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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节

    论如何掰直反派 作者:山穴来风

    第9节

    季仲卿的动作一顿,缓缓舒了一口气。他用力地揉了揉少年的脑袋,声音里满是无奈,“以后……离远点。”

    离别人远点。哪些人?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

    游弋听懂了季仲卿的意思。他露出一个笑容来,心想这样挺不错。

    如果大师兄只属于我……只有我能看见……只有我能向他表示喜欢……那真是——

    游弋把头埋进季仲卿怀里乱蹭,双眼里悄然浮现一抹深色,又很快消失了。

    ☆、第四十章 出发

    扶摇殿内的春花开了又谢,山头枯后复青。年月踏着步子慢悠悠地走过,沿途桃源桃花灼然依旧。这片被春/色格外眷顾的山头同往日一般清冷,吴笑再也没在某个日子倏忽想起该再收一个弟子——而是在大徒弟的胁迫下日复一日地锻炼自己的厨艺,十分没有尊严。

    翁军依旧跟着乔中楠混,这两个家伙跃过高山渡过大河,每次外出都长/征似的黑掉一大圈,好在他们意不在找茬,否则免不了挨揍。

    扶摇殿一众也是安静的很,四年对他们而言长且短。短在修仙无岁月,长在他们的寿命还不足以支持他们修仙无岁月。于是该瓶颈的依旧瓶颈,该晋级的缓缓而行,扶摇殿的动荡根源依旧被锁在思过崖,管他风大水寒亦或烈□□人,从未得以被放下山。而扶摇殿弟子也仿佛忘记了这一人,如同游君临从不存在。

    天道自然是有些看不过去,不过三天两头制造出来的苗头都被季仲卿两指一拢轻轻掐灭了,也不知向来不爱管这些只爱替天行道的季大剑修哪儿来的耐心。亏的钟瑗瑗不是个浪的,伴着男主大人关在荒山之中数年,真真是痴情极了。

    闲话休说,要论这些年来扶摇殿内热度最持久的话题,大抵就是“游弋”了。

    众所周知,这第三重天,多了位“三师兄”。

    清俊优雅,性子温和,待人友善。凌霄阁那位唐芋弦烦扰他多年也不见得烦过,但妹子到底不是那种不知趣之人,得知游弋与季仲卿的关系之后,便很快改善了她与游弋的关系——但两人之间还存在一些利益关系,游弋便顺手指教了唐芋弦些许,让这位少女飞快地成长起来……并厌恶了她的那位好姐姐。当然两人后期成为了季仲卿二号,天天管闲事,救死扶伤无数。而也因此事,三重天修真界之中众人对于游弋之好感飙升,令其成为了新一代男神。

    而更为重要的修为,才是游弋名声大作的源头。作为一株木心莲,游弋的资质自然是逆天的——毕竟是魔道宠儿——本来木心莲在灵识方聚之时便该有极高的修为了。游弋因自身情况特殊起/点看似有点儿低,不大划算,但事实上这种差距在游弋进化之后就被飞速消除了。那些原本就该属于他的修为倏忽就回归了,速度教游弋自己看着都心惊,只好苦苦压抑——即便是如此,算到今日,他便已摸见旋照境的边缘,可惜他怕自己的心境不够,为了基础扎实,只能一直硬生生憋着进阶。

    今日,季仲卿打算带他往四重天一趟,参加一场论道茶会,借以为游弋稳固心境。

    ——说起两人来,不得不提某些进度,这是游弋这些年来唯一不顺的东西。自家大师兄果真是根木头,还是干木头,除了亲亲小嘴儿也再不能前进一步了。彼时游弋还想着未能继承魔修前辈们擅媚/惑的技能术,如今有心无力,只能喂养着那些个药园里比他还逍遥万倍的家伙,待臭鸟儿魇陌某一日兴致爆发给他俩来一场春/梦。

    而其余时候,魇陌这家伙就和小石子与动不动往思过崖去一趟的双珠御聊的愉悦,顺路欺负一下院子里新来的小伙伴们——例如刚开灵智的天石木,一位正在孕养灵识的血孢子,以及游弋挑选着带回来的有潜质有价值的小家伙,还有就是实验性入住的……灵蔬灵果们。

    于是其吵吵闹闹的对话被游弋冷酷地屏蔽了。

    一阵冷风将游弋的思绪给吹偏了,此时冬堪堪过去一半,格外的冷,却冷不到此处。他回过神来,将一身青衣理好,姿态端静眉目温和。这几年他的身高一下子被抽长了不少,如今只是平常那样站着就能将脑袋搁在季仲卿颈窝处,估摸着等青春期过去,他就能到达季仲卿心中的那个高度了。

    ——而那个时候,差不多就可以开荤了。毕竟弱冠将近,他就不信大师兄能够再憋下去!

    想到这里,他弯唇满意一笑,回身十分体贴地提季仲卿整理衣服——今日季仲卿穿了一身青色的正装。所谓正装只不过是款式比较正式的衣袍罢了,多了装饰些许,修一修身形,却让季仲卿更加气势逼人仿佛是个自带bg的男人。

    两人的姿态如同丈夫出门前妻子对他嘱咐,房间里一片静谧却不教人觉得清冷,那些季仲卿替他买来的凡物都多少有了一些的磨损,却教游弋万般珍惜。理完衣服,季仲卿抬眸看见小师弟认真的面孔,一手握住对方的手,一手扳住下巴吻了下去。

    游弋闭上眼反手握住剑修,而后在其手心描绘了两个字“晨安”。

    于是原本浅吻的季仲卿忍不住来了个浅入深出,弄得游弋有些晕,面上微有异色地心道:果然这种传统的交流方式更得大师兄的心。

    真好。

    “第四重天,去过否?”季仲卿抹掉其嘴角处的水色,眸光深深地思考着什么。

    游弋一点头:“去过。”

    “好,走罢。”若是去过便不会对那密度不一的灵气有所不适,季仲卿心中的担忧被放下,领着游弋往山下有去。

    两人并肩而行,绕过近年来愈发热闹的扶摇殿内各景,直至一处令游弋熟悉的地方。他往四周望了半晌,杂草猖狂,长阶依旧。通天路被打扫得很是干净,大抵是为了不久之后的招生大会做打算。

    季仲卿回头将少年抱紧,几步穷尽了这些梯子。两人此行隐蔽,季仲卿便简单的带着游弋上去——若是之后的汇试,三宗还需以灵石布阵,将这些天地威势暂且隔开。

    游弋从未见过如此风光。他被季仲卿护在怀中,半眯着眼望着下方浩然的山河。四周的威势已越发严重,游弋却面不改色,甚至还有心思闭上眼,在季仲卿的庇护之中站着打坐……

    灵气越发地丰厚了。游弋睁眼望向四周,却只觉得一片白茫茫光点,从黑暗深处透出来。无数光点飞驰,带着令游弋恐惧的味道。一道强光倏忽从远方出现,携裹着什么呼啸而过,而后季仲卿向前几步,倏忽在这片空间的乱流之中前进很远,而那似乎是前进的前进,正是一条向上延伸的轨道。

    两个世界间的空隙不算太大,一炷香后,游弋终于被季仲卿放了下来。季仲卿牵住游弋的手出了夹层之后,一股卷着灵气的风发狂般吹过。相拥他们的黑暗一点点地退下了。世界仿佛在扭曲,每一步都走的缓慢,游弋却依旧捉不住心中的飘忽感。

    半晌之后,眼前已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了:山高水阔,楼宇隐约,飞鸟成群。这片永春无四季的地域正是万物争艳的时刻,游弋却懒得往四周投上一眼——四周蜂拥而至的灵气正往他体内挤压而去。若他对此没什么经验,也许早已慌慌张张生怕爆体而亡了。但这具身子的习惯甚至比游弋的主观意识来的更早,功法运转间,沉睡多年的黛色终于心满意足地为原本就接近进阶的少年提供了更大的压力——那些精纯的灵气在他的体内形成,教其苦笑不已。

    ……不想进阶的人生,我还真是欠揍极了。

    四周驻于此地的几派代表皆立在不远处仔细观察。扶摇宗代表曾旭瞧见寂静多年的通天口里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位眉清目秀满面温和的——青年,十分和他胃口。他与其余几人扫了扫服饰,心中大安。本着对于下三天的鄙夷以及扶摇殿弟子的轻蔑,曾旭昂起下巴几步上前来,“扶摇殿弟子?”

    游弋几乎从他眼里读出了“快来跪舔我”几个字,甚至以为他的下句台词就该是:“美人儿跟着我保准你吃香的喝辣的!”

    但遗憾的是,曾旭的第一句话被季仲卿不太耐烦地打断了——剑修也就在修炼之时可有耐心——他一阵衣袖放开些许气场,莫约旋照后期的气势出现了。这些弟子不过是堪堪筑基,仅仅是游弋都足以把这群家伙毁灭,更何况是大师兄亲自出手。凌厉地剑意四散,代表们面露惊色,浑身僵硬。游弋走向一旁的木桌,其上有一堆的木牌。他随手翻开扶摇宗的本子空手落笔,写下了两人的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而后冲曾旭一拱手,“我与大师兄有事往第六重天一趟。”

    态度比起剑修好太多了。

    发现没自己事还没八卦瞅的其余几人都散了,唯有曾旭不得不留下。他拎起册子扫了一眼少年的名字,只能沉下那些小心思引两人往一处庙宇而去。其坐落在通天口不远处,里边有去往第六重天的阵法。

    ——下中上处分层才需经过空间夹层,其余的仅靠法阵便够了。曾旭为两人讲解了阵法的用法,收下一大袋灵石便转头利落地出去了。季仲卿捏了捏少年……青年的手,稍稍检查了阵法的可靠度,却并没有注意到游弋的神情。

    他掐指一算,到点儿了——也不知公孙逃脱的是否还算顺利。

    这个念头只不过一闪而过,而后游弋就对上季仲卿的眼,剑修给了两个字:“走了。”

    游弋迈开步子走了过去,季仲卿牵起他的手。

    ☆、第四十一章 茶会

    游弋努力去捉记忆之中的第六重天的模样——大抵是在孩童时代来过,只隐约有些烟雾似的飘渺印象。他放下心神,往身侧的男人面上投去一瞥,交握的那只手紧了些许,这些小动作没来由地为游弋带来了几分的安全感。

    亦或者说,季仲卿就是他的安全感。

    法阵相对于通天路而言安全许多,就是有些不急不缓。两人眼前再次明亮之时四周的草野已经被辰时的阳光晕染了。游弋有点晕阵……晕法阵,心中吐槽着反派这神奇的配置——天啦作为一个要将这修仙界搅得天翻地覆的人你居然敢晕车——面上却不得不装出“我很好”的模样来。

    自然,这不是胃袋翻滚的游弋的真实想法——该死!最重要的是扶摇殿内的灵植管理员从未强调过这些灵植都还不完善,化成灵气还需要好一段时间不能进阵法哦!……当然,就算强调了他也听不到,而吴笑大抵就只会当其有毛病,以为是逗宗派来的卧底。

    什么鬼……不过说起来,逗宗这种东西在这九重天内,似乎还真的有。

    一难受游弋就开始胡思乱想,而他又掩盖的很好季仲卿并没有发觉,只觉得小师弟的脸色有些差——大师兄兼保姆的季大剑修想了想,既然如此,路途还遥远,不如直接把小师弟抱过去吧。不过……他看看游弋那张多了几分成熟意味的脸,公主抱看起来似乎太……暧昧了。

    但其他的姿势似乎也不太对。

    不是季仲卿不愿将两人的关系公开,仅仅是因为修仙者大多是凡人出生,对于这种情况十分的排斥——而那些所谓的世家,其实是十分看不起。剑修倒是无所谓,他一柄诛凡剑所向披靡,无人敢指责他的不是,但游弋不同。他方才入道不久,此时遭受他人言语白眼,对心境有害……何况他不能把小师弟永远锁在身边。修仙者必修行也,修是修炼,行则是行千里,若想其走的远,就必须让小师弟自己闯出一天地来。

    这些他从未与游弋说过,但似乎小师弟并不在意,他的喜欢——只是粘人罢?

    说到底季仲卿还是未挖掘出游弋那疯魔一般的占有欲。

    游弋缓了缓难受感,刚想说话便被自家大师兄揉乱了发。他刚抬头对上季仲卿那双眼,便听见其说道:“难受?”

    游弋笑着摇摇头,问道:“可是那里?”手一指远方——那处与这方世界明显有些不同。隐约可以看见冰雪的轮廓,天空灰蒙,被吹来的风都带着冻人的意味。

    雪域山,季仲卿与他说过,正是此行目的地。

    季仲卿瞥了一眼,轻轻嗯了一声,而后想起什么似的道:“今日,教你步法吧。”

    ……

    …………

    楚清秋端坐在一方亭子之中,川寒剑平放膝上。她的身后不远处放置着香炉。腾腾烟雾之中,宁神的香味飘荡过她简单盘起的黑发,掠过亭前的湖面,最终飘上了那方特意打造而出的斗台。辰时的风有些冷,但在座那数十位修仙者与其携带的小修仙者们对此都无所感。楚清秋的师尊正端坐在她身侧远一些的蒲团上,闭着眼静心打坐。

    再右,凡人女孩儿叶芷正扫荡着雪域宗摆上来的仙果,慢悠悠地吃着,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令人感到奇怪的气息,但女孩儿只是一幅悠然的模样,弯了眉眼。

    楚清秋一皱眉,心中实在搞不懂师尊养着这个凡女有何意义。她撇开目光,无数亭子在这沉雪湖畔环绕成圈,亭内是参与此次论道之人。她们这方亭子向左是三重天下来的小门派的位置——这些人们向来不受待见。雪域宗大抵是想起她们琼玉宫与下界的关系不错,才将座位安排了过来。

    三宗的亭子比较大——自然不是因为其他缘故,只因为这个亭子里要坐下的,有三宗的人。凌霄阁与盘林宗的人都已经到了。唐瑜与林觉假作修炼,其实在等待一人的到来。他们都没有带门下的弟子——丢人这种事,既然一定得丢,能少丢就少丢。

    反正他们下三天的过来,只是凑数用的。

    正在两人念叨的时候,游弋与季仲卿才方到此间来。刚刚学完遁地步法的青年撩了撩额间的湿发,眼睛亮得吓人。季仲卿看他那兴奋的模样——忍不住动了下嘴角,眼里含着笑意。

    游弋抬头望着眼前毫无落脚点的向上延伸的山壁,终于将少年心性打压下去,“大师兄,我们直接上去?”

    主办方你们不会造门和楼梯啊,穷装x!

    季仲卿点了下头,打算把少年载上去——谁知游弋倏忽眯着眼露出一个不太符合他平日里温和性子的轻蔑一笑来,拍了拍手。

    冰山脚下那点伏地苟活的枯黄野草忽然摆了摆身子,而后其缓缓地避让开来。游弋往乾坤袋中掏了掏——最终捏着一粒棕色的种子,丢在了空荡荡的泥土之上,并一脚将其踏进泥里。下一刻,一颗小苗从土里冒出头来。它纤细的茎枝顶着一片大大的绿叶,那模样仿佛初生的荷叶一般。

    而后季仲卿便觉得一阵灵气荡过,那株寻常可见的绿顶荷抖了抖,眨眼间迅速生长开来——那片不过尖尖角的叶片展开,茎枝将其稳稳的向上顶去,眼见着就有游弋那么高了。他冲自家大师兄摆摆手,捉住叶子的边缘翻身坐上了叶子中央。绿顶荷晃了晃,而后开始以恐怖的速度蹿高——

    楚清秋只觉得身后的高崖下灵气消耗的有些异常,于是回头看了一眼,却真巧瞥见一青年端坐在巨叶中央悠悠然上了半空的模样。她一怔,就见那人的身子往前一倾,于是带着整个叶片无声且温柔地撞在亭子后边的崖壁上。那人顺势一滑落了地,回头正巧被一个一脸无奈的人半搂着揉乱的头发。

    ……季仲卿?

    楚清秋一怔,很快想起那有些眼熟之人是谁。

    数年前下了三重天,正巧看见的那个哑巴少年竟已如此大了。她在琼玉宫静修多年不理外事,也不知时间是如何流逝的,直到此时才惊觉。

    那少年……叫游弋是么?也并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可惜不是女子。

    看来下三天也并非师尊口中的野修之地。

    那端游弋已跟着季仲卿入了亭子,林觉唐俞二人看见他们几乎是同时松了口气。季仲卿正与两人寒暄,唯有游弋注意到另一端的窥视。他顺着目光望去,正巧看见楚清秋冰寒的面孔。

    游弋心道一声好巧,挂着笑,遥遥一拱手。

    楚清秋对他的印象不错,于是也起身一回礼。

    一旁的林芷嘴里咬着半颗果子,歪着脑袋盯了季仲卿半晌,心道主子我幸不辱命总算找到人啦!而后把视线移开,落在了游弋的身上。

    她面色微微一变,似乎想起身,但凝神又看了片刻之后,林芷反而镇静了些许,只是有些欲言又止。

    唔,看来不能赖在琼玉宫蹭吃蹭喝了,该回去和主子说一声……这情况,似乎有些不太妙。

    思至此,她也不再多想了。只是复又把目光落在桌面上另一颗仙果上舔舔唇,心中却有些郁郁:没有主子的日子真是难过……哎,也就这些果子下得了口了。

    论道茶会开始已是许久之后,大能们都是最后出场的。游弋端着据说是用仙草泡出来的茶水抿了一口……没味道,还没仙草蜜好吃。琼玉宫是向来低调,且由于只收女弟子所以微微有些势弱,便很少参与争奇斗艳——所谓争奇斗艳,不过是如同游弋前世的某个叫学校的地方老爱搞得运动会入场式一样,你得有服装有表演有创意还得评选最佳入场式一二三名。不过这里有些许不同,他们讲究的是排场,评选的是地位。

    首先来的是御剑阁。御剑阁自然是以修剑道为主,文中介绍过其恐怖的战力,但灵活性就不比其他宗门了。空中,十数人御剑而来还要一身白衣衣袖荡荡在风雪之中眉目如剑……然后摆成图样飘来——所以剑修们到底是多没有艺术细胞啊?游弋忍不住瞅了季仲卿一眼,喝口茶压压惊。

    而后是合欢宗,修炼合欢术,副职易容术。据说入门之时宗门将免费为你分攻受,真是体贴极了。这也无需介绍了,总之游弋瞧见一片粉色衣裳的少年少女扭着腰肢撒花瓣而来时立刻咽下了第二口茶。

    再之后,符境的人们朴素地飘过——大抵是因为其身后有第八重天符文阁撑腰,这些以鬼画符本领看家的家伙们懒得与其他宗门一般见识。游弋望着灰色人影木然地悄然而下,心想总算还有个正常的。

    再之后,扶摇宗前来。他们架着一片巨鸟而来,人未至鸟先叫,而后游弋看着那群羽毛华丽程度堪比极乐鸟的家伙,心中想到一会儿必然要与那群人打交道……于是又咽下一口茶。

    最后,雪域宗出场。山间的寒气似乎更重了,以水灵根为主修的法修们脚踏冰霜而来,一路冰封。游弋盘膝坐在蒲团之上运行功法驱寒,心道你们是不是可以造一间冰屋子,翻拍冰雪奇缘?

    他端起茶杯——但茶水已尽,游弋只好在心中想到:这些修真者,到底是有多无聊啊?

    一旁的季仲卿看着少年那专注的目光,心想小师弟莫非喜欢那些东西?

    果然还是小孩心性。季仲卿如此想着,心情无奈又宠溺。

    ☆、第四十二章 刀与剑

    待众人落座,雪域宗之人开了场,至此,茶会才算走入正题——正题自然不是喝茶,也不是聊天。所谓论道,归之一字,打!

    不过怎么打也是一种艺术。

    三宗到此地来不过是凑数的,于是寻对手的目光从未落过来。游弋和季仲卿在公共场合好歹有那么一丁点自觉,除却粘乎在一块儿也没再做些什么。他们的目光落在左侧那片亭子里,不过片刻,果然有人率先站了出来。

    是一位体修,年纪不算大,手里持着把大锤子,脚下一个蹬窜上了斗台。游弋估摸着对方也就旋照境出头,但气势还颇有点大气。那人冲台下一拱手,不出片刻又有一人衣袂翩翩地飘了上来,空着双手,大抵是位法修。

    两人报了名号,也不像那些大宗来客们举手投足间必然要为自己挣足面子——他们来此是真的讨道来的,自然态度端正。一施礼一示意,无人判决,两人简简单单地战到一块去。

    季仲卿只看了几眼就低下头来——正如那些自视甚高的大宗成员一般,对能够透析的征战没什么兴致——他盯着身侧的游弋看,大抵能被称作青年的小师弟正认真地盯着场内看,挺直腰背很是认真的模样。季仲卿一手将其散开的一缕长发撩到耳后,低声问了一句:“将赢者谁?”

    游弋目不转睛,只是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蹭过他耳侧扰乱心神的那只手,借着衣袖掩饰交握了,嘴里说着,“法修的灵气不通畅,后劲不足。而那名体修镇静无骄躁,我猜是他。”

    “好。”捏了捏游弋的手,季仲卿仅仅回了一个字。

    场地内两人又斗了片刻,果然如游弋猜测的那般。底气不足的法修是属土系,此时却再无力气拼一场沙暴一面土墙来。体修舞着锤子逼近,悬在站稳脚跟的对手上头,最终收了手。

    两人又是寒暄,而后各自归去。体修并没有选择“连斗”,想来这一场势均力敌,他也未有余力可以再站。

    修仙之人观斗少有拍掌或吆喝之人,前者对打斗双方不太尊重,后者则被嫌弃其粗鄙。于是眼见着第一场落幕,也未有喧闹声。游弋低头在脑中将方才所得回放——那位法修的攻击手法是法诀,是此间众法修的普遍攻击方式,与他大有不同。游弋到底是个没有系统地学习过法修之道的人,唯一能教他的吴笑又是懒得出现,使他不得不一直按照这血脉里的道走。

    木心莲,其心连万物。游弋能催动的植物不少,至今还是习惯于利用植物的性质作战。但如今他从此战之中窥见了半分法诀的用途,不由得对另一道好奇起来。

    法诀在九重天内可不算凡物,像是扶摇殿,里边可被探寻到的各类法诀也不过百本。游弋本来可以去挑选一二——但他怎么也搞不清那书上所指。毕竟他只算个“伪人”,寻常修仙之人奉为本能的东西,他必须自己探究。

    而刚刚那一战,游弋悄悄地放出那一丝神识往胶着而战的两人身上探索了一番——因为众人都没有像漫画之中大声念出招式的习惯,于是他也不知两人使用的是何法诀,只能靠猜测。而法修运法的那一瞬间,游弋终于察觉出法诀运行的不同来——狂躁的灵气被人为揉捏成适合的形状,按照奇异的当时振动。灵气团伸出微小的钩子将身侧的补分灵气锁住,而后愈发壮大,最终形成肉眼可见的“招式”。

    游弋懵懂地思索了半晌,又观战数十场。到了黄昏时候,才恍惚有些明白起来。

    不过也正是此时,发觉场内的气氛有些许不对头。

    一位刀客身着灰衣翻入斗台间,三两下便把原本已固守三四轮的一人赶下台去。众人暗暗皱眉,才想起这大抵是背靠着合欢宗的小门派——这样的门派,被人们戏称为“鼎炉圈养”,总之不太讨喜。见那男人气势不凡,势头略冲,知道内情的一众人心中都有了数。

    这家伙,是打算来找扶摇宗麻烦的。

    扶摇宗合欢宗对峙多年,向来不太友善。各自落井下石的事儿也没有少做。不过大宗门之间找麻烦不太简单,于是便演变而成了附属门派的争斗。

    但今日,难得的,有了一个很好的争斗对象。

    众人着才想起今个儿难得请来的三宗之人,原本对雪域宗此举疑惑者顿悟:看来这雪域宗,已和合欢宗站到同一战线去了。

    灰衣刀客冲四周一施礼,而后对着三宗亭子的方向咧嘴一笑:“扶摇殿的朋友,何不来玩上一场?”

    唐俞林觉顿时变了脸色,他们侧头看了季仲卿一眼,欲言又止——他们知道这人很强,但不知这强能否强过中三天的人们。

    游弋也是一愣,转头看了季仲卿一眼,有点担忧——大师兄会不会高估了这人的战力,而后把人给弄残了?

    事实证明,季仲卿的眼力,向来好得很。

    ……

    …………

    在那刀客上台的一瞬间,季仲卿就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不怀好意。他没有去想到底有何恩怨,只是镇静地抚好衣上并不存在的皱褶,低头用侧脸往向自己投来担忧目光的小师弟的脸上一贴,安抚道:“等我。”

    他背后缠好的诛凡剑安静无比,半点也不在意这位敌人似的。

    游弋眼睁睁地看着季仲卿振开衣袖满面仙气地往台上去了,不由替敌手谈了一口气,而后收敛心神兴致勃勃地瞅着一家大师兄英俊的背影。

    刀客见到眼前这人面色清冷地来了,心中不知为何一虚,面上却未展现出半分,“虞城门虞轲。”

    季仲卿面色不变:“扶摇殿,季仲卿。”

    季字一出,在场数人都倏忽变了脸色。不过片刻后又自我安慰着移开了目光。他们对这位剑修产生了点兴趣——却打心底不肯把他与某个家族连接起来。

    这些季仲卿都感受到了,但他默然不语。

    虞轲却不知道这些,他有些不耐地挑了下眉,喊道:“拔剑。”

    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季大剑修没有去动身后的诛凡剑,而是从乾坤袋之中抽出一柄木剑来——那一瞬间,游弋仿佛从自家大师兄的身上看见一排闪闪发亮的大字:这个逼,我装定了。

    ——正经些来说,好好震慑一番,才能挡住那些不怀好意的家伙。

    虞轲变了脸色,半晌却又复原了。他轻轻地笑了一声,连道了三声“好”。而后提起他的刀转而以刀背向前,遥遥指向对方。这是挑衅的动作,饱含着他的怒意,却未曾传达到季仲卿之处。

    因为季仲卿已经消失在原地。

    游弋的耳侧传来自家大师兄一声低语,“看我步法。”他凝神望去,只见季仲卿似乎无意地向前迈出一步,却正巧踏在灵气动荡的一点之上,剑修的鞋往地上轻轻一蹭,便将那些灵气抹开了,步法法诀运转,便有一阵清风似的灵气,将他往前一吹。

    游弋看的仔细——这正是来时大师兄教与他的步法,并不是凡物。他尚有疑惑,却意外地能够观看剑修亲自在斗法的节奏之中运转步法。

    虽说正私下教游弋技巧,但季仲卿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半点也不会出卖他。剑修木剑一挑转瞬来到人身侧,平常无奇地一剑斩去。凛然剑意汇在剑刃之上,与匆匆挡来的法器长刀撞在一处。

    一声亮耳的“锃——”,游弋几乎能看清两刃之间窜起的火花。

    这一击并不算什么,但季仲卿那飘渺的身影,显然捉住了众人的视线。唯有游弋知道季仲卿的目的不过是在于为他作一个示范。

    再踏出一步,季仲卿的身影来到虞轲身后——刀客更是一惊,手中的刀却稳稳地格挡向身后。自季仲卿手中剑传来的劲力令虞轲手腕微酸,动作不免有了几分艰涩感。季仲卿猫戏鼠似的与其战了半晌,众人眼底的惊色愈发浓郁,而游弋的眼也愈是发亮。

    虞轲终于被激怒——他握住刀柄一转,生生抗下季仲卿的一击后飞快地后退一步,让出一片给自己施展的空间来。

    手决法诀与刀法归于一处,他趁着突然拔起的刀势,一步跨出带起一道无形的刀痕来,狠狠斩向季仲卿。但剑修似乎懒得理会,只是举剑,手一紧,凌厉地划出一道剑意凝实而成的虚刃来。虚刃的刀势自上而下,在斗场的石面上刻出一道浅浅的沟壑来——雪域宗众人不由变了脸色,唯有他们知晓这斗台有多么坚硬,怎会被一柄木剑划出的虚刃斩开!

    众人恍惚之时虞轲也在恍惚,他匆匆忙忙地竖起刀身妄图阻挡,内心却清晰地明白:若一沾上,今日必死。

    这一关头,合欢宗亭内一衣裳半敞的男人伸手一推。带着玫瑰芬芳的灵气拂过,在瑟瑟发抖的虞轲之时竖起一面无形的高墙。刃墙相撞,狂风自中心荡开来,飞舞的灰沙蒙上了虞轲的脸。

    季仲卿手中的剑已化为木屑,他也并不在意,依旧是淡淡地一施礼,转身归入亭中。不去管身后的那些视线,季仲卿顺手将瞅着他不放的小师弟带去怀中。

    飞沙正巧挡住众人视野——神识却又被阻隔在外。季仲卿看着少年眼底毫不掩饰的仰慕之意,低头在少年唇间落下一吻。

    重见光明之时,两人又在一旁目瞪口呆的唐俞林觉二人的视线之中,镇静地恢复原本的姿态。

    ——但看见这些的不止他俩。一旁的楚清秋身侧,叶芷托着腮眯着眼,神色有些不太友善。再远一些,合欢宗亭内,出手的那人隐约看见迷蒙之中一个青年的面孔。

    某种感应捉住了他,令他想起某个大人交待过的事。

    ——“若见……带回朱雀山。”

    正沉思时,不远处虞轲迷茫窘迫地冲他投来一望。男人不耐地一撇嘴,传音道:“还不给我滚下台去。”

    丢够人的虞轲一个哆嗦,茫然地往三宗亭子方向投去最后一眼——其中却不带怨恨——而后踉踉跄跄着下了台。

    ☆、第四十三章 十三长老

    季仲卿出了风头,这不仅让不怀好意之人退散了许多,还导致了三宗的地位有了一些起色。尽管其在第三重天是对峙且互相争比的,但到了中三天甚至上三天,他们就是一家人了。

    ——反正在那些修真者眼中,下三天之人与凡尘俗物并无差别。

    唐俞与林觉对季仲卿的态度也变了许多。凭这方才一场斗法,不难看出季仲卿的境界和水平。如今两人连一声小友都喊不出了,只能尴尬且带了一丝尴尬地看着他。

    但季仲卿懒得和他们搭话,乐的清闲。他撇过头去与自家安安静静除了崇拜与喜欢之外没有情绪表示的小师弟讲课,两人身高差距被缩短之后季仲卿就遗憾地发现不能用那种半环住的姿势了。如今他稍一低头就能碰见某人的耳朵,若是再锁住对方的腰,简直如同在两人之间刻上几个大字“有奸/情”一般。

    两人只好端着身子满面正经,一教一学挨到了晚上。

    日已西沉,正巧众人有了倦意,于是自大宗开始众人渐渐离场。唐俞和林觉则待季仲卿师兄弟二人一同等到最后,才舒展身子站了起来。

    “季——”林觉犹豫了一下方想与季仲卿商讨后两日该怎么过去,却被称呼难住了。也正是这个空档,一位身着扶摇宗弟子衣饰者前来弯腰一施礼,“请扶摇殿二人移步潭临居。”

    潭临居,扶摇宗此行暂时被安置的地点。

    游弋与季仲卿并无惊讶,只是镇静地一回礼。季仲卿送一旁尴尬呆立的两人一个眼神,意思大抵是静待便可。

    唐林二人舒了口气,随引路之人退下。游弋则跟在季仲卿身后,两人随那名弟子穿行过亭廊无数,最终穷尽了此间,踏过一方独木桥来到山脉另一端雪域宗的境地内。潭临居临潭而居,在一方安静的角落。游弋一手扯着季仲卿袖角,一面毫不露怯地打量着四周,院子内并没有多少人,想来此次压阵之人是个喜静的。

    领路之人进了一方宽敞的院落,避到一侧。为两人让出路来。季仲卿也未有迟疑,直接走向不远处的木门前,振着衣袖将门挥开了。

    游弋心想这样的形态会不会太霸道了些?他悄悄吊起眼神望了屋内一眼,数十万年的沉香古木修作的各类家具仔细排列整齐,屋内点了香炉,渺渺清香伴着流动的暖风扑面而来,教人在恍惚之后才看清了桌前一手提笔行龙般书写之人。长相端正气势不凡,年岁估摸着在季仲卿上下,神情姿态无不显示出他此刻的认真。游弋原以为这是下马威的老套路——待这人写完了字,来客的性子也就磨的差不多了,该出声的才会在吊足了姿态之后开口。

    然而事情有些……不,是有了很大的偏差。

    那人原是极为专注的神情在季仲卿到来之时便被铺天盖地蜂拥而来的威势打碎,持笔之人面无惊色,甚至极为欣喜地抛下了手中的笔,起身冲着门口两道人影行了深礼——“扶摇宗弟子林贺拜见十三长老。”

    原本牵动嘴角打算露出一个无害笑容的游弋茫然地望着那人,而后下意识望向身侧威势外泄的大师兄。

    “嗯。”季仲卿回了一个字,而后这才想起从未与游弋提过此事,浑身威势不由得一泄。他微微侧头,正巧对上游弋投来的那吃惊微消,带着淡淡失落意味的目光。

    剑修默了片刻,生硬地咳了一声。一旁那位林贺半晌才明白发生了何事,不由得尴尬的笑了笑,“十三长老与宗门有所契约,不得外传其身份……”当然这个契约其实是季仲卿提出的,这点林贺机智地没有透露。

    游弋微微低头,目光里的情绪散尽了,只是似乎不大在意地笑了笑,轻声道:“无事。”

    但他的内心却有一阵阴冷的风缓缓吹过——游弋觉得自己真矫情,真无理取闹,却无法抑制自己去想某些事,比如“真想知道大师兄的所有事情”。

    或是,“只有我知道,就更好了。”

    ……

    …………

    林贺请季仲卿与游弋坐下之后沏了盏茶为两人倒上,闲聊几句后,他简要将这几个年头来六重天的宗门之争,而后忧心地一皱眉,道:“恐怕合欢宗明日将再次出手……前些日子七长老带弟子入山试炼之时驳了雪域宗的面子——这天地浩瀚的,能凑到一块也真是孽缘。”

    可不是孽缘么……游弋心想着,估计这其实是有预谋的,两家合作的日子应该不止这些时候。不过扶摇宗的恩怨与他干系不大,他这个形式对于鬼谷的重新崛起倒是合适……想到这儿,他不免记起关乎入魔之事来。

    即使游弋有心多与季仲卿待一会儿,心中也明白——他的魔气已经快抑制不住了。入魔的日子不会太远,而且他有预感,已经有人窥视到了他的秘密。

    不会有什么大能闲到窥视他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那么只能是传说之中的“万物皆透之净眸”了。

    他想的出神,被点到名时才倏忽回过神来。游弋眨眨眼茫然地望向对面的林贺,对方被看的有些尴尬,复又重复了一句:“合欢宗大抵会把目标定在……这位……”他不知该如何称呼,索性径直略去了,“合欢宗此次带来的同辈弟子是个初入旋照之境的,其靠榨取鼎炉生命力推进修为,虽然弱了些,但他的性子——好玩。”

    大抵意思是,若是游弋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一战就免不了了。

    游弋倒是不太在乎,他露出一个笑来,镇静应道,“无妨,战便战吧。”

    他有很多的感悟,仅仅差一个陪他练习的木桩。而那位大抵要来讨麻烦的家伙,应该能给他带来很多惊喜。

    游弋从来不认为他将被打败,那是来自血脉之中的傲气。

    但唯有一个男人,是他不可掌控——且一直欲图掌控的存在。

    ☆、第四十四章 比试

    三人讨论后的最终结果是,先打了再说,若是赢得吓人,放出消息说二人属扶摇宗下界游历便解释的通了。林贺自然不允扶摇宗的十三长老和他家什么什么住进对头安排的陋房中,索性花了大力气将二人留下了。

    季仲卿终于同意住在潭临居中。

    当晚季仲卿简单安抚了唐林二人后归到潭临居,游弋方才被林贺伺候着沐了浴——对于用水洗澡,游弋还是十分享受的。这种时刻他懒得动用灵气烘干,于是坐在门外的走廊栏杆之上吹着冷风,的黑发贴在脑袋上,身上薄薄的里衣也被沾湿。

    季仲卿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

    他下意识走过去半环住游弋想替他挡风,却恍然想起——小师弟早已不是那个总被他护在怀里的凡人了,筑基巅峰,别说是区区寒风,即使是凡刀凡剑也无法伤及。但那种浸透的习惯蠢蠢欲动,季仲卿还在怔愣的时候,游弋便向后一倒落进了他怀中。剑修倒没有为自己被沾湿的衣襟感到不爽,而是被其面上的倦色给弄皱了眉。

    “怎么?”季仲卿一手抚上少年的额头,神识探入。游弋放松戒备任由季仲卿的神识在自己体内转上一圈,除却气血虚浮,剑修倒也没看出什么其余的东西来。

    游弋想起方才躁动起来的魔气,有些头疼。他闭着眼一幅拒绝回应地模样,让季仲卿无奈地长叹一声。

    “今晚?”

    游弋想了想,自己的境界似乎有些莫名的不太稳定,为了明日预感到的一场大战,他不得不多做些准备。

    “打坐吧。”他偏着头拽住季仲卿的衣角露出一笑来,面上的倦色也不知被扫到哪个角落去了。季仲卿却感受得到自家小师弟不太对的情绪,于是一手环住人抱了起来,径直走向里屋。游弋倒在季仲卿怀里,余光瞥见转角处,面上不由得露出一分灿烂的笑意来。他故意转过头,撒娇似的往季仲卿的侧颜处蹭了几下,心想大师兄这是用隐晦的手段向扶摇宗的人们宣布对他的主权么?

    角落处,林贺的表情十分复杂。他望了望天——夜里的月色明亮,偏偏将方才那一幕照的清晰无比。

    ——真是多事!

    ……

    …………

    第二日茶会照常,游弋发呆了一夜总算将骨子里叫嚣的魔气暂且压抑了——他大抵明白自己的身子出了什么错,毕竟本体是一个魔物,以正道之法修炼至今实属不易,如今逼至旋照之境,想来那些魔气有些着急了。

    这令他的心情愈发不好,这才惊觉原本“做一个厉害魔修”的愿望已经悄然改变……所有的选择,游弋说不定真有几分可能为季仲卿而改邪归正。不过可能也就几分,毕竟魔才是他的“正道”,游弋暂且还未打算做他人的附属品。

    入了旧亭中,游弋特地回头看了眼在一夜之间窜的老高的绿顶荷,小家伙摇摇摆摆冲他打招呼,想来还没被雪域宗众人虐待过。

    游弋很满意,摸了摸这个家伙,回身找到一方蒲团盘膝坐下。亭内的气氛尤为奇怪,昨日林觉还会与唐俞一同交谈,如今却一致保持了沉默。斗法一开始,两人就严肃直背地望向场地之内,也只有观战之时,他们的余光才不会不住地往季仲卿身上瞥。

    而季仲卿注意到的则是合欢殿亭中的两人,一位是位居最中的男人,一位是立其身后满面轻挑的青年,两人一同隐晦地将目光投向己方,那模样显然是在观察游弋的模样。游弋倒是不大理会那两道视线,季仲卿却是警觉地稍挪座位,把自家小师弟挡住了。

    该来的总会来。

    接近午时,凛冽寒风渐渐地静了。游弋掐指一算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于是调息一二,望向场中。果然不过片刻,那来自合欢宗的青年翻身上了台。游弋这才注意到此人穿着极为简洁,手持书卷腰悬一折扇如同锦衣书生一般。像这般打扮之人按照套路而言一般都是厉害角色,但此人的“厉害”显然是装出来的,毕竟那张面孔上的神情未有半分书生的清净。

    不过这人大抵还算有些名气,上台那一瞬,众人都皱了皱眉。

    按照暗地里的规矩,这种论道会上的比试双方得是同辈之人,打自个儿辈分之下的,人们觉得他好脸皮没实力,打之上的,人们嫌他装,不自量力,亦或是不重老。于是不由猜测让小辈也参与其中是什么意思。

    雪域宗大抵没打算让众人瞎猜,径直给台上之人备好了演讲词,主要内容就是:大伙儿既然都带着自家后辈了,也不该忽视,也该参与其中来……这何曾宣愿做第一人,云云。

    这话说的可有意思,游弋打量着这位何曾宣,一不小心撞上了对方的视线。

    何曾宣露出探究的一笑来,再开口:“昨日扶摇殿剑修之剑令何某愧服,何某不才,欲与之后辈比量一场。”这话语间弥漫着诚恳的气息。场内有人看不过,却又无人挡之。游弋本以为这样快就该上场了,谁知隔壁右侧亭中传来一声冷笑,楚清秋不知何时自打坐修炼中醒来,瞥了游弋一眼慢吞吞道,“何曾宣你也不脸红。”

    少女的声音有点大,响彻于亭廊之间。何曾宣倒无恼意,他一挑眉角,“若能与楚姑娘畅谈一夜,这张脸不要也罢。”语罢极为认真地一眨眼,其身后不远处合欢宗亭内传来一阵低笑。游弋最看不起老对付妹子之人,又因为他明白合欢宗大概会想办法让他与其弟子打上一场,索性和季仲卿说了两句话,起身荡开衣袖先是往楚清秋处感谢地一施礼,而后开口解释道:“世间坎坷者,不可避之不如引而上。”游弋特地咬重坎坷二字,潜意思为何曾宣此人不过是一道用被会踩下的坎罢了。

    楚清秋淡淡地看着他,眼底显出几分笑意。

    但偏偏其神色极为温和极为认真,教人分不出故意与否。游弋迎着众人目光,径直往台上走去——亭台之间空隙之处的绿色倏忽茂盛起来,柔软的草夜随着其抬脚踏出卷成一环稳稳地将人托住,不过几步路程,游弋便轻轻松松来到了台上。比作众人那些上台的法子,游弋这一手便显得有些风轻云淡了,不过却也提起了众人的性质——木灵根,还是难得的亲和体质,竟已能轻松使唤这些植物了,想来也有点手段。

    游弋没去理会这些,他上了台,才感到那人的气势也是颇为不凡的,面上却没露出半分其余的神色。他大方地一行礼,看起来格外的严肃认真,仿佛未曾看出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欲图打脸,而只觉得是切磋罢了。

    “扶摇殿弟子游弋。”

    那人也不由收敛了些笑意,回应道:“合欢宗何曾宣,请。”

    游弋伸出两手后摊开,只见他掌心之中躺着各色各样的种子若干,而后其握紧拳掌心朝下垂下手掌先丢出了两枚种子。深紫色的花枝舒展,而后以惊人的速度生长开来——石灰花,无需土壤的花儿,是改变战场的好东西。何曾宣一怔,事实上他拥有的并非五行属性,而是罕见的“风”。

    腰间悬着的折扇被取下,摊开,未窥见游弋战法的何曾宣一脚将一朵往他腿上缠来的花儿踏在脚下,而后持扇的手腕一转,一片风刃初现,将身边成片的花儿斩断。

    游弋一笑,侧身避开一击风刃,眼见何曾宣身侧的底面上异变突现。

    石灰花在折断后迅速凋谢——但它们并未完全消失,而是化作一片厚厚的尘灰般的东西粘在地面之上。何曾宣脸色微微一变,这才发觉不对来。石台的环境对木法修而言是一种牵制,这几日来的木法修者即使会栽种之术也无从下手,只能靠法诀对峙。但游弋这一手简简单单地将局势逆转,脚下的这片灰尘般的粘土仿佛有生命一般,踩于其上总令何曾宣心生不安。他放弃原本打算的挑/逗试探对手那一环节,肃着面孔打算速战速决。

    游弋掌心再一动,四枚种子飞落进石台四个方向,长条状的翠绿色藤蔓爬满场间,虽然只能算作简单的阻扰,也是足够了。六枚黑色的种子落入土地之中,这一次它们的生长速度极为缓慢。游弋略过新生的植物们挡在逼近的何曾宣面前,一手附了灵气将逼近的风刃捏碎。何曾宣再前,狂躁的风集卷成束割裂而来,可知是法诀的一种,游弋便又埋下种子一棵,空桶铁壁般的大树将人护在其中,被狂风割裂了数层。游弋不免受了些伤,比起何曾宣那依旧干净的模样,他狼狈得多。

    但举手投足之间,依旧弥漫着满满的自信感。

    两人几次的交手都显得有些莫名其妙,特别是游弋手中那各类奇异的植物,简直有种植物园的感觉。唯有些擅于阵法之人双眼一眯,瞧出了点端倪。

    那些已经有半人来高的黑色树木隐约构作一简易阵法的模样。

    游弋的打算,便是将已被无数植物弄花眼的何曾宣,逼进阵中。

    ☆、第四十五章 心魔

    合欢宗的合欢体现在修炼之法上,而不是打起架来挥舞小皮鞭或战场上实行色/诱。他们战时技巧并不比其他宗门差——当然攻击力总是比不上剑修们。好在游弋实际上也是个皮厚的,偶被风刃划过,也不过是擦出小道的血口子,还不至于魔气外泄。

    一旁何曾宣已发觉了几分不对,却又难以得出是什么不对,一时也再不敢出神,密切关注四周植物的动静。游弋却仿佛被狂风压抑地动弹不得,毫无动静。

    何曾宣心神稍稳,前进几步打算将那几株长相奇怪的家伙先消灭掉,谁知刚刚来到六树之前,一股凛然之意便从他的身后传来。

    带着花木气息的灵气凝成螺状,裹着一片深紫色叶片逼近。游弋向来是以操纵花木的能力示人,卒不及防的一手法诀立刻将何曾宣蒙怔了片刻,下意识凝起一道防护阻挡在身前,后退几步步入六树环绕之境。狂风顿止,环绕着游弋的巨树已经重新化为一枚种子,露出被割得破碎的外衣来。游弋冲对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轻轻招了招手。

    黑色的树木舒展开他们坚硬光/裸的枝干仿佛利剑成樊笼一般将何曾宣锁在其内。

    游弋感受到扎在自己身周的那些神识微弱的悸动,心中堪堪松了一口气,却在下一刻浑身紧绷。

    “你以为你赢了?”他抬起头,看见何曾宣面色平静地看着他,“不,你不能杀我,但反之却可以。”

    狂暴的今日自他身周扩散开来,形成墙幕般密集的风网。男人的面色发冷,还有些苍白,透支而出的灵气将风网构建得更加强韧,而后向不远处的游弋罩去。

    毕竟差了一个境界——游弋的身体开始发烫,仿佛血液都在沸腾——除非,除非……

    游弋无法再顾及场外的人们,他明白合欢宗大抵会想办法绊住季仲卿,这一击他无论如何都得受下……想来他们是早就打算好了的。但不像是想要他的性命,更像是想要活捉他。

    活捉?扣下他?游弋的思绪飞速流转,但此刻这些都不是重点。他盘膝坐下,凝了一片灵气护在身周,而后运转功法。

    他要在这斗台之上,晋入旋照之境。

    ……

    …………

    第一片花瓣落在游弋肩上之时,游弋还未回过神来。这个世界不知怎的变作了一片明亮幽静之地,他有些想不起之前的状况,只觉得四周灵气丰厚到压抑,各色珍贵灵物被当做饰物随意栽下,天空偶有巨鸟飞过,那威势逼得游弋有些胆战。

    所以——这是哪儿?

    游弋茫然四顾,自花丛之中走出,行了半路转至一长湖前,倏忽看见季仲卿的身影。

    他着一身素白的外披,材质如烟般轻薄,却又厚如皮袄。暗金色纹路在袖口衣襟处绣出游弋辩不清晰的图案,只觉得大师兄与往日不同,清冷遥远地,仿佛传说之中九天之上的仙。

    游弋一时看呆了,这具身子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他犹豫着想走近了,下一刻却僵了身子。

    一个女子盘着发,一身精致的湖蓝色长裙,腰处坠了流苏。她身后一柄极细的长剑,集剑坠子是一枚玉器,形似传说之中的防御之器“玲珑”。

    两人走在一块,挨的极近,微风拂过时衣袂纠缠,画面怎么看怎么和谐,而他游弋……仿佛是个误入此境的陌生人。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见那女子仰头望向季仲卿,眉眼里带着笑意浅浅。

    一簇火焰,毫无预兆地出现,他点燃了游弋的衣角,灼灼发亮。

    游弋毫不理会。

    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比如他以为的属于自己的季仲卿,并非属于自己,比如——他还是太弱了,他应该再强大一些,应该得到那份危险的力量。

    他应该入魔。

    游弋低下头静静地看着自己燃烧的身体,他的本体出现在胸腔处,已完全被紫色的魔气所占据。

    他想要触碰——却有一只冰凉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

    “大师兄?”游弋迷茫地偏了偏头,满目疑惑。

    ……

    …………

    眼见风网将要破除了游弋的防御,合欢宗弟子也不再阻拦季仲卿,而是去试图拯救被锋利树枝逼得动弹不得的何曾宣——他已一身鲜血,长速愈发吓人的黑色树木的枝头已在他的身上戳出了好几个血窟窿。

    但季仲卿的剑意来的更快,锋锐的剑意将黑树劈开来同时把控制风网的何曾宣的意识震散。

    青衣掠过,季仲卿飘至游弋身前,轻轻握住他攥紧的手。

    “……大师兄?”游弋倏忽睁开眼,充血的眼睛紧紧地盯住剑修,而后面色一松。

    “唔……”他茫然地望向四周,喃喃道:“差点被心魔锁住了……大师兄,带我回潭临居——我要晋阶了。”

    季仲卿很想问一句游弋心魔所见到底是什么——但游弋的手还在发抖,牢牢地扣住他的手掌,那模样令季仲卿的心中有些不安。更何况天空之中雷云已经聚集而来,不过片刻,雷劫就该到了。

    小师弟不能在此处晋阶,毕竟虎视眈眈之人太多了。季仲卿将自家小师弟抱起,冲赶来的林贺递过去一个眼神,径直离开了。

    就得一众围观之人,心道下三天莫非出了一道灵脉来,怎的奇葩之人如此之多。

    撇去这些不说……六重天某处,叶芷咬着一颗朱果,来到一处山洞之前。

    这山洞在半山腰处,凭借叶芷的凡人之躯自然是攀不上来。一旁的仙鹤拍了拍翅膀,一脸不屑地睨了叶芷一眼。女孩儿也不在意,笑眯眯地往洞内去了。

    一步入山洞之中,各种的食物清香扑面而来。叶芷动了动鼻翼,迈开步子跑向深处。

    一位女子正托着腮借着灯光在看一册书籍……其上绘着各类美食。

    梅六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叶芷你找着师兄了?”

    叶芷脆生生地应了一声,目光胶着在山洞内某一大石桌上,其上叠着美食香味的源头。她嘴上说道——

    “找到啦,不过吴笑师兄的大弟子,似乎被一个小妖精迷住了哟!”

    ☆、第四十六章 梅六

    叶芷口中的小妖精此时正在渡雷劫。游弋有一种感觉,仿佛修仙即是一个拆迁队队员的自我修养,目标是走到哪拆到哪,没力气自己拆就引来天道之力继续拆。如今他的情况正是属于后者——为了避免潭临居被天空中翻滚着的、迟迟不肯落下的雷电摧毁,游弋很体贴地表达了自己在附近寻一处清净之地再晋阶的意愿。季仲卿本想说既然有了这样的一遭哪里都清净不得了,最终却把这话咽了下去。

    因为自家小师弟此时模样狼狈无比——亦或者应该说,狰狞无比。黑发因方才那一场争斗给弄得杂乱,甚至还沾有泥沙二三,衣袍间有血染的片片花瓣,冷漠地绽放开来。他的脸色是吓人的惨白,青色血管的纹路在游弋的皮表浮现甚至鼓起。唯独那张脸的变化不大,但一双充血的双眸之中,蕴含着一个恶鬼的魂。

    季仲卿却不觉得可怕,心中只有怜惜——仿佛即使小师弟当真变作恶鬼,他也将试图拯救。

    游弋没有思索这些。他只觉得自己躺在季仲卿温柔的怀抱之中,如今却又不得不被放下。天上不知何时飘下了细雨,而悬挂凝聚的雷劫几近失控。

    他盘膝坐好,最后看了一眼现在不远处的季仲卿,闭上眼。

    ……

    …………

    三日后。

    “……公孙尊者?”季仲卿对于这个名字并未有什么确切的印象,于是又压低声音重复了一遍。他打量了一眼来人——徐洪川正努力维持住自己不断飘来的眼风,半点也不敢暴露自己的仰慕之意。大抵是因为钟瑗瑗最终还是跟着游君临蹦哒去了,心灰意冷的徐洪川也开始潜心修炼,如今堪堪是筑基之境。

    确实是扶摇宗内弟子,那么公孙尊者……就是当年路遇强抢修真者回宗当鼎炉之人,季仲卿记得自己明明是设下了樊笼相困,莫非有人能够毫无声息地将其破去?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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