来，都有人会说“哇你今天要练这么难的功夫啊！真厉害！”怎么，就旦角的踩跷难？你们的硬僵尸摔叉吊毛就不难？没话找话！
和孙瑞搭档后，楚兰才开始注意这个人。之前没说过什么话，因为孙瑞从来没有跑到练功房去赞美过她。练功中间的休息，他也是静静回想刚才的发挥，要聊也只聊排练内容，没有天南地北地胡吹。
后来明确关系了，楚兰问过孙瑞，他俩还没谈对象那会儿，在她练完跷功坐地换鞋时，为啥不伸手把她拉起来。孙瑞说，每个旦角演员练完跷功都要换鞋，换完鞋都是自己站起来，没摔没伤的，为啥要去拉。
孙瑞的答案让楚兰非常满意，她希望被平等地对待，要有喝彩要有掌声，也应该是为了她的演出，而不是因为她天生的五官。孙瑞只在楚兰身体不适的时候进行关怀，除此之外，练功时众人平等，没有额外照顾。因为他相信楚兰，知道凭她的实力能搞定。
果然，这一次楚兰也能搞定，为首的流氓很快被打趴，其余几人见陈焕一行身材匀称肌肉发达，虽然他们不晓得这是京剧院的武生武丑武花脸武小生加刀马旦，但一看就是会武的人，这也敢挑衅那就是棒槌。赶紧的，你扶我，我搀他，鞋底抹油溜了。
楚兰安慰了那个学生几句，面色平静地走回来，继续和孙瑞手拉手。林蔚然注意到她看向孙瑞时，眼中带着感激。
她感激什么？哦，是了，感激孙瑞懂她支持她。大家都觉得男生应该站出来保护女生打跑坏人，但孙瑞懂得这个时候楚兰更希望亲手教训流氓。他支持她，因为他深深地了解，了解楚兰的内心，也了解楚兰的身手。
那我为什么不能相信秦天呢？凭我对他的了解，还不足以信任他么？他必然不是故意瞒着我，一定有原因。
陈焕本想招呼林蔚然喝汽水，不料一抬头见他嘴角含笑眼睛发亮，算了，还是不打扰了。倒不是陈焕知道林蔚然此时的内心，而是演员谁都有边走路边琢磨戏的毛病，指不定小林林想哪段唱腔正想到妙处呢。
眼瞅着已经是一九九四年一月二十日大寒，内部联欢会都开完好几天了。会上林蔚然和朱宴泓的古琴合奏赢得了好评，他们一老一少均是古装打扮，去省歌舞团借了最新改良设计的汉服，织锦外头罩一层薄纱，很有仙气。
他们选择的曲子是《阳关三叠》，本来朱宴泓提议弹《潇湘水云》，但曲子难度较高，林蔚然短期内练不出来。
于是干冰铺底的舞台上，两位古人或舞或弹，意境很好。于是省院从今年联欢会开始设立的最佳创意奖，颁给了他们。
颁奖时台下有人起哄，说去年要是也有奖，还是得给林蔚然，他和沈秦天的《拾玉镯》真是绝了。
会后，林蔚然独自在树林里晃悠着，满脑子联欢会上范晓瑛唱的苏联歌曲《红莓花儿开》。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有一位少年真是我心爱。可是我不能对他表白，满怀的幸福话儿没法讲出来。
现在的问题不是林蔚然羞涩不敢表白，他是没有对象听他表白。
在十二月八日沈秦天生日那天，林蔚然在宿舍里闷了一整天，写了好长一封信给沈秦天，或者说叫一本册子都行。把自己从小的经历都写了，如何学戏，如何进县剧团，又怎么考进省院。
信里的内容有沈秦天知道的，也有他不知道的。除了生活工作经历，林蔚然在信中把自己对沈秦天的感情写得清清楚楚。借用沈秦天的床铺，空军医院的畅聊，梦境的提示。他全写了。这本东西和之前的信一起，是他准备送给沈秦天的生日礼物。
孙瑞说得对，既然喜欢又何必遮遮掩掩呢。表白又不犯法，就算沈秦天不接受，那生活照样继续，也没见人家刘阳兵去自杀嘛。
联欢会上刘阳兵高唱了一曲电视剧西游记插曲《相见难别亦难》。这首歌与去年楚兰唱的《女儿情》，是同样的曲。道不尽声声珍重，默默地祝福平安。这个北方小伙子毫不掩饰自己曾经对楚兰的感情。
圣诞节过后，林蔚然就开始等，等沈秦天回来。现在已经快到春节了，第一场雪都下过了，还没回来。虽然那个天外来音说过沈秦天不回来了，但林蔚然还是存着希望，希望那是自己吓自己的假消息。
林蔚然捏碎了一片又一片落叶。为了排练今年联欢会上《阳关三叠》的节目，他没少去朱宴泓家练琴。有一天，朱宴泓小心翼翼地从琴囊里取出一张琴，说是刚上了丝弦，让林蔚然试试感觉。
现在市面上的古琴都是钢丝弦，和丝弦的手感肯定不一样。林蔚然也小心翼翼地弹着。不料第七弦突然崩断，在他手背上划开一个血口子。
朱宴泓一面给他包扎一面自责把弦上得太紧了，林蔚然只呆坐着不动。不是被疼呆了吓傻了，就算朱老师让他赔，一副丝弦也不是天价。让他发怔的，是弦断的时机。
怎么，这首迟来的送行曲秦天不喜欢？为什么让我的琴音留在“惆怅亦此生”这句？这算什么兆头？虽然告诉过自己要相信沈秦天，但这一去无音讯的，心里总是惴惴不安。更何况林蔚然本就是个纠结的主儿。
就这样，林蔚然等着沈秦天的消息，边等边分析着各种兆头，琢磨着各种可能。等到三月六日惊蛰那天，终于等来了。
“小林林，快，快去，院长办公室，沈，沈！”陈焕拎着一堆袋子冲进来，上面印着许多麋鹿和雪橇图案。
“他回来啦。”林蔚然努力让自己不要面露狂喜。
☆、第五十三章
“不，不是，”陈焕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留在美国，不回来了！”
“拉倒吧，”刘阳兵一把接过陈焕手中的袋子：“欺负哥哥不认识圣诞老人啊，这些肯定是他给我们带的圣诞礼物，还说不是他回来了。”
赵军瘪瘪嘴，也不信。没办法，孙瑞求婚时陈焕偷换概念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加上他平时十句话有八句是开玩笑，谁信他谁傻。
一股很大的力量把林蔚然推了出去，他脚底生风，往院长办公室跑。他没精力也没心情去分析，是哪位室友推的他，还是他自己推的自己。
“这小子能耐啊，考上美国学校了！这阵子复习可没少吃苦吧！”院长的声音。
“真是要感谢院领导支持他学习，今年他排练的时间少了很多，我们都很不好意思！”沈越天说得很诚恳。
“我现在是又高兴又遗憾啊！”院长叹了一声。他一直很喜欢沈秦天这孩子，模样俊，练功勤，要是不离职，会是一个不错的演员。而且唱老生的，舞台寿命长，可以在台上一直演到退休。
“这几年秦天在院里受到院领导的教导和照顾，我们全家都非常感激！秦天说他在美国一定好好学习，不会给省院丢脸！”沈越天知道院长素来清廉，他绝不会当场拿出份贵重礼物来让对方厌烦。他准备的谢礼是直接寄到院长家里去的。
“说好了，以后院里去美国演出，可就让他来给我们当翻译啦！”院长的大嗓门让人不用贴门都能听清，中气特足。
“没问题！要是缺个龙套，他还可以跑跑！专业学过京剧的美国龙套！”沈越天说完，和院长一起笑了。
林蔚然站在门外，只觉那笑声格外刺耳。
他是去美国了，可是他说圣诞节后回来，他说明年两人一起努力，争取参加《龙凤呈祥》的排练，他演诸葛亮我演周瑜。他说我们不是既生瑜何生亮，我们是既生瑜必生亮。
秦天到底瞒了我多少。
即便至此，林蔚然仍然不愿意用“骗”这个字来描述沈秦天。他不相信沈秦天的绝情，不相信自己的误判。沈秦天嘴边的微笑，不是假的。
沈越天喊了三声，才引起了林蔚然的注意。
“你在太好了，秦天有东西专门给你的。”沈越天拿出一个镜框：“他千叮咛万嘱咐说不能弄丢，也不能弄坏弄潮，我现在可是完成任务了啊！”
鬓角长出来了，晒黑了点儿。林蔚然控制住没有抬手去摸那灿烂的笑脸。照片右下角还有一行字：林蔚然惠存。
那几个字歪歪扭扭的，是沈秦天的笔迹。
林蔚然想起沈秦天曾经找他学书法，写了一周后放弃，说是宁愿去啃箭衣老生戏这块硬骨头，也不敢再染指书法界了。是啊，那阵子他们一团排练《秦琼观阵》，是老生戏里最难的类型：箭衣戏，然后有一次他朝天蹬的时候腿抽筋，还是自己给他揉的呢。
照片背景是一片大瀑布，沈秦天把墨镜推到头顶，灰色毛线帽拎在手里，里面是黑色套头运动服，外面绿色滑雪服。这件滑雪服应该是在美国买的，林蔚然从来没见沈秦天穿过，而且看起来很厚实，省城的气候不太用得上。
见林蔚然不笑不说话，沈越天主动开口：“他最近忙着去好几家学校面试，实在没时间写信给你。他说了，等开学以后一切都安定了，他肯定给你写。”
林蔚然轻轻说没事的，让他忙吧。
要来的终归要来。
“你给他写信的话，先寄到这个地址。过几天他开学就会换地址，到时候我再告诉你啊。”沈越天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上面一大串英文加数字。
“他在美国，最想的就是你，除了刚才请陈焕去发的那些，他专门选了一份礼物送给你。”沈越天拿出一个包装好的盒子。人家买音乐盒都选小美人跳芭蕾舞，而弟弟在迪士尼买的是唐老鸭米老鼠溜冰。
林蔚然一并收下，道了谢。
闻讯赶来的同事渐渐多起来，沈越天又热情地和大家说了一堆，大约是邀请他们有空去省城家里玩，又说自己每年会回国几次，还说需要从美国带东西就说。反正就是典型的告别话。
“看好你弟弟。”沈越天回到家，拨通了电话。可别跳楼了，到时候赖我家身上。
“放心。”虽然连续加班好几天，但林蔚屏的声音听起来仍然很有磁性。
沈越天又把接下来的想法和林蔚屏交流了一下，双方达成一致意见。只要弟弟没啥异样，沈越天会很有礼貌和林蔚屏友好交谈的。
出乎他们的意料，沈秦天没有写信带回来给林蔚然，而是一头扎进了学习中。那更好，省的他们麻烦了。
从前年弟弟生日，也就是发现他们的苗头后，沈越天就拿了弟弟的笔迹，花大价钱找高手模仿，仿出来的内容由林蔚屏交给一个搞笔迹学研究的专家去点评指导。
这一年的努力不是白费的，现在沈越天分分钟可以弄出沈秦天给林蔚然的绝交信。而且凭他对弟弟的熟悉，模仿个语气口吻的不在话下。
不到迫不得已，沈越天不想这么干。不是怕林蔚然受多大刺激，他是担心太下狠手，被弟弟发现会伤了弟弟的心。别人受不受刺激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赌林蔚然不会主动写信，看得懂地址么，知道寄国际邮件的收件人写哪儿么。就算他真寄了，那个地址是沈越天在美国的公寓，信一样是落到自己手里。他可没有兴趣去研究模仿林蔚然的字，直接把信毁了就行。邮局本来就有丢件率，更何况是国际信件。
其实他大可放心，林蔚然心意已定，不亲耳听到沈秦天说，他就不绝望。现在又怎么会要死要活的呢。
“哥你要去多久啊？”听说哥哥又要出差，林蔚然真的很同情嫂子。他哥结婚一年，有两百天在外地出差，剩下那一百多天还总是加班加班，周末难得回村里几次。
“一个多月吧，争取提前回来。”林蔚屏往面条里加了几勺辣酱。这家面馆不如省院后街那家够味，必须多放点辣椒才行。可惜那家不开了，老板回老家去了。
“嫂子不生气啊？”林蔚然忍不住也加了点辣，他其实很爱吃辣，但为了保护嗓子，只能少吃。
“她还好，爹才气呢。”林蔚屏挠挠腮帮。
上周他回村里，带了点东西给父母，他在外地出差买的补品。结果他爹虎个脸站门口，说“谁啊你，敲错门了吧，这是老林家”。他妈在后面一个劲劝，他媳妇也不停地说好话。
也难怪林爸爸生气。儿子都结婚一年多了，儿媳妇的肚子也没动静。关键不是儿媳妇有问题，是儿子根本不着家！这种只忙工作不生孙子的儿子不要也罢！别以为喝过你几瓶洋酒我就嘴短手短！
林妈妈倒是没有老伴儿这么急，但总归也希望有孙子。拉着大儿子的手，一会儿说隔壁王家的孙女都会喊人了，一会儿说娘家的侄子当爸了。
林蔚然知道接下来他哥要说啥。
“然子如今也不小了，有合适的就找一个，”林蔚屏拿出手绢擦了嘴：“这话是爹说的，我只负责转达。哥哥觉得你才二十，先把事业做好，找对象不急，这么大好的小伙子还怕没老婆啊，除非女人都瞎了！”
“哥，你是该生个儿子了。”林蔚然把筷子一放，也吃完了。
“生男生女一样好，聪明健康最重要！”林蔚屏笑笑，把单位里的计生宣传口号说了一遍。
独自走在省院后街，林蔚然有点无名火。他嫂子是农村户口，可以生两个，所以倒不是第一胎就必须生儿子，但就算是女儿你也得从十月怀胎开始啊，现在他哥总不在家，让嫂子去子母河喝水么！
两口子结了婚还总不在一起，像话么！要是以后孙瑞忙着出差不着家，看我不揍他去！
莫名躺枪的孙瑞正在楚兰家吃饭，几个喷嚏打出来，幸好楚兰手快，帮他把嘴遮了一下。楚妈妈爱屋及乌，对闺蜜的儿子也当自家孩子一般，赶紧把客厅的窗关了，生怕冷风吹到孙瑞。
林蔚然这通火其实还是冲沈秦天来的。都准备告白了，结果你跑国外去，两个人离那么远，还有时差，怎么朝朝暮暮？真是你那边朝我这边暮！
思绪乱飞中，林蔚然迈进了一家书店。
这里就是原来那家牛肉面馆，味道不错但油烟呛人。去年下半年开始贴出了转让通知，店主要回老家去了，一把年纪享享儿女的福。
沈秦天出国后，这个店开始装修，两个多月后竣工，又通风换气了一个月，开门营业。竟然是一个遍布绿植的书店，卖花又卖书。
林蔚然不得不感慨自己的预言本领。孙瑞求婚那天，他和沈秦天说起面馆转让的事。沈秦天问他希望面馆改做什么，他随口说了书店或花店，不想成真了。
这家书店是会员制的，顾客办理会员卡交年费后，可以自由阅读，书架上所有的书都没有封塑，并能享受价格亲民口味不错的咖啡或茶。
遇到喜欢的书想买，店员会从仓库里拿一本新的出来，并送绿植一盆。会员生日有礼物，每年根据积分还有特价优惠。
刚开业宣传那天，陈焕就说这书店老板脑子灵，省城没听说有书店搞会员制，这倒是个新鲜事物，而且会员卡上还印着每位顾客的名字，感觉被关注了。
这里背靠省院，周边是不少文化单位，又是市中心，地理位置很好，租金也不低。但店内没有密密麻麻放满书架，而是留出了大量靠窗的明亮位置，摆放了设计简洁但造型独特的桌椅，供读者看书。
桌上，墙壁上，楼梯转角处，各种植物根据各自习性，被种在泥盆瓦盆瓷盆中，或置阳光下，或放半阴处，形成天然氧吧。最漂亮的是二楼一张双人摇椅，被藤竹缠绕。
店里植物的种类很多，从绿萝紫竹梅，到多肉植物，开花的观叶的都有，价格各异。甚至连开花中的雪山素心荷瓣兰花也随意摆放着，倒是完全不担心有人顺手拿走。
这种放松自由的书吧，当时在省城还不多见。物以稀为贵嘛，吸引了不少年轻白领，一些零用钱充裕的学生也会来。一来是店内氛围轻松格调高雅，其次这里书籍范围很广，从欧洲古代史到生活小窍门，从地理杂志到托福考试必读，有古典文献，有英文原版，还可以委托店员帮寻找想要的类型。
林蔚然虽然想去看书，但他舍不得办会员卡，不是省院不发他工资，也不是他花钱太多月光了，他，要攒钱买房。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充满绿植的书店是谁开的涅
☆、第五十四章
前段时间，他听朱宴泓说，院里下半年开始将给员工打分排名，不是上台用的，是分房用的。但房子不像以前那样免费分了，是和其它单位一样，搞集资建房，每个人交一万左右吧，可以分一套一百二十平米的房子。
省院每个月发给林蔚然三百六十三块九毛钱，另有演出费两百，就按整数算六百块一个月吧，也要两年不吃不喝。再加上平日里给爸妈三叔的钱，给玲子的零花钱，他自己再用点，不剩多少了。要是哪个月学习去了没演出，那演出费全没了。
得攒五六年才够，还是保守估计。
笑脸迎人的店员一直邀请他进店看看，不办卡看书没关系，看看植物也行啊，放松一下心情嘛。
终于，林蔚然在店员们忙着给绿植分盆的时候，进店了，不是看书也不是放松，他跟着一起给植物上肥。看这几个店员养花不是特别在行，当时店里又有客人要求找书，于是林蔚然义务来帮忙。
过了几天，再次路过的林蔚然被店长拦了下来。这家店的老板从来没出现过，都是清一色年轻人管理。店长是个不到三十岁的男子，戴副眼镜，很精炼很温和。
店长说，昨天老板听说了林蔚然会种花，希望他以后继续帮忙养护店内花草。作为回报，林蔚然可以免费看书，并享受免费茶品。
又能种花又能看书？这种对胃口的事林蔚然当然不会错过，马上答应下来。只是他说自己工作经常外出，不一定能每周都过来。
店长说没关系的，他们负责花草的日常打理，定植翻盆上肥等技术活，留给林蔚然。尤其是对待那些精贵的兰花。
“辛苦了，东西放我这里吧。如果选大号盆，你看多少盆比较合适？”沈越天坐在办公室里。这可不是那个服装店里，这是沈家在省城开发区的办公楼，这个园区专为外企服务，设施一流，装修气派。
沈越天办公桌对面，一张设计很简洁的椅子上，坐着梧桐街书店的店长。省院后街那个书吧，名叫梧桐街。
“重瓣单瓣各十盆吧，太多了我怕有顾客花粉过敏。”店长推推眼镜。
“有道理，就听你的！”沈越天往采购单上签了字。他在管理上很有一套，对待下属难得会发号施令，他喜欢在合理范围内放手，让下属觉得自己是有脑子有职权的。
转眼已到三月下旬，省城这个时候是观赏樱花的最佳季节。梧桐街应季调整了店内植物品种，粉色的樱花和乳白色的桌椅，搭配得很好，引来了不少路人围观。不是大家没见过樱花，只是省城公园里的樱花多是高大树木，还真难得碰见这盆栽矮品。
店长细心，往沈越天办公室里也抬了一盆，重瓣的。花瓣多一点好，万一沈总要揪花瓣做决定呢。店长知道，沈总遇上的是大事。
沈总的弟弟去年十一月到的美国，现在都快四月了，他几乎每个月都会往书店里寄东西，电话也打过几次，说是让转给隔壁京剧院的林蔚然，也有给孙瑞给刘阳兵的。
虽然店长是沈秦天任命的，但书店的法人是沈越天。而且，店长原是沈越天公司里的高级策划，是沈越天的心腹，这一点沈秦天并不知道。
当初他说要开个书店，自己出钱，但需要用哥哥的身份去登记注册，算是他踏入商场的第一步。沈越天一口答应，并给了他一些建议，包括经营理念，装修风格等等。
沈秦天原本只是打算按照林蔚然的喜好开一家书店，让他在休息之余多一个去处，并没有把盈利放在第一位。听哥哥讲了书吧和会员制的理念，他觉得营销确实需要策略，不是光请个人看着店就行。
于是他在哥哥的协助下搞了一次招聘，一个性格沉稳外表斯文有过销售经验的眼镜男成功通过考试，获得了店长的职务。
沈秦天出国前和他谈了一次，说自己以后会从美国寄东西回来给同事，请他帮忙转交。为了迷惑对方，沈秦天的包裹不只是给林蔚然，宿舍里其他同事他也寄。
可惜这些大小不一的包裹，全都在邮递员送到书店的当晚，就被抬进了沈越天豪华的办公室内。
店长从来没问过任何问题。他只按照沈越天的吩咐做事就行。老板的家事就是大事，知道的越少越好，哪怕沈越天视自己如左臂右膀，他也不能产生会害死自己的好奇心。
他很想在下一次送包裹前把包装撕开一些，伪装成国际运输造成的磨损，省得沈总不肯主动拆开弟弟亲手封好的包装。他宁愿看到沈总把里面的东西全都销毁撕坏，也好过现在这样放在办公室里，一排地放在桌子上，又不拆又不丢，看一眼就气一阵儿，自己虐自己。
其实沈越天并不是控制狂，他没有窥探弟弟包裹的意思，他要做的，只是阻止弟弟不正常的爱情。包括他私配钥匙看弟弟的柜子，也是为了防止弟弟遇上什么烦心事又不和自己说。
一二三四五，不到半年，正好一个月寄一个。沈越天端着杯子站起来，走到窗边，喝了一口咖啡。看来弟弟对自己还存着点戒心，他现在还不想对自己说实话。指望弟弟主动退出，有点难。林蔚然这边也要想点办法。
他正想着，忽听秘书在敲门。尽职的秘书按时完成了统计报表，进来向沈总汇报。
沈越天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放低视线看着娇小可爱的秘书。水钻发卡，垂肩黑发，大翻领毛衣，一字步毛呢裙，鞋尖一对蝴蝶结。打扮很得体。
小姑娘进公司两个多月，虽然每周都会给沈总送几次报表，但沈总很少这么认真地打量她，应该说是从来没有过。
秘书有点担心，难道是报表做的不好，所以沈总不开心？但他的眼神里没有责怪啊，而且，他刚才还没有看报表啊！
在她回忆自己今天的衣着有没有不妥时，沈越天温和地开口了。
“有个事情想麻烦你帮忙，请你找一个能容纳八十人的室内场地，开联谊会用的。”沈越天没有说太多要求，什么外部环境、配套设施的，这些应该由秘书主动去筛选，不是他提前把思路给框死。
秘书听沈总说得这么客气，连忙点头应下。她轻声说那我现在就去做这件事，见沈越天点头，她轻轻退到门外，顺手带上了门。
没有直接回到座位，小姑娘先去了盥洗室，她需要平静一下。
还在招聘阶段时，她就听说总经理英俊高大，待人和蔼，现在她觉得总经理绝对是她见过最帅的人，眉毛浓而不乱，显得非常精神，眼睛形状好看还上挑，大概就是人家说的桃花眼吧，鼻子高高的像欧美人，嘴唇…
小秘书脸更红了。沈总的嘴唇软软的红红的，不知是刚喝过热咖啡的缘故，还是本来就如此。个子绝对超过一米八了，身材特别好看，窄腰长腿，完全不像电视里那种大肚腩秃头企业家！
这么帅气这么温和的总经理每个月给自己发工资，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工作为领导分忧呢！沈总沈总你知道么，你刚才在窗边的那一回头，就是企业文化就是品牌形象就是核心价值观！太能激发员工积极性了！
小秘书打了鸡血，斗志昂扬地冲回了办公室，开始寻找合适的场所。
省京剧院和高新开发区某知名外企的联谊会，定在一个多月后的五月四日，在市郊一个豪华度假村内举行。
沈越天亲自去院长办公室送的邀请函，于是正在为院里众多光棍的对象问题发愁的院长眼睛马上亮了，一边夸沈越天考虑太周到，一边大力捶着他的背以示感谢，完全不顾沈越天的高档定制西装有没有被砸皱。
在青年节的时候办一场联谊会，外企和省院的单身男女一起到度假村去玩，可以钓鱼划船唱歌打牌，最关键的，是可以培养感情！
院长紧紧握住沈越天的手，感谢话说到一半，突然问企业老板是谁，我要当面致谢，这是为院里解决了老大难问题啊！沈越天见周围无人，对院长说了实话。
沈越天只说自己刚接手这家企业，想丰富员工的业余生活，同时也替省院的年轻人创造机会。他绝对没说连续五年获得省里最佳企业的那家大型跨国企业是他管的，更没说前阵子省电视台做过专访的优秀进出口公司也是他的。
其实院长能一点儿都不知道么，沈家能把孩子送去美国读书，还转国籍，是普通老百姓？九几年，可不是谁想出国都能去的。
听说要和外企的美女联谊，省院光棍们激动坏了。大巴车计划上午十点半开车，结果一大早就有不少小伙子去澡堂洗澡，把院长心塞的：早就说了练完功汗大要每天洗！这会儿知道要打扮了！要不要再喷点花露水？怪不得没女朋友！
上周开动员会并宣布外出纪律的时候，院长笑眯眯地说这次来参加活动的外企员工资料他已经看过，都是二十五岁以下的姑娘和二十八岁以下的小伙，长得好学历高，是人家企业内部先挑选过的。所以，在座的各位要保证自己真的是没有对象，否则建议不要去参加，不然万一被外企优秀员工看中，天天缠着你，你那对象被比下去了，岂肯善罢甘休？到时候事情闹出来，院里半年不让你演出还要每天写思想检查，年终奖没有，编制受影响。所以大家自己考虑清楚了。到底是不是单身，现在改口还来得及，会后到书记那里去报告。
院长边说边扫视，只见陈焕郑凌目光闪烁，颜乐满脸通红。哼哼，小样，说的就是你们几个！谈恋爱不报告！心里没鬼的是赵军刘阳兵那样的，瞧见没，目光清澈！
至于林蔚然，院长盯着他瞧了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口气。
正如小学生日记里常写的那样，五月四日这一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联谊会在友好的氛围中进行。双方人马抵达度假村时是十一点半，先吃午饭，再去房间休息，下午开始娱乐活动。
度假村依山而建，紧邻一个天然湖泊，周围是松林，亲近大自然的好地方。这里都是别墅，不管是住宿还是娱乐场所，都盖成独栋别墅，每套可容纳二至十人不等。就连游泳池、棋牌室、健身房等娱乐设施，也是分散在不同别墅内，要去前台预约使用。这样的环境更具私密性，不受外人打扰。
六十来个人要在这里玩三天两晚，沈越天包了场，虽然价格贵点，但只要能解决棘手的问题，再贵一倍也没问题！
午饭后，外企负责联络的小秘书来通知大家可以入住了。暂时是同单位的住一起，如果愿意和对方混住那更欢迎，唯一要求是舍友都是同性别。
被院长一吓唬，郑凌和颜乐没有报名参加活动，他们一起去书记那里自首，说是已经在处对象了。另外两个小伙子也坦白已经有女朋友了只是没汇报。
陈焕找书记老实交代了，他现在确实是单身，因为刚失恋。之前他谈了个女朋友，是他的老乡，前年年底从老家到省城找工作，准备攒点钱过几年结婚。
去年他托熟人帮女朋友找了份在营业厅卖传呼机的工作，结果随着省城传呼机市场的日益火爆，女朋友收入越来越高，渐渐看不上每个月几百块干工资的陈焕，今年过完年就把陈焕甩了，至于陈焕以前如何背着她妈妈半夜里送急诊室，又如何每月把工资交给她存着，这些事情人家还没转眼就已经忘了。
书记听完，破例没有批评他不及时汇报，而是一拍他的光头，告诉陈焕这是好事，这种见利忘义的人离你越远越好，以后她要是回来求你可千万别要，听见没。现在你大好青年一个，准备和外企的美女看对眼去吧！
其实林蔚然并不想来参加这次集体相亲活动，但他又没结婚又没对象完全符合条件，书记团长都催着他来，说是不一定非要相亲啊，平时工作这么累，去玩还不愿意么！
要不是顾忌沈秦天的名声，他根本不怕向书记汇报思想。他是喜欢沈秦天，不行么，碍着谁了。他已经打定主意，不管他嫂子以后生不生儿子，不管林家有没有后人，他都要跟沈秦天。除非沈秦天不要他，那他就孤老终身。
我一根筋儿，我骄傲！
☆、第五十五章
被团长强行把名字报上去参加联谊活动后，林蔚然一度打算临时装肚子疼。结果中午陈焕和赵军搂成一团地回来了，说看了住宿名单，他两个一套别墅，林蔚然和刘阳兵一套。说完，陈焕和赵军又开始了各种肉麻腻歪，要多夸张有多夸张。
和刘阳兵一间？林蔚然心里一动。
他发现妹妹的心思，是一次在三叔家，玲子问起他同事们的近况，林蔚然说孙瑞和楚兰领证了，还说了刘阳兵救孙瑞的事。为了突出刘阳兵的高大形象，林蔚然刻意说了其实刘阳兵也一直喜欢楚兰。
玲子听完后许久没有说话，眼中似有泪光。林蔚然追问，她只说刘阳兵这么仗义，是个好人。林蔚然起初没有在意，因为其他同事也这么说刘阳兵的。结果当天晚饭玲子没吃，说是胃里难受，第二天早饭中饭还没吃，在三婶的诧异眼神中，玲子拉开门出去了，说是和同学约了一起吃。
至此，林蔚然才后知后觉妹妹喜欢刘阳兵，因为玲子算个吃货，和陈焕有一拼，几顿饭不吃这是前所未有的。林蔚然纳闷了，他们啥时候独处过啊？咋就喜欢上了？看样子刘阳兵一点儿也不知。
林蔚然想了很久，应该就是在她们去看何静雪专场排练时，玲子和刘阳兵遇上的。他猜对了。
当时玲子在后台看见一个清瘦的小伙子，对着镜子认真化妆，表情一丝不苟。
玲子以为他饰演的是什么大角色，不然怎么连左边眉根的颜色淡了一点点，都要反复修饰呢。结果整场排练看完，就是个龙套，出场几十秒，无名无姓无台词。
这种一棵菜的精神，瞬间拨动了玲子的心弦，而且还是棵眉清目秀身材俊朗的菜。
豆蔻年华，芳心初动。玲子借口去后台看哥哥，四下寻找那个龙套。也是有缘，后台虽然演职人员不少，她和卸妆完毕的刘阳兵迎面遇上。刘阳兵虽不认识她，却极有礼貌地问了声好，还侧身低头，请玲子先过。
那天晚饭是和沈家兄弟一起吃的，玲子在和沈秦天的聊天中，知道了他叫刘阳兵，学武丑的，是获过奖的优秀演员。
想通一切，林蔚然哑了几分钟，看样子妹妹已经认定刘阳兵了，为他放弃了外省大学改考省城学校，看了大量京剧武丑戏，还跟着学念白。
第12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