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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节

    灵异:《死神编号二五零四》 作者:W

    第15节

    小披,小披。

    神殿很大,他跑了许久才找到大殿,确认後才停下脚步,撑著膝盖喘气休息。但视线仍直直盯著前方。大殿是以白色与淡黄色组合而成的,占地有四五个学校那麽大,柱粗如千年树,上头纹著古老的文字,其他的装饰他是看不入脑子里了,只看著中间躺在冰床上的衣飒,以及在他身旁来回走动的人们。大多是一些专业人士与高层,有些之前有看过,他也在这些面孔中认出了父亲。

    他刚想继续走,就看见斜方另一道大门开启,几个人推著一个桶子,不晓得是什麽。推车推移的声音激起容器内液体的晃动,啪答的声音在宽大无物的神殿内造成极大回响,小披以为是圣水之类的,突然就闻到一股浓稠的血腥味。

    无由来的,他有非常不安的预感。

    三步并两步走过去,他一把扯住正在发号施令的父亲,急问:「血哪里来的?」太不安,让他忘了礼貌,扯了人就切入重点。诺靡亚挑眉,没回他的话,只说了句「到旁边去坐著,很快好」。

    他越不回答,他就越焦躁。小披:「不要!到底是怎麽回事?哪里来这麽多血?」

    诺靡亚拿起递来的银盘上的精致蚕绳,无视於小披,开始念起咒语。随著他的诵读,蚕绳散发出粉红的光芒,又注入豔红的光球,转瞬间,轰然火起,燃烧了整条长绳,却神奇地避开诺靡亚手执之处。诺靡亚反手举起,接著指尖轻抬,剧烈燃烧的蚕绳便随著这个动作漂浮在空中,然後落入血筒内。圆形的容器内瞬间爆发起不自然的蓝色火焰,并散发出腐臭的尸味。

    小披还是扯著诺靡亚,只因突然爆出的火焰而退了几步,很快又站回来。「你还没跟我说,这血是哪里来的?做什麽用的?」

    诺靡亚这才正视小披,面无表情的冷然面容突然浮现温和的微笑,就如一直以来爱子的诺靡亚「父亲」。「当然是救人用的,小哈别担心,一旁坐去,衣飒很快没事情。」

    小披还是瞪著他,手没动作,眉头紧紧纠起。「你跟我说真话。」

    他还是笑。「什麽真话呢。小哈不相信爸爸了?是不是?」

    小披咽了口唾沫,僵硬地回头看向面露痛苦却未睁开眼、彷佛正做著一场恶梦的衣飒,又看向那气味腐臭的血,坚决地说:「对,我不相信你。」他抬眼,看向自己的父亲,一个字一个字阴狠地重复:「我、不、相、信、你。」

    再蠢,他都看得出事情正往什麽方向偏去。

    他只是战斗能力不足,但对这种事情,他比谁都还要敏感。

    诺靡亚的笑容敛了些,又很快撑起。「小哈,你这麽说让爸爸很伤心。」小披没理他,迳自问:「阿滚标呢?阿滚标上哪里去了?」

    「现在他们倒是比爸爸重要了?」他轻轻地问,语气甚是温和,却很认真,语速因而缓慢。小披急道:「你扯到这些做什麽?我现在在问你,阿滚标人在哪里!」

    诺靡亚注视他许久,才开口:「小披,你要知道,我为你制造的世界,真的是为了你。」

    「你在说什麽──」

    「小披,只有你不能背叛我。」他说。「绝对不行。」否则他的世界就要崩溃了,失去了最後一点的支撑,他真的会崩溃。他伸手想抱住小披,却被一手打掉。

    「我现在只问你,阿滚标在哪里?」他看著父亲,眼微微眯起。

    诺靡亚微笑,没再说什麽了,但却可看出嘴角的阴毒。他突然回过身,对众人道:「等火焰变成蓝色就将蚕绳拿出,系上。」接著挥袖离开。

    小披瞪大双眼,急著想追上,无奈却使不上力气再奔跑。「爸!」

    诺靡亚走没几步,就使用瞬间挪移离去,小披空望著空无一人的方向喘气,稍久才平息。他冷静地走到大桶边,声音却在颤抖:「你们老实跟我说,这是不是、是不是阿滚标的血?」

    只有你不能背叛我。

    快步走回中央专属办公室的路上,诺靡亚双手紧握成拳,眼直直看著地,没了从前的优雅从容,看来只有焦躁十分。他咬著下唇,几次放开,有几次压抑地咬上,直到舌尖嚐到血腥味,他才停止自虐般的举动,狠狠抹去那几条血丝。这个时间中央里几乎没有人了,走廊灯光昏沉,微弱的照在淡蓝色的毛融地毯上,少了平时的生气,多了几分末日的诡谲。

    脚步踩在地毯上,几乎是没有声息的,更何况是他轻似猫的步伐,但现在的他却觉得吵,总觉得整个长廊上都回盪著自己的声音,以及无法掩饰的气息。一种无法言及的恐惧在身後跟著自己,亦步亦趋,彷佛只差几秒就会被掳住,紧张跟在心里跑著,梗在喉间,压在肺上头,於是步伐越踏越快,终於在忍不住想要奔跑时到达了办公室门口,他慌张著拿出钥匙打开,但手却抖的好几次对不准孔,反覆试了几次之後才终於打开房门。

    他毫不犹豫的一踏入就关上,房门大力撞击的声音太过巨大,在这个空间中久久不能平复。诺靡亚沿著门板滑下,必须要紧咬著牙关,才能忍住牙上下打住的冲动,他紧紧环抱著自己,一次次抽气、吸气。

    他在说什麽。

    他想笑自己的,几岁人了,早就不是十几岁的娃儿,还那麽没安全感呢,当发现自己其实并非想像中的那麽好掌控时,他真的震惊了。

    这麽多年来,眼泪哭尽又流、流了又尽,到最後最完美无破绽的诺靡亚,他以为自己是完全了,他可以不再在意背叛,他以为就算支持自己的人没剩下半个,他也能够处之泰然。

    就像那时,可以撑著笑容面对眷尹,用尽一切就是为了要在他面前骄傲,让他看到最光耀的诺靡亚,让他知道就算自己根本不需要他,因为不想让自己狼狈不堪,因为他那支撑了自己数十年的骄傲。

    他真的、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完全了,无血无泪、无情无欲,可以对一切毫不在乎的诺靡亚。可是他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害怕孤单,他一直把小哈当作他的最後,他不能接受最後一个人也离去。

    小哈已经是他的全部了,已经是他抛弃了一切之後的全部。

    他抛弃了最初的自己,抛弃了妻子,抛弃了眷尹,已经没办法再接受有人离去了,所以他紧紧抓住小哈,就像死命要抓住最後一根的浮木。

    他从一开始就走错路了,其实他也知道。当初跟眷尹诉说自己的计画时,他是半开玩笑的,他没想到眷尹反应会这麽大,甚至当场甩了他一巴掌。

    当时他的笑容僵在嘴边,然後又好不容易撑起,道:「干麽呢,我开玩笑的,你生气了?」他没有去遮掩因那掌而红起的肌肤,只是不断讨好的笑。他何曾对人这麽过了?百般讨好、战战兢兢,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毁坏了彼此的关系,开始懂得看别人的脸色笑,懂得看别人的脸色怒。

    眷尹,你当这是谁教我的?

    眷尹怒道:「这种事情,就是开玩笑也说不得,你以为你几岁?」诺靡亚楞了楞,又谄媚地笑:「知道了,你别生气。不说了。」

    眷尹看了他一会,呼出口气。「我先回去了。」他急留:「不是要去吃东西吗?」

    他说:「不吃了。」

    诺靡亚微笑,苦涩的几乎撑不起嘴角。「嗯。」

    的确,说出那种计画,他是过份了,他自己也知道,可是眷尹,就算不是开玩笑的好了,你这种人,又怎麽会知道受诅咒家族的人的心情?命运掌控在别人手中、随时有可能会死,你们这些不必受罪的人,又怎麽会晓得?

    为什麽这麽倒楣的人就得我们不可?如果现在换成了是你,你能够不怨?为什麽别人就能平平顺顺的过,你不会不去想这个问题。

    我也并非真要去做的,只是为什麽你不肯静下来听听,而是选择当场就挥了我一巴掌?你晓不晓得当时多少人在?你晓不晓得我有多难堪?没有一句道歉,而是马上转身就走,你要我情何以堪?

    他不是──他不是一个那麽没有尊严的人哪!

    之後他不再去提这件事情,一直到小哈的出生。看著这个婴儿,又会哭又会笑,长得白白胖胖的,咿咿呀呀地乱挥舞著小手,最後紧紧牵上他的衣袖,紧紧捏著。

    他那时候想,总有一天这个孩子会叫他一声爸爸吧。

    那样子的时刻,会很幸福吧?

    笨拙地学爬、笨拙地学说话,然後会走路了,然後这个孩子会走在自己面前。那是一种无法说清楚的父母看著孩子的感受,那种在那一刻发誓要保护他一辈子、不为人父母绝对感觉不出的心情。

    这样的孩子却有可能面临不幸,这个打睁开眼就盯著他猛瞧,然後笑开的孩子,会在自己面前支离破碎,化为云烟。

    光是想就让他血色尽失。

    他还记得那时他或重或轻的捏著他的小手,说:「我会保护你,不让诅咒侵袭。」他是认真说的,真的。

    甚至後来他後悔生下这个孩子,因为一生下他,所有的诅咒将转移到他身上,就这样一代一代传下去。

    有没有可能,这个孩子就是那一代?

    有没有可能,他会死在自己面前。

    他想在那一刹那,过望的一切会瞬间裂为碎片,爆炸,纷飞,然後将回忆刺的面目全非。

    他怎麽可能能接受那种事情,怎麽可能。

    或许是学不会教训吧,他向眷尹诉苦,得来的却是满不信任的一句:「你该不会要用你之前说得那个了?拜托你,别老想那些。」他呆楞,笑:「我没想到那个。」眷尹:「是吗?」

    怎麽回事呢。

    在你眼里我就这麽著的?

    眷尹,你真的有认真听我说话麽。那时候的你,有认真在乎过我的心情过吗?

    最後当一切变成了赌气,他将一切的不合理化作合理,才又来指著他骂说,诺靡亚,你病态,他该如何反应?

    眷尹,将我推上这一步的,要真说起来,也是你。

    「这样的你又怎麽能够背叛我!」他怒吼,一把挥掉桌上的所有东西,文件啪啦啪啦地摔落在地面,愤怒吵闹过後又是一片沈寂。

    不会有人应答,不会有人作声,也不会有人同情。

    就如这几年来一人独行,不管怎麽大叫,不管怎麽吵闹,还是惹不来任何一个重要的人的回盼。

    当一个孩子哭了许久要不到糖时,他就学会下次不再哭了。於是感情渐渐沈淀,激情渐渐隐藏在微笑的面具之後,他以为这样就是最完美的诺靡亚,却没发现自己根本没那个本事。

    面具一直在裂开,因为一次一次的、孤单斧头的敲击。

    吵闹过後的沈寂,失落。因为面具不够完美,所以有时候,眼泪还是会渗出的,只是已经不若年轻时的喧哗,学会无声的落泪。

    时而徬徨,这样子的他,就是当初最渴望变成的麽?徬徨而後悔,後悔而悔恨,悔恨而怪罪。

    错误的绷带将他层层绕紧,然後将之缠绕在欲断的十字架上。

    为什麽总是他的错?

    为什麽只有他需要负责?

    而又为什麽,走在这条路上,猛然一回首,竟悲哀的发觉身後无人,唯有空荡荡的死寂。

    他最害怕的孤单降临,连他的儿子都离去。

    他苦涩的笑,想哭出声音,身体过於用力的颤抖,却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个伪装之後的身体。

    嘶吼也已经没了意义之後,他该怎麽办呢?只剩下躯壳的自己他环抱,苦笑,低喃,哭泣。

    他为自己造成世界的错误负责,怎麽就没有人来为世界造成他的错误负责?呜咽,回盪在室内,控诉。

    现在的世界没有月光,没有人看得到他哭。这样子不是很好吗?不用去害怕自己的骄傲破损。

    不是很好吗?

    失神,然後又一次苦笑。

    只有你不能背叛我,小哈,真的,我只剩下你了。

    狂风卷起他乌黑的发丝,瞬间跃上地狱之火的光泽,又在瞬间完全溶於夜的漆黑内 。他能够听见远方有灵魂哀号,所踏之处有大地悲痛的隐隐颤抖,对於这些,他没有做出停下脚步观看的反应,只是紧抿著唇,血红的眼流转著怜悯与恻隐。

    眷尹的动作极轻,像是怕自己的脚步毁坏些什麽似的放轻脚步,最後腾空跃起,从高处俯视世界,这一看,又是一个皱紧眉,担忧的视线由地面移至上空,他看向腾於世界最高处的亮点──唯一的光芒。

    维持著整个世界的根源,在末日与世界融为一体,意识将与开启者同在──天神遗留给世界的最後恩惠,又是他残酷的证据。

    那些早已被禁起或是销毁的神话中是那麽写的:「神告诉使者,千年後世界将因毁灭而重生,使者必须不老不死横跨千馀年的时间,在开启者造成世界动盪之时,与世界融为一体,以自身伟大力量牵制住很可能随时崩毁的世界,使之度过危机。这期间,使者的身将无法做出任何动作,只有意识离开躯体,与开启者与结束者(又作重生者)同在。」

    这是最原本的文献,是他在东方神只殿找到的,後来的文献全改成了:如果天人侵犯人类,世界将毁灭。事实上,那只是一个牵制住骄傲天人的方法,并使世界加快脚步毁灭再重生而已,就算不做这些,这一天照样会到来的。

    谁晓得神在想什麽。

    或许是血脉相连的关系,他在不久前感觉到阿滚标生命力微弱,他想用魔法侦测他的位置,却发现侦测魔法直通天际,又在碰到顶端时被打了回来。被带回天界,那遭遇什麽事情,也可想而知。

    想也知道当初自己的阻止对那家伙的脑袋来说是没有效用的。

    这个世界的人类已经陷入沉睡,进入在黎明前绝不会消失的梦魇之中。看看自己,活了这麽多年,纵然自己一身绝技又如何呢?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只能袖手旁观而已。虽然和阿滚标是父子,但事实上他常觉得两人不管在各方面都不太相像。

    就从成绩这种小地方来说,他一向不太热衷於成绩的表现,因此延毕了不晓得多少年,还成为学院里的传奇──「校园七大不可思议.怎麽有人能延毕这麽久」,标题好像是这样吧,前些年还有看到,不可思议册子上头还有自己愚蠢的学生照,他一直很想像那些无聊的学生提议提议,要写是行,但不要贴那张照片。

    至於阿滚标就不同了,别看平常他那个活像要混到死的死样子,在面对考试或是什麽方面,「不服输」这三个字就会自动跑出来跃到他脸上,尤其是衣飒出现之後,这一面表现的更明显。他必须要说,他对阿滚标的教育真的是采取完全放任态度的,谁知道他会养出一个天才,这种感觉就跟母鸡随便下蛋梅打算孵也没打算照顾结果却生出了一只黄金镶的小鸡一样不知道是要高兴还是要无言。

    在对待人、对待事情也是有明显差异的。

    就像今天阿滚标会为了衣飒放血,而他不见得会为了别人这麽牺牲,就像阿滚标总是有一股不晓得哪里来的为别人拚死拚活的热血,他却是个在受到严重打击之後就瞬间逃跑的混帐。

    其实仔细想想,诺靡亚有些话是对的,又回想当初,他总会发觉自己当初对於诺靡亚提议──不管是开玩笑也好、认真也好──的冷漠,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有些时候是太过份了,诺靡亚说是他害的,其实也不会太超过。

    的确有部份是这样,而他根本无法去反驳那些部份。

    责怪别人时总是说的头头是道,冷静下来时,不小心触碰到自己犯错的那部份,又会为了避免痛苦而完全无视,或是找个藉口自圆其说。

    那些他是懂的。

    他实在没有阿滚标的那满腔热血,在诺靡亚做了那些事情之後的隔天,他便毅然决然离开天界,无视诺靡亚讽刺笑著的眼里忍了多少的泪水,无视他拿出短刀威胁,他还是决定离去。

    他到现在还是不太能理清当初的那种心情。

    是害怕、失望、愤怒还是什麽的,始终理不清。

    不过他很确信自己无法原谅诺靡亚做了那些事情,也无法忍受冷静下来後发觉诺靡亚做的这些事情有绝大部分是因为自己时的难受,那种愧疚感。

    但是要是阿滚标的话,大概会傻到继续陪在那人身边吧。就像现在对待衣飒,义无反顾的,又是顶罪又是放血。

    再见诺靡亚,其实他心里某一处隐隐抽痛,然後发酸,最後化为苦涩涌上喉咙。在自己到处美其名旅游实际是没地方去也不想回去的期间,他不可能完全没接收到外界的消息,他当然有耳闻诺靡亚的成功、全天界对诺靡亚大人的赞颂,每每听见那些赞美──「诺靡亚大人多睿智多聪明」、「诺靡亚大人多漂亮」如何如何,他总会想起很久以前的诺靡亚。

    还有以前的一些事情。

    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像阿滚标那样,为了别人而不顾一切。

    再见诺靡亚时,其实他情绪很激动的。很多年没有见到他了,所有一切消息也是来自天界的报纸,诺靡亚挺常出现在版面上的,常伴著马达尔或是总理上报,神情大多是眯著眼笑,却没以前那种天真开怀的感觉。

    有一天他注意到那头本来直顺的淡黄及肩短发长了、还微微地卷起几浪不明显的弧度,他才惊觉时间流逝,过去有今日之间隔了多长的一段距离。那种明明联系著。却是微乎其微的感觉,老让他心底怪异──然後一直到了又见诺靡亚,他突然发现,诺靡亚在自己这几十年的生命中一直存在著,而自己对他来说却是一大片的空白。

    原来那种怪异源自於,诺靡亚的时间在走,而他却停下了。

    他突然想起诺靡亚说的,他杀不了他。

    骄傲自负的神情里,其实烙著很深很深的──怕被反驳的恐惧吧?

    他竟然隔了这麽一大片空白之後才惊醒,自己那一直以来想起诺靡亚就隐隐作痛的感觉,其实是不忍。

    第十章之二.分离

    他不晓得父亲是怎麽想的。小时候看著其他孩子在特定节日或是什麽对父母说:「妈妈我爱你」或是「爸爸我爱你」,他总疑惑,为什麽他们能笑得那麽甜说出那种话来?要他说「我爱你」事实并不难的,要真要求他说,他也能说出来,只是,他大概不能那麽由衷。

    也并非他对父亲没有爱,他想,自己或许是少那麽点激情,总是父亲越来越热烈,他则越来越冷漠,就像自己退居到某个点,无法伸展自己的感情了。或许这就是他的个性吧?没有热情。

    对於学业、对於交友、对於爱情,甚至於对於亲情方面,都是如此的,常常他在想,当初自己会那麽积极著下人间,要不是给自己的彻底失败找了个藉口逃走,就是被鬼打到。

    然後来到了人间遇到阿强,遇到了小精灵,视野渐渐宽阔,他不再是那个被困在天界、备受父爱的小哈,而是凡事都得自己负责的小披,到目前为止他想自己还没有太大的改变,然後一直到遇见了阿滚标。

    一直是由别人口述或是从报纸上看见的传奇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承认自己有那麽点感到新奇,阿滚标没有自己想像中的长相猥亵──虽然思想有点,嗯。但大致上是与他心目中的「罪犯」有相当的差距的。跟著阿滚标闯来闯去,看著阿滚标提及衣飒时的神情,听他们的故事,最後旁观阿滚标与衣飒的对峙。

    他承认自己有那麽点嫉妒衣飒,能够被一个人那麽看待,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吧?没有多少人可以一再被伤害却还是一如往昔,平常笑骂归笑骂,但其实他都看在眼底。所以那天他才会对衣飒动这麽大的气,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情绪被真正撩拨起,眼前的景物不停被泪水覆盖。

    他知道自己并不是讨厌衣飒,而是他太替阿滚标不值。

    「小哈」的事情他记不起多少了,倒是属於「小披」的记忆,所有往昔,皆历历在目。他没办法形容那是怎麽感觉,眼泪是酸涩的,太多来不及从眼中流出,只好拚命往体内流动,滑过喉咙,滑进五脏六腑里,甚至渗入血液,眼泪是酸辣的,一下一下,刺痛著左心。

    他甚至是可以微笑的,但齿却紧紧咬著下唇,所以弧度肯定很微弱,眉是皱著的,而眼是红的。

    阿滚标那家伙很自负,一举一动,都是天才的自傲,尤其是手中握著剑的时候,那是一种无人能敌的风采。血红色的眼像诅咒,他却能勾勒出只属於自身的风华。

    跟著这种人很幸福,你能肯定他会不离不弃,自私一点来说,就是他永远不会先离开。

    所以,他想他真得很喜欢阿滚标吧?

    躺在平台上的人,血色尽失,他从来没见过阿滚标总很健康的肤色有这般苍白过,浓稠血色的眸不是睁著的,只有一扇黑影轻轻覆盖在眼下,连一丝颤动也无,唇没有任何弧度,没有撑起也没有落下,甚至连紧抿著也没有,唇色惨灰。

    让他最难过的,是他连痛苦的神情都没有,就像死去了一般,就像再也醒不过来了一样。隐约有记忆,好几个钟头前自己拚命给衣飒施法,最後身体的痛已经麻痹,连念咒也是无意识的,就像大脑下达了一个指令就立即死去,他隐约能听到阿滚标叫他停了、别念了,但是他停止不了,只是不断的念著,血好像越流越多,要是那时睁开眼的话他说不定会昏倒吧?他能感觉到血顺著衣袖滑落,滴在裤管上,或渗入裤内、或流到地面,最後乾涸。

    为了衣飒所以他这麽拚命,放不下的失不去的离不开的抛不了的拆不开的所有所有所不能够允许的。

    那时的脑海中浮现衣飒的样子。

    初次见面时,觉得这人看起来一整个有高手的气息,然後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发现跟这人比起来,阿滚标都叫做谦虚,而且这人特幼稚,会干言语讽刺──越喜欢他越爱骂──这种小男生才干的事,会跨上脚踏车两脚撑在地上翻个白眼一手还叮铃铃地转著铃铛,其实自恋的要死,绑个头发一定要绑到好,但是明明平常不喜欢整理还爱留个长头发,一整个就是幼稚幼稚讨人厌讨人厌。

    然後自己蹲在衣飒面前,给不停冒冷汗的他打入治愈术,眼对著眼,那个画面清晰得很,其实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但想起就想哭,还有这人明明身体难过的要死,还爱嘴硬,秀丽的脸上一整个惨灰,然後自己运用起根本不熟悉的东方武学,才一个晚上就跟著衣飒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回。

    那时候自己的信念,真的完全是想救这个人,想救衣飒,所以那个晚上也是一样的,他想救衣飒,这个人死不得,他这样跟自己说。

    意识处在半昏迷状态,隐隐约约觉得父亲来了,还用魔法强制将自己拖离,感觉自己跌入谁的怀里,气息像是阿滚标的,感觉有人反覆念著自己的名字,慌乱又不知所措地抚过他的脸,指尖带了点微微的颤抖。

    阿滚标叫他,反反覆覆的,一声又一声的小披。

    一声又一声,没有确切对自己说什麽,但却悲伤的让人想哭。

    失不去的。

    离不开的。

    抛不下的。

    输不得的。

    放不了的。

    血还在流,混著阿滚标跟自己的,他想睁开眼,却全然无力,後来父亲说了些什麽他听不进去,意识混沌,眼前一片漆黑,意识浑浊。

    不能够被允许的。

    比方说,离去那些的。

    梦中的世界是一片荒芜,混著灰的白是天是地,世界之间自己一人独立,视线是沧灰的,他有些不安,四处张望。

    他不晓得这里是哪里,被抛弃被遗忘被孤立的恐惧缓缓侵蚀他的知觉,灰白之中他以前所拥有的冷静全不见了,很害怕,这个世界太过巨大,巨大的灰白充满压迫感,紧紧压缩著他仅存的理智。

    很想呼喊出什麽名字,他的唇微微开启,反覆开合几遍,才终於能喊出自己所想要念出的名字来。

    「阿滚标?」他小心翼翼地踏出一步,四处张望。「阿滚标?爸?」

    压迫感。

    这个世界大到没有回音,是一片虚无。

    他忍不住喉间一紧,紧张地喊:「爸──!衣飒?喂阿滚标!」

    整个世界都在旋转,绕著他快速转动,轻轻低笑。

    他忍不住拔腿跑起,白雪之间渺无人烟,寂静得恐怖。终於他好不容易在远方看见人影,没管是谁,他只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最後一把拉住那人。那人回过头,血红色的眼闪著惊讶。「小披?」他说。

    他忍不住失声大哭。

    ──「跟著这种人很幸福,你能肯定他会不离不弃,自私一点来说,就是他永远不会先离开」。

    所以,在那场彷佛走不出的梦境里,你才会是我寻到的第一人。私心希望著的,所谓的不离不弃。

    能够体会这种感情之後,他真正无法了解自己的父亲。

    这些都是他的学生,他怎麽下得了手?

    他一手抚上阿滚标的颊,终於忍不住痛哭失声,眼泪不断地流,像是永远流不尽。他眯起眼,紧紧抿起双唇,白皙的拳头握紧,甚至捏出青筋。他忍无可忍地打上一旁的句柱,猛地回头大叫:「搞什麽!还不快治疗!楞在那里做什麽!非得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吗?你们是废物吗!快点动作!」气极,他的怒吼回盪在广大的神殿里头。

    直到那群傻去的人有了反应,各自动作起,他才深呼吸口气,回过身,面无任何表情,眼底却承载著无数的悲痛。

    悲痛至极。

    他轻声问一旁的人,语气冷然。「总理什麽时候会来?」

    「总理已经在路上了。」

    「嗯,赶快准备好,我要施治愈术,你们在一旁辅助我。」冷淡的眼神扫过旁人,他一个字一个字说:「我要救活他们,要他们其中一个死了,我就让你们一起陪葬。」

    黏稠的冰冷覆满全身,衣飒睁不开眼,看不清四周是什麽景色,闭著眼时感官更敏感,虽然已没有一开始那般痛不欲生,但这种从指尖开始入侵体内的阴冷,让他很不舒服。森寒,冷得恶心,又像拿著针缓缓挑开自己的指甲,又刺又麻,偶尔来一两阵强烈的剧痛,疼的让他想尖叫,却发觉自己出不了声。

    阴湿,这个地方,就像是被遗弃的世界角落,连空气的抚触都让人感到绝望。或许醒不过来了,他突然有这种感觉。

    或许真的醒不过来了。漫地铺撒著绝望。渐渐的他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袋昏沉,沉甸甸的,又有抽痛一下一下跳在太阳穴间,等到他想皱眉,才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控制自身的能力,又细一回想,甚至快想不起自己是谁,又为何在此处。

    像有灰雾盘据在自己脑海,思考不得。

    突然一阵电流窜上他的四肢,起初只是微弱的酸麻,接著,剧烈的电击穿透他,他想做出什麽反应,却完全无法动弹,随著电流而来的,是万箭穿心的痛苦。突然脑中清澈了,却浮现一幅又一幅炼狱的画面。

    他在炼狱中死了好几遍,受肢解、活食、割千刀,血留遍地,他能清楚的感觉到痛与恐惧,但那些痛他都咬牙忍了下来,只发出细微的抽气声。他不知道为什麽自己要忍,就连那群不晓得是什麽生物的东西,在他断裂的手臂上洒上红蚁,他都紧紧咬著牙,任凭那群红色妖魔啃蚀过自己腐烂的身体,然後侵入眼窝。

    他记不得自己的名字,他不晓得为什麽自己在这里,只感觉到很沉很重的绝望覆盖著自己,浓浓的悲哀让他麻木,渐渐的感觉不到感情,就只剩下生理上得痛觉了。如果只是身体的痛,他真的没关系的。

    心麻了,想不起什麽了,也就恐惧不了什麽。

    就是内心有某一处亟欲想起,也终究勾不起任何情绪上的波澜。他只那麽想著的:很快就结束了。但他不晓得结束的,是他自己,还是这个令他窒息的世界。

    突然场景更换,炼狱的景象消失,眼前是一片都市丛林,而自己站在一大厦露出水泥表面的顶楼,天空是带了点灰的蓝,阴阴的,世界无声,只有他站立在大厦最高曾,俯望这个毫无人烟的世界。围墙不高,甚至可以说没有围墙,有的仅是矮矮的、围住整个表面的水泥突起而已。他四处环顾,没有风,没有阳光,云凝结在灰天之中,几枝小草长在墙缝里,颓败的没有一丝活泼气息,连绿也是灰黑的。

    几滩积水散落在水塔下的阶梯旁,欲滴下的水停止在半空,没有丝毫光泽。他只是淡淡地看著,然後转开视线。踏出脚步,他来到边缘,俯瞰底下铺著石油的街道。街上停了一些车,住宅边也种植了花,却没看到人影。

    就像进到了一个全世界的人全被抽空的世界,连时间也在这个地方被抽取开来。所以万物凝结。他垂睫,站上灰惨的阶,往下望。突然有风起,狂乱且粗暴的冲过他的身,撩起黑蓝色的发丝,长发飞扬,肆无忌惮地舞动著。

    「衣飒」。

    他睁大眼,摇头。不,没有,他没有想想起来,他不想想起来。

    「某些,最绝望的事情、最害怕的」。

    这句突如其来窜入脑中的话让他皱眉。最绝望的事情──?不、他不是很懂。

    身後突然传来脚步声,是鞋底偶尔摩擦著水泥地的声音,细细碎碎。他倏然回过头,黑蓝长发在旋身时抛起美丽的弧度,成了风中的深蓝柳枝,飞扬,在瞬间稀疏的遮蔽了眼前的视线。

    待细柳渐渐散去,眼前的画面,缓慢褪出一高瘦的身影。

    那双朱红的眼微眯。

    有人回报,总理在几分钟之後就会到达神殿。小披应了声,接著吩咐众人将阿滚标跟衣飒移近,好让他缩短施法距离。神殿是很适合施法的地方,无论是在磁场或是灵气上面,都能使魔法发挥到近乎完美的效果。他命人取来神殿内供奉的圣水,才刚一拿过,就毫不客气的在阿滚标及衣飒身旁迅速洒了一圈。

    旁人有人惊呼。圣水不是供奉几天就能被称之为圣水的,起码也要在每日的念咒之下摆上一整年,更珍贵者,是要几十年馀,而刚刚的圣水虽不是特高级品,但被那麽毫不在意的洒在地上,看了多少有些心疼。

    小披正要抛出魔法,一旁一位男子便出声打断:「小少爷,诺靡亚大人交代过,要给衣飒先生系上浸过血的蚕绳。」小披没看他一眼:「什麽用处的?」男子:「给开启者安定用的,现在还好,等等他的身体肯定会不堪负荷。」小披又问:「哪里来的?」男人:「是诺靡亚大人给的。」小披楞,才终於看向他,瞧仔细了之後,竟拉出一抹笑:「你是我父亲的秘书吧?」之前见过几次,爸都随处乱跑,基本身边是不常带著秘书的,因此秘书总是留在死神公会里工作。

    那人鞠躬。「是的。」小披笑:「我不信任你。」

    连自己的父亲都信任不了了,他又该怎麽去信任父亲的下属呢?直觉告诉他蚕绳缠不得,不是什麽好东西。况且,他也不是没长耳朵没在注意天界消息的,蚕绳今年来严重缺产,东方神只殿那里都自给不足了,怎麽可能还给父亲一条?这种事情怎麽想怎麽奇怪,除非父亲是很久之前去要的,但既然是之前要的,又为何要保存至今?

    这种感觉,就像是他早就料到一切似的。

    那人给小披回的话愣住,然後反应过来,没答话,只低著头退下。

    小披抛出一颗散发著淡淡橙黄色的魔法球,使之上升到最高空,定住,橙黄圆体开始分裂出其他球状魔法。一分为二,二分为三,以高速繁殖的速度在空中连成一圆列,中间镂空。小披合掌,低垂著脸开始念咒,前发盖住了他半边的脸,只隐约可从细碎发间处得知他是闭著眼的。低沉模糊的咒语从他口中逸出,忽高忽低,忽轻忽重,几乎成了一种神秘而不可解的旋律。圆球随著咒,开始轻微的上下摆动,突然带著强烈光芒的金色微粒倾泄而出,像滑过圆弧体似的掉落,密密麻麻呈椭圆半空体遮过阿滚标与衣飒,粒子与粒子间空隙极小,使人全然无法窥知里面的事物。

    金色粒子在接触到地面时瞬间液化,融入地底,渗透出巨大的魔法阵,几乎包围了有两棒球场大的神殿。众人惊叹,皆不可置信地看著脚下,散发著金与白的光芒窜升,几乎有半身那麽高,这种光芒是无法直视的,但若是硬要低下头看,还是勉强可见将光底下藏著的、细密精巧的几何图纹,或圈或矩的延展,如同裂缝似的蔓延到那头,最後在边缘紧密地环成一圈。

    小披睁眼,收住咒,给旁人使个眼色,要求他们环著圆形而坐,并念诵他方才交代下去的祈祷文。经文四起,小披手平举,一个游移,不停落下的粒子瞬间消失,只留一层淡金薄雾环绕著原本粒子滑过的地方。他双手平直举起,手心向上摊起,又将眼闭起。

    风从魔法阵中升起,旋著柔和的曲线,卷起众人的发,如沐於春风之中,温柔而安祥,接著,风越旋越快,卷起彷佛雾一般实体化的低矮暴风,金光摇晃,最後竟如骨牌般迅速往中心倒去、又似波浪,一波一波涌进薄雾内,魔法阵的图形清晰了,竟是一半光魔法、一半暗咒文。

    暗之咒文,也就是又称之为黑魔法的东西。黑魔法在天界已经很少人使用了,主要是因为光魔法已经发展到一个很完善的境界,而且,这个时代「以魔法决斗」这种事情简直是少之又少,自然一般人对魔法的需求就仅在「方便、简单」上,没有必要用到黑魔法的部份。

    活了大半辈子才真正看过黑魔法的人,见到那歪曲却又富艺术感的邪魅字体,免不了倒抽几口气。最高阶级的治愈魔法不仅只有光的疗伤,也要有暗的迅速,融合两者达到合一,将爆发出最强大的治愈法术。

    聚集到薄雾内的金光一冲而上,宛如湍急的飞瀑逆流往上冲去,那势震著整座神殿,明显能感觉到剧烈的摇晃,并有扩大的迹象。窗外的黑气也在同时卷起雷,是末日覆盖至天界了。

    神殿上方卷著恶劣的飓风,并有烈火声迅速席卷而来,小披眉未皱一个,依然闭著眼专心念咒,终於感觉到什麽,他平举著的手猛然往上挥起,金光正式爆出神殿,还带著猛烈的黑火,在此际,天上的巨雷打下,与小披的术法碰上,交碰处燃成深绿颜色。

    来了。

    衣飒的嘴角出现血丝,小披刚想加强术法的强度,身後突有一蓝光闪过,趁著小披费神於与大雷缠斗之际,将蚕绳缠上衣飒的身。

    衣飒身旁又出现在人间时卷著的那种阴风,凄厉的叫声瞬间响彻整个神殿。

    小披瞪大眼,黑白分明的眼这回布满血丝,回头,竟是方才与自己交谈的秘书。他眯起眼:「你──」男人:「这是职责所在。」

    他想这会是他最愤怒的一次──对待不熟的人最愤怒的一次。他头一次这麽痛恨一个人不听命於自己,平常时候他不会去在意一个人是否对自己服从,但这次他想他真的需要了。

    他扯出狰狞地笑。「等这件事情结束後,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而且他是迫切需要。想杀了一个人的念头,首度如此强烈。

    分神对男人下了禁锢魔法,男人一时之间慌了,想逃却没办法。小披没再理会他,操起咒语,加深黑魔法的强度,制衡不段要往下劈来的怒雷。

    他无法确切形容现在自己是什麽感觉。愤怒与慌乱交织著,足以让他疯狂。他是失去理智的,不停的、毫无限制的使用魔法,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撑不住,但他还是使出全身的灵力支撑著整个治愈法阵。

    光之魔法在这里是属於恢复以及医治,黑魔法加入後,则是加入战斗、防御的法术。他会用的战斗魔法只有黑魔法,并且还是融合了治愈术的黑魔法,但即使如此,他的身体还是不能够完全去操控战斗系法术,所以即使瞬间爆发力强大,也很快就会弱下。

    但他告诉自己不能停止,只要一松手,这两个就会死去。现在的他只有祈祷总理的到来,并且祈祷在他来之前,自己都不会先倒下。就算仅存意志力,不到自己灵力枯竭而死去,他想他不会停止。

    因为,当人拥有了确切的目标,就不会轻易放弃。

    他不会忘记很久很久以前父亲曾经告诉他的,用心去感觉悲伤、去怜悯,才能激发出更深一层的、最高境界的治愈术。就算那些悲伤,必须要摧残自己,也必须那麽做。

    必须。

    衣飒直视著「阿滚标」,禁不住地颤抖。他明白原因为何──那是,一直以来不断被自己所恐惧著的,害怕最後一人背离自己而去的情感。

    瞬间他明白了这个静止世界所存在的意义,高楼、民房、渺无人烟,那是自己一直以来活著的那个世界,纵使再怎麽拥挤,还是只有自己一人独行。高楼代表著惧怕,而眼前这人,则代表著背叛。

    他总是不断的将他推离,却又紧紧抓著对方。其实自己根本放不掉吧?说什麽不需要谁管,都是骗人的,他并没有强大到可以忽略那种孤寂的感受。想要有个人陪著自己,不离不弃,但同时他也知道这麽做太自私,所以用力将对方推开,然後惊觉自己什麽也放不下。

    他用力扯出笑容,只脚不自觉地往後退了点。「阿滚标?」

    这场剧,早已在他脑海中反覆模拟过不下百次。

    那人没有回应,只是淡笑著,朝他一步步靠近。

    「不要这样。」压抑著想吼出的音调,他紧握双手,指节间都给捏出了红。「你不要这样。」

    晕眩渐渐袭来,恶心感涌上,「阿滚标」踏过的地面渐渐扭曲变形,黑中揉出红,红中扯出黑。他不安地踏上水泥突起,不断小心瞥向身後。「他」还是不停靠近,终於将衣飒逼到最後能站立的极限。

    「他」伸出手。

    强烈的耳鸣冲击而来,伴随著恼人的嗡嗡声响,愈见扩大、扩大

    「阿滚标!」他想大吼出这三个字,感觉声带振动了,但他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有那烦人的嗡嗡声响,以及混杂入的尖锐笑声。头好痛,就像所有东西都纠结在一起,用力揉捏、扯碎著。

    好痛。

    「阿滚标」的指尖碰触到他的肩窝,然後轻轻一个使力,他瞪大眼,瞳孔急遽缩小,唇为张,反覆开阖,但想说些什麽,他早忘记了。

    他想说些什麽呢?不行,头好痛,他什麽也想不起来。

    身体不断落下,四周扭曲,高楼成了峡谷的壁,而底下是烈焰。

    高崖上那抹人影没有离去,只垂著头面无表情地看著他坠落。

    他绝望地闭上眼,眼前闪过许久以前的画面。场景是泛黄的,犹如他枯死的记忆。母亲的脸他记不起了,但那双温暖纤细的手抚过他额头的触感他却记得清楚,那是属於母亲的最後记忆。「衣飒,到了那边,要乖乖的哦。」母亲这麽说,在逐渐消失的画面当中,声音不断回绕。

    他的确曾经对那群人杀了母亲的行径感到愤怒,但他也利用了母亲。在无数个日子里他扪心自问,自己究竟有没有爱过谁。

    衣飒,母亲死的时候,你是什麽感觉呢?

    是悲伤?震惊?恐惧?愤怒?还是如释重负呢?

    对於母亲的记忆,真的越来越少了

    但他想,他一定,曾经非常非常爱过母亲吧,在未来到天界之前,在未发生这麽多事情之前──在他还是「人类」之前。如果一开始不来这里就好了。或许自己心底是怎麽想的吧?或许他也想要那麽平平凡凡一生,当个人类就好。

    如果自己能够一直在人间界,那麽现在的他会发生什麽事情呢?平凡上学、平凡交往,或是制造更多的平凡。

    然而,在遇到阿滚标或是其他人的时候,你是什麽感觉呢?在天界一个人这麽多年,你是什麽感觉呢?

    他并没有傻到察觉不出老师是怎样的人,但他却无法对老师存在著强烈的恨,开启者的事情,他将它当成命运,母亲的死,他也当成命运,这些经过时间的冲洗,他都能够释然,是的,因为他并没有那麽多的爱,纵使过去有,现在也没有了,他不晓得是不是老师下的法术,总之,他来到天界之後,对母亲的感情与记忆,就一点一点的流逝,最後残存的只剩下那挥散不了的温度,以及忆起时一点点的心痛。

    如此而已。

    所以几乎可以说他是孑然一身的在这个世界上,阿滚标替他背罪後、他成为首席死神後,就更有这种感觉──他与老师算是同类人。即使未曾提过,但他的确是这麽感觉的。

    但他比老师好一点的地方在於,还有一个人陪著他,如果连那个人都走,他真的不明白自己还剩下什麽。

    所以,害怕被背离的感受。

    高崖上的人是他恐惧的具现,无数次他演练著的,那人如果一剑刺穿自己的身,如果那人对他说:「衣飒,我实在讨厌你」时他该如何反应,一次次他对著空气排演,要自己如果到那时,绝不能示弱。

    如果不想受伤害,就得先伤害别人。他这麽告诉自己。

    他总是能够轻易的看见眼前出现一小屋,地表延伸几尺後就被黑暗以不规则形状吞噬,小屋破败,隐隐约约传出稚嫩的童声。他推门而入,里头站著小小衣飒,小小衣飒坐在房屋的中央,软软的身子小小的手,白白的皮肤大大的眼,长长的头发短短的腿。小手抓著个镜子,对镜子里的自己说:

    「我讨厌你。」

    「我不喜欢你。」

    「我最讨厌你了。」

    「你可不可以走开。」

    「我的事情不要你管。」

    「你真的很烦耶看了讨厌。」

    他莞尔,正想要走,细长的指刚碰上门板,身後就传来呜咽声。他愣怔,回头。

    小衣飒咬著唇,大眼睛冒出水气,哑著细细的嗓音对著镜子问:「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好不好。

    他无法动弹,只看著小衣飒哭泣,然後在下一刻夺门而出。

    我说真的,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烈火如毒蛇,缠上他的四肢,剧烈的疼痛感席卷而来,他咬著牙,额上冒出冷汗。毒焰啃咬过他的肌肤,刺痛著他的神经。突然场景又是扭曲,四周是荒芜,而他则处在一巨柱似的魔法流动之中。

    恶心不断灌上,他想呕吐却乾咳不出东西,血液爆冲,如猛虎般撞回心脏处,肋骨舒展不开,稍一呼吸,就彷佛要碎裂。突然小腿像是被人用力捏断,还粗鲁地撕扯下来,关节扭了几遍才顺利断裂,大腿与小腿的血肉瞬间分离,他不敢往下看,但痛的刺激几乎要让他昏厥,才刚歇,又似有万蚁啃蚀著他的伤口,并有物体扭断他外露的骨。

    他痛到想哭,却因胸腔尖锐的痛而不敢喊出。

    魔法窜入他指尖,细蛇般扭动。

    他还可以撑。他必须这麽不停告诉自己:他还可以撑。

    痛楚一阵缓一阵急,他明白这些痛只是幻觉,只要放弃了,他就是宣告自己的失败。然後渐渐的有暖流灌入,是很熟悉的魔法,他下意识认定这是小披。那是一种不可名的感动,一种自己孤军奋斗许久後终於有人援助的开心,他觉得自己可以因为这个感动而战胜痛苦,甚至他觉得自己可以开始运用治愈术,才试著想施展,突然有东西紧紧束缚著自己,勒到他呼吸不过来。

    动弹不得。

    像是绳子,而绳上有魔法,一点一滴渗入他的皮肤,如毒液。这条绳子染过某些东西,除了魔法,还有其他的、让他异常感到伤心的物质。

    无由来的难过,不断冒上胸口,比刚刚生理上的伤害都还要令他无法忍受,他几乎要不顾胸腔的疼痛而痛哭失声。

    ──有人为他而面临死亡。

    「衣飒,」

    他楞。谁?

    「我是林恒更,抱歉,我来晚了,诺靡亚下了一点结界。」

    林恒更?

    「对,我不是说了,我会陪著你吗?本来我应该更快一点来的,但是诺靡亚的法术不简单。」

    「你身上现在缠著蚕绳,你应该有听过这个,而上面,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沾著阿滚标的血,三分之一的血,你现在是背著好几条命在拚,懂吗?」

    ──他会死吗?

    「你死他就会死,但你只要不放弃,我就会尽我最大的力量救你。」

    是麽。

    「你别担心,小披也正在救你。蚕绳是逆境,但也是转机,诺靡亚走的是险步,而成败与否,单看那个人愿不愿意付诸行动了。」

    那个人?

    「嗯,这我不好多说,总之,从现在开始我会陪著你,我绝不会让你死。」

    「我会陪著你走下去。」

    眷尹突然感觉到这个万物陷入沉睡的世界,竟还有生灵的气息。一时好奇,他循著感觉飞去,即发现一栋与其他楼房不同的建筑──并非外观上的不同,而是这栋屋子的二楼流动著魔法的气息,令黑气不得其门而入。基本黑气对他造成不了伤害,或许是因为他在冥府待久,且又给自己设了类似楼房外的魔法的关系,於是他能够在黑气中行走,但他想,一直这麽乱晃大概也撑不了多久,於是他决定进入设有魔法的楼房呢。

    这种魔法比他的要强太多了。飞上二楼,他抚过术法的边缘,没受到阻碍,於是他直接穿入,然後一脚踩在和室般的木头地板上。才抬头,他就愣住了,然後颇为玩味的笑出声。

    「唷。」

    「干!」

    正窝在棉被里看著a书的阿强在丝毫没察觉到有人入侵的情况下被吓到了被吓到了因为hp下降10个百分点而下意识的喊出不堪入耳的脏字。他慌张的把a书藏进裤子里掀开棉被心虚地吼:「不是啦妈,我是在看数理啦,吼,你又没敲门就──欸?」

    不知怎麽的,看见阿强他就特别开心,学著他歪头,他也跟著他发出:「欸?」的声音。阿强:「不、不是吧。」眷尹:「什麽东西不是吧?」阿强:「你──」眷尹:「嗯嗯?」他笑眯了眼。

    阿强吞了几口唾液,眉头纠结,慎重地开口:「你看起来有点眼熟耶。」

    下一秒,少年惨烈的哀号充斥整个室内,因为场免太过血腥所以我们马赛克十秒後再重回现场。喀。

    眷尹閒适地翻著阿强的a书,一边啧啧出声,身下霸占的是阿强的床。他斜卧在床上,只手撑著头。阿强揉揉被转红的耳朵,颇为憋屈地贵坐在光滑的木板上。

    「师父,你怎麽来了?」

    他食指与大拇指捏起书页,熟练且快速的翻完一本,又接过阿强双手奉上的下一本。「唔,这过程曲折离奇啊,你要听冗长版的、还是轻巧简易版的?」

    「冗长的。」

    「噢,那个啊──」

    「嗯嗯嗯?」

    第15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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