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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节

    归卿哥儿娶夫记 作者:莫子乔

    第17节

    凭你骑得再帅马儿,也不能假借切磋占我哥哥便宜呀!

    要不怎么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呢?

    那边儿你来我往打得好热闹,飞沙走石拳来脚往的,宫学岭几个半大小子都不敢往前凑哩,小栓子一个好容易才脱离了三头身的豆丁儿,竟就想着要扑过去给他家哥哥助拳。

    亏得陶弃最是清明,又就在他身边,一把捉住了,宫学岭几个也来拦,他才没真冲上去,只扔了几块石子,十分愤愤:

    “好不要脸,欺负哥哥!”

    陶弃默默抚额:“是哥哥在欺负他吧?先是逼着人滚了一身脏,然后又嫌弃人太脏了……”

    小栓子瞪大眼睛:“哥哥只是报仇而已!上一次遇上,他就纵马扑了哥哥一脸灰!哥哥不过是找补回来!”

    陶弃却不知道这一番故事,不由好奇,小栓子闷闷:

    “有什么好说的?哥哥转头就漱了好久口,车上的茶水都给用光了……”

    又冲宫十二喊:

    “哥哥加油!也让他吃一嘴泥!”

    宫十二给小栓子引发那一次回忆,也很觉得自己吃一嘴、却只招呼回一身十分吃亏,便几下腾挪间,将身上外衣脱了下来,撕开裹住手,狠心无视那肮脏透过衣裳污染自己的可能,狠狠又招呼了楚铮几下。

    楚铮到了最后,是真的脸朝下被打倒的。

    宫十二踩住他的腰眼,眼睛往马粪处看几回,到底没真狠心到塞他一嘴巴,转而仰头哼:

    “服不服?”

    楚铮喘着气,他一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

    虽然楚铮的一辈子也还不足十五年

    ——心中却觉得痛快至极,也欢喜无限:

    “服!果然不愧是吕家后人!果然不枉我家找吕氏数代!”

    宫十二茫然:“吕家?什么吕家?”

    他两辈子都姓宫的好吧?从祖母外祖母起就没姓吕的外家好吧?

    但不管怎么说,这家伙这么爽快说了服气,他也不好再将人踩在地上,只得悻悻移开脚。

    楚铮翻身站起,小栓子扑了过来。

    小家伙这会子又觉得他可怜了,也忘了他“占哥哥便宜”的故事,往怀里摸了一条帕子出来:

    “哪,给你擦擦。下次骑马小心点,别又扬人一脸灰呀!”

    楚铮原以为宫十二是因为他差点撞到人生气,不想冒出来一个小家伙纠结的却是泥灰,不由一愣。

    小栓子鼓着脸:“撞到人当然更不好,可扬人一脸灰也是很不好的!像你现在这样脏兮兮的,你乐意呀?那泥里还有马粪哩!”

    一句话,说吐了原本从容微笑的楚侯爷。

    宫十二大乐,这才是一报还一报哩!栓子果真儿是不可多得的好弟弟呀!

    ☆、装傻小技能

    比起宫十二,楚铮那才是真正生于膏粱之家,长于锦绣之丛,纵然因为抱负与家族传承之事,没少餐风露宿——

    可哪儿见识过这么恶心的?

    看那一身式样极相似,却日日雪白如新的衣裳就知道了,楚侯爷他呀,那是再艰难的时候都没让自己腌臜过的。

    不想遇上这么个冤家,睚眦必报不说,身边还带了一个补刀神童!

    楚铮回程赶得及,本就少吃了一顿饭,此时给着合该兄弟俩的坑货组合一激,真是胆汁都吐出来了有木有!

    楚侯爷活了十四年有余,就没受过这份儿罪!

    不过这份罪倒也没白受。

    宫十二是睚眦必报了,却不是个真狠心人。

    小栓子更是个心软得很的,看他吐得可怜,一边庆幸:

    “还好哥哥那时没有这么难受。”

    一边看了地上几眼,并不觉得自家村口能比那道上脏,却还是伸手去扶楚铮:

    “去我家休息一会儿吧,别吐晕了再从马上摔下来……”

    还絮絮叨叨训诫:

    “这回知道难受了吧?下回可小心些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

    楚铮晕头转向之间,其实也没漏了小栓子的话,听得这小娃娃充大人,还充得挺像那么回事,好笑之余,也暗暗称奇。

    据说这吕家虽也是二三百年的将门,历代也不缺在战场上运筹入神的帅才,然而战场之外的权谋却有限,文采上更是泛泛——

    就他前些日子的打听,这宫家也不过出过区区一举人而已。

    却能养出这样的娃娃,言语之间,颇见不凡。

    该说果然不愧是能出桥下客的人家么?

    仅一举人,不过原先藏拙,如今是要一鸣惊人了罢?

    楚铮心下琢磨,脚下也就着小栓子的引导,一路往宫家新宅去了。

    宫十二跟在后头,眼看着自家才起的新宅子,早起才刷得干干净净的青砖大石板给踩着一脚一个马粪泥印子,嘴角抽了几下,忽然又觉得亏得慌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原本也没那么斤斤计较的一个人,偏遇上这楚铮就大异平常,寻常不过一笑而过、回头多挑几桶水冲一冲的小事儿,此时就没忍住刮刺:

    “哎哎哎,你等等,一身脏的,别往我家椅子上乱坐啊!那可是我家阿爹才缝的新套子!”

    又挑剔楚铮那一身早成了灰色的衣裳:

    “该!让你穿一身白,以为白衣翩翩很了不得么?不知道的还当是带孝的。”

    楚铮淡淡一笑:“依着礼法,我的孝期倒是过了,不然也不敢随便入人门。只不过依着本心,总是想将几位长辈的孝累加着,才不枉为人子孙一场。”

    宫十二反而一愣,才回味出来:

    尼玛,这位居然是真的有孝在身呢?还几位长辈?到底是几位啊那么惨?

    他与楚铮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唯一那一口泥嘛,看某人比他衣裳还白三分的脸色,也报得足足的。

    少少与人刻薄一回,偏踩得那么准的痛脚。

    宫十二就有些讪讪的:

    “那个,我给你烧点热水,你还是冲一冲换身衣服吧?”

    楚铮正要打出信号让随从准备沐浴更衣等事,又犹疑着不好在吕家太张扬,一迟疑间,宫十二已经准备好了大桶半温不热的水,并一身式样与楚铮穿着的极相似、布料却绵软许多的衣裳来:

    “先把脏衣服换掉,冲一冲,我再烧水给你洗头洗澡。”

    楚铮也就顺水推舟应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故意呢,还是真的不知民间疾苦,楚铮这一洗还真是洗得仔细极了,冲一冲就足足冲了三大桶,就着宫十二前不久才舍得与系统兑换来的洗发水沐浴露等洗头搓澡,又耗了九桶半水!

    这家伙也不过就与宫十二高那么点儿,费起水来,却足够刷洗是个宫十二了!

    更还十分不要脸的,一边儿呼着要换水,一边儿喊着要人搓背的,宫十二若非莫名心虚,真是将他那后背给搓下三层皮的心都有了!

    好容易洗出个香喷喷白净净的出来,那边小栓子也寻到宫阿爹回来了,一进门,正好宫十二拎着装满水的大桶从浴室里头出来,后头还跟着个有一下、没一下擦着头发的楚铮,宫阿爹一时没想起来,反而是小栓子十分警惕:

    “你别是又占我阿哥便宜了吧?”

    楚铮再想不到宫十二这样汉子竟是个哥儿身,只觉得这小补刀兄控得有趣,就故意逗他:

    “我能占他什么便宜?就是真一桶里洗澡,也还不定谁让谁便宜呢?不过是让他搓搓背。”

    小栓子气鼓鼓,正要说话,那边宫十二倒掉水,拍拍小家伙脑瓜子,十分大咧咧:

    “算了,一般爷们,谁占谁便宜来?又不是唧唧歪歪的小白脸儿。”

    嗯,楚铮天生好皮相,倒真比宫阿爹都要白皙三分。

    宫阿爹这时候也反应过来,眼角几番抽搐,那种“终于能将东西还回去”的欢喜顿时散了个干干净净,看看这位比十里八村的哥儿都要俊俏的贵公子,再看看自家模样也不差,偏偏行事作风十分汉子的小哥儿,狠心压下那点儿将错就错栽赃人的心思,勉强笑笑:

    “是不算什么,是不算什么。”

    ——才怪好嘛!

    ——自家大哥儿都到了和亲弟弟也不好那么亲昵的岁数了呀!

    宫阿爹笑得很不好看,楚铮也只当是自己唐突了,也有些尴尬起来,便不再逗弄栓子哥俩,转而正经打听这吕家旧事来。

    可惜能多少知道点儿吕家旧事的,诸如宫学岭之流,早在村口那里就散了。剩下这几个,包括宫阿爹在内,还真不知道那许多的。

    楚铮几回婉转旁敲侧击,又几番直接论起,宫十二几个都满眼茫然。

    楚铮也不气馁,这吕家连姓氏都改了,不与子孙泛说前尘旧事也寻常,又转而说起那三字经、桥下客、雪纸素笺、字迹本本如一的书籍来:

    “也不知道这桥下客用得何等法子,那样几百本书,竟是连一滴墨点都不差,真真了不得、不得了!”

    说起吕家,宫家三人雾煞煞。

    说起桥下客,却是连小栓子都知道的。

    只因决心捧出宫十二,宫且楦几个商量过了,虽没大肆宣扬,族里头该知道的却都知道了,宫阿爹和小栓子爹子两个还被特特叫去祖宅叮嘱几回,宫阿爹还得以亲手将宫归卿之名写上族谱,这却是宫家再如何看重哥儿夫郎们,也甚少有的荣幸,却是族里头感谢他生了个宫十二的缘故——

    对了,就是小栓子,也托他哥的福,早半年得了大名儿,乃为宫学慡,取豁达爽朗之意,也一并上了族谱,乃是族长亲书。

    这其实也是宫阿爹老忘了自家长子是个哥儿的缘故,毕竟谁家哥儿能让族里为他独个儿开祠堂、请族谱,还惠泽了兄弟呢?

    此时听楚铮盛赞桥下客,那字字句句都是宫阿爹自己再想不到的好话,虽不好在族里公开之前就与人炫耀“那是我家大儿,才不是什么七老八十皓首穷经的老头子”之类的,到底心里欢喜,面上就不由带出几分来。

    楚铮看得分明,越发肯定自己找对地方,又说起:

    “我原还奇怪,怎么什么名号取不得,偏说是桥下客?如今想来,就是双口桥罢?双口成吕,双口桥下客,可不就该是个吕氏前辈?”

    宫十二听得前辈二字,心里发笑,面上就终于绷不住了,给楚铮看了出来,直接点名:

    “想来你是知道双口吕旧事的?”

    宫十二当然听说了吕氏旧事,还是原吕氏、现宫氏的族长大人亲口给他科普的呢!

    只不过这楚铮一上来就直说吕家,宫十二也拿不准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才将自己催眠得挺像那么回事罢了。

    方才沐浴之时,宫十二探出楚铮意思——

    那什么前朝故交、几代寻访的话他是不怎么信,可本朝太祖看重、当今皇帝求贤若渴之类的话,宫十二倒能看得出来假不了。

    这倒是和吕家重现荣光的计划不矛盾了。

    才加上方才换水之际,还勉强忍住恶心翻看一回楚铮换下来的衣裳,虽一色儿素白无绣文,质料却是系统君难得友情相助认证过的“贡品”,宫十二纵然没想着趁机借楚铮的手将吕氏暴露人前,也不好过分遮掩,索性就露出那么一二分来。

    楚铮看得分明,越发觉得这一家子深不可测,后来又有宫学岭引着仿佛随意散步走来的宫且楦寻上门,他更认为宫十二家在族里地位非常,只一时没敢往桥下客往宫十二这样垂髫小童头上认,倒是花了好些时日琢磨宫阿爷的能耐——

    哪儿知道宫十二之所以掩饰得好,是系统君提供的“哄别人前先骗过自己”的小技能太给力了呢?

    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不外如是。

    ☆、调戏

    楚家和吕家仿佛还真是什么旧交,楚铮婉转与宫十二打探半日,见他始终装傻,宫阿爷与宫大伯爷(宫且楦)这两个疑似桥下客的老人家更是一个比一个藏得深——

    眼看着腊八又一日日近了,楚铮不舍得让哥哥连个送腊八粥的外家人都没有,也就没耐心耽搁,索性直接问开了。

    宫且楦笑抚长须,宫阿爷劈着木材,竟都直接认下:

    “我们自然是吕家人,也自然知道你是楚家的——

    不然,能由得你听说那许多?”

    楚铮倒也没失礼到往宫家造纸印刷的作坊上摸,可宫家人养的鸭子鸡、防范的来年蝗灾,陶弃带着小栓子几个背的增广贤文、宫学岭几个读的论语等,宫家并不急着印刷售卖的东西,可都没避着他呢!

    凭什么?

    自然是因为确认过这楚铮确实就是那个楚家的人。

    说起来这楚吕两家,还真是二三百年老交情的人家,虽然一个是传承千年的老世家大姓,一个是随着前朝皇帝起兵才崛起的土鳖人家,虽然相识的过程并不甚美好,两家在前朝并称边疆双壁的那两百多年里头,也是针锋相对的时候更多些……

    但就是这么神奇,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两家子,除了最初那一点被呆傻愣完全不懂得世家心思的吕家老祖宗做成仇怨的恩情之外、几乎没丝毫善意来往的两家子,却也是,真正能托生共死的两家子。

    吕家能在楚氏子弟遇险之时,不等前朝军令,悍然出兵,楚氏自然也能在吕氏遁隐百余年后,依然念念不忘。

    宫且明叹息:

    “你我两家交情,自不必说——

    当日君王昏庸,竟为了外戚纨绔无耻之举,便要辖制吕氏满门……亏得楚家相助,方才得以逃脱。

    如今贤侄有甚难为,只管说来,吕氏也不是只会逃避隐居而已。”

    楚铮垂下眼睑,当年吕氏哥儿英姿无双,妩媚亦是少有,皇后之弟见之心悦,竟不顾那哥儿早嫁人为郎硬要亲近,甚至打伤了那哥儿的夫婿,更妄图以那哥儿之子为质要挟,终惹得那哥儿怒极,不过一招,便将其毙于掌下。

    皇后的兄弟原不只那一个,然而却惟有那一个是皇后同爹所出的至亲幼弟,皇后阿爹年岁也不轻了,痛失爱子之后更是大病一场、缠绵病榻,皇后便以

    “吕氏历年掌边疆军务大事,几与朝同长,本是君王臂膀,然而奴之弟也是太子至亲,不敢称腹心之近,也当有足下之重——

    如今臂膀伤了脚趾甲,纵然太子仁厚不予计较,臂膀又焉敢无一疑窦,护主如初否?

    奴纵有私心,也是为陛下与太子计长远,吕家树大根深,无变则罢,倘若生变,则恐变天之大也”

    为由,说服皇帝辖制削弱吕家。

    吕家眼看着势头不对,又有那一干子卫道士以祸水为名,要诛杀那吕氏哥儿,吕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当朝痛驳一顿之后,不等夺权抄家的圣旨下来,直接举家举族远遁出京,隐姓埋名藏于这小王村,转眼就是百余年。

    这百余年间,吕家是眼看着前朝覆灭也不出山的冷漠,却也是宁可守着这方圆不过数十里之地,并不以前朝覆灭去博今朝富贵的漠然。

    宫且明叹息:

    “本朝太祖,也是英武之君,奈何我吕家到底受过前朝大恩,虽有当年龌龊,也……

    再说太祖麾下人才济济,也不差几个吕氏子弟,只不想楚家嫡支竟凋零至此。”

    楚铮紧了紧拳头。

    当日吕氏遁走之后,又不知有多少人看楚家不顺眼,开始时候因边疆双壁只余一家,皇帝再忌惮也不得不倚重,还不曾如何,待得太子爹族、郎族两家外戚嫁儿与楚家不成之后,竟莫名生出要削弱世家的心思,偏手段又远不及本朝科举取士,寒门世家公平竞争的光明正大,楚家偏又是世家里头极少数有军权武力的家族……

    堂堂帝皇之尊,九层丹陛之上端坐的天之子,竟生出那样鬼魅心思,趁着楚家子弟抵御外族之际,命心腹背后暗算,数场战役之内,就狙杀楚氏子弟近百人!

    可怜楚氏,原也不缺明智之人,也早知道皇家两代君主眼光心胸皆有限,奈何再想不到竟做出在那样要紧战役中背后算计之事,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楚氏子弟中悍勇领兵者已然凋零不堪,剩余或者年老,或者不修兵道,连楚氏家主都不过进了一趟宫回来,就骤然病故、死了个不明不白。

    下一代家主匆匆接任,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费了多少心血,忍了多少屈辱,又流了多少走不脱的楚氏子弟血泪才迷惑了皇家,保存了部分子弟渡江南下,于楚氏族地休歇数载,又投到本朝太祖麾下,十数载征战,驱逐了外族,也促使了前朝皇族覆灭。

    可嫡支,也只剩下楚铮这么个少年侯爷了。

    倒是吕家,当日吕家远走之时,楚家家主虽睁只眼闭只眼给了些许方便,却少不得要取笑一声“到底土鳖没见识,竟给一介外戚逼走远遁,两百多年不知道多少子弟守住的富贵家声都不要了”,到了今日从头看,才知道吕家是真走得及时了。

    如今宫家嫡庶枝叶繁茂,子弟出息,更有桥下客、三字经、雪纸素笺的风头,一举重归繁华,也不过轻而易举之事。

    楚铮思及此,很有些黯然。

    却到底没忘了楚氏几代寻觅吕家子的初衷:

    “当日褚氏子之事,是我楚家祖上疏忽,然而绝非故意——

    家祖反应过来之后,已返身救援,奈何阴差阳错,竟是错过了。”

    当年那吕家哥儿嫁的就是褚氏,不过这个褚氏子却不是指那吕家哥儿夫婿,乃是吕家哥儿在褚家生下的小子。

    吕家在前朝是武将世家,期间几番要由武转文,奈何吕家子弟与武学兵书上多有天赋,在文人骚客讲究的诗词曲赋上头却委实不精——

    前朝又连个科举都无,文武之分,于乱世里头,或者还有个运筹帷幄之中与决战千里之外的联系,但盛世里头,便多见于词曲风流上。

    可怜吕氏也兴盛了两百多年,连一个文人也没出过。

    这人嘛,总是这么奇怪,越是没有的,越是稀罕。

    于是吕氏哥儿嫁的那褚氏,便是个号称历代书香清贵的人家。

    虽然褚氏真正的嫡支大儒只爱在江南风流之地研究学问,当日与吕氏联姻的不过是旁支子弟,却好歹也是三品大员之子,那子弟本身也是兰台清贵御史,性子也是温柔敦厚,与吕氏哥儿也算是举案齐眉。

    奈何,有情的官卑职小,没甚话语权;有话语权的褚家人嘛……

    那种国舅觊觎人夫固然不该,夫郎失贞惹祸也是该死,连带着吕氏哥儿所出之子受人刁难,也说是“为了全那片忠君之心,只得无奈忍痛由得子弟受难,好引吕氏现身”的说法,委实呵呵。

    据说那吕氏哥儿最终横刀刎颈而亡。

    据说那褚氏子流落逃难,最终落崖失踪,只怕也早已夭亡。

    而楚家,则是因为眼看着吕氏哥儿并不是吕氏哥儿,只当吕家有李代桃僵救下自家哥儿的本事,也当有救下外孙的能耐,未曾留意到那道旁求助的小童是故人之后,待得反应过来,那落崖的消息也随之传来——

    几代人寻寻觅觅,几番艰难凋零都不忘了寻觅,却是为了传达一句:

    “老子是真不知道那娃娃是你家的哪!不是见死不救,只是阴差阳错呀!”

    宫且明嘴唇抖了抖,老子?楚家世家子,也有那样说话的时候?

    楚铮垂眸,神色颇有些尴尬:“先祖遗言,一字未改……”

    宫十二窝在一旁听了半天故事,此时抚掌眨眼十分促狭:

    “说不定真是老子哦!谁知道两家老头子有什么jq不足为后人道呢?”

    实在不是宫十二爱多想,实在是此间哥儿汉子的外形太相近,一不小心哥儿爱哥儿,汉子恋汉子的也就更多些,再则,若非交情实在不一般,谁会因为那样一句话,硬是自己找了二十几年不够,临了临了还要交代儿孙继续找,找到了务必要将他遗书在人坟前烧了才甘心的?

    宫十二盯着楚铮看: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目若秋水,唇若施脂……若你家祖上都是这般姿色,听他自称一声老子,我家也不亏啊!”

    促狭眉眼,浅笑唇瓣之间,颇含深意。

    楚铮镇定自若,宫且明头痛抚额:

    十二哥儿,你真的还记得自己是个哥儿吗?这样调戏老祖宗,顺便调戏眼前小汉子,真的好?

    ☆、无猜

    宫十二还真是又忘了自己用这个哥儿身子。

    没法子,也不是宫十二健忘善逃避,可谁让这汉子哥儿的设定太奇葩,除了额心一点痣,上面没多两团,下头没少二两的,谁会老是惦记着自己忽然雄转雌啊?

    再说楚铮那皮囊俊俏也罢了,偏有几分宫十一的气质,纵然宫十二不再惦记那一嘴马粪泥的旧怨,可能不多几分亲切?又岂能少得了几分自然而然的随意玩笑?

    自是不能的。

    于是宫家一干长辈,就很头疼地发现,他们家小十二,对这故交之子似乎有着一种特别的好感。

    虽然这种好感的表现形式也很特别——

    亲昵时很亲昵,宫十二不管是对宫待岳家的小哥儿、还是最近一直受他差遣各种团团转的宫学岭等人,都没有那么亲昵。

    可幼稚的时候也很幼稚,小柱子捉弄邻家小哥儿时都没他那么幼稚。

    宫且楦给孩子们讲完一段三字经,让孩子们自行默背之后,自己走到院子里,抬头就见对面的树荫下,宫十二掐住一匹白马的脖子,冲楚铮笑得又张扬、又得意的小模样,默默笑了。

    他似乎想起了遥远的过去,他也曾经这样故意扯着某个小哥儿的细辫子,有时候甚至故意在上头戳一只草编得十分神似的蚂蚱,引得那小哥儿惊吓慌乱哭红鼻子的过往……

    两小无猜的岁月,总是格外美好呢!

    只不过他最美好的逗弄也不过是在小哥儿怀里扔一条竹节做的小蛇,这小十二玩的,却是不知道在哪儿将人家一头神骏大马按着将鬃毛尾毛都编成扭扭曲曲的麻花辫,然后硬拗着这可怜马儿的脖子,将之拖到主人家面前炫耀……

    该说不愧是小十二吗?祖先庇佑,神明选中的人,连两小无猜的小把戏,都玩得这么高杆呢!

    挑选的对象也不错。

    宫且楦看着楚铮脸上,惊讶过后只有淡淡无奈微笑的神色,心中很有几分满意。

    祝氏和宫待山相伴走过,看到宫十二又饶有兴致地逗着楚铮,一双璧人相映成辉,纵然马儿造型略奇葩,身边树木花草也早凋谢,也是好一副玉人相伴图,不由相视一笑:

    “怪不得二郎给这世侄做棉袄的心思比给小栓子做的还仔细三分,真真是我们家十二,这眼光再没得说的!”

    就是村里头那些觊觎宫十二的大叔爹老阿公们,都不得不承认,这位楚公子,可比这家的小子/哥儿都要般配宫十二许许多。

    宫且明抚额长叹息:

    “万幸村人自愧不如的不只有哥儿,万幸不是所有人都没记住十二是个哥儿。”

    宫且楦面色一僵——

    他才没有忘了小十二是个哥儿,只不过画面太美一时忘情罢了。

    宫十二却完全没注意到,他一不小心将楚铮与宫十一那个讨厌鬼稍微等同、再稍微类似对待的结果,竟成了众人眼中“想引起心爱小哥儿注意却只知道捣乱欺负人的笨蛋小汉子”做派,还引发宫阿爹好几天长叹息:

    “十二自然是天仙都配得,可楚家这位家世显赫,却到底人丁单薄呢。”

    宫且楦更是在反应过来宫十二的性别之后,依旧一本正经与宫且明研究:

    “要真讲究起来,咱家小十二这天下就没人能配得上……”

    宫且楦这句话说得不是一般的满,但宫且明却是心有戚戚:

    谁有我家小十二福缘深厚、得天眷顾?皇帝自称天之子,也不曾得神灵赏赐这许多好处呢!

    自从凭空弄出一堆成品棉袄,那从未见过的细软料子(棉布),那在大江大河两岸都常见的野花竟能絮出比丝绵更保暖的材料……

    宫十二花了好大功夫才换来棉袄+棉花种植利用法,但这功夫也不是白花的。

    在他都没发觉的时候,他在长辈们眼中的形象,已经高大到皇帝那样自称的天之子都没法比的程度了。

    于是,他作弄楚铮也好,调戏楚铮也罢,长辈们想得起来他是个哥儿也好,一不小心就将他看成个汉子也罢,大家都觉得:

    真是便宜楚铮了!

    被便宜的楚铮很无奈。

    那一口马粪泥确实恶心至极,但他吐完了想想之前自己就那么恶心过宫十二一回,还一转头就将这事儿抛诸脑后了——

    也真没怨怪宫十二小气到硬是要还他一口。

    当然,其中宫十二能将他打趴下的武力值,和楚吕两家虽阔别百余年却依然如故的交情,到底起了多少作用不好说,楚铮对宫十二却是真的很大度,也很有爱。

    他是真心想将这武力值强悍到逆天的小孩当弟弟宠的。

    ——看吕家折腾出来的大动静,显是也有心重现人前,那加一个由他推荐到御前的武学奇才,可不正是美上加美?

    即使这番好意被拒绝:

    “我们吕家祖先早百多年就撂下话了,日后吕家子孙纵然还有货与帝王家的一日,也绝对不靠武艺兵法晋身!”

    楚铮因着听说过吕家当年遁逃前在前朝皇帝跟前撂下的话,又见吕家武转文已颇见成效——

    秀才举人什么的也罢了,《三字经》一书虽没什么高深经义,却是能让天下蒙童一书习得千余字、千年史的上好启蒙读本,而纸张印刷术更是能让天下读书人都不能不说一声好的绝世创作,尤其那寒门学子……

    楚铮想着这些,纵然还可惜宫十二大好天赋却要科举晋身,也没有很坚持——

    他也见识过宫十二背书的本事了。

    但很多很多都能不计较,楚铮却实在受不了,宫家长辈们,乃至小王村大大小小的村人们,每回见着宫十二作弄他时,那越发古怪的眼神,和那让人实在无法忽视的“窃窃私语”。

    明明那天小十二随口捉弄他的时候,宫家长辈的反应还挺正常的啊?

    没舍得将宫十二揍趴下,但好歹对他调戏汉子、顺带胡诌两家祖宗是非的混话表示头疼反对了好吧?

    怎么才两三天的功夫,这一个个的,就恨不得将他俩凑一对了呢?

    还一副“能得我家小十二青睐,是你荣幸”的模样,谁记得我俩都是汉子来?

    楚铮虽说出身世家大姓,却也是几百年的将门子弟,便是出生的年月好,并没赶上那种在军中生、军中长的艰难时候,好歹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军队里头汉子结对儿的现象可不要太多!

    据说那样结了对的将士还特别默契骁勇呢!

    ——但小十二又不是我战友。

    ——最要紧的是我楚家嫡支如今只得本侯爷一个也,一生唯一的结对契约给不起,玩玩儿的不好对世交小娃下手好吗!

    楚铮相信宫十二是真纯真无猜,但他委实受不了小王村那种全村都在说“能嫁给我们家小十二真是便宜你了便宜你啦”的眼神啊!

    好在,腊八归家,原就是习俗。

    吕家人也没为难他。

    虽一再拒绝楚铮为他们引荐御前的好意,其他事情上却很不见外:

    原本是要腊八才举行的大祭祀特意提前了,祠堂那样本姓小辈都没地儿站的地方,也让楚铮光明正大去一回,给吕家老祖宗上了香,又亲手将楚家老祖宗临终前还念念不忘的遗书,送到他坟前化了,连灰都埋到坟前泥里头——

    楚铮埋灰烬的时候,不小心想起宫十二对老祖宗们的调笑,心中虽稍觉别扭,但对吕家人的做派,也委实承情。

    鸭子鸟类防治蝗虫的法子也没瞒他,《灭蝗图》特意加印了五百份,又有还没公布出去的《棉花大全》等,也画下来,让他带回京里头,或者分发出去,或者挑合适的人呈交——

    吕家人甚至连交代一声让提及自家功劳的话都没有,只让楚铮“你看着办吧”。

    明明是百余年由得楚家在外头寻寻觅觅都不肯给丁点音讯的狠心绝情人家,偏偏一遇着人找上门了,又仿佛还是几百年通家之好的做派。

    楚铮原本很难理解老祖宗那样临终都惦记着要去人坟前焚烧遗书的挂牵,但在穿了一身比丝绵舒服、保暖度又不下裘衣的棉袄——

    还有配套的分指手套、加厚护膝棉裤、护耳棉帽……

    包得严严实实上了马,腊月初的风竟都不觉寒的时候,他又忽然就理解了。

    纵然吕家人的思维似乎都有点怪,纵然吕家人的作风都有点绝,也确实是,值得他楚家百余年寻觅的人家。

    ——不过为了避免继续给那样古怪的眼神围观,小王村果然还是要少来。

    楚铮这么想着,然后他也果然这么做了。

    足足又是六七年,竟真的一步也未曾踏上小王村的土地,甚至连永乐镇方圆百里都不曾再路过。

    但奇怪的是,或许是桥下客的谜依旧在楚铮心里,又或者是楚铮这些年总没忘了往小王村送节礼,再见面的时候,不管是楚铮还是宫十二,都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虽然这一次重逢,依然不是什么愉快的会面。

    却都是后话了。

    ☆、有备无患

    只说眼下,什么科举,什么大儒,都且还是小事。

    大事是:

    灭蝗。

    久旱出蝗,果然是久旱出蝗。

    小王村一带只得去年那一夏秋的旱,然而整个天下,至少当今天子辖下,却竟有小半土地,乃是自前年起就陆陆续续地旱着,北方草原上据说也是水草艰难,也就是这些年委实给太祖与当今俩父子大怕了,不然,少不得又要往南边“打草谷”了——

    如今,据说是往更西、更北的地方祸害去了。

    中原之地方才好些,却也亏得是之前几年大抵还算风调雨顺,当今又难得耐下性子,没再一攒下钱粮就折腾着要北伐,如此才熬得住。

    可蝗灾一来,当今那样能打得北方外族闻风丧胆的铁血皇帝,都不禁头疼得很。

    事实上,在蝗灾真正来前,钦天监正、大弘农等人上书这久旱出蝗的可能性时,当今的脑袋就已经大了一圈。

    当今是个马上天子,他出生在太祖征战天下——

    更准确地说,是太祖起兵不久,最是艰难的时候。

    那时候刚有楚家慧眼识人,举家相助,太祖还是很难,当今的幼年也几乎全是随着太祖皇后在后方清苦度日、又或者随着太祖颠沛流离的记忆。

    待得稍微长成,不过是脚掌勉强能够着马镫的年纪,就是金戈铁马、血沫横飞。

    他是个踩过无数血肉尸骨,才成就帝业的天子。

    这样的人,悍勇坚毅,但在有些常人不能理解的小问题上,也会意外的偏执迷信。

    例如,他就信“乌鸦嘴”。

    出兵的时候,他不忌讳谋士未虑胜、先虑败的周详。

    但治国的时候,尤其是在已经给旱灾闹得头都大了一圈的时候,听说人提起什么久旱出蝗,当今却真的有一种,要把乌鸦嘴的混蛋祭天,好求个诅咒胡言不至于成真的冲动。

    若不是太子仁厚,抢在他发怒之前柔声换了话题,回到后宫,又有皇后横眉怒目拍着楚铮特特让人快马加鞭先呈送上来的《灭蝗图》:

    “阿铮也是一片好心!事情不出自然好,若真有个不好,先准备着总比全无准备的强许多。楚家为陛下大业几代人都搭上去了,阿铮更是个顶顶好的好孩子,陛下倒有什么不满意的?”

    皇帝好无辜,他哪里知道大弘农和钦天监是因为楚铮送来灭蝗图,才跑到他面前乌鸦嘴……不,好意谏言的?

    对他来说,楚铮自然是极好极好的,楚家一门忠烈,楚铮哥弟二人,一个辅佐太子事事妥帖,一个年岁虽幼却孝顺聪慧——

    皇帝待楚铮,真是比待膝下幼子还宠爱三分,若早知是因着他进献的《灭蝗图》,哪儿舍得发甚脾气?

    此时在皇后陛下的怒火下悻悻,所低语嘀咕者,也不过是一句:

    “这小子可真偏心,这么大事,直接呈给阿丹,却不说给我。”

    阿丹,是皇后陛下的小名。

    皇后似笑非笑:

    “阿铮倒是说呈给您的,只是这东西他也没确认,不好经过前朝,才直接走了宫中通道——

    怎么,这呈到宫里的东西,一因着阿铮说是给您的,我就不能先看看了?”

    皇帝越发抹汗:

    “哪能呢?我这不是不舍得你劳心吗?再说大弘农他们不也有……”

    怎么就又说不好经过前朝了呢?

    皇后淡淡“哦”一声:

    “他们找你也是说这事儿的?倒是和阿铮英雄所见略同。”

    皇帝:“……”

    原来大弘农他们不是因为阿铮才来的?那为什么劈头盖脸就说是朕对阿铮不满意了?

    皇帝十分不明所以。

    奈何因着许多缘故,皇帝对着皇后总不自觉气弱几分,此时虽觉得皇后陛下的逻辑似乎有哪里不对,一贯“感觉皇后不对的时候一定是朕感觉出错”的习惯,也让他唯有讪讪一笑,随手翻着那《灭蝗图》:

    “阿铮总想着往外跑,好在跑哪儿都没忘了送东西回来孝敬阿丹和我……只这一回拿这么,咳咳,这么要紧的东西,别是赶不回来过腊八罢?真是这小阿铮,在京的时候只说何等舍不得你我,一出门去,就甚事都忘了!”

    楚铮在小王村确实耽搁得挺久,这不,《灭蝗图》且是另让驿站八百里加急送来的,眼见着也都腊月初五了,正主儿却还不见踪影。

    早几年,皇后都随皇帝出征在外,虽疼爱楚铮哥弟等一干小辈,但正经节日里头,能得儿孙绕膝、安享太平的时候其实不多。

    皇后原也不在意,他本就不是什么甘心居于后院深宫的哥儿夫郎之流,皇帝许他战阵随行,甚至独领一军,皇后反而欢喜得很,纵然因此膝下未得一子半儿傍身,只太子孝顺,他也没什么不足的。

    只如今,想是年岁渐长,不比当年,却越发贪恋这儿孙绕膝的日子。

    尤其宠爱楚铮这么位,父族又与他有袍泽情分,爹家更是他嫡亲堂哥的小辈。

    若楚铮真赶不回来过腊八,不说皇帝太子心中思念,皇后太子君更是不痛快。

    然而自己不痛快是一回事,皇后却听不得皇帝说楚铮不好,杏眼一瞪,冲口就是: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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