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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节

    梨梨园上草[京剧] 作者:竹炭沙包

    第7节

    你要是没想好后路,就别去招他。沈秦天知道孙瑞想说的是这句。

    作者有话要说:  我赌孙瑞的喝水杯是个奶瓶,噗

    ☆、第二十八章

    “不知道他恶不恶心男人。”沈秦天把球拍扔到桌上,坨的一声,和他心脏坠落的声音挺配合。他确实认真想过,和林蔚然在一起。

    “你先找个机会试探一下。我看他不排斥你,但你们能走到哪一步,我现在也说不好。”孙瑞搂了搂沈秦天以示安慰。

    在他看来,沈秦天的性向算不上多么惊世骇俗,喜欢同性自古有之,但要是喜欢的同性正好也喜欢自己,那可不一定容易。毕竟,不顾一切追求真爱的人并不那么多。

    为了打破这有点沉重的气氛,孙瑞挠了挠头,换上无奈的声音说:“主动出击吧少年,看看哥哥我,每天累的什么一样,连梦里见见内衣模特的机会都没了,只能靠吹泡泡糖过过瘾。哥的大胸啊,喂依依呀啊啊~~~”好么说着这就唱上哭头了。

    沈秦天果然乐了:“我下午就去我哥店里找找有没有新的广告!”

    根据智囊团好吧其实就孙瑞一个人的建议,沈秦天准备有所动作。确实,林蔚然你这个被动者,当时在空军医院疗养科,就是我先说要去楼顶的,然后在篝火晚会上,也是我先问你为啥留指甲这才打开话匣子的。

    行吧,我主动。主动,主动,嘿嘿嘿,沈秦天想到妙处,自己先乐了。

    几年前他在老师许彦霖家遇到张铭舫,一席对话让他认识了同性爱恋。打那之后,他隔一段时间就跑许老师家一趟,专找张铭舫聊天。聊了一年多两年,终于厚着脸皮把年轻小伙子最关心的问题给问了。

    张铭舫不是个装模作样的伪君子,他用平和的语言,给沈秦天科普了一下,不带任何煽情色彩或淫秽描述,并且把需要做的安全防护措施也讲了。

    在他看来,这个小伙子十有八九也是同类人,只是人家自己不说,他也不主动挑明,看破何必非要说破。许彦霖的学生也就是他的学生,他有义务正面引导,教他怎么保护自己。

    于是,没有实战经验的沈秦天,心里偷偷摸摸想着自己要主动,并且开始付诸实际。

    “这个主意挺好!”林蔚然把沈秦天饭盒里的茄子叉到自己碗里。他习惯用叉子吃饭而不是勺子筷子。

    “那等你忙完楚兰的比赛,我们就开始吧?”沈秦天咬着叉子上的土豆条。受林蔚然的影响,他也开始用叉子吃饭了。

    “好啊,你说开始就开始。”林蔚然边点头边嚼,茄子真香。

    开始谈恋爱?哪儿啊,他们俩说的是开始排练年底内部演出的节目。

    每年腊月下旬,省京剧院都要循着旧时戏班子的规矩封箱,停止演出,放假到大年初二才又开箱,开始新一年的演出。封箱后,省院内部就会搞一个普天同庆的大联欢,演职人员和家属都可以表演节目。

    上次陈焕还提议沈秦天林蔚然孙瑞三人来一曲《青苹果乐园》,省院版小虎队,说这样女同胞们肯定被电晕。孙瑞说陈焕你独唱吧,女同胞晕得更快,都是给恶心的。

    这话提醒了沈秦天,他开始计划,打算在联欢会上和林蔚然合作一个节目。演什么好呢,说相声?那是陈焕赵军的长项。霹雳舞?去年跳过了。

    本来他想晚几天再说,现在才十月,离联欢会还早。结果前天在食堂听见朱宴泓说想和林蔚然来个古琴合奏。现在又听了孙瑞的建议要主动,于是伍子胥一夜没睡愁白头,哦不对说错,于是沈秦天几夜做梦想点子,想了个节目出来。

    有了想法的第二天一早,真是天刚亮他就起来了,跑去敲林蔚然宿舍的门。五分钟后,沈秦天放弃卸门板的念头,略郁闷地去厕所了。

    好主意不能和小林林分享的感觉真的好不爽!

    其实林蔚然可没塞着耳朵睡大觉,他已经在十分钟前去综合楼顶楼练私功了。

    省院建设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是全国重点京剧院团之一,当时选址在繁华的市中心,以显示省市领导对传统戏曲的支持和培养力度。现在几十年过去,省院周围的不少老建筑都被高楼代替,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段一度连草地都没有,钢筋水泥结构旁有棵法国梧桐就不错了。

    这一任的省院领导很看重绿化,当年院长在就职大会上高呼有绿色才有生命,要求加强环境建设。那时候省城还没有专业的绿化公司,书记带着大家到苗圃买了树苗,围着操场种了一圈树,桃树梨树杨梅树,柳树松树枇杷树;又把大门口的两个花坛种满了月季。

    考虑到顶楼阳光好,院长找瓷器厂批发了十多个大水缸,综合楼顶上、食堂房顶上,都放了不少,有的种睡莲有的种碗莲,品种各异。

    夏天来临之前,五十多岁的院长还童心未泯地带着大家去郊区河里卷起裤腿捞小野鱼,带回省院放进荷花缸里养着,鱼莲生态和谐,还能吃掉蚊子幼虫。

    早在刚来省院求职的时候,林蔚然就发现了顶楼这个好地方。他每天清晨上去,把自己扦插的植物挨个儿浇水。

    现在,他还是每天清晨上去,给植物浇完水就开始练腿功。左脚站直,右脚圈起绕在小腹前,右脚鞋底侧面帮上还放了一杯水。

    这是厚底功。厚底鞋上宽下窄,前高后矮,厚底功的要求主要是一个“稳”字。在靴子底帮上放一杯水,耗上一支烟的时间,腿不抖,脚不颤,杯不掉,水不洒。

    戏校老师说要是能练到这个份儿,到台上无论一戳一站,或跳或转,都能随心所欲驾驭节奏,找准地方。

    林蔚然穿的是四寸的厚底鞋。由于不抽烟,他的计时方法是旁边水管的转弯处上放个装满了沙子的塑料药瓶,里面插上一支香。他买的这种线香一炷燃尽差不多三十分钟,所以他是七八分钟,也就是香烧个四分之一,换一次腿。

    以前在戏校他天天都练,到了县剧团,他属于团里武功底子好的一类,甚至不输于一些武生演员。有时候他不尽有点得意,毕竟才十六七岁的半大小伙子,产生飘飘然的念头也可以理解。好在飘归飘,练功倒没有落下。

    进了省院,他真是感受到了压力,这里的同事确实不是县级水平。孙瑞文缘这种获过奖的就不说了,光是台上翻翻跟头跑跑龙套的,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是身手不凡功底扎实,长靠短打样样都能。

    上次下部队演出后,他回了趟家。三叔专门嘱咐他千万不要懈怠,不能因为现在被签下就放松练功。哪怕明年过了试用期,练功也只能更勤奋。

    这话林蔚然听进去了,他想到了天台顶上这个地方。

    他倒不是怕被别的同事看见然后人家学了这练功法,学小生武生的谁没练过厚底功啊,有的青衣花旦也得练呢,剧情里会有女扮男装的情节,绣鞋改了厚底,站不稳可不穿帮了。

    他选择这里,单纯因为这里没人清静。

    想到去北京的比赛,林蔚然有点紧张。他虽然不是参赛的主角,但他从来没去过北京,在全国京剧佼佼者的目光下演出,挺有压力。不过他也很期待,期待演出完毕后和沈秦天的排练。

    到时候就上这儿来排练,节目提前被同事看见就没意思了。

    上次在食堂,沈秦天对林蔚然说联欢会上咱俩出个节目吧,林蔚然说好啊。沈秦天又说我们来演《拾玉镯》如何?这是你在省院第一次亮相的剧目。

    林蔚然说那岂不是没啥新意。沈秦天发了一个第三声的“唉”,说我们反串呀,我演小生傅朋,你演花旦孙玉娇。

    这主意好,再加点现代元素进去,挺适合联欢会演出的。见林蔚然点头,沈秦天心里得意:上钩了。

    “傅朋不是个浪荡子,你的笑不能过于猥琐。”林蔚然斜靠在沙滩椅上,这是沈秦天专门从家里带来放在综合楼天台的,这会儿只有他和沈秦天,随意点无所谓,主要这几天比赛太累了,咋舒服咋坐吧。

    不是林蔚然一从外地回来就跑来找沈秦天,是沈秦天昨晚接到林蔚然的长途电话,说楚兰比赛结束拿了银奖他们第二天回来,于是沈大帅一大早就跑大门口和门房大爷抢板凳,眼巴巴等省院的大巴车开进来。

    楚兰在全国京剧大赛上得了银奖,这是省院近十年在旦行的最高奖项,以前甭管花旦老旦还是武旦,都只得过进入决赛就能给的优秀奖。

    不是省院没有人才,而是著名荀派演员何静雪这样的前辈名家都没去参赛,这种赛事是给年轻人历练的舞台。所以说,省院有一个人才断档时期,不都让那文化大啥啥给闹得么。

    院长在火车站接站的时候就宣布了,晚上全院吃庆功饭,所有参赛的队员白天放假。林蔚然还打算洗洗衣服,再把带给沈秦天的小礼物送过去,结果在大门口就让对方给截了。

    沈秦天一周没见林蔚然,只觉他头发长了,脸颊瘦了,显得更帅了。沈氏小魔鬼扒着他的耳朵说:沈大帅你必须主动,主动把这个一笑迷死人的家伙给收了,免得他祸害院里女同事,咱要给书记大人分忧不是!

    “正好今天白天我也没事,我们先排练个开头嘛!”沈秦天笑得阳光灿烂,脸上非常正义。

    于是林蔚然被沈秦天黏着,在顶楼开始排练。

    “哦哦,主要我一个唱老生的,不知道怎么挑逗小姑娘。”沈秦天挠挠头,装作不经意地把重点说出来了:“要不你给我示范下?”

    “你坐这儿假装是孙玉娇,”演员都有职业病,一说示范林蔚然来劲了,也不累了:“我走过来先冲着你惊艳一下。”

    林蔚然边说边走,手中的扇子由缓慢轻摇到大幅度快摇,体现着一见钟情引发的内心火热。

    装傻装到底。沈秦天学的傅朋不是目光老成就是笑容沉重,没一点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年轻佳公子的样儿。

    教人教到会。林蔚然不厌其烦一遍遍对他演着,手把手调整着扇子的角度,辅导着媚眼抛出的时机。

    “我是不是很笨?”沈秦天藏住眼中的喜悦,换上满脸歉意。

    “不是不是,隔行如隔山,我刚开始学小生的时候也一样,有一次老师说我的身形总是改不了老生的老迈,他的话我现在还记着呢,他说你这是老树发新芽,老头第二春么,弯腰驼背去求婚?哈哈哈。”

    “要么你还是和别人出节目吧,我演不好。”欲擒故纵对吧,我也会。

    “别灰心,我们多练练就好。”

    “每天都练?”喵。

    “嗯好,只要没有外出演出我们每天都练!你肯定能学好!”

    沈大帅你这样调戏小林林,心里一定爽翻了吧!

    ☆、第二十九章

    就这么,他两人白天在练功房排练公事,业余时间在楼顶排练私事。时间其实挺紧的,过阵子二团要连续入高校巡演,院里包括沈秦天孙瑞在内的一干优秀青年演员要为赴北京演出进行封闭训练,然后离联欢会就没多久了。

    这天中午,林蔚然说晚上他有点事儿,约沈秦天午休的时候去练功房对对戏。为啥不是顶楼了?因为省院趁着最近非雨季粉刷外墙,顶楼味儿挺重,去那儿排练那可就不是拾玉镯了,该拾防毒面具了。

    对于装修,沈秦天倒是非常赞同:以后粉刷干净了当约会地点用。

    “今日…”见沈秦天拿着扇子走近,林蔚然刚要开口,眼角突然扫到空中有个什么东西冲着沈秦天的脑袋垂下来,他下意识大喊了一句“当心”!

    练功房里顶上装的是电扇,因为十六米的层高太高,夏天光靠空调温度打不下来,还要把电扇也打开降温。

    省院的吊扇可以调节高度,排练武戏时就把吊扇收到天花板,防止打到抛上来的兵器,排练文戏时就把吊扇放下来,在半空中旋转,加速空气流通。

    现在深秋时节,吊扇休息很久了。

    今天中午这间练功房里只有他们俩,大家都在食堂边吃边看一部新加坡电视剧呢,他们俩是狼吞虎咽吃完,现在时间就是半干海绵里的水,要使劲挤。进了练功房,林蔚然去开了点窗通风,开始排练。

    沈秦天的傅朋已经越来越有样子,对着林蔚然扮演的孙玉娇各种调戏示爱。就在沈秦天走近的时候,一个黑影泰山压顶而来。

    事后故障排查中得知,沈秦天头上的那个吊扇因为长期没有使用,开关内部滑丝,自己慢慢弹了起来,在没有人调控的时候,突然垂了下来。

    其实就算垂到极限,吊扇也不会打到人,因为练功房的层高有特殊要求,吊扇的线放到最长也只能垂在半空中。但一个大东西从天而降,一般人都会被吓到,比如在沈秦天对面坐着饰演孙玉娇的林蔚然,就被吓到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等沈秦天大脑继续运转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练功房地毯上,身上压着林蔚然,他的脑袋还被林蔚然的双手给保护着。

    沈秦天的双眼恢复聚焦功能后,大脑嗡一声又不能转了。不是摔脑震荡了,刚才林蔚然扑过来带着他在空中转了几十度,两人才落地的,也就是说垫底被摔的是林蔚然,只是他们落地后依着惯性又滚了几次,最后是林蔚然在上面,沈秦天在下面。

    脑袋对脑袋,身体贴身体,沈大帅能不血压升高么?好嘛定位精确点:唇对唇,胯贴胯。

    林蔚然想揉揉沈秦天的头发然后说一句“没事了”,但他实在轻松不出来。从他启动到扑到沈秦天再到两人一起落地翻滚,几秒钟的时间,他脑内快闪了多个片段,有沈秦天受伤,有他替沈秦天受伤,有他们俩一起受伤。

    你出事我也不活了。林蔚然回想起自己刚才的念头,不禁愕然。怎么,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武侠啊。可千钧一发之际,他真是这么想的。

    他进省院就睡沈秦天的床,这不是缘分么。然后两个人又相处很好,一起聊天一起练功一起养玉一起看月亮,他从来没有和谁这么要好过。况且和沈秦天性情相投,这半年时光他过得格外开心。

    刚才看见吊扇打下来,林蔚然除了慌张害怕,还有剧烈的不舍。在他扑住沈秦天的瞬间他才踏实了。

    我不会让你在另一个世界孤单。

    林蔚然想起这几天热播的那部电视剧,昨天午饭放到男主角在接住被姨太太从别墅二楼推下的女主角时,就是这么说的。刘阳兵听完这句台词直接低头说假牙给酸掉了快帮我找找。

    要是能预知第二天的自己也是这么想的,那林蔚然昨天是不会边笑刘阳兵边承认这男主角有点肉麻的。原来事到临头自己也一样肉麻。

    沈秦天见几厘米之外的林蔚然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眼皮一只内双一只外双,由于距离太近,他黑黑的眼珠有点斗鸡眼了。

    不想忍也忍不住了。沈秦天心里一动,准备环住林蔚然的腰,然后来一个吻。

    沈大帅的初吻送出去了?没有,慢了一步!沈秦天的手臂都还没抬呢,林蔚然猛地站了起来。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过了七八分钟,林蔚然还是面对着练功房的窗玻璃,一言不发。

    沈秦天看得出林蔚然在努力调整气息,学戏的人要是不会控制气息,几个武打动作下来就耸着肩大口喘粗气,那真是一点艺术之美都谈不上了。

    只是,前几天看他演的西门庆和武松大战,打斗那么激烈,都没见他喘成这样。

    难道我刚才的心思被你看穿了?你是生气还是咋的,给句话嘛。

    自从沈秦天决定主动开始,他早就设想过事情挑破后,林蔚然的各种反应。高兴、恶心、发怒,甚至揍自己一拳然后绝交,都有可能。自己种的因,是甜果是苦果他都接受。

    站有十分钟了,得了得了还是我主动吧。沈秦天张了张嘴:

    “我刚才…”

    “我刚才…

    两个声音同时飘在练功房空中。沈秦天闭了嘴让听林蔚然先说,这种时候必须有绅士风度。

    “我刚才太傻了,电扇那么高又打不到人,结果我还带着你摔一跤。”林蔚然的声音听起来很平常,但沈秦天知道他在故作镇静。

    你先转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沈秦天伸手去扳林蔚然的肩膀。额,扳不动。我扳,我再扳。放弃了,这就是武戏小生和文戏老生的区别,沈秦天自认力不如人。山不转水转,扳不动你,我主动绕到你面前总行了吧。

    “我有点事,改天再排。”林蔚然低垂着双眼不与他对视,拉开练功房的门跑走了。

    听着林蔚然球鞋在走廊里的啪啪声,沈秦天这后悔的,自己太没出息了,早知道不让他先说,绅士个啥么,直接表白还痛快点儿。

    我会让我的家里人都知道你,也会去你家里请求你爸爸妈妈接受我。他刚才打算这么说来着。沈秦天真没表白过,他想不出该怎么赌咒发誓,情急之下脑子里只记得孙瑞的话了。

    难道是老天爷认为这句表白词不过关,所以给个机会让自己重新设计一下?沈秦天松了口气,这就像考试后公布成绩的时间推后了几天。虽然早晚要开家长会宣判,但毕竟能多活一会儿。

    吊扇事件后,林蔚然和沈秦天各自投入了忙碌的工作中。这要是换在以前,一两天不见面不说话,沈秦天除了不开心闹情绪以外,那会像现在这样焦虑不安呢。他总觉得林蔚然是在躲着他。要么都说魔由心生。

    孙玉娇妹子,你别跑进家就把房门关上啊,傅朋哥哥我没有透视眼不会穿墙术,不知道你在屋里到底咋想的嘛!

    “团长,您找我?”昨天晚饭时,韩凭谦让林蔚然第二天去办公室找他一趟,林蔚然不知啥事,一夜没睡踏实,试用期员工都是属鸟的,惊弓之鸟。今早洗漱完毕就跑团长办公室去了。只是他没注意现在只是早上七点。

    “来来坐。”韩凭谦把沙发上的军大衣挂起来,示意林蔚然坐下说话。最近院里事情太多,昨晚韩凭谦没回家,办公室里睡的。

    “咱们不是要送戏入校园了么,我想在演出后弄个讲座。”韩凭谦昨天也没睡好,脑子里满是高校演出的事儿。

    林蔚然暗暗松了一口气,不是提前解除劳动合同啊。

    “下午演出各个流派的代表剧目,晚上开设白天所演流派的讲座,这样更有助于学生的直观了解。”韩凭谦不是找林蔚然商量,这个想法他昨天已经和院长汇报过了,得到了院领导的支持。

    林蔚然点点头。他还没完全懂团长叫他来的意思,这时候除了点头还能咋样,敢摇头反对吗?

    “这几天你练练《春闺梦》,十天以后,下个周五下午登台演出,然后晚上搞讲座,以白天的演出为例,讲解青衣和小生艺术。有没有信心?”韩凭谦知道十天并不长,但作为一名演员,要能承受压力。

    林蔚然腾一下蹦老高,屁股底下的沙发弹簧跟着嘭一声响。

    “唉唉欺负老年人心脏不好是咋的!”韩凭谦早知道林蔚然有这反应。

    《春闺梦》是小生应工,和青衣的对儿戏,男主人公是全剧中画龙点睛的人物,他不激动才怪。只是没想到这小子弹跳力这么好,看来平时练功挺勤。

    “团长!让我演王恢啊!”

    “嗯,范晓瑛和你搭戏。”韩凭谦用手指挖着耳朵:“我的乖,当年在前线没让炮火炸聋,现在倒让你小子给整个耳膜穿孔。”

    “团长,你还没吃早饭呢吧,我帮你去打!”

    “少来这一套啊,平时不贿赂我,这会儿见着甜头知道对我好了。”韩凭谦呵呵笑着,虽然是军人出身,但他喜欢开玩笑。

    “我…这是为光荣的老兵服务!”林蔚然人逢喜事,对着领导也不怕了。

    “小家伙油嘴滑舌,你先去吃吧,我再去一趟院长办公室,上午九点准时开始排练。”

    见林蔚然走路带蹦地离开,韩凭谦知道他一定会用一百二十分的努力去排练演出、准备讲座发言稿。

    食堂里,沈秦天已经打了两份雪菜宽面加鳝丝浇头,拿着两把叉子互相戳着玩。今天食堂刚开门他就进去了,林蔚然肯定还没来吃过早饭。

    没办法,谁让是我先动心的呢,必须是我主动了。沈秦天看着油焖鳝丝有点馋,把饭盒盖子都盖上的话面条会捂烂,他只好把盖子虚掩着,减低一点面对美食只可近观不可亵吃焉的悲催。

    林蔚然在食堂窗户旁站了几十秒,放弃了回宿舍吃饼干的念头。等会儿排练要吃好才行,不是为了进去见沈秦天。他这么告诉自己。

    那天落荒而逃后,他直接跑到食堂后面的小菜园里,拔了截草嚼着。

    这草的学名叫啥他不知道,顶端有黑黑的绒毛,小时候他们还放嘴里吃,管这叫咖啡草。等他到了省城跟着沈秦天喝过真咖啡才知道这草除了顶端的毛毛是黑色,其它没哪点儿像咖啡。

    他不是因为和沈秦天隔着衣服贴了贴就吓傻了,他没这么矫情。上次陈焕来摸他的腰,他除了觉得痒痒,心里没啥疙瘩。他的慌张,主要来自内心。

    自己为什么会电视剧男主角附身一般去救沈秦天。如果换做孙瑞陈焕赵军,他会去救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绝对不会让沈秦天出事。

    作者有话要说:  救人神马的,果然是狗血桥段啊

    ☆、第三十章

    来省院这些日子,他和沈秦天越来越要好。林蔚然不知不觉迷恋上沈秦天了,迷恋他的五官,迷恋他的身材,迷恋他的声音,就连他那有时候会小别扭的性格,在林蔚然看来也非常可爱。

    可沈秦天是男的!难道自己内心深处喜欢男人?昨天早上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似梦似醒的林蔚然瞬间清醒,暗叫一声不好,赶紧松松地套上外裤,下床去衣柜里拿了条内裤捏在手里,又爬回床上躲在被窝里一阵蠕动。

    快点换下来,黏糊糊难受。

    在洗漱间还遇到起来上厕所的孙瑞,孙瑞揉着眼睛问他一大早洗袜子干啥,是不是没得穿了,要不借他一双?林蔚然脖颈里汗都下来了,幸亏孙瑞没看出那是内裤。

    其实看出来又咋样?宿舍楼里都是青壮年,谁还没个生理反应呢,林蔚然前天还遇到刘阳兵早上洗短裤呢,边洗还边冲自己嘿嘿笑。

    于是林蔚然也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告诉自己这是因为他最近和沈秦天相处时间太多,排练联欢会演出的时候一个演男一个演女,所以才会想着沈秦天竟然梦遗出来吧。

    对,就是这样。林鸵鸟选择了不去深究为什么自己从来没让对手戏女演员当过梦中女主角。

    “快吃吧,面条泡烂了。”沈秦天把叉子递过来。林蔚然的惊慌在他的意料之中,看来不能太直接,嗯,先用攻心战,让他觉得我好,然后找合适时机摊牌。

    呼,松口气,他没说那天的事。林蔚然觉得今早怎么这么累人呢,先在团长那儿被吓唬,现在又虚惊一场,吃个早饭容易么。

    你不说我更不敢说。林蔚然老老实实接过叉子吃了起来。吃两口又觉得不踏实,悄悄抬头,一眼看到沈秦天喉结上的红印。

    沈秦天吃得很香,早饿了,干脆把饭盒抬起来,仰着脑袋扒拉,把打饭窗口里面的老何给高兴的:看看我炒的浇头多香,小伙子吃成这样。

    如果那天是秦天救我,我就亲一下他的红印。

    林蔚然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他唔一声,不锈钢叉子叉到舌头了。他心虚地抬头瞄了瞄,对上了沈秦天的一脸笑容。

    被沈秦天含笑的杏眼刺激到,林蔚然的脑细胞异常勤奋地还原了那天在练功房里两人一上一下倒在地上的场景。这真不能怪林蔚然花痴,沈秦天的眼睛确实太好看了,天生自带黑眼线,看起来特别真诚。

    他暖暖的体温,他淡淡的呼吸,他起伏的胸膛,他健硕的身躯。林蔚然不得不承认,哪怕现在慢镜头重播一遍,自己仍然完全不反感当时的彼此贴合。

    林蔚然把小花盆往窗台边依次放好,轻轻喷了点水。他就要到高校去演出《春闺梦》了,这次排练时间很短,好在他以前戏校里学过这出,王恢没什么高难度动作和唱腔,主要是配合女主角。

    演出后的讲座是青衣和小生艺术,范晓瑛的想法是在她示范青衣形体动作时,她和林蔚然都穿着演出中张氏和王恢的服饰,下半场林蔚然讲解的时候,他两个又换上吕布和貂蝉的衣服,避免学生们视觉疲劳,也可以多示范一些动作。

    林蔚然完全同意范晓瑛的温故知新计划,为了圆满完成演出和讲座,他这几天和范晓瑛真是同吃同住同劳动。额内个,同住的意思是晚上一起回宿舍楼。

    有了前车之鉴,林蔚然排《春闺梦》的时候刻意找了借口和沈秦天在不同的练功房。上次演个西门庆你都气成那样,这次要是见了男女主角的夫妻情深,那还不得往人家水杯里丢巴豆去,这可是沈大帅你上回自己嘟囔的。

    以上借口是解释给沈秦天听的,只有林蔚然自己明白,他是在躲着对方,因为…他实在不想每个夜里春梦每个清晨洗内裤了!

    好歹隔几天入梦一次都不行么!夜夜都看见沈秦天俊美的面容,睡不安稳呐,昨天上午在练功房,拿大顶差点摔了,幸亏旁边的孙瑞手快一把扶稳了他。

    为了让林蔚然看到自己的闪光点,沈秦天全身心投入了集训中。明年一月,省院和外地一家京剧院要联合赴北京演出。选的都是年轻演员,为京城观众送上青春版的多台传统大戏,接受皇城根儿下长大的戏迷们检验。

    沈秦天参演《龙凤呈祥》《失空斩》《四进士》等剧目,并有多个龙套任务。同去的还有孙瑞、陈焕、赵军、刘阳兵,以及院里一些青年优秀演员。

    沈秦天专门到文具店买了本记事簿,把排练日程一一写好,今天九点和胡琴师傅练嗓,下午《失空斩》响排,明天十四点和“刘备”对戏,后天彩排…后面还用尺子划出一栏写自己的排练心得。

    要说林蔚然在省院以来最受瞩目的时候,莫过于在校园演出加讲座的这段时光了。

    周五上午,拉着二团演职人员的大巴车陆续从省院大门开出,把门口保护路面的铁板压得砰砰响。道具箱的卡车昨天就开到学校了,舞美灯光音响师傅连夜布置,第二天早上又仔细检查一遍,确保在学校的演出顺利。

    下午的演出于一点半在学校礼堂准时开始。说起来有点小尴尬,上周的演出是全本《红鬃烈马》,晚上讲座详解老生艺术。今天晚上的讲座是青衣与小生,可二团目前没有排过全本小生戏,计划中的《凤还巢》还停留在修订剧本阶段,不然这部戏倒是非常适合此次的演出加讲座。

    《春闺梦》总共也就一小时,林蔚然自告奋勇说自己可以再来个《八大锤》,平时常练的保证没问题,只是要辛苦孙瑞从集训中抽出时间帮配演个岳飞。

    查过孙瑞的日程表,韩凭谦拍板定了计划:第一场《八大锤》,第二场尚派演员的《失子惊疯》,第三场《春闺梦》,一下午时间正合适,而且各有一场小生、青衣戏,又有一出小生与青衣合演的戏。

    陆文龙头戴紫金冠,上插翎子,垫棉肩,穿箭衣,身上绑绳,腰扎大带、脚登三寸厚靴。少年英雄一出场就博得阵阵掌声。

    一连串的高难度动作,学生们大声叫好。林蔚然当然早就预知现场的反应,只是,他没有料到台下除了喝彩声,还有一大片此起彼伏的叽喳声:哇这个陆文龙好帅啊!他的腰好细啊!鼻子太高了!他的嘴好漂亮啊!

    尽管叽喳的音量已经被努力控制了,但还是断断续续飘到舞台上。喂你们有没有看我的武打?林蔚然顶着有点发胀的太阳穴,认真演绎着少年英雄的飒爽英姿。

    呀呀他怎么下场了?等会儿还出来么?哇不过这个岳飞也很帅!他的腿真长!叽喳声继续。

    林蔚然在后台短暂休息,耳边传来台下女生对孙瑞的评头论足。他还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观众讨论的不是剧情不是演技而是长相。

    以前在县剧团也有不少年轻女观众来看他们演戏,但好像没有谁直接说出来,大概是乡下姑娘比较含蓄吧。当然,也可能是现在台下这些学生的父母不在身边,于是她们可以怎么想怎么说了。

    “团长我要罢演!”陈焕已经扮好金兀术,把嘴翘得老高。“他们都是俊脸,我为什么是花脸!”

    “孩子,想开点儿!脸丑这不怨你,谁让你上次抢了小方的杂粮饼干呢?记住,化妆师不能得罪,尤其是勾花脸的化妆师!”韩凭谦挤出一脸的悲痛,拍了拍陈焕的肩,数着鼓点,一把将陈焕推向台口。

    喔金兀术的花脸有点吓人!嘻嘻我觉得这脸谱好,有卖的没,晚上弄一个挂窗户上,小偷都不敢进来了。哎哎对,我们自己画一个挂到宿管科门口去,让他们不准我们用电热烧水器!

    同学们的评论让林蔚然和孙瑞在台帘后小乐了一把,小乐完赶紧又整装上场,继续演出。

    台幕合拢,《八大锤》结束。红色幕布再次拉开,陆文龙岳飞金兀术众演员登台谢幕,台下尖叫一片,依稀夹杂着 “等会儿一定要去找他们签名”“我从来不知道京剧演员这么帅”“演陆文龙的叫什么名字”“晚上是他讲课吗”。

    第二场《失子惊疯》开演,林蔚然在化妆间里歇着,一旁的范晓瑛面部化妆完毕正在贴片,再过一会儿他们就该更衣上场了。

    现在的林蔚然比刚才紧张,陆文龙虽然演出难度大,但他从戏校开始,演出了太多次,自认对角色把握还行。而《春闺梦》里的王恢,他毕业后就再没接触过,哪怕戏份比陆文龙少很多,哪怕这几天的排练得到了指导老师的认可,他还是免不了紧张。

    范晓瑛今年刚毕业,学习的是程派,等会儿要上演程派名剧,她也十分紧张,她嘴里不说,但手上不停地调整发鬓间钿钗的角度,强迫症暴露无遗。

    “等会儿演出完我们就在学校食堂吃饭,晚上七点半开始讲座,你们俩别跑远了啊。”韩凭谦自己也是演员,不可能察觉不出林蔚然和范晓瑛的紧绷。

    听他两个规规矩矩地答应了,韩凭谦心说这状态不行,想了想又开口说:“对了,上午和教导主任聊天时听说,这学校靠近东门那边有个迷你盆地,初衷是每年植树造林的场所。

    可数年过去,枝繁叶茂,现在成了校园情侣的幽会场所,学生管那儿叫情人坳。你们吃完饭散步可以,但要注意千万别误入丛林深处,众怒众怒,惊起情人无数。”

    说完,不光林蔚然和范晓瑛,周围其它演员也都笑了。

    “团长,”陈焕已经洗了脸,光溜溜的脑袋上还沾着水珠。“我说团长,你这明明是提示他们俩可以去情人坳幽会嘛!你不说谁知道那地儿!”

    “我还没说完呢,听着!”韩凭谦故作一脸正义:“学校最近成立了纪律小组,正在清查校园不文明行为,你们谁要被抓了我只能装作不认识你们啊!”

    “报告组织,我是光棍,捉奸捉双,纪律小组逮不了我,我可以随便去情人坳!”陈焕挺胸立正。

    “小组逮的就是你!”韩凭谦拿出在部队里练就的扑克脸:“没有女朋友你跑情人坳干啥去!偷窥呐?眼睛本来就够小了,这会儿再要长了偷针眼,就算方老师想给你画个漂亮的花脸都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韩凭谦和陈焕的插科打诨明显让化妆间的气氛放松了许多,卸妆完毕的孙瑞也加入了挤兑陈焕的队伍,曝光了宿舍里陈焕的一些糗事,大家说说笑笑,林蔚然和范晓瑛之前的紧张也被驱散了大半。

    好,现在要开始营造舞台氛围了。韩凭谦瞟了一眼手表,知道《失子惊疯》已经演出过半了。他嘱咐林蔚然去把服装盔头换上。

    “现在王恢刚刚新婚三天,就被征兵入伍。来,张氏,为你丈夫敬三杯离别酒。”韩凭谦把林蔚然的水杯塞到范晓瑛手里。

    ☆、第三十一章

    林蔚然明白团长一片良苦用心,他开始调整状态。

    这些日子林蔚然压力很大,排练固然辛苦,但让他心脏承受重压的,是他和沈秦天的关系。尽管之前与沈秦天在一起各种开心快乐,林蔚然从没往别的地方想过,直到吊扇事件的发生,才算是一跤摔醒梦中人,林蔚然瞬间意识到了自己对沈秦天的爱慕。

    可是男人和男人…先不说他爹会朝死里打他,也不说他妈该有多伤心,就说爱慕对象沈秦天吧,人家接受这种变态心理么。这种畸形的感情,还是好好收起来不要外露,吓了沈秦天不好。

    你看看,闷骚有什么好处,直接说开不就没事了么,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于是,无聊虐心狗血剧情就这么展开了。

    我喜欢他,希望他好,以后他结婚的话我去当伴郎,亲手给他们捧上结婚戒指。林蔚然没经历过这种西式婚礼,都是午饭时电视里看的。

    闭目将三口温茶饮下,再睁开,眼中已是无限依恋与不舍。团长看了比较满意。

    拿私事来调整情绪?这没啥可非议的,反正他状态对了,别管他刚才心里想的啥。演员演员,能演出来就好嘛,他现在总不能真去结婚然后分别吧,那演苏三的可不惨了,得到监狱里关一阵子呐。演太监的就更不能说了…

    “夫郎一去无音信,到今生死不分明。闺中孤影多凄冷,肝肠望断盼征人。”学校礼堂舞台上,张氏不惜抛头露面四下打听前线的消息。

    这一批众多求职者中,范晓瑛是第一个被院领导共同认可的新员。她在戏校成绩出色,在老师的指导下跟着程砚秋留下的音像资料刻苦学习。

    现在一些行家认为业内部分演员唱的程派其实不叫程派,是把程先生变嗓时的音色效果刻意放大,粗着脖子压着声带唱,程先生在世时也批评过这种现象。

    范晓瑛是幸运的,她的老师没有让她“跟我唱”,而是要求她“跟录音唱”。她老师说“我算什么,你怎么能跟我学?要跟程先生学!我要做的就是让你知道怎样能更贴近程派艺术,而不是让你继承我这把嗓音。”

    于是,唱腔幽咽婉转,表演典雅娴静的范晓瑛顺利通过几轮考核,被省院签下,上周她已经得到通知,接下来要排演程派大戏《荒山泪》,也就是说,院里很看重她要栽培她。

    林蔚然郑凌他们几个知道后,还凑钱请范晓瑛吃饭祝贺。林蔚然很羡慕范晓瑛,学表演的谁不渴望能当主角儿呢。大家都是一起进省院的,人家已经逐渐挑大梁了,而自己除了饰演西门庆,也就是这次的王恢还算个有名有姓的人物了。

    这期间朱宴泓约林蔚然吃过几次饭,但他始终没有告诉林蔚然他接下来要给何静雪的专场演出配戏。他赞同二团长的安排,先从龙套跑起,再慢慢给小角色,最后给机会当主角放光彩。

    后台的林蔚然对着穿衣镜挥了挥袖子,头戴八面威盔的王恢确实很帅。前几个月的小龙套,今天去当主角吧!

    一同参军的三人一个阵亡一个逃回,逃回的告诉张氏她丈夫王恢在战场上不要命地厮杀,红着眼持刀往前冲。

    “听他言不由得暗地心惊,想必是我大军输赢未定,这件事到叫我真假难凭”。张氏一个弱女子拿不动刀枪,上不得战场,她能做的只有日夜担忧。

    “王恢准备。”检查师傅来提醒演员。

    林蔚然已经酝酿好了情绪,他现在是妻子梦中得胜归来的丈夫。他走到台帘后,认真看着范晓瑛的表演。张氏轻叹“可怜废寝忘餐久,尽在胡思乱想中”,靠着茶几睡着,又起身扶门张望。林蔚然上场,脚下踏着干冰造出的一片烟雾,提示观众这是梦境。

    “官人,你回来了么?我正在想念,却好官人就回来了。”

    “娘子有所不知,下官辅佐公孙瓒,打败刘虞,天下已然太平,特地解甲归田,探望于你。”王恢眼中全是温柔。

    这是刚才的陆文龙!哇我还以为没有他的戏了!哦耶幸亏刚才我没回宿舍!

    林蔚然自我屏蔽着台下的叽喳声,继续诠释着与妻子小别胜新婚的欢愉。这倒是一段有趣经历哈,和在山村古庙前不同,和在剧院舞台上不同,学生是一个特殊的观众群体。

    问过丈夫身体没有受伤心理没有受惊,张氏放下心来,又免不一番小矫情:“因何一去无音信?不管我家中肠断的人!”

    “军中寄信不便,我也是朝思暮想,惦记娘子的。”

    张氏微怒:“毕竟男人多薄幸,误人两字是功名;甜言蜜语真好听,谁知都是假恩情。”

    王恢不悦:“娘子只管埋怨下官,你为何也不寄我一信?叫我天天的挂念,我不来怪你,你反来埋怨于我,真真岂有此理!”

    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都严格按照排练时的设计进行,林蔚然和范晓瑛默契地合作着,没注意到台下的叽喳声渐渐小了。

    张氏自思:是呀我也没有寄信与他。今日方才回家,怎么就斗起口来?待我安慰几句。于是展颜一笑,说了几句软话,又扶丈夫肩膀轻摇了几下。

    王恢也一笑:“好好,下官从此后就不再出门了。今日里庆团圆开怀痛饮,从此后伴妆台安心认命。”小两口很快和好,互诉衷肠。

    静坐片刻,王恢抬头瞧瞧窗外明月,伸手拉拉张氏衣角示意,张氏不理。王恢微皱眉头嗯了一声,用右手三根手指捻起张氏水袖,随着梆子声有节奏地轻轻抖动,似是哀求,又若相邀。

    素白丝绸材质的水袖轻薄透光,被背景灯光染成了粉红,台帘两侧卷上来的干冰在男女主角之间萦绕不散,非常唯美。

    成功引起张氏注目后,王恢左手食指伸直,指了指妻子,指了指自己,又往纱幔方向指了指。张氏示意他再坐一会儿说说话。

    莫辜负好春宵一刻千金,这时候说什么话!王恢急匆匆起身将门从内锁上,转身再拉起张氏水袖,大幅度左右摇晃,一脸小孩子要糖吃的赖皮相。

    张氏长袖掩面而笑,台下观众也轻声嘻笑。

    不料两人刚扶入帐中,却听门外人声鼎沸战马嘶鸣,敌兵杀来,王恢出门迎敌,张氏起身追随,却眼见王恢与众兵士越行越远,再无踪影。只剩她独自摔倒在无定河边,周遭尽是模糊尸身。

    寡□□孤人子谁来存问?这骷骸几万千全不知名。张氏在自己悲切的哭声中醒来,与丈夫的相见却原来只是一梦。今日等来明日等,那堪消息更沉沉;明知梦境无凭准,无聊还向梦中寻。

    台幕合拢,剧终。

    已依着剧情下场的林蔚然走上台,微笑着准备谢幕,却没想到红幕拉开,台下竟然有几个学生拿手绢擦着口鼻。而且不是几个,是好几个。这是干啥了?集体突然感冒?

    上台献花的是两个女生,其中一个红着眼眶,把花束递给林蔚然。林蔚然道完谢,见女生张嘴想说话,他点头示意。以前在乡镇演出时,老乡们经常在演出后问他们很多问题,大多是好奇,好奇他们去过哪些村子了,好奇他们刚才往地上那么摔疼不疼。林蔚然微笑地等着女生的问题。

    “王恢真的死了么?刚才张氏只是在做梦吗?”女生的眼眶更红了。

    这一段折子戏里没有描述王恢的生死,同学们肯定是拿了省院准备的剧情简介彩页,看了全剧概要。其实在张氏做梦之前,王恢已经战死沙场,张氏只是在梦中与丈夫的魂魄相遇罢了。可哪怕仅是魂魄,也最终离她而去继续杀敌。

    这个问题有点出乎林蔚然的意料,刚才她们不是集体花痴么,却没想到她们入戏了。他点点头,轻声说:“是的,人死了,那只是个梦。”

    演出时他全程用小嗓演唱,尽管念白中有真假嗓结合,但舞台上的夸张效果与平时说话不一样。现在他用本嗓发音,音色听起来格外美妙,内容却如此令人伤心。

    两个女生对视一眼,默默不语,含着眼泪下台去了。谢幕结束,红幕拉起。范晓瑛被学生们的情绪感染,也不想说话,只抱着鲜花呆呆地走回化妆室。

    至此,下午的演出全部结束,后台工作人员各忙各的,林蔚然忙着卸妆,陈焕帮着化妆师收东西,只有范晓瑛对着镜子出神。演员也是人,每次演出完毕观众起身鼓掌拎包走人,演员却要花时间让自己出戏。

    林蔚然比范晓瑛好一点点,他虽然也深切同情新婚三天便独守空房最后还要守寡的张氏,但他饰演的角色毕竟不是张氏,他还没有投入到无法出戏。

    要是我和秦天在一起三天就要永远分开呢?林蔚然今天只要不在舞台上,大脑就会不受控制地想沈秦天。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林蔚然心口一凉,就好像沿着一个陡峭长坡骑车飞速往下冲那时的感觉,顿时被压抑地说不出话来。

    在化妆室里等他们的韩凭谦头大了,明明刚才林蔚然的面部表情还相对轻松,怎么突然也一脸郁闷?眼看范晓瑛快哭了,林蔚然也开始发呆,韩凭谦心想这么下去可不成,晚上还讲座呢。

    “小林,来来。”韩凭谦把他拉到墙角。“给你个任务,五分钟内把小范逗笑。”

    “团长,我,我不知道怎么逗女生开心,真的。”林蔚然被他这么一喊,赶紧断了先前的念头。我和秦天怎么会分开呢,我们还要一起排练一起演出《拾玉镯》呢,我真是无聊,拿着剧情来对号入座,还说自己出戏了,切。

    “你想啊,她眼睛肿了晚上讲座多难看呢,再说她到时候要是一直这状态,你自己的后半段讲座也要受影响。”说完,韩凭谦眉毛一挑:这是为了工作。

    这理由让林蔚然无法反对,为了工作,好。他想了想,从手中的花束中间抽出一朵百合,递到范晓瑛面前,用小嗓念着韵白。

    “哎呀娘子,天气干燥花儿要凋,快来快来,将你那珠泪当作雨露浇,浇完比比是花美还是人娇。”见范晓瑛颜面松了一点,林蔚然直接用大嗓京白粗声粗气地说:“哪个敢说花更娇,下官直接切他的肉来炒辣椒!”

    范晓瑛直接笑出来了,只是眼睛一弯,刚才存的泪水也哗啦下来了。林蔚然眼尖手快,把花朵往范晓瑛下巴底下一伸,跟着眼泪滴落的位置来回移动,用花心去承接泪水。这一举动又让范晓瑛笑半天。

    这才二十多秒啊…就把姑娘逗笑了。韩凭谦目瞪口呆,就这还说不会哄女生?您这是谦虚还是炫耀!

    院长说的太对了,这小子必须是书记的重点监控对象!相貌如此出色又是学小生的,成天和女演员在一起眉来眼去,别说他专业学过戏里那些勾人手段,光看他刚才即兴自创的这个吧,就够把人姑娘哄开心的!

    哎呀妈这朵大桃花咋飘到我们二团来了!团长表示压力很大。

    ☆、第三十二章

    其实韩团长多虑了,他不用压力那么大,刚才林蔚然那番话可不是即兴编出来逗乐范晓瑛的,是他哄沈秦天哄剩下的桥段。

    前个星期,要么还是再前个星期吧,他和沈秦天忙里偷闲去逛街,看到有家新开的箱包店正在促销,沈秦天说我们买两个钱包吧,我的太旧了,我看你的也有些年头了。

    买两个款式一样的,还是买图案互补的那一对?他们俩犹豫不决。前者更好看,后者更有意义。

    最后林蔚然掏了个硬币出来丢,边丢还边哼着京剧唱段:某家有个凭天讲,将军使君听端详。

    结果是哪款都没买。不是那枚硬币抗拒了地心引力没落下来,而是箱包店老板娘问他们是不是演员,模样这么好看。沈秦天没吭声,林蔚然说我们是京剧院的。老板娘哟了一句“唱戏的啊”,虽然没直接喊戏子,但那语气挺蔑视的。

    于她而言,搞戏曲等于没钱赚,还要苦哈哈练功,她娘家隔壁就有一个话剧团的,每个月那点工资喏,还不够贼偷的,文化人又怎么样,哪比没读过书的她做生意来钱快,嗤。

    沈秦天气得把钱包样品往柜台上一拍,在他开口之前林蔚然赶紧抱着腰把他带了出去。走过两个红绿灯,沈秦天还在生气,喉结处的红印上下起伏着。

    林蔚然从口袋里摸出四五个硬币,展开捏在指尖,当作扇子给沈秦天扇风,还边扇边捏着花旦的假嗓说:“哎呀君子,奴家已经饿瘦,快来快来,将方才那婆娘叉到炉中火头,烤完尝尝是驴肉还是狗肉。”

    为了哄好沈秦天,再贱一点的造型他也敢尝试。

    看他用兰花指捏着硬币扇子,眉眼又嗲兮兮的,沈秦天心里笑翻了,脸上却还绷着,冲林蔚然瞪着眼睛撅着嘴,撒娇呢这是。

    林蔚然察觉到沈秦天在隐忍笑容,他干脆直接用老生的豪迈大嗓说了一句:“谁要敢说那是人肉,老夫买一车茄子灌他吃个够!”

    沈秦天乐出声儿了,拿手指去戳林蔚然的酒窝:你就是个大茄子!

    林蔚然这边还没完,右手作菜刀状,边切边念着改编后的报菜名:“蒸茄子,烧茄子,卤煮茄子,酱茄子,腊肉松花小肚儿茄子,晾肉香肠什锦茄子…”满口的京白,故意把小嗓逼得尖尖的,听起来格外滑稽。

    沈秦天笑得靠着树干站不直身体,最后滑坐到地上,衣服上蹭了一大片灰,也顾不得周围的路人了,爱侧目侧去吧。

    所以啊团长,林蔚然是为了哄沈秦天才会让大脑高速运转想出这么一套胡说词儿来,逗别人他才懒得。要不是你拿组织的威严工作的名义威胁他,他连改编一下这段老梗的兴趣都没有。

    这次校园行,沈秦天是有点不放心。校园里花花草草多,今年九月刚入学的学生又和林蔚然岁数差不离,到时候甜蜜蜜的花香熏一熏,指不定出点啥事!

    当时在空军医院疗养科顶楼,内个,对吧,他们俩赏月的旁边就有一大丛月季,那叫一个香!

    只是沈大帅忽略了,现在十一月,就算还剩几朵晚谢的秋菊,那也是涩涩的不香呐。

    于是沈秦天独家委托孙瑞当侦察兵,详细记录林蔚然和女同学的互动情况。只是沈大帅又算漏了,孙瑞这边演出完毕就马上卸妆赶回来集训,哪能贴身监督呢。

    演职人员的晚饭最终还是在教导主任办公室里吃的。本来林蔚然他们已经到食堂了,团长谢绝了学校弄个单间开小灶的好意,安排大家和学生一起排队打饭,结果不少学生把演员们认出来了,兴奋地围着他们问问题。

    演出结束已经一个来小时了,经过调整,女生们不哭了,开始八卦。

    “老师老师,你平时排练这一段会不会哭啊?”问范晓瑛的。范晓瑛说确实心里会很难过,因为演戏要投入真感情,不过不能哭出来,会影响妆容和嗓音。

    “请问老师,你们每次化完妆这么漂亮,会不会舍不得洗掉?”不少女生被京剧化妆吸引了。范晓瑛回答说必须洗啊,不然第二天皮肤就会差了。

    “老师,那你们在一起演出爱情故事,另一半会不会吃醋?”问题一出,周围一片嘿嘿笑。

    范晓瑛说我没有男朋友,林蔚然笑说我还单身,心里却揪了一下:现在知道自己的心思了,那,是会一直遥望着秦天,还是会和异性结婚?哪种都够伤心的!

    学生们一听高兴了,说老师你们都单着,就配配对呗,白天一起演戏,晚上一起回家,说完大家都笑开了。

    范晓瑛今年不过十九岁,一下子脸蛋通红。林蔚然更小一点才十八岁,他也窘了,手足无措,和台上的风流潇洒判若两人。

    韩凭谦挤过来解围,他说你们林老师范老师可是我们院的大帅哥大美女,暗恋他们的人多着呢,你们现在乱点鸳鸯谱,回头哪天当心被围攻!所以我友情提醒,从现在开始,同学们时刻带伞,天阴遮雨、天晴蔽日,遇到袭击挡鸡蛋!

    说完食堂里大笑一片。

    这些天沈秦天一直占据了林蔚然的脑内,有时是真事有时是杜撰,此刻也不例外。听了团长的话,林蔚然这会儿脑补的片段是沈秦天一手巴豆水一手臭鸡蛋,骑在宿舍楼下的双杠上,对着四楼范晓瑛宿舍喊话挑战。

    哈哈哈太欢乐了。林蔚然忍住了大笑,却没能把酒窝忍回去,周围顿时一阵女生间的嬉笑和咬耳朵声。

    为了保证演员的休息,教导主任让食堂把饭菜打包,把韩凭谦林蔚然范晓瑛,以及化妆师和乐队师傅,也就是晚上要参加讲座的几个,都带到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孙瑞陈焕他们演完就走了,孙瑞接着回去集训,陈焕据说好像可能大概,是到车站接妹妹去了。

    谁也不知道他啥时候冒出个妹妹来,只听说过他有两个姐姐。看他那屁颠屁颠的样子,怀疑不是暗恋对象,就是没向组织汇报过的女朋友。

    晚上讲座的发言稿是韩凭谦审核过的,但讲座的形式他没有规定,演员们自由发挥。范晓瑛和林蔚然商量的结果是,上半场范晓瑛讲解青衣的身形步伐和唱腔,林蔚然在旁边化妆,下半场反之。

    这样万一演讲枯燥了,同学们还能看看化妆步骤解解闷儿。等林蔚然演讲完以后,他们设计了一个抢答环节,根据之前的讲座内容,邀请答对的同学上台,为他化妆更衣,再教几个动作,拍照留念。

    韩凭谦对他们的计划比较满意,这样的互动很符合他的设想,校园行就应该轻松有活力。像团里某些老先生建议的那样把百十年前的京剧老照片拿出来放幻灯?哼,学生还没睡着我先开始梦游了。

    “小生演员的目标是五子登科,嗓子翎子扇子褶子把子,样样都要精通,说通俗了就是能文能武。”林蔚然的下半场讲座已经开始了一会儿,他身着王恢的服饰,手中拿着扇子,展示着扇子功的各项技巧。

    林蔚然不打算照教科书抄太多,他觉得这次讲座最重要的是示范而不是背诵。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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