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耽美 > 论如何掰直反派

正文 第10节

    论如何掰直反派 作者:山穴来风

    第10节

    绝非下三天之人,莫非是……可那公孙也还未到那位魔修会如此在意的境界,那么,又该是怎么回事?

    季仲卿觉得荒谬,皱着眉问向一旁待着的徐洪川,“他可有袭击殿内弟子?”

    “并无。”徐洪川认真答道,“公孙尊者并无急躁之色,也没有动手之意。而后绕过思过崖,从殿后一条古道离开了。”

    “师尊呢?”

    “吴笑殿主赶来得迟了一步。”

    季仲卿微微颔首,目光落在远处——游弋依旧安静地坐着,其身周两丈处由剑修亲自设下了禁制,避免任何微小的波动将小师弟惊醒。他的目光不由柔和下来,半晌,在徐洪川有些耐不住时才复又问了一句:“上了中三天的弟子们?”

    “已往扶摇宗去了。”

    季仲卿点了下头,意思是我懂了,你可以走了。而后继续背着手立在游弋的视野之内,站成一块望妻石……

    而游弋此时其实已是清醒的了。

    但他无法探寻外界,只能够以神识探索自身,这便是内视之法了。骨骼经脉血肉,那些血淋淋的器官映入神识之中时却有了几分漂亮——游弋可以看见各色的能量的光点,比如渡雷劫之时被打入体内的雷电力量,紫色的光点们正一点点汇入骨髓之中,乌黑的杂质被挤出,继而自燃湮灭。还有浅绿色的几乎可以化为液态的绿色光点们,它们挤在一块儿,于经脉内流窜。血管之中储存的却是深紫色的魔气,它们翻滚着流动,甚至可以听见轻微的蛊惑声。

    一路往下,游弋发觉自己的体内世界渐渐亮了起来。不久,一片白茫茫的光出现了,在光芒之中,一颗类似莲子的东西孤零零地立着。

    游弋好奇地将神识飘过去过去观察了几圈,心道这大概就是传说之中旋照境后会出现的“道心”了吧?那他的道心,怎么想都该是黑色的——怎么会长得这样水灵灵白嫩嫩。

    想到这儿,他的神识却忽然被什么捉住了,径直拖拽着回归到识海。游弋还在懵懂,便觉得五感回归,千斤般沉重的眼皮缓缓地被撑开了。

    晨光落进他眼里,而后身侧那些禁制也自动散开了,季仲卿缓步走来,一手搭上他的额头。

    许久,剑修说了一句:“恭喜。”

    游弋将自己的手也附了上去,然后扒拉着自家大师兄的手站起身来,他望了望四周,不知怎么叹了口气。

    “大师兄,我们现在是……”

    “直接去扶摇宗。”季仲卿倏忽皱了皱眉,取出一件衣袍盖在人身上,表情说不出的肃然,“以后不许逞能。”

    说起这个,游弋的面色也有了几分古怪,“……是。”他本想说那合欢宗之人对他的态度着实有些奇怪,但思及他的本体,又仿佛懂了些什么,愈发不敢开口——木心莲作为一个天生的“大补之物”,伪装气息几乎已是本能甚至可以说是天赋,否则强大如季仲卿怎会分辨不出。

    他又想起埋在地下的那具所谓朱雀山长老的分神……如今估计这也是欲把他掠回去当小妾吧?大师兄都要如此严肃对待的家伙,也不知道自己抗不抗得住。

    “你刚刚晋入旋照之境,飞行之术不宜先学。”季仲卿倏忽想起了什么似的交代了一句,而后满面严肃地取出飞剑一手牵住人:“来。”

    游弋惊诧地盯着自家大师兄严肃的面孔,半晌才跟上,心中所想的却是——大师兄这样耿直的人,大抵不是在找什么借口吧?

    于是他忽略了身侧季大剑修那对着周遭景物过分专注的眼神。

    上空往东处前行,雪域宗境内那冰寒之意稍稍褪下,而后一股暖风缠住了两人。合欢宗的半缕谷在雪域境外不远不近之处,向右大抵是一些零零散散的小门派,再往前就是扶摇宗的境地了。游弋一路上盘算着什么,心道那符境与御剑阁应该在其余方向,那么鬼谷……

    “至东之地是魔修聚集的地方。”季仲卿忽然说道,“日后小心。”

    游弋诧异地看了季仲卿一眼,极目望向扶摇宗那花花绿绿地盘的更深处——隐约可见青山和楼宇,看起来十分的平常。隔着这些聚集,游弋半点也没能嗅见魔气——扶摇宗与那片地域间隔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鸟兽虫栖息。

    游弋几乎能捉见森林之中几股与他不相上下的气息,不由得抚了抚腰间的乾坤袋,想起那方被屏蔽的药园。

    ——如果他知道任植物们自由生长的后果,大抵就不会因为聒噪的嗜血藤而将其屏蔽了,当然,这是后话。

    两人已到了扶摇宗之外,按照规矩,宗门之内是禁空的。季仲卿虽说身份不凡,但也没有出风头的打算,两人下了飞剑后径直往扶摇宗门口去了。

    这个庞大的宗门,给游弋的唯一印象便是在今日烙下的。

    天边云霞光正盛,镀在两侧宗门之上。而最中央,有一条宽阔的大道,连通一天九百九十九阶的过门道。道最顶处一方大殿,是扶摇宗的正门,曰之“过门关”。那过门道之上每九阶便有两位弟子守在两端,一身轻甲,看上去格外不好惹。

    能从这过门道打入的人……想想就有些毛骨悚然。游弋忍不住又瞥了一眼,而后才跟上季仲卿的脚步。右侧宗门被推开,林贺亲自待于门口一躬身:“长老,令师与……其师妹正在川汇堂之中。”

    师尊的师妹?游弋也愣住了——那位叫梅六的大能,不是已经飞升了么?

    季仲卿显然也有了几分惊意,他一思索,而后一手拉近游弋,以步法往不远处一方大殿而去。游弋还有些迷糊,只得跟上,一路上穿过不断问安的弟子们,最终来到那方不大起眼却过分安静的川汇堂前。

    季仲卿推门而入时,便见一位女子坐在一方木椅上托着腮垂眸抱怨:“仙界半点美食也寻不见,冷冷清清的,我憋的难受……”

    其对面坐着的吴笑满面复杂,“而后你便下界来了?”

    “是。”梅六老实地点头。

    “师尊会从坟堆儿里爬出来弄死你——”

    女子一挥手,眉眼弯弯地笑开了:“师兄莫怕,我一碗安魂汤灌下去,保准师尊在记起你偷了他万味生之前栽回坟里。”

    游弋面色复杂,心道原来有师而不尊是这一脉的传统。

    而后梅六就一眼望了过来:“小芷的动作真慢,客人都到了,茶叶却还未来。”

    季仲卿一施礼一问安,游弋紧随其后。吴笑一挥手将两人虚扶起,转眼望向自家小徒弟,略一点头:“不错。”

    “谢师尊教导。”游弋恭恭敬敬地客套了一句,而后便觉得肩上的那份目光倏忽沉重了些许。

    梅六似笑非笑地看向游弋,目光里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通透感:“这位就是师兄新收下的那位小徒弟么。”

    ☆、第四十七章 告别

    “这位就是师兄新收下的那位小徒弟么。”

    游弋微微一怔,心知这不是在问自己,于是也不接话立在一旁,心里头有点异样的毛骨悚然感,仿佛有人打算把他剁碎爆炒。吴笑则觉得有些奇怪,梅六向来对食之一道外的东西不感兴趣,上次连自己把季仲卿收作了大徒弟也没引得她多看几眼,如今这是怎么了?

    不过心中疑惑,面上却不显露,只是回了一句:“是。”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比中楠省心多了。”

    ……说的好像你有管一样。

    游弋在心中撇撇嘴,也明白这梅六应该是看穿他的伪装了——之所以还客客气气的大抵是因为他还未入魔,不然早就兴致勃勃地把他一捆丢锅里去了……也不知为何,落在游弋心头那沉甸甸的思绪骤然一轻,仿佛警报解除了一般。他看了季仲卿一眼,正巧对上了剑修的眼。

    季仲卿正用那种几近凝固的视线看着他,感受到少年的目光,剑修面不改色地将目光移开,镇静地盯着远处朴素的墙面瞧。游弋心中好笑,于是暂且撇开了心中忧虑往自家大师兄身侧一蹭,挨着其站好了。梅六的视线被倏忽阻挡了去,她也并不在意,轻轻一笑移开了视线。唯有吴笑因为两人之间的氛围微微一怔,目光里不由得多了几分思索。

    ……我不在的日子里徒弟们发生了啥?

    大徒弟低头看了眼小徒弟,两人相视一笑。他俩挨得实在是太近了,让吴笑不得不担心两人亲到一块儿去。他刚发觉不对打算盘问一番之时,他身侧的梅六却冲他眨眨眼,比了一个手势。

    吴笑的脸色倏忽一变,他打量了两人一人,清了清嗓子:”游弋。”

    游弋撑起双臂一拱手,身子微微前倾:”徒弟在。”

    ”……方才进阶,你暂且休息片刻。”

    游弋的面上依旧带着笑,浅声应了一句后转身往外走。路过季仲卿时还不忘冲自家大师兄眨眨眼,悠悠然荡开衣袖走远了。

    他甚至有心思为几人掩好门,而后顺着宗内的宽道闲逛。这儿的气候显然比扶摇殿好上很多,适宜修炼。游弋打算找个空处,趁自己还未被刚出来前借机稳固境界,为入魔打下基础。

    毕竟他所想成为的,并非是炮灰魔,而是有名气的英俊帅气的大反派,其路远矣!

    计划总是有条理的,唯有现世是一团糟儿,因为机缘巧合除却天道无人知晓。同理,游弋压根不可能知道,自己会正巧撞见好不容易从禁闭之中脱离的游君临。两人站在路的两端,一人微笑一人冷目。

    修炼是赶不上了。

    游弋左右看了几眼,未曾瞧见钟瑗瑗的影子,口中说道:”这几年过的可好?”全然是旧友重逢的模样。

    游君临被冷落了几年,那种锋锐的自信也磨去了,至少如今面对这个令他莫名憎恶的人,他还能摆出一个艰涩的笑来:”还算不错。”心中却在咬牙怒骂着这个虚伪之人,等哪一日他追上……定然磨了刀追杀此人致死!

    于是主角大人第一次真正觉悟了他的使命。

    游弋对他的冷目并不在意,因为他在想着什么其他的东西。这个时点师尊大抵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季仲卿差不多也该知道了。他忍不住去猜测剑修的心情……他确实不想再欺骗下去了,但不得不顾及到季仲卿的剑。他不能死,至少是现在,更何况游弋的最终目的是把剑修完完全全地攥到手中。

    而游君临……虽说这家伙是他的主要敌人,但比起自己的终身大事来,还是略低了一筹。他入魔后的一段日子应该是无法顾及其他事儿的,今日再和游君临演戏毫无意义,游弋便不打算多理他了。象征性地寒暄几句,游弋找了一处角落坐下来发呆。天色不知为何沉了些许,云层聚集,渐渐起了风。游弋坐在这片倏忽黯然的天地间,浅浅地叹了口气。

    ……

    …………

    季仲卿看了眼天色,手臂向后扶了扶背上的诛凡剑。这是一个多余的动作,本不该是季仲卿会做出的。但他有些紧张,有些焦虑,方才那些粗鲁地挤进他脑海里的讯息近乎将他砸懵。而如今,他只想快速找到小师弟,证明这些事儿。

    不过显然,他的心间已有了答案。

    找到游弋费了季仲卿好大的劲儿,当季仲卿终于找到阴影之中的游弋时那人依旧在发呆,光斑涂抹在他脸上,让季仲卿感受到了几分晦涩。

    看到人,季仲卿反而停下了步子。

    他想起方才在屋内那场对话。

    梅六说:”你们还未察觉么。一株恶草罢了,怎的还留着身侧任其长到这般年纪?也不知那小子往你徒弟身上丢了什么情种子,估摸着再过几日,连你的大徒弟也得全然魔怔了。”

    又说:”木心莲木心莲,这般魔物你们难道半分怀疑也无?这倒好了,叫着蛊心莲才贴切。”

    季仲卿全然记不清当时吴笑什么表情,回应了什么。只觉得往日浮在心里的浊物迅速沉淀下去,露出池底的丑陋来。不可喻的悲感迅速攥紧了他的心脏,同时一个念头无比清晰的冒了出来。

    游弋与他之间……又有几分是真?

    季仲卿沉默的空档,游弋早就瞅见了剑修的身影。他如往日一般起身走来,甚至连眉间的笑意也一分未减。

    ”大师兄,是来与我告别的?”

    见大师兄不打算接话,游弋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指着东边那铺天盖地压来的黑云,说:“打算往那儿走一遭,大师兄想来是不愿跟我去了……不过无妨。”他轻轻一笑,“我总会回来的,到时候咱们打一架,不过在这之前……离那些个姑娘远点。”

    “我是根恶草……谁知道恼了后会做出什么来?”

    说着,他突兀地前进几步挨紧了季仲卿,那双往日里透亮的眸子里弥漫起一层黑雾,也不理会擦过面颊带起一串血珠的诛凡剑,只闷头扑进人怀里恨恨地往剑修的嘴角咬下一口。季仲卿被一股浓郁的魔物气息环绕,惊慌之下一把攥住游弋的手腕。但另一股气息倏忽冒出头,硬生生把其从剑修的禁锢之中抽了出来。

    狂风乍起,季仲卿只来得及看见怀里的人儿冲他露出一个故作狰狞的微笑。眨眼后天地间却只剩一地落叶,和一枚碎裂开来的黑色玉丸。

    风里卷着公孙尊者的气息。

    游弋在漫天飞舞的尘埃中打了个喷嚏,四周是重重树影,鸟兽鸣声,他呆呆望了半晌,而后才后知后觉换下一身富有扶摇宗气息的衣袍——免得入了魔宗地界被一群魔修追着砍。

    公孙当年与他说的安排是他自有安排……这话等于没说。游弋撇撇嘴,觉得自己一边儿漏着魔气一边四处瞎逛也不是办法,索性在原地入定,准备入魔,顺便等等那位尊者口中的安排。

    但这个安排直到深夜——寒风最为凛冽的那一时刻,才迟迟而来。

    ☆、第四十八章 入谷

    游弋在一片灰暗的树林里迷迷糊糊地打了第十三个喷嚏,撑着昏昏沉沉的大脑翻了个身。和饱胀的魔气斗争了许久他都有些不太耐烦了,泄露的紫黑色气息把周围的虫鸟行兽都赶到不知何处去了,只有他一个人……或着魔孤零零地在寒风里自我冷静。

    你瞧你——可怜的小魔物戳着自个儿脊梁骨怒槽:都什么年纪了还这么激动,跑就跑吧,也不挑个吉祥时刻……真是,真是没救了!

    离开大师兄几个时辰,想他。呜。

    游弋面无表情地原地打坐打哈欠,强忍着幻回原形的远眺鬼谷方向。也许是公孙尊者终于良心被唤起,呆坐许久的魔物终于嗅见了几分酒香,闻到了稀疏的步履声。游弋稍作戒备往声源处眯眼一望,略感吃惊地咦了一声。

    这公孙到是很给面子,一身黑袍孤零零地就来亲自接人了。还带着一坛酒,就是那神情……多多少少让游弋觉着几分的不对。不过他自个儿的状态也好不了几分,也就不客气地挥了挥白色的衣袖,挣扎着、摇摇晃晃地起了身。

    “哪个方向?”游弋揉揉眼踱步过去,也不像往日在宗门里端着伪装劲儿,大大方方理直气壮地凑过去就要抢酒坛子。公孙尊者翻了个不大雅观的白眼翩翩然闪开了,幽幽往回走,“你个负心汉还有胆儿抢东西。”

    游弋再次理直气壮,“负的不是你……不对,我何时负了谁了?我和大师兄是两情相悦。”

    两互伤害相爱相杀才对吧。

    公孙加快步子使上灵气穿透了这片森森的深林,摆明不想理会身后的那人。游弋觉着奇怪,扶着晕晃晃的脑袋追上去,“火气这么大?莫非是一朝回谷发觉头顶上长了片青青大草原?”

    没想到一语成谶。

    ……

    …………

    两人回到鬼谷不过花了一炷香的时间,穿过幽密的夜林,沿着河溪往魔气凝集之地疾走。乌云密布的天穹不见半点星辰,月辉也半掩着。游弋便在黑暗里瞅着不远处的那片突兀的盆地,阁楼式的建筑连片,没有半分的富贵气息,仿佛一方普通的乡野。但打造房屋的木料在夜里泛出发冷的金属光泽,若是没有记错,该是较为罕见的魔物之一黑铁树的躯干制成的。这种木材极为坚硬,砍伐修饰不便,更不用说运送而来制作房屋,可见鬼谷的功力。

    公孙尊者带有入此地的“钥匙”,外围埋下的警示符便如往常一般安静地躺着。游弋打量了半晌,忽一皱眉,翕动鼻翼捕捉着风中那一丝血腥气息后瞥了身侧沉着脸的公孙一眼。

    鬼谷安静得过分,更像是一场血洗后小心翼翼地屏息自保。

    公孙没有说话,原地坐下来盘膝抱着酒一边叹气一边对月孤饮,神情萧瑟异常。于是魔物察觉什么似的匿了声,仔细看了看远处——一方明显与其余楼群不太相似的高阁以舒适的间距排列开来,四周环绕着星点的光晕和一片鲜红。光晕是夜光兰,鲜红色是栖息而眠于其上的一大片飞虫,身含剧毒。

    花虫海中立着几根巨柱,绑了男男女女数人,都垂着脑袋散下青丝,赤/裸的身子上一片红紫淤青。游弋眼尖,对着那群体型美丽面容估计也不差的魔修们打量半晌,不难猜出其众人与公孙该有什么关系。不就是床上床下的,种类杂,数量多,再加上这人实在渣到不行,绿就成了一件很容易可以理解的事儿。

    旧主回归,少不了要解决一些内部事务。公孙尊者看起来像是没心没肺的,但到底遇上某些亲密关系的背叛还是会不爽。更何况鬼谷这一次受得苦还不轻,内部一片混乱,其余的魔修宗派不怀好意,高层的好几人都是有问题的。心烦意乱实属正常。

    游弋格外怜悯地望了眼心情不佳的魔修大人,拍拍他的肩挨着坐下了。

    “一个人喝酒哪儿有意思?莫嫌弃,陪你解解愁。”

    公孙抬着眼忍不住不怀好意地看了看身旁这人。

    游弋将不久前收来的白眼还回去,“——叫你来一坛子酒,我也愁,顺便把入魔这事儿醉过去。”

    ——醉酒是入魔的方式之一,适用于游弋这般魔气太满的天赋修者。他忍到现在也就为了找坛好酒,公孙自然也为他准备了。

    不过只有一小葫芦。葫芦身是纯透明的,碧绿的酒液在里边儿荡漾着,游弋低声抱怨了几句,流窜着魔气的喉腔尝不出味道,只觉着一股辣味从喉咙口一路冲进胃里,燎烧着点燃了一片浓郁的紫色雾气。

    一口酒下肚,涨着难受的身子立刻恢复不少,游弋不知想起什么沉默了半晌,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手中的葫芦,也不知道想起谁来了。

    这片地域广阔异常,也数不来又有多少人在夜里打着坐,沉默着想着别人。

    第二日,鬼谷上空一片空旷。也不知什么缘故云雾稀疏了许多,天气也就显得晴朗。

    后半夜游弋入着魔没抵住就睡了过去,未能感受到危险,于是踏踏实实地歇了一整夜。醒来时只觉得四肢与腰部格外酸涩,通体冰冷。迷茫地睁眼瞅了屋顶半晌,他才慢吞吞地支起上身,望着斜进屋里的春光没由觉得一阵舒适满足……

    没什么特殊情况,酸涩来自不靠谱的魔修大人直接把游弋丢在地板上睡了一宿,自个儿却趴在咫尺的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可见昨晚两人喝的的确是好酒。舒适感则来源于终于解放的身子,让一株魔物修习正道的功夫,实在是太过残忍。

    没有季仲卿照顾的游弋对早餐不大感兴趣,便径直往屋子一角上排列的木架上搜了几本古书,倚着木墙百无聊赖的翻看。大多是武法,反正闲着,游弋便在屋内随意习起了一套棍法。也不是什么太精妙的东西,着重强调了披砸点三种手法的技巧,大抵是入门类的。入魔很顺利,没什么其余的感觉——这让游弋一直认为没什么太大的不同。于是一时疏忽的新晋魔修在稍作热身后,抱着打算空手尽力打上一套棍法的心思不慎用力道的余波把墙面开出一个不小的坑。没透,但震得屋子晃了晃,落下点灰尘把本就没有睡死的公孙尊者给惊醒了。

    游弋脚下生风地躲至一边,避开对方茫然的探视。而后一组脚步声在他的脑中被放大,闻声而至的一行魔修咚咚咚地敲着大门,谨慎询问:“谷主大人……您和圣子没起什么冲突吧。?”

    游弋一懵。

    圣子?魔修门派传说中永远与鼎炉挂上钩的圣子?

    魔物面上一黑,全然忘记自个儿脑中的一些知识与此世界差异甚大,愤怒至极地给了公孙一脚。这一脚又快又狠,公孙大意之下竟然没能躲开。

    “——你当你是季仲卿吗??”酝酿痛感的魔修听见罪魁祸首这样说道。

    ☆、第四十九章 定数

    对于游弋而言,脸皮只是斟酌之下可留可弃的东西——于是在他搞清楚公孙尊者其实很是个蛮正经的魔修之时,心中与面上毫无波澜,啃着人家的仙果挑剔着人家的小弟踩着人家的地板……啪嗒啪嗒地来到鬼谷议会大殿的角落旁观。

    鉴于游弋其实在魔道众人面前略有些面熟,公孙就让游弋敛了名儿莫提,再配上个□□——稍稍调整了眉目间的细节,硬生生把一正直青年整出副妖气样子。

    于是游弋只是“鬼谷圣子”了。

    其实公孙很想把那一脚还回去,但他是有气度的魔修,不和个刚成年不久的小魔物计较。唤了小弟们来大殿一聚后,就坐在中央那颇有皇椅气质的石凳子上沉思。大殿建的高,四角都焚香驱了昨个儿的血腥味,几点光从外边透进来,照的其内烟斜雾横的。

    魔修大人撇过脑袋打量着游弋的细胳膊细腿,半晌开口问道:“你这模样实在丢脸,该练。”

    游弋一默,心想确实得有点儿肌肉比较好——到这问题他自己明白就好,借由他人之口一说太落面子,刚想装模作样再气公孙尊者一次,却听见外边那不小的动静。我的新小弟们来了,游弋如此想着不由一敛流氓神态,下意识摆出一套仙气满满温和正派的模样……不妥,这可是魔窟啊?

    于是在呼吸间游弋又把面上的神态稍作修改——嘴角弧度再深,双眼微眯,神态间涂抹傲慢。他把原本笔直的腰背稍稍放软,让整个人显得强势却不带正气。公孙作为全程围观新魔头诞生的唯一一人,看得目瞪口呆。

    进殿的魔修们都裹着黑袍子,有几人的面容熟悉,大抵是在之前的扶摇殿里见过。也许是鬼谷刚经历过大清理的缘故,游弋发觉一众人的姿态都不算放松。为首几人都穿得厚实,低着头也不知道什么模样,却嗅不出半分魔修的气息来,是长老一类的人物。其身后跟着一群青年少女,小部分胆儿大的都悄悄把目光投过来,审视着这位新任圣子到底什么来头。

    但没人多问游弋的名字,问他什么修为,因为公孙尊者曾提过,对方有着不可想象的作用。是“不了窥视”的。

    游弋笑而不语,悠悠然抬了一只手撑着下巴,径直瞅了回去。

    公孙可看不惯他乱撩谷里的弟子,装模作样清了嗓子,目光稳稳地扫视过全场,见几位长老入座,才问了句:“关于地晦宫的棋子,各位有何想法?”

    场内倏忽地静了,仿佛连日光也暗了下来。半晌才有一位长老垂着脑袋,用他尖利沙哑的嗓音摧残游弋的耳朵:“林子外的鸟儿不安分,不安分。他们没脑子,我等可蠢不得。”正派的宗门这几年对魔修的排斥愈发明显,也许是自小受敌视思维洗脑的缘故,新一代的青年彼此冲击激烈,本已沉积多年的两方的火药味重新浓郁起来,搅得各自头疼。

    地晦宫趁公孙不在的时日往里边塞了些棋子,正是昨儿最惨的那些个人。碍于魔修宗门的和善,这种事儿着实不好处置。哪一方出现矛盾,都将给虎视眈眈的正派宗门提供缺口——这是在座心中郁郁的魔修们所担忧的。

    “那就是得……谈谈。”公孙一摸下巴,似笑非笑地突出最后那个带了几分不善的词语。

    有关地晦宫的事只是一笔带过,而后长老与刚回归不久的谷主便谈论起了内务。游弋坐一旁听着,从头至尾都带着副不甚在意的神情,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大殿内的每一分细节。鬼谷的弟子不多,正统的不过千人左右,一场血洗剔走了几根暗钉,剩下的都是可信任的存在。公孙针对内务极快地作了些吩咐,想来早已存下腹稿。

    话题兜兜装转,在一个时辰内随行的青年进进出出传达了多次内令。公孙尊者好不容易有了间歇的时刻喘口气,却听见一个低沉的女声问了句:“听闻圣子本为扶摇宗之人,谷主有何解释?”

    众魔哗然。

    游弋闻声望了过去,对于这不善的质问不甚在意,只笑了笑:“想要什么解释?”顿了顿又道,“还是说,在座各位有谁敢言,能把扶摇宗的季剑修糊弄过去?”

    念到某人名号之时游弋的声音不可抑制地轻了些,但神态间并无半分不妥,只是带着讥笑用目光扫过所有人。那是真切的嘲讽,在魔物看来,这世间大概没有可以蒙蔽季仲卿的人——包括他自己。这下三天,中三天,从来没有谁能给游弋那种撼动的感觉,他隐约猜到季仲卿的身份……但尚且有疑虑,所以从未提起。

    之所以把自己与季仲卿这名字再次连起,其实也算一种威慑,亦或炫耀(?)。游弋对于心中想法尚不明白,只是把两人绑一块儿的做法令他感到愉悦,于是就这样做了。

    而被他扫视过的魔修们则是心中一动,他们想起谷主大人曾信誓旦旦提过的牵制之法,莫非——

    但他们未尝听说过这等人物。

    “这些就不劳你费心了,殷长老。”公孙径直插话,简单粗暴地完结了这个话题,显然不想和这难缠的女长老多说。他对游弋使了个眼色,警告众人不得把方才的讯息泄露半分,再稍作寒暄兀自下了结语,“谷中虽显露疲态,但也并非遇上什么不可避的灾祸,诸位各执其责便好。”

    于是散席。

    自从新圣子大人入谷,这个族群式的魔修宗派的生活起了某些变化。

    比如不知从哪一日起,谷中的高地上总是多出一两块一人高的石头,而换上谷中常服的游弋大人或推或扛,上山下山运送这些除了重别无用处的大疙瘩几个来回直至脱力,才会欣欣然离去并霸占谷主大人的浴池。

    旧日里阴沉——阴郁神秘沉迷美/色的公孙谷主生活检点了许多,好些日子没去碰自家后院的那几位,以不可思议的勤劳程度置办谷中事务。闲得慌的八卦人士带着满心诗意在谷中流传起奇异的话本,没想到几日后众人的八卦视线就被迁移了。据相关人士透露:圣子大人与正道扶摇宗某高层有什么什么的什么什么交易。

    这对于憋屈地蛰伏在鬼谷中多年的魔修们来说,太刺激了!于是理所当然的,各类猜测漫天而飞,众魔碰见苦修中的游弋时总是忍不住探知的视线——一个月后终于可肩扛二巨石稳爬瀑布道的魔物察觉了不对,以纯粹的武力值大战八卦众三百回合,最终飘飘然而去,留下一地哀嚎。

    即使修为尚无长进,游弋的威慑力也番了几番,成功打入鬼谷“最可畏惧人物”前十,可治小儿啼哭。

    当真是可喜可贺。

    这样的情景之下,游弋的日子其实也不太喜人。除却每日闲暇后对季仲卿的思念太折磨人,还有些困扰他的奇怪现象。换着前世的话语来说,就是出现了耳鸣。

    最初魔物还以为这是传说中的相思病,蔫蔫地跑去公孙的地窖里偷了点酒解愁。而后越发觉得不妥,总觉着自己忘却了什么——

    嗜血藤:科科。

    从前有一座神器,里边的各类仙植魔物已自成个生态系统,而他的主人,毫不怜惜地将它遗忘了。直到一千年以后……

    开玩笑的。在这个时刻,坐在鬼谷外山林里一方瀑布顶上的游弋甩了甩沾满水珠的衣袖,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噢……我的药园子呢?

    逍遥殿的一众人总觉得宗门里的气氛很是奇怪。

    自从大师兄领着众人来了扶摇宗后,三师兄就不见了。宗门里气氛压抑,总觉着哪天就会打一道惊雷,下一场暴雨。但似乎没什么大事发生,除了宗门里多了几个人,又少了几个人,日子依旧过,切磋依旧被虐。

    偶尔他们想找大师兄哭诉一下——总看见那位无论走到何处都强大得不科学的季剑修在打坐。扶摇殿的小众最终找了近日来略有威势的钟媛媛询问,但这位除却三师兄以及……游某人外的同龄最强者也摸不着头脑。

    “……但总觉得大师兄是在发呆。”钟媛媛也疑惑不安。

    最终众人把这种不对劲全部归类到:“三师兄最近太忙,大师兄不开心了”这一缘故上。

    游弋回归魔道这件事是由吴笑压下来的。事实上,这座庞大宗门内部,也不过五六人知道此事,季仲卿自那日离别后就精神恍惚,终日打坐定心。也不是未想过追过去把自家小师弟……捉回来,却被梅六制止了。

    她摆弄着新鲜的食材,漫不经心地道:“时候未到,时候未到。”

    又说:“不久也该相见了,一切都是定数,莫急。”

    却从来不对季仲卿说,他们再见时会是怎样的情境,将发生什么,剑刃会是什么样的颜色。梅六只是给个安抚地眼神,笑话吴殿主:看来你大徒弟的心,是寻不回来了。

    ☆、第五十章 宫阵子

    嗜血藤这几年来一直有些忧郁。

    药园子环境清幽,除却一方木屋外都是肥沃的土壤,其间饱含灵息——早些时候嗜血藤就发觉这天地竟会自己落下雨来,那些翠色的液体大抵是这方小世界之外的灵气凝聚而成的,很让灵植魔物们喜爱。

    这样优越的条件之下,正魔两派的植物们相亲相爱,模范式的和谐。而作为老前辈一系的某只藤蔓、某颗珠子、某只鸟——顺利晋级为老婆婆。他们得为晋入凝心境的新人们授道。日子过得热闹且……无聊。

    某日,嗜血藤吟诗一首:

    寥落古药园,园花寂寞艳。

    枯老灵物在,闲躺说肉莲。

    一旁沐浴晨光的魇陌鸟儿懒洋洋地赞了一句:“好诗,好诗。”

    于是天地变色。

    游弋“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一番光景:不大不小的天地间,遍地翠绿,五色缀满,清风渡过之时百草摇曳,许多神识凝作的眼自四面八方注视他。而后,兴许是吓到了,某些新生的稚嫩植物们的枝条上,掉下几个色泽漂亮的果子,咕噜咕噜地滚落在地。

    在这段诡异的寂静过后,游弋终于发觉了这一片郁郁葱葱的灵物间几个眼熟的家伙投来的目光,怨妇似的揪着他不放。

    厚脸皮的魔物大人好似终于明白了尴尬为何物——他貌似诚恳地露出一个歉然的表情,刚想开口作些许解释:“我……”

    而后便被在一瞬间炸裂的音浪里吓懵了。这场批/斗的核心在于“噢我们的老大居然是木心莲耶!”以及“老大你到底是不是把我们给忘记了!”,时间长达半个时辰。当游弋终于从一片乱糟糟的喧闹声中剥离了神识而重获清净之时,他爆发了。

    高阶魔物的气息自然而然地往四周荡漾而开,他半分担忧也无,毕竟魔修的地盘里也无需再多作伪装。兴许是回归了魔道的缘故,这份气势愈发凝实,教人足以看清空中圆弧状的透明波纹。它拂过无神智的凡物之时只是阵略显喧嚣的风,但若正巧遇上灵物或修仙者,便会含了刀,淬上毒,凶猛得令人胆颤。

    于是安宁夹着尾巴蔫蔫地跑了回来,小生物们闭紧“嘴巴”,只一个个委屈地瞅着游弋“看”。嗜血藤也被唬掉了圈在藤身小碗里的小果子,一旁回过神的得清草从土里小心翼翼地探出几枚根须,将自家果子扒了回去。

    游弋对带头造/反的小石子有些不满,于是再一侧首看向双珠……这位还是算了,于是他只好将目光投向魇陌鸟儿,问:“哪来的这么多?”

    肥鸟的气息看来过得不错,即使胖的像一只火鸡,它也安之若素,反正也只能吃素。它的客户成为了各位想要磨练道心的小植物们,作为交换,魇陌每天都能吃到一枚滋味与以往所见全然不同的果子,生活当真是悠闲无比。

    “你丢种子进来时候没包好,这小天地自觉给你种下了。除了攻击辅助用的一些小家伙,你还有一堆药材的母株,三位辛勤的园丁,还懵懂着的种子若干。”它扑棱扑棱翅膀,转而嘲笑起来:“你这幅缺少滋润的样子……季某某给搞丢了?”

    游弋一噎,“你挺闲?”又说:“没空和你扯呼,我这几日要点儿果子,你们帮我——拿一些。外界大抵是出了些事,晚些再进来取。”

    他一手在半空中做了个“掀”的动作,在澄澈的苍穹上揭出一片黑色的领域,回首警告一声“再吵闹,丢出去喂鱼”,才整整衣袍理清衣冠,一脚踏进黑色里消失了。

    ……

    …………

    尽管感知及时,再出来时公孙尊者也等得不大耐烦,径直入了屋席地坐下了。为了止住谷里边那些乱搅口舌的家伙的嘴,谷主慷慨地给游弋让出了一方院子——原本还打算送几个眉清目秀的……结果被守身如玉(?)的游弋打出去了。所以院子里很是清冷,像极了往日里与季仲卿同住的那方院落,还算顺心。

    游弋冲他一挑眉:“今儿不是去和那什么地晦宫谈对诗赋去了么……”却见魔修一本正经的模样不似作假,也稍敛了面上的不正经,有些困惑,“出事了?”

    公孙抬头看了他半晌,才道:“上三天掉了位魔修大能下来,管我们要,不过——”

    “不过?”

    “对方落进了扶摇宗里,如今生死不知。那扶摇宗其余几位都避得过去,而吴笑恰好与他师妹出游了,唯有季仲卿……”公孙用极其忧郁的目光瞅着他,“那位神通广大的剑修,谁也不敢说糊弄得过去。所以,想请你帮个忙。”

    他从袖子口里翻找了半晌,最终捏了个圆盘出来。圆盘大抵是用金属融作的,平面上纹刻了“缚”的阵法,打磨光滑的圆弧状侧雕琢了几个字体,“宫阵子”,模样朴实且不起眼。

    游弋抬手摩挲着凹下的字体,冲对方斜了个困惑的眼神:“法器确实精妙,但我顶多困了灵寂往下的……”

    公孙打断他,眼神里多了几分深长意味:“就算这宫阵子困不住他,难道你也不行?”顿了顿,他补充道,“此番前去只需将他困足五日,何处都可。给你些个人手,且向你保证,不伤不害扶摇宗任何一人,断然不会加重你俩的矛盾,如何?”

    如何?

    游弋想着:这可是光明正大与大师兄相见的机会,自从那一日分别后,他总是忆起有些阴沉的天色——更多时候,他会想念那一方桃林,并且,竟然对作怪的那位曾经的“游弋”,甚至是游君临有了几分感激。

    从未感受过这种情感的魔物猝不及防,特别是走上原本期待的魔修之道时内心反而烦闷这件事,更教他不安。他甚至想好好掰正自己的行为举止免得让大师兄心感不适。但是,但是现在两人之间的隔阂太深了,游弋几乎失却了越过去的勇气。

    魔修自正派子弟看来,大抵都是无可救药之人吧?

    游弋只好勉强掇拾了空泛的思绪,定了定神,应了声:“好。”

    他将手往虚空中迅速地一抓——一截极粗的绿色被他握在手心,粗暴地往外拉扯。被强行捉出的嗜血藤在游弋的神识内里留下一串尖锐凄厉的哀嚎,还没来得及享用的果子可怜巴巴地滚落外地。

    游弋将果子拾起,咬了一口,借着冲上脑海的清凉滋味极为轻蔑的一笑,满身杀气:“想来那些杂碎们不会愿意交给我个旋照境的——还没搞定地晦宫来的魔修?走,我替你作了他们。”他踹了一脚正一心惊吓地避开公孙尊者目光的嗜血藤,率先出了门去。

    ——一涉及到某位剑修,这狡猾的木心莲倒变得爽快了。公孙心在底嘲笑了片刻,也跟着往外边去了。

    ……

    …………

    与地晦宫的会面地点在至东地界内的一方山头,那儿架了座亭子,摆上些凡酒凡果,很有凡界江湖的气息。游弋一身白衣近时还被警戒的魔修们赴身欲拦,却被一截翠色拍开了。

    嗜血藤一头藏在游弋的袖口,一大截身子却露在外头,张牙舞爪地在半空盘绕。有了它外放的魔气,游弋索性将浑身气息都收敛了,若非站在空中,看起来更像是个凡人。

    这种高境界的逼游弋装起来行云流水不动声色,直到他揽着衣袍施施然坐在地晦宫领队者正前之时,公孙尊者才姗姗来迟。公孙原想让游弋把自个儿的位置让回来,却在青年递来的冰凉的目光里,蔫了。

    他很没有尊严地坐到了一旁,看着面前的两人对峙。

    地晦宫之首,看起来恰如游弋一般年轻的青年一咧嘴角娇笑——

    娇,笑?

    游弋忍着一身鸡皮疙瘩回了个狂傲不羁充满反派之气的微笑,道:“此次由我出手,足够。”

    “——你?”对方极为娇媚地眨巴眨巴眼,“在这之前,不如与我的弟子们先打一场?”

    言语间尽是嘲笑的意味。

    ☆、第五十一章 可能?

    将最后一枚种子踩进土里后,游弋才拍了拍掌心,理了理衣上褶皱,往这方山岭的阴幽深处走去。澄澈日光被叶影削落,阻绝于外,那些晦暗落在面上之时有一股冰凉的意味。

    游弋微垂了眼眸,望着一身……红衣出神。

    地晦宫的领队人那日妄图羞辱他,结果自然是被嗜血藤独自一身威风地打了回去——这家伙几年来吃的不错,精力旺盛地,把那场架打得霸气十足。这省了游弋大把的功夫去和对方周旋,在那位……性格诡异的领头人诧异的目光里一拍桌子,径直敲定了行动的掌控权。

    出行前公孙一脸郑重地将这颜色骚艳的长袍交与他,说是什么圣子该有的衣着。那时他正好想起过去种种愣神了一瞬,再回神时那该死的家伙早就溜远了。

    ——若非他确信从未与公孙说过那一梦的事儿,还当真会以为自己是去色/诱来着。

    游弋一面思索,一面脚下发力,几步虚踏就飞身上了一棵巨树的高枝。这处枝条足有三人高。四面是茂盛的树冠——那些已攒了些许灵智的古木轻易受到了召唤,抖下枯叶数片,灰尘若干,伸展枝条为游弋创造了一处极为安全的隐蔽之处。这个空档,嗜血藤已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往树干上牢牢地缠了好几圈。

    “来了,从西面的道口。”嗜血藤对于被外派侦查这件事儿心存不满,只能独自生闷气:“你家的季剑修领队往另一方向去了,另一队刚好冲我们的方向过来。”

    游弋不理会它的怨气,兀自颔首。心想这样刚好——即使大师兄神通广大一个筋斗云……呃不,一个缩地诀就可前来救场,但这么点儿时间,足够身后不远处藏匿的那些魔修弟子们制服扶摇宗之人,而后启了宫阵子,按定好的剧本里所述的那般那般……游弋不知想到什么,弯着嘴角露出个兴致勃勃的笑容。

    这一等待足足有两柱香的时间,当一众魔修们的敛息开始艰难之时,扶摇宗的一支小队才略有些狼狈地行入视野。这片山岭之所以被当做试炼之地,与其中的魔物之多很有关联,而在这些魔物的掩护之下,鬼谷的众人才好瞒过季仲卿的“眼”。这支队伍显然时运不济,方才刚遭受了一小群毒虫的侵袭,此刻又懵懂着撞进魔修们早就备好的麻袋里。而如今,游弋要做的便是——

    绑紧袋口,把这群极好的诱饵兼价码,通通拿下。

    游弋从怀中不知哪个角落摸出了名为宫阵子的圆盘,轻拍盘心,于是在一声朦胧如山庙鸣钟的异响里,汹涌雾气侵袭而出。收到信号的鬼谷弟子至少都有旋照中期的水准,战力方面也算卓越,即使在游弋那“不准伤人”的交代下不得不束手束脚大感憋屈,但也轻易把惊呆了的正派少年们给拿下了。领队由嗜血藤亲自上阵缠成一粒人肉粽子,活的那种,连挣扎都做不到。

    一转眼,这朦胧雾气便把拥挤山林的内部全然填满。游弋端静地立在树木枝头,全然不理会下方是个怎样的情况,只是怀抱宫阵子,侧耳倾听。

    有风声疾逼而至。

    ……

    …………

    扶摇宗每年历练之行本与季仲卿全然无关联,但宗里的那些长老级的人物总对他很是上心,此方机遇一至,他们便跟吃了株万年灵药似的骚动起来,在乔中楠看透一切的——怜悯的目光之下给塞进了队伍。美名其曰:家室不和,其病状为心神不宁,食不下咽,日夜不可睡……若欲愈之,散心为上策。静心者,方可床头吵架床尾和也。

    季仲卿:……

    他确实没什么心思与这群老顽童胡闹,但也不好拒绝,也就这样来了。出行前他给了另一领队玉佩一枚,若遇险情捏碎便可。本以为仅是作备用,没想到试炼开始片刻,自己手下的弟子热身都未结束,那边已经“遇险”了。

    尽管心中茫然,但季仲卿还是敏锐地察觉不远处的动静——那群蠢蠢欲动的魔修气息在方才的一瞬间倏忽清晰,也不知这群与正道尚且和谐的魔道之人起了什么心思。这让本就心情格外糟糕的剑修大人想起了自家的某株草,顿时起了几分迁怒的意思。

    他给手下来历练的几人下了个樊诀,用以保护,而后一振衣袖,抬步向前一迈——

    景致突变。浓稠的白色雾气拥抱他,迷惑他。那些丝绸般的存在掠过叶隙,被一瞬间发散开来的气息吹碎。季仲卿微垂着眸子打量四周,不出所料地看见自家宗门的弟子被魔修们绑得牢实,但四周有着法器造成的压抑感,令他们不可动弹,不得言语。

    领队者大抵是因为太过聒噪,被一股禁制单独封住了嘴,那副咸鱼一样的姿态,捏碎玉佩估计都有几分艰难。令剑修甚感诧异的是这片天地的宁静:没有喧嚣,没有血腥气息。旋照境之上的弟子即便对鬼谷这样积蓄深厚的中三天魔宗而言都是精英阶级,此番动静之大前所未有——更何况,扶摇宗的弟子虽然看着极为狼狈,但绝无受到半分伤害。这并非是往日鬼谷出手的模样。

    季仲卿不急着出手,他用包含了剑意气息的目光向混战场背后的巨木上凝视,穿透层层迷雾,最终看见了一抹极为艳丽的红。那一瞬间,不知为何剑修的心中升起了一股极为微妙的预感,原本悠然静默的姿势悄然变化,直起腰背的样子似乎带了几分紧张。

    被荡开的雾气回溯,重新填补空缺。在这样一片寂静之中,有人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啧”。随后是风拂过枝头的摩挲声响——那人在枝头动了,纵身从半空一跃而下,未动用半分灵力地直接双脚撞地,激起一片纷飞的碎叶。一身殷红的青年怀抱法器,布鞋接触地面毫不掩饰地发出闷响。季仲卿看见了那张面孔——□□无法抵挡被剑意淬炼得极为锋利的视线,他看见了一张极为熟悉的脸。

    ——小师弟。他想这么说,但是闻见了对方身周徘徊的浓重魔气,想起了那一日的别离。于是剑修不动,沉默地看着身着红衣的魔物满面陌生的笑意,悠悠然逼近。

    季仲卿的心神仿佛都被灼伤了,带起一阵稀疏却深刻的痛感。

    游弋压抑嗓音,让声线里带上沙哑的意味:“扶摇宗的季大剑修,久仰、久仰。”字句间仿佛有了讽刺的意味,往日里浸透温润的双眸里也有幽幽的亮光。他穿过混乱的人群,半分不在意扶摇宗弟子投来的仇视的眼神,甚至脚步轻快。

    “我谷中弟子多有失礼,还望季兄海涵——”游弋再说话时便把季剑修改作了季兄,仿佛在拉近两方关系。在场者数十,但真正知道两人关系早已到达了……某种不可想象的深度的,也就当事的两人罢了。季仲卿自然不会多言,他看着青年停在他面前一步的位置,毫无畏惧地对他弯腰施了一礼,只觉得如鲠在喉,目光一点一点地沉寂下来。

    “你想如何?”季仲卿不出剑,只是问道。

    “如、何?”游弋佯装疑惑地瞅着他,嘴里咀嚼着这两个字,仿佛在思索。半晌,他轻轻一拍掌,仿佛想到了什么妥当的处理方式,以结束两方的尴尬:“若是让我们谷中弟子就这么放了,当然不妥。但——”

    他笑道:

    “比起那些除了瞪着眼什么也不会的小孩儿,我更喜欢季兄这样……有气质的道友。不如季兄从了我,我让弟子们把贵宗的小孩儿放了,各自欢喜如何?”

    从、了、我?

    仿佛有哪家大能天降禁制,将这方天地都被罩在其下,蓦然寂静。

    鬼谷的弟子们今日受自家谷主要求,由圣子调遣,原本还是有几分不爽的,但也只是沉默。他们本以为自家圣子虽然修为不大靠谱,但确实能打,还应有几分机智,否则地晦宫怎么就能同意如此荒谬的事儿?

    谁知!谁知!这位圣子竟然会将谷主大人的色/心继承得如此彻底——方才那语气和“你不做我的男/宠我就肝了你家弟子,选吧。”有什么区别??

    他们可是深知季仲卿的厉害的。这般挑衅之下,就算这剑修还有几分顾忌,也该会出手把己方所有人剁了!

    他们胆战心惊地紧盯季仲卿的神态,内心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悲愤感。但季仲卿未曾察觉。

    ——季仲卿有些懵了。

    游弋不依不饶,见自家大师兄并未答应,一皱眉露出个“有些不安”的小表情。他甚至用控诉的目光与对方对视,仿佛季仲卿是个负心汉。

    “……贵宗的弟子皮都没蹭破一个。你跟我回谷期内,保证不伤扶摇宗内任何人。”

    季仲卿仿佛才回过神来:“……你这般大的动静,就是为了这个?”

    游弋理直气壮:“谷里有谷里的需要,我有我自己的需要——季兄别扯呼了,就一句话吧,和不和我走?”

    在那日的那一时刻,季仲卿的心情不知怎的就愉悦了起来。他看得出游弋特地强调未曾伤害扶摇宗弟子是说与他听的,他还发觉青年此刻很是紧张。只要有所畏惧,游弋就不会成为真正的“魔”,更何况这种畏惧来源于……两人之间的某种联系。

    这是不是意味着某种可能,小师弟还有可能不被魔气之中的戾气侵蚀,回归正途;还有可能,两人重新站在同一侧的崖岸边?

    剑修下了某个决心。

    他佯装思索,而后极为淡漠地回了一句:“你若在此刻放了我扶摇宗的弟子,与你去一趟,又何妨?”

    季剑修可是出了名的一言九鼎,游弋听闻此言不再犹豫,极为敷衍地用双臂把自家大师兄给“绑”了,而后将宫阵子啪嗒一声贴在剑修的后背处,大喝一声:“愣什么愣,小的们,放人!”

    留得一众扶摇宗弟子与鬼谷弟子满心茫然,目瞪口呆。

    失去禁制的扶摇宗领队双眼赤红:“大胆妖贼——季长老你不必为我等……”牺牲到这种地步。

    但游弋可没有心思与他废话,只嗤笑了一声。狂风卷过,众人再看,哪还有两人缠在一起的身影。

    ☆、第五十二章 春来

    扶摇宗季大剑修,被一只魔修绑走了。

    此消息一出,正道四方动荡。扶摇宗高层尤为慌乱,毕竟他们是还算知晓季仲卿深浅的。如此情形着实有几分诡异,教人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他在宗内待腻了趁机甩包袱……但另一领队的话也算可信,若一众弟子被制服,也难说剑修大人能否救得过来。

    在比对季仲卿的道德值后,众人欣然倾向了后者。

    而隔着一片幽深森林的东面,公孙尊者正与地晦宫的领头无言对坐。

    地晦宫首领为姬姓,名又,是魔修里特别的存在。传闻他曾不过是凡人尘世的一名假道士,蹭了地晦宫宫主的机缘而成为一名战力捉鸡的修行者。但因其心思狡猾,性格极为诡异,深得重口的宫主所器重……而后就成为地晦宫的高层,其宫主之亲信,风光无限。

    公孙此次与地晦宫合作,除却上三天魔宗的压迫外,也是有意试探。毕竟地晦宫较鬼谷风格更加狠厉,两宗之间的矛盾极多,已到了难以调和的地步。魔宗不受待见,其缘由便是修炼之法不随大流,魔修逆了天道意愿失却庇护,无法摆脱心魔戾气,千万年岁来总成了大灾的源头。但即使魔修的战略目标相同,终究也会有些许战术上的不同。比如公孙曾经盖后宫,那一砖一瓦都是自愿的——穷苦人家若是得了修行者的一眼,什么事儿都是做得了的。虽然听起来教人心生不快,但也是事实。而有些魔修,则惯于烧杀抢掠,不若公孙本人这般和平有礼(?)。但后来……

    公孙一愣,他想起早先被那季仲卿揍了的那次,也是不知为何就在为后宫添砖加瓦的时候动了不太讨人喜的手段。而恰逢那剑修路过,自己也便恰好被关进了扶摇殿后方的洞窟。真真是诡异极了。

    他正垂着头沉思,便见远方一道人影疾驰而至。鬼谷的报信人一个迫降,狼狈地往地上一伏:”大人们,圣子……圣子他回来了!”

    语气里三分惊讶,七分惊恐。

    公孙尊者没有察觉其神情间的古怪,内心的石头一落,索性把想不明白的事儿抛到脑后。他面上露出贱笑,冲一旁的人妖领队一瞥,颇有几分挑衅的意味。地晦宫的莫君心中也是极为惊讶,但却察觉到几分不对。

    果然,那报信之人苦了脸色:”可是……圣子把人带回谷里去了。”

    可不是该带回……谷里?

    第10节

    恋耽美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