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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节

    林钝不迟钝 作者:刀叨叨

    第4节

    何在风简直怀疑andy是故意来报复自己的。唯一让他分不清的是:使他害怕的,究竟是林钝因此更无法原谅他,还是林钝根本已全然不在意地面对这些说辞?

    “你这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下意识的,他把自己内心的郁结发泄在对andy的冷漠态度中。

    “是啊,”林钝难得附和何在风的说辞,望向andy,“你这是在浪费时间。”

    andy平静着表情看林钝:“你是在说风凉话吗?”

    “我是作为一个浪费了一年时间的过来人在感触。”

    andy看了何在风一眼:“我倒没觉得你浪费时间。”

    林钝耸肩:“小时候可能因为迷武侠片的关系,我特别喜欢围棋。学了两年的围棋之后,觉得无聊又放弃了。对于不再喜欢围棋的我来说,即便我很会下棋,那两年时间也还是浪费了。”

    何在风本能反驳:“那两年你真心喜欢围棋,不管有多辛苦,我相信至少那时你下的每一盘棋都会让你快乐。”

    林钝愣了一下,看得出他觉得何在风的话挺有道理的,或者说忽然发现何在风的话挺有道理,只是,不甘心承认,他硬着头皮转移开话题:“为什么外卖还没有到?”

    何在风忽然想起自己燃气灶上的牛肉,“我去关一下火。”说着回想了一下,“还有两根黄瓜我还没有切成块,如果你饿的话,先吃黄瓜吧?”

    思想复杂并且从来不怎么纯洁的人神情古怪地瞪大了眼睛瞅何在风,“我不喜欢黄瓜。”他义正词严地申明,“平时我只吃切片凉拌的黄瓜。”

    何在风觉得这道菜自己应该会,“我去切一下黄瓜,等会儿。”他没留意andy盯着他看的不可思议的目光,起身首先切黄瓜去。事实上,林钝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何在风希望对方待会儿别挑剔自己的黄瓜片切得太厚。

    从来都不看狗血爱情剧的何在风大概是在研究“适量醋”究竟是多少毫升的时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把林钝和andy两个可以算情敌关系的人单独留在了客厅。心里担心,他干脆端着盘子和醋瓶走出厨房。客厅里,林钝和andy没有打起来——不知道这和林钝珍惜自家家具有没有直接关系——他们的谈话气氛竟然还行,注意到何在风的出现,两人齐齐抬头望过来。

    何在风懒得关注andy的目光,他只留意到林钝望向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说不上是心虚还是歉疚的神色。

    “我放了四勺糖,因为知道你喜欢甜的。醋你自己酌量放吧。”

    何在风走过去。他意识到状况有些古怪,但只能听着林钝用明显已经得出结论的口吻来启发着开口。“何在风,你说过,你希望我给你一次机会对吧?”

    “所以?”

    “所以,我们是不是也应该给andy一次机会?”

    何在风抑制住近乎愤怒的情绪,他猜到林钝要说什么了,为此全身细胞叫嚣着想要责问对方怎么能那么对自己,但最终,却只能默然接受:“什么机会?”

    “就是之前我们说的邮轮游。我说我会考虑,所以,考虑的结果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去邮轮游吧。”

    何在风觉得这件事太荒唐,也太可笑……当然,最可笑的是,他曾是如此热切期待着这趟邮轮游,完全没想到最后这会变成一个笑话。

    大概是注意到何在风的脸色不好看,林钝讪讪补充着安抚:“我们说好了,大家aa制,不用你请客。”

    “这件事就那么定了。剩下的到邮轮上再说。”何在风竭尽全力来保持冷静,他望向andy,“你先回去,我还有话想和林钝谈。”

    andy略带惊恐的目光快速从何在风的脸上收回。

    说实话,林钝一定是始作俑者,andy说不定还是被林钝怂恿上船的,这应该不是andy的错。可何在风还是毫不留情地直接撵走了对方。

    重新关上房门后,何在风第一时间转头望向林钝的脸孔。他有太多的话想说,太多的问题想问,他坚信这件事林钝做错了,然而……

    他是最没有资格和林钝探讨对错的人。

    何在风慢慢吐气,往厨房走去:“发现忘记拿筷子了,等我一下。”

    他从厨房取来筷子。以前何在风不习惯这种在客厅吃任何食物的行为,但林钝就爱在自己家的沙发上吃东西,而晚上会在这张沙发上睡觉的何在风则发现,自己挺喜欢睡觉的时候还能闻到油烟味的晚上。

    他把装着凉拌黄瓜的盘子和筷子递给沙发上的人。

    自始至终,林钝一直用不确定的目光观察着何在风的一举一动。他显然认为何在风会发作,一早做好了应战的准备,之后,何在风的平静态度反而杀得他措手不及,令他下意识自我反省起来。

    “我知道这么做不妥当。”最终,林钝主动认错。

    何在风能明显感觉到扎在自己心头的那根刺有所松动,就好像有温柔的手轻轻抚慰。

    “到时候,我们想法给andy在船上找一个男人吧。”林钝说。

    何在风听着那自然道出的“我们”一词,隐忍的怒意顷刻间化为乌有。

    ☆、第 13 章

    林钝应该料想到的:他把邮轮游的事都交给了何在风去办,何在风会怎么安排三个人的住宿问题?

    所以说,杨恩没讲错。虽然小时候林钝智商测出来颇高,但他这个人还是挺傻的。他在上船找到自己船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和何在风同住同一套海景房。

    亏得何在风还是个死有钱人。林钝腹诽着。

    料到林钝在想什么,还没等他开口,何在风已经先发制人:“因为你坚持要aa,又说最近手头紧,所以我才选择更经济的双人房。”

    林钝张嘴想说“那也可以我和andy一间”,他的动作慢了一拍,何在风抢在前头:“你和andy一间太奇怪,而且我怕你们打起来。”

    那他也可以和其他人……

    “和陌生人住一起,你的作息一定会被正常人影响。”

    再吵我也睡得着……

    “即便你能睡一整个白天,晚上吵到对方也不好。”

    整段对话完全没能插上一句话的林钝被憋得只能瞪眼。

    何在风安抚着说:“好了好了,你能说话了。”

    “……什么时候我说话还得你批准了?”林钝悻悻斜睨。

    何在风好言好语:“你说话不需要我批准,其实平时你反应很快的,之所以这次没能比我快是因为这些借口我都反复推敲了好几个晚上。”

    林钝都快乐了:“你也知道这些是‘借口’?”

    “以前我们想在一起就在一起,现在,为了和你一个房间,我几个晚上没睡着绞尽脑汁研究,你看,我是不是得到报应了?”

    冲着何在风居然也会说笑话,林钝实在拉不下脸,他缓下语气纠错:“什么叫报应?说得好像你做了什么坏事似的。”

    “虽然我不算做了坏事,但却做了最傻的事。”

    其实林钝是觉得,何在风起止不傻,简直聪明得吓人,简直聪明得每句话都能让他心跳慢半拍。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肯定还喜欢何在风,但再美好的东西,对林钝来说也不过就是简单分为两类:一类是觉得这么美好的东西,就算是拼得头破血流也一定要去争取,另一类则是,虽然是美好至极的东西,但不是他的就永远不是他的。曾经何在风于林钝来说属于第一类,而现在,何在风已经是第二类了。林钝决定不要再为何在风动心,可何在风总一次次让他破例心动。

    为了转移注意力,入住邮轮的第一个晚上,林钝索性去找了andy。

    关于主动邀请andy上船的事,林钝真的挺自责。他倒不觉得自己逼迫了何在风,或者说强那啥了何在风的意志——毕竟,何在风要“追”林钝没管林钝同不同意,所以,andy“追”何在风自然也不需要何在风首肯什么——但话又说回来,林钝知道,何在风意志坚定,是怎么追都追不到手的冰山,所以,他邀andy上船,可以说等同于耽误andy,并好像故意要看andy失败笑话似的。林钝感觉得到自己不喜欢andy,但如果真的因此而捉弄折腾对方,脸皮如他也实在是不好意思。所以说,当初决定上船给andy找个男人,算是一些出于愧疚的弥补。

    ……至于说第一天就拉着andy去泡吧,这则和他喜欢泡吧有更深厚的因果关系。

    andy没有拒绝他视为情敌的林钝的邀约主要是因为何在风跟在林钝身侧。林钝一方面不好意思拉下脸赶走何在风,一方面也是由于需要何在风这鱼饵的作用,最终,他和他的鱼饵,上钩的鱼,三人一起来到就邮轮上的酒吧。

    因为任务是替andy物色男人,平时有一些小贪杯的林钝在来到酒吧后,首先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其他客人的身上。

    出乎林钝意料的是,他替andy找着男人,却第一时间看到一个外形极其对他胃口的帅哥。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灼热,一旁的andy幸灾乐祸般开口询问:“怎么了,林钝,被哪个男人迷住了?”

    林钝一回过神就注意到何在风抑制的带着焦躁和怒意的僵硬表情。他莫名有些心虚,不觉挺直背为自己辩护,“我只是觉得那个男人很眼熟。”想到他们的计划,又很快补充,“andy,你快看看,那个人比何在风帅多了,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你还来得及弃暗投明。”

    “我是绝对不会移情别恋的。”andy第一时间肃然表明自己立场,不过,最终没能忍住还是往林钝目光比划的方向打量了一眼。很快,他发现新大陆一般讶然脱口,“那个人和在风长得很像!”

    林钝这才意识到为什么自己会觉得那张脸似曾相识,并对那张脸有突如其来的心动。说起来,其实那个男人和何在风外型上并不是特别像,可是,熟悉的人能感觉到某些神似。

    被andy那么一说,何在风也不觉往那个方向看了看。许是三个人的目光过于露骨,那个年轻帅哥抬头往他们这边扫了一眼。

    那轻描淡写的目光扫过林钝的时候,林钝真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何在风。那个男人并没有一致的无关,但内敛而沉稳淡漠的气质十足相似。

    “何在风,你会不会有一个失散的兄弟什么的?”

    何在风因为这一提问微微皱了下眉:“我不觉得我和那个人很像。”

    “像的,像的。”andy一个劲点头说。

    林钝在这时灵光闪现,他记得自己的计划,转头郑重望向andy:“你看,你那么喜欢何在风,实在追不到何在风的话,那个男人绝对是合适的替身。”

    何在风居然附和了这番说辞:“那个男人一看就是弯的,andy,你的希望顶多就在那个男人身上了。”

    林钝下意识歪头打量向身边急于打发前任的人,他是觉得怂恿别人掰弯直男算不上不道德,但何在风为了这一目的瞎编排不认识的人说是gay,这就不大好了……但话说回来,照理何在风绝对不是会在这种事上说谎骗人的那种人。林钝想了一下,抑制不住好奇和怀疑:“你是怎么知道那个人不是直的?”

    “作为gay,当然会有gay达。”何在风耐心解释。

    andy大概还没决定移情别恋,他本能第一时间为何在风声援:“是啊,我也看得出,那个男人肯定是我们圈子里的。”

    ……我怎么就没看出来?

    内心疑惑着的林钝没暴露自己gay达不灵的缺陷,他将重点集中在为andy考虑个人业余生活上——

    “andy,你为什么不去试试那个男人?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吃亏的,搞不好何在风因此吃醋,他就知道他还是喜欢你的,从而认清自己的感情。”

    被拿来当举例工具使的何在风用高深莫测的眼神注视向林钝,后者隐约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有些过分,但想要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andy是更明显表现出对这番发言不赞同的那一个,他坚定摇头拒绝,反过来将林钝一军:“你不是说不打算和在风复合?为什么你不去?”

    林钝愣了一下:“我这不是谦让嘛……”

    “我又不需要你谦让,或者,你真要谦让,把在风让给我。”

    刚说话不好听的人立即找到了弥补的机会,林钝义正词严为被当做交易品的人辩护:“你这样说太不尊重何在风,何在风又不是东西。”

    andy抬头向何在风告状:“他说你不是东西。”

    林钝简直无言以对。“你能不那么幼稚吗,andy?”

    “那你去向那个男人搭讪。”andy简直死缠烂打,“就当教教我,我从来都是被别人搭讪的一方。”

    林钝瞪了眼趁机还自大了一番的对方,他听对方又补充说:“除非你不会。”

    这么拙劣的激将法林钝怎么会看不懂……可惜,架不住他不耐激的性子。“好,我让你见识一下酒吧高手是怎样干活的。”说着,想要起身。结果,从刚才起一直没有动静的何在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去。”何在风安静地说。

    这是唯一让林钝没辙的语气。如果对方强硬一点,林钝能第一时间扒拉开对方的手,然而,何在风只是静静直视他的眼睛,态度与其说是要求,不如说是请求。正欲起身的林钝硬生生没能离开自己的椅子。

    “我不去行了吧。”林钝暗骂自己没有骨气,不过,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他叫来酒保,“帮我送一杯‘激情海岸’给那边那个帅哥。”“激情海岸”是刚才林钝看到的最“激情”的酒名,这会儿倒是恰好能派上用处。接着,他想了下,又确认,“或者你们还有更,你懂我的意思,更勾人的酒?”

    面过市面的酒保当然懂“基情”,他挤眉弄眼地介绍:“我们还有‘天雷地火’。”

    这个名字实在是……

    林钝嫌弃地皱了皱眉:“还是‘激情海岸’吧。”

    “没问题。”酒保很快调起他的酒来。

    说实话,林钝并不是特别对那个翻版帅哥感兴趣——他承认对方的外表让他本能被吸引,这或许是因为对方像何在风的缘故,与此同时,也正因为对方像何在风,林钝不太愿意对着何在风一样的脸打交道。然而,不管怎么说,在酒吧请喝酒就好像买彩票,虽然你不觉得自己一定会中奖,可既然买了彩票,开奖的时候当然会期待。所以,当那杯酒被送到对方手上的时候,林钝不自觉有着彩票号码被揭晓的紧张感,他下意识调整了一下坐姿,等着被解释的对方转头朝自己望过来,露出尽量暧昧挑逗的微笑——至少他自以为的。

    那个男人望向林钝的目光不动声色,但微微勾起的嘴角至少显示出他并没有因为有男人请喝酒而感到冒犯。林钝猜想着看来何在风gay达果然挺灵,这时,就见那个男人端着酒杯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andy目瞪口呆小声问林钝:“难道他真看上你了?”

    事实上,林钝也正纳闷这个问题。

    男人在走近后目光自然落在林钝身上。“我叫殷一沐。”他慢条斯理开口。

    被盯着看的林钝很有自觉地主动为所有人介绍:“我叫林钝,这两位我朋友,andy,何在风。”

    “相逢即有缘。”殷一沐漫不经心地向何在风和andy举杯致意了一下,之后,注意力重新落回林钝身上,“谢谢你的‘激情海岸’,本来我想回请你一杯‘激情甲板’,可惜,酒保不会调这杯酒,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去真的甲板上吹吹海风?”

    这不是有没有兴趣的问题,他买的彩票中奖了,难道他会不去兑奖吗?

    林钝笑了笑站起身,“我正觉得这里有些气闷,吹吹风一定很舒服。”他注意到何在风一直看着自己,很难分辨对方的眼睛里究竟隐藏着什么心思想法,或者是什么情绪,林钝也不想去判断,为了以防万一,他在有任何人如同闯进教堂般喊出“我反对”之前,率先同殷一沐一起走出了酒吧。

    两人来到甲板之后,一直隐忍不发的林钝是首先忍不住开口的那个。他总是这样,极其没有城府地每次喜欢把自己手里的牌摊开给别人看,这时候,也不管如此提问有多失礼——

    “你感兴趣的一定是何在风吧?”

    这个问题让殷一沐讶异地愣了下:“什么?”

    “我想你应该注意到何在风和你长得很像,你既不意外,又故意忽略,那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何在风这个人,并且,为了不让他起疑,才特地假装没留意他。”

    殷一沐似乎觉得林钝的推测很好笑:“这世上之所以会有模仿秀,就是会有很多人长得很像。我不是什么从小走丢的孩子,所以敢保证,我和你的那个朋友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林钝观察了一番对方应该没有在说谎的脸,又继续想下去:或许殷一沐和何在风没有血缘关系,但遇到一个和自己很像的人,却连一句感叹都没发表,而是如此无视对方,这种行为,会不会是为了引起对方所耍的花招?就像男孩子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故意假装不在乎对方。

    似乎察觉到林钝想法的殷一沐轻笑出来,“我不是自恋到会看上自己的人。”说着,刻意斜睨了林钝一眼,带着无端的熟稔揶揄,“你知道自己思想有多复杂吗?”

    林钝故作深刻:“人复杂,没办法。”

    殷一沐的表情稍稍认真了些许,他转头注视向林钝,“我倒觉得你是一个很简单的人。”语气是如此轻描淡写,他补充说,“我喜欢。”

    ☆、第 14 章

    何在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好吧,他知道,他知道自己这是嫉妒。说起来,何在风并不是独占欲特别强的人,如果他能和林钝确认关系,即便林钝有些狂蜂浪蝶,何在风也还是会有足够的自信去表现毫不介意。可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也许林钝真的会和另外的人开始一段新的关系,何在风没有办法忍受这样的人出现。

    所以,那个时候,当林钝想要去向陌生人搭讪的时候,何在风本能拉住了前者。这是他无权置喙的事,他很清楚,但他就是想要阻止。如果可以,他会把林钝拉回房间,就他们两个呆在一起,一直到林钝愿意重新接纳他。

    然而,他不可以。

    何在风就那么默默看着林钝和那个叫做殷一沐的男人离开酒吧。被他遗忘的andy小心开口:“在风,林钝不会回来了,但我一直在你身边。”

    按照以前何在风的做事风格,为了对方好,尽快斩断没有结果的迷恋,他能说出足够绝情的话。可现在,何在风做不到,那些将林钝推远,以至于如今自己再够不到的冷言冷语变成了他最大的噩梦。这种事没法分对错,只是他再也做不到轻描淡写道出太过伤害他人情感的台词。

    “林钝不会回来没关系,”何在风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我会去找他。”

    这样的行为简直堪称无赖,但却没成功阻止何在风如此举动。在离开酒吧之后,何在风也上了甲板。他在夜晚邮轮热闹的甲板上四处张望。船头的方向,看到相谈甚欢的林钝两人,若无其事慢慢走过去。

    注意到何在风的接近,林钝首先停下谈话,他的神态里有不自觉的戒备,这让何在风感觉到身体内的一丝刺痛。而最重要的是,林钝的确判断对了。

    何在风硬着头皮讲述:“我的房卡找不到了,正准备回去,能把你的房卡先借给我吗?”

    明明可以找邮轮的服务人员帮忙开门,他连借口都找得很不妥当。

    唯一幸运的是,林钝没有揭穿,而是默默拿出了自己的房卡递过来。

    何在风接过,“待会儿你回来没房卡没关系,敲门就行,我会给你留门。”他没给林钝任何回复诸如“我可以找客房服务”之类说辞的机会,转身迅速离开。

    他了解林钝这个人,这个人相当不善于察言观色,通常情况下粗枝大叶,不过,在避免麻烦人方面还是很有自觉,何在风说了等门,他一定不好意思很晚回房。

    ……这大概也就是何在风再怎么厚着脸皮也只唯一能做的事情。

    拿着两张房卡返回房间,何在风用了整整两个小时默默坐在自己的床边。正对舷窗的他只看得见窗外的一片漆黑,如同一种预示,他开始设想没有林钝的未来——他得未雨绸缪——仔细想来,其实那也不见得有多糟糕。可何在风清晰意识到的是,即便那可能是不太糟糕,却绝对是一点也不美好。

    再也不会像他曾经拥有过的那么美好。美好到他怎么也不愿意放手。

    墙上的时钟不紧不慢地走着,在快要到达平时何在风入睡时间的时候,林钝回来了。

    林钝应该知道何在风故意设计让他不得晚归,却什么也没说,进门先确认何在风洗澡没。何在风自然知道这没什么好联想的,他在摇头后听对方询问谁先洗。从来没有与人同住酒店双人房的有钱人家少爷不太熟悉这类用浴室的礼貌,他首先想到的是:“你那么早准备睡了吗?”

    “反正也没有什么事可做,早点休息。再说了,免得我不睡吵到你。”

    实际上应该是为了避免和何在风过多独处吧?当事人自己很有这自觉,不过,他一反常态地明知故问:“平时你不玩会儿电脑都睡不着的?”

    林钝若无其事:“船上上网费太贵了,睡眠免费。”

    何在风尽量不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像争风吃醋:“上网费我来结算。你可以请别人喝酒,我也可以请你上网。”

    面对这一说辞,林钝一时没能答上来。他茫然眨了下眼睛。“既然你那么客气,你先洗澡吧,我都不好意思和你争了。”

    何在风站起身来,却没有往浴室走去,他再难忍耐,终于径直来到林钝面前。“那个殷一沐和我那么像,如果你可以选他,为什么不能选我?”

    林钝也不讶异于何在风突如其来的发难,稍稍后退拉出足够的距离,他认真思忖着回答:“我曾经有一瓶特别喜欢的红酒,那是82年木桐庄的,要知道那年木桐庄由于一些原因没出多少酒,这瓶酒很珍贵,所以我没舍得喝——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瓶红酒封装被不小心破坏导致漏光,当我注意到的时候,只剩下一个空酒瓶。后来我得到了其他年份的——不是那些很好的年份的木桐庄的红酒,虽然82年的那瓶更好,可既然已经只剩空的瓶子了,我当然宁愿去喜欢满满的另一瓶。何在风,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何在风怎么会不明白呢?但他不愿承认。“你觉得我是更好的那瓶红酒。”他故意说。

    林钝伤脑筋地斜睨了他一会儿:“我就是夸你一下,那未必是真的。”

    “那是真的。”何在风肯定说,“至少,在用心对待你的方面,我一定是更好的。”

    “……但重点是,你的瓶子已经空了。”那么说的林钝语气虚弱,显然他看得出何在风不会把这句话当真。

    何在风拉起林钝的手:“为什么你宁愿和一个陌生人试,也不愿和我再试一次?我们把什么都忘了,重新开始——或者你只管负责对我冷言冷语,把所有我对你的不好十倍还给我,就这样,你就负责一辈子都对我不好,而我负责一辈子对你好。”

    林钝愣了好一会儿,接着,忽然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何在风,你喝醉了。”

    事实上,何在风知道自己今晚喝得有点多,大概也的确是酒精作用,才能让他说出这种煽情的话来,但这些话是真心的,并不是醉话,他对此很肯定……如同他肯定林钝打定主意不把他的话当真……

    “难怪你会莫名问我要房卡,这根本不是你平时的作风。”林钝就像解开一道数学难题那样高兴。

    何在风默默望对方:“知道吗,林钝?你现在就是在‘对我不好’,这个领域里,你绝对是高手。”

    林钝慢慢收敛喜悦的表情,“我和殷一沐并没什么……”他似乎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那么说,在话说出口后愣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补充,“说起来,我们之间的问题,和殷一沐没有任何关系,无论我和他再无瓜葛,或者准备继续打交道,那都是另外一件事。”

    何在风思考了一会儿,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问:“你觉得殷一沐这个人怎么样?”

    林钝有些疑惑,不过还是认真答题:“别看他长得和你很像,而且好像也挺高冷的,但实际,他这个人还蛮风趣。”

    何在风默默看了林钝良久,再开口的时候,吓了林钝一大跳——

    “林钝,你知道把一个蛋糕放进冰箱需要几步吗?”

    林钝傻傻瞪着何在风眨眼睛。

    何在风猜想是自己的笑话太老掉牙了,可是,他会的笑话没几个,只能再换个比较老的,希望对方没听过,“从前有三个隐士住在一个山洞里,他们因为爱安静,从来不说话。”他观察了一下林钝的表情,不能确定对方是否听过这个笑话,但不管怎么说,对方没有打断,他继续说下去,“有一天,一匹马经过他们的山洞,当时三个人都没有任何反应。一年后,第一个隐士说,有一批棕色的马经过了我们的山洞。其他两个人没有回答,直到又一年过去,第二个隐士说,那是一批红马。之后,山洞又沉寂了一年,然后,第三个隐士生气地说,你们再喋喋不休地争论,我就搬走。”

    他自己觉得这个笑话挺好笑的,但林钝只是发着愣看他。这让何在风不得不意识到,也许真正好笑的是他的行为。为什么仅仅因为林钝夸了一句殷一沐风趣,他就想要证明自己有幽默感?

    ……而他真的是个挺没幽默感的人,因为他已经想不到第三个笑话了。

    这时林钝终于醒悟过来,有时他毫不自知自己正给人难堪,但意识得到的情况下,也算是个比较贴心的好人,为了避免何在风尴尬,他卖力地笑了笑:“这个笑话挺不错的。”

    何在风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他看着明显被他弄得不自在的林钝,暗自叹了口气,结束谈话,“你先去洗澡吧。”他知道林钝没事喜欢争个先。

    眼下这情景,大概也不止先拔头筹的原因,能够避开举止莫名的何在风应该更受林钝欢迎。林钝随便向何在风客气了两声,便拿着衣服去往浴室。

    做什么事都迅速的林钝没花多少时间就走出浴室,他洗澡也是一贯的大写写意风,头发上还滴着水已经直接往床上倒。

    何在风知道自己会被拒绝,却没止住问出口:“湿着头发睡觉会头疼,我帮你吹干头发吧?”

    林钝立即从床上蹦了起来:“我自己会吹,你快去洗澡吧。”

    他努力隐藏了自己的表情,但何在风知道前者想到什么。毕竟,他也不自觉想起,曾经每次林钝在他们上床前洗完澡,他总是说在头发还湿的时候不许对方上床,他是想让林钝明白自己是不愿林钝弄湿自己的枕头……现在想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是不希望对方湿着头发睡导致头疼。

    照林钝的脾气,现在何在风管这件事,他应该会懒得吹头发,并直接用“反正不是你的床你的枕头”来顶回去。可实际,林钝没有那么做。这些日子,林钝特别忍让何在风,何在风明白那是怎么回事——林钝觉得自己对不起何在风,因为他知道自己在浪费何在风的时间,他知道到最后他都不会选择复合。

    何在风在浴室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很久。镜子里的那个男人曾被林钝喜欢,他很想知道是些其中的什么让林钝所喜爱。他也很想知道那些东西是不是不见了,以至于林钝再也不愿来喜欢他。

    浴室的门外,正使用着吹风机的林钝显然是为了打发何在风,在何在风进入浴室后,吹风机的声音很快便消失。

    林钝一直就是没什么耐心的人,吹头发是这样,其他事同样。或许对于他来说,追何在风的一年时间,真的花完了他一辈子的耐心。

    何在风在浴室待了很长的时间,才勉强振作起精神洗完澡走出浴室。已经躺在床上的林钝显然不习惯如此良好的作息时间。睡不着的他还是找来了自己的笔记本,抱着本子忙活。

    何在风安静看了对方一会儿,最终慢慢走到自己床边躺下。

    房间的灯已经被林钝调到昏暗,何在风猜想着对方应该看不清自己的表情,他又从床上坐起,转头望向对方。

    “对了,林钝,我又想到了一个笑话。这次保证好笑。”

    已经揭过的话题被重新推上舞台,林钝讶异地抱着笔记本抬头,微微愣了下。

    何在风径直说下去,“曾经我有想过,对于你来说,一定没有第二个何在风了,但对于我来说,却会有数不清的林钝。结果现在,你找到了第二个何在风,而我,却发现我的世界里只有一个林钝。”——其他人谁都不行。何在风终于清楚意识到这件事。他凝视对方的眼睛,“这个笑话真的很好笑吧?毕竟,我这个人真是太好笑了。”

    讲完这个用来证明他有幽默感的笑话,何在风终于再次躺回床上,闭上眼睛。

    ☆、第 15 章

    林钝观察着看起来入睡的何在风良久。小时候爱看的武侠里好像每个人都能从呼吸判断一个人是否在睡觉或者昏迷,林钝却没有这样的本事,他说不清何在风是否真的睡着了。

    而话又说回来,对方是否睡着,对林钝来说并没有区别。无论如何,他很都难从中抽回注意力关注向自己此刻的正事。

    ……当然,事实上此刻他研究的也未必是正事。

    那依旧是之前的“杨应”之谜,林钝觉得这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好奇心让他没有办法任调查半途而废。由于骇客行为怎么说都不方便被查到,所以邮轮的网络环境风险过高的情况让林钝决定暂缓这一行为,他在出行前把足够多的资料都下载到了加密硬盘,决定邮轮上空闲的时候翻阅查看那些可疑目标的信以息求证。说起来,相对最初查到的众多“杨应”使林钝感受到的艰难之感,在真正调查之后,他发现其中绝大多数的对象都可以被轻易剔除,这使得工作量锐减,实施起来也方便了很多。但正因为可疑目标少,接下来的求证,当目标任务被再次缩小范围,清单上剩下的人,最终变成了零。这个晚上,林钝不得不重新复核自己剔除的清单,以防自己把真正的目标给错过了。

    他没想到何在风忽然说了那么一个“笑话”。

    何在风不是特别争强好胜的人,可他永远都不会示弱。林钝难以想象这个人博取同情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但今晚,他竟然看到了。

    这让林钝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仔细想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这个状态他已经保持了很久了。林钝眼下其实特别后悔当初赌气同意了何在风的第二个“一年”协议。杨恩说得没错,林钝后知后觉那时自己的确感到受伤害而怀有怨气,所以才会答应何在风的协议,他知道自己最终的决定会让何在风失望,因此幸灾乐祸地接受了这个协议。

    现在,林钝的怨气已经消散。他开始反省自己的错误。可能有些矫枉过正,每回何在风忽然打动林钝,他便会不自觉想,自己也有不对,要不他们再试试看。林钝从来只喜欢作出一个决定后便义无反顾,如今却摇摆不定,这比作出错误决定不得不承担后果都还更让林钝讨厌。

    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文字简直变成希伯来语让林钝看不懂,他下意识听着身边床上之人的呼吸声音。然后,他发现武侠说得挺对。林钝注意到何在风呼吸的节奏变了——准确地说,何在风似乎忽然停止了呼吸。

    可是,哪有人睡觉的时候屏住呼吸的?

    “睡梦中不知不觉停止呼吸”这种说辞倒是似曾相识——林钝因为自己的想法而蓦地一惊,差点没从床上跳起来,就在这时,何在风忽然坐起身来。

    林钝反应不过来的愣愣看对方。何在风转身面向他。

    “你知道,我特别讨厌和别人同床共枕。”

    林钝当然知道,虽然何在风家的沙发睡着还挺舒服,但每次都被对方赶下床,这种通过切身体会对事实的认知是最深刻的。“然后?”

    “如果你真的希望我放手的话,我们可以试试厌恶疗法。今晚,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或许我会忍受不了,因此不再对你那么执着。”

    今天何在风已经一反常态讲了三个笑话,林钝不确定这是不是第四个笑话,他迷惑地端详对方看起来很认真的神情,仿佛是真的如此认为……可是他还没白痴到相信这种话。

    何在风看着他,眼神里依稀有近乎委曲求全的隐忍:“我们什么也不做。”

    说实话,林钝到对于“做还是不做”的这类问题看得挺淡的,倒不是说他对一夜情的态度特别开放,只是,反正和何在风早就有过各种深入“互动”,再加上如今他们在“一年约定”中,真发生些什么也算是自己的义务,林钝相信,何在风只要稍稍坚持,自己也不至于顽固拒绝。

    然而,现实却有些出乎林钝的意料。何在风对林钝的态度堪称相敬如宾,就连好不容易设计两人同住一室,也丝毫没有想要做什么的意图,甚至现在,对方向他保证“什么也不做”。

    ……所以,再拒绝单纯的同床共枕的提议就显得他太过分了。

    林钝收起了笔记本,“别抢我的被子。”稍微挪动了一下位置,率先躺好,背对对方。

    很快,他背后的床垫凹陷下去。在林钝反应过来之前,何在风从身后用双臂紧紧将他环住。何在风用得力气很大,以至于林钝觉得自己肯定挣脱不开,为此索性放弃挣扎。

    这和何在风说好的“什么也不做”多少有些出入,林钝没追究,那双用力的手臂快把他勒得透不过气来,但他却很快安然入睡,在十几分钟仍前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情况下。

    林钝在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才发现,抱着他的人大概一整个晚上没有放过手。感觉一个溺水的人抱救生圈大概就是这种抱法,连睡着了都没有一刻怠慢。

    为了起床,林钝试着挣脱开那双手臂,他没能成功,反而把何在风弄醒了。有一刻,林钝不觉幸灾乐祸:“你的手被我压麻了吧?”

    “……你开心就好。”

    这话说的,好像是他开心被对方抱着睡似的。林钝琢磨着自己该怎么反驳,敲门声在这时响起。

    大清早,会来打扰他们的人不外乎是andy。林钝倒并未因此觉得andy有多烦人或讨人厌,相反,他其实挺欣赏andy的态度,andy并没有过分强求,他试着接近争取何在风的行动力很强,算是“尽人事”的那种,不过,对于结果,也算得上自然,有种“听天命”的意思。这和之前林钝的做法很像,林钝可不想讨厌以前的自己,所以,他一直以比较正面的态度来面对andy。此刻,见何在风没有什么开门的意愿,他主动来到门口打开房门。

    结果,站在门口的人不是andy。

    睡得乱七八糟衣衫不整的林钝意外望向站在门口的殷一沐。擅于自我解嘲的他很快若无其事笑了笑:“还没刷牙,希望我说话没有口气。”

    殷一沐闻言忽然凑近林钝,就在林钝以为对方要亲吻自己的时候——他刚睡醒,脑子还不清醒——殷一沐停了下来,他慎重地在林钝鼻尖前闻了闻,然后一本正经向后者保证:“你没有口气。我倒是闻到甜味,你一定很喜欢吃甜食吧?”

    有时候,殷一沐的风趣是连林钝都无福消受的,后者呆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想到正事:“总之,这么早,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虽然昨天林钝的确告知了对方自己的房间号,但他并不是真的打算和殷一沐有特别深入的交往。毕竟,他和何在风还在一年之约里,稍稍与别人调情一番只当是生活小点缀,但如果演变成特别亲密的关系就不上道了。主动招惹了殷一沐的林钝在之后的举动和说辞,明里暗里都表达了顶多“交个朋友”的意思。他没想到殷一沐会这么快就来找他。

    ……而他更没想到殷一沐的来意。

    所以,当殷一沐扬了扬手中那盒新泳裤,并告知“昨晚你说你擅长各种运动,就是不会游泳。我这个人特别喜欢挑战,所以,打算今天收你为徒,保证把你教到会”时,林钝下意识接过对方手中的泳裤,听着对方说“我在甲板泳池等你”,直至对方转身离开,都没能提出任何异议。

    拿着泳裤走进房间的时候,林钝注意到何在风深不可测的目光。后者什么也没有说,不过,林钝怀疑对方和自己想到了同一件事。

    说到游泳,何在风倒是一个游泳健将,平时也特别喜欢去泳池运动。为了能够和何在风有更多培养感情的机会,不会游泳的林钝特地跟着何在风去了泳池。他当然不指望何在风能教自己,但也没有请教练的他决定自学成才。他的教学思路很简单:狗急了都会跳墙,人快淹死了当然就会游泳。所以,林钝选择了深水区,他在深水区找了一个角落,从最近的距离开始扑腾,游到对角线的另一边。最初的时候,因为距离近,反正林钝能够到泳池边,所以没有出什么意外,可随着拉远距离,有一次林钝没能及时够到泳池边。之后溺水的感受林钝至今仍历历在目,身体变得异常沉,有不能承受的重量,仿佛是能压垮人的绝望。救生员把林钝救上了岸,被人围观的时候,林钝倒没觉得有多丢人,只是,他看到一旁何在风远远望向自己,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那感受却比在水中怎么也挣扎不脱死亡的威胁还要难受。当时,大概是他第一次清晰意识到自己在做无用功。

    时过境迁,现在林钝已经淡去溺水的痛苦,包括当时迎向何在风目光的感受,不过,一旦再回想,他的记性让他足以还原所有细节——他猜这是自己没有办法回头的原因,他与何在风之间有太多不愉快的往事,只有分开才可以让这些回忆彻底被掩埋。

    接下来这个早晨在林钝与何在风之间异常沉默,林钝率先洗漱完毕,之前何在风会提等他一下一起去用早餐,不过今早他什么也没说,这让平时也不好意思不给面子拒绝的林钝找到独自行动的机会。他迅速在自助餐厅用了早餐,然后回房换了泳裤,穿着浴袍来到甲板泳池。

    说起来林钝对于自己最近拖泥带水的风格深恶痛绝,他想过在殷一沐的问题上自己应该干脆一点,既然没打算和人家建立什么长远计划,那么现在就不要有什么交集。但游泳这件事对于林钝来说,就是他跌倒过的一个坑,不把这个坑埋了,只会让他牵肠挂肚。

    鉴于对方只是玩暧昧,什么也没明说,林钝不方便自作多情来撇清关系什么的,以防万一,大不了找个机会不着痕迹告诉对方自己并非单身——这也不算说谎——林钝在这个早上决定全身心投入到学游泳的任务中。

    清晨的邮轮甲板同样热闹非凡,大概在阳光爬上甲板之前,人迹便已经先行抵达。幸运的是,泳池里的人并不多。还没走近泳池的林钝远远就看到一个泳姿矫捷的身影。那个人当然是殷一沐,林钝下意识打量对方,他觉得殷一沐比何在风的身材要好,何在风可能比殷一沐稍稍高了两公分,但殷一沐的身材有更能让人感受到力量的视觉冲击感……林钝不知道自己干嘛拿这两个人比较。意识到这一傻气的行为,他很快端正思想,将浴袍随便放在一张长椅上,来到泳池边。

    刚才潇洒进行着自由泳的身影不知何时在泳池里消失,林钝迷惑地走近,寻找总不至于会隐身术的对方。就在这时,一条人影忽然从他面前的水里冒出来,趁着林钝没有防备,那人影一把将他拉入了泳池。

    等林钝意识到是殷一沐把自己拉下水的时候,他的整个身体都沉到了水里。

    事实上,甲板泳池不过就是一个娱乐性质的非正规泳池,水深差不多1米5,即便不会水,林钝也不至于在这个泳池里溺水。然而,这个认知丝毫帮助不了林钝。他一直以为勇敢的人不会因为一次溺水而从此害怕水,可是,也许他没有自己想象中勇敢。林钝的身体在水中体会到曾经恐惧与绝望的复苏。

    他拼命挣扎着,直到有人把他拉出水面。

    说不上是生气还是什么,林钝瞪向虽然救了他但首先把他拉下水的人。“你平时都是用这个要淹死人的方法来教人游泳的?”

    殷一沐摇头:“只针对那些怕水的人。”

    这么一说,从来悟性很高的林钝明白过来。的确,经过刚才那么一折腾,大概是类似以毒攻毒的办法,曾经因为溺水而害怕的他忽然发现害怕本身原来也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包围在他身边的水,变成了顶多就是比较厉害,但还不至于能击败他的敌人。

    唯一让林钝疑惑的是——

    “你怎么会以为我怕水的?”

    首先,他不会承认自己怕水,其次,正因为这样,他想不明白殷一沐是怎么察觉的。

    殷一沐不以为意地耸了下肩:“你说你擅长各种运动,所以我想,之所以不会游泳,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你怕水。”

    “其实我并不怕水。”林钝装模作样地给自己挣面子,“不过你让我发现原来我也不怕淹,勉强还是要谢谢你。”

    之后的学习过程就轻松了很多,说起来殷一沐几乎没告诉林钝任何“动作该怎么做”的指令,但他却神奇让林钝轻松就浮在了水面上。

    “你真是有学狗刨的天分。”殷一沐在林钝学有所成的时候若有所思地端详了林钝一番,然后一本正经得出这个结论。

    林钝心想你都没教过我姿势,狗刨有多逊,就说明你这师父有多逊。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个挺尊师重道的人,再多的腹诽也就自己默默吐槽了。

    时间差不多,殷一沐率先撑着泳池壁跃出水面上岸。林钝在这时注意到殷一沐的脚趾。他曾以为小脚趾指甲分两瓣的杨恩是外星人。“原来杨恩说的是真的,纯汉族的小脚趾是有两瓣指甲的,而南方人中这种情况很常见。”林钝是北方人,当初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忽悠了,现在算是得以印证。

    殷一沐闻言笑了下,“看来我的汉族血统挺纯正的,”说着,他随口追问了一句,“严恩是你朋友?”

    “你果然是前后鼻音不分的南方人。”林钝边上岸边随意感叹说,“我的朋友叫杨恩,后鼻音的那个木易杨。”在说出“木易杨”的时候,忽然觉得这个词很耳熟。

    “是嘛?我还以为我挺嫩风亲强后鼻鹰的。”殷一沐一本正经把所有的前后鼻音都说错。

    林钝忍不住笑,“殷一沐先生,你实在太会风强后鼻鹰了。”说着,脑中灵光闪现,他找到“木易杨”熟悉的原因了。木易一沐,殷一沐的名字如果是字谜的话,可以说藏着一个“杨”,倒过来念,殷一沐就是木易殷……林钝愣了下。

    ——倒过来念殷一沐的名字,对于不注重前后鼻音的南方人来说,恰好可以念成杨应。

    林钝怎么也没想到,让他下意识觉得可信并可亲的人竟然能在一秒之内让他感受到刺入骨髓的寒意。他不知道杨应究竟是什么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但如果殷一沐真的就是杨应,那么,对方接近自己一定怀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接下来的时间里,为了不让杨应起疑,林钝耐着性子又学了好一会儿游泳。

    杨应放养式的教育模式让林钝不觉庆幸自己有足够的空间整理思路。

    不管事实如何,最重要的是,林钝会找出其中的真相。

    ☆、第 16 章

    何在风在这个早晨听着殷一沐提议教林钝游泳的时候,才忽然真正意识到自己与林钝关系的分水岭在哪里。

    那时的泳池,他与林钝第一次一起游泳。何在风以为林钝是会游泳的。在他想象中,不会游泳的人不至于从深水区下水。他没留意林钝在那儿做什么,因为如果他张望对方,搞不好就会被对方以为自己对对方感兴趣。

    于是,当有人出事的时候,何在风没想到那是林钝。泳池里的大家第一时间都停下来,担心地往出事的区域看过去,何在风没有看,那时他没想当英雄,会游泳的人未必能救人,搞不好还会被溺水者缠住一起拖下水,这种工作还是交给专业的救生员为好,也算对溺水者的一种负责态度。所以,何在风没有朝出事的地方看,而是扫视四周寻找林钝。林钝是会不计后果救人的那类人。何在风希望林钝别救人不成反倒被溺。

    ……然后,找不到林钝的何在风最终看着对方被救生员救起。何在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岸的,在不少人关心地围着林钝的时候,他站得很远。事实上,他没有办法走近,作为见死不救的人,他甚至不敢让其他人知道自己与林钝是一起来的。并不是说他害怕他人的眼光,也并不是说他的确做错什么,只是,他单纯害怕着。

    吐出水醒来的林当时与何在风对视了一眼。前者的眼神特别平静。后来他们一起离开的时候,林钝也表现得毫无异常。何在风有想过向不会游泳的人解释并不是所有会游泳的人就由救人的能力,他认为自己不算做错什么……却莫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这让他什么都没说出口。

    现在想来,林钝应该是那时决定放手的。那时林钝的内心便决定了一年之期的结束是个终点。迟钝的人不知道自己的决定,继续着一年之约,可在他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他的身体已经本能作出了正确的举动。最后的两个月里,林钝看起来和之前一样努力争取着何在风,但作为当事人,何在风能感受到变化。他因此越来越急躁……而他是如此愚蠢,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这件事。

    如果可以,何在风会在这个早晨厚着脸皮同林钝一起去甲板泳池——但实际他不可以。

    他选择任林钝进行自己的活动,而他没有去泳池,只是来到二层甲板的扶栏边看着林钝与殷一沐的互动。当殷一沐把林钝拉下水时,他差点想直接从二层甲板跳入泳池去救人。但最终,他并没有那么做,因为他知道自己是甚至没发现林钝不会游泳的人,而殷一沐则是真正在教林钝游泳的人。殷一沐这样一个陌生人竟如此懂林钝,他没有采取填鸭式的教育,反而完全让林钝自己发挥。林钝就那么摸索着,短短一个上午至少学会了狗刨。

    在中午时分,何在风看着两人一同离开泳池。

    何在风并不打算破坏什么,可他真的看够了,也受够了自己只能远远看着。猜想两人回房洗澡换衣服后会一起共进午餐,他决定加入。

    邮轮上不止一间餐厅,但何在风能肯定林钝会选择甜食更棒的那家。在稍稍等了片刻后,他来到那间餐厅。

    走近大门,何在风一眼便看到了已坐在醒目位置的殷一沐。林钝似乎还没到,何在风迎向殷一沐不动声色望向自己的目光,若无其事地走近。“那么巧,殷先生。”

    “是啊。”殷一沐附和着说,“邮轮那么大,我们也能遇上。”他将暗讽完美结合在最自然的语气中。

    何在风只作不察,寻找着能让他顺势落座的台词。就在这时,殷一沐的手机响起。

    尽管邮轮上没有手机信号,但安妮公主号提供了特别的通信服务。为了方便船上乘客相互联络,申请了服务的手机可以在船上的无线局域网内联系。简单说来,船上的乘客们只要支付一笔费用,便可以用手机与同船的朋友通话。而此刻,打来电话给殷一沐的,正是林钝。何在风下意识望去,看到殷一沐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是林钝的照片。

    大概在两秒后,何在风察觉到重要问题——

    那张照片里的林钝是半长的头发,与现在短发的形象并不一样。

    何在风只在两年前见过这种长度头发的林钝。这意味着殷一沐一定见过两年前的林钝。可偏偏,从头至尾他表现得好像并不认识林钝。

    何在风飞快转动的大脑很快就列出了两种可能性。其一,林钝和殷一沐原先便认识,他们只是装作不认识;其二,林钝的确有记忆缺失的情况,不记得以前认识的人,而殷一沐却装作陌生人来接近林钝。

    林钝演戏也就罢了,何在风不会揭穿对方,但若是殷一沐对林钝演戏,前者刻意接近林钝的行为,何在风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何在风沉住气等殷一沐打完电话。即便听不到电话另一端的林钝,通过殷一沐的反应,何在风能听出林钝应该是有事耽搁,后者让殷一沐自己先用餐,他会随后再来。

    林钝的耽搁方便了何在风接下来的行动。后者在殷一沐挂断电话后毫无预兆地偷袭:“你究竟是什么人?”

    被如此突如其来提问的殷一沐神情不变:“我是殷一沐,做it的。顺便说一句,我没有责任回答你的这类问题。”

    “所以,你希望我和林钝去讨论关于你是谁的问题?”

    殷一沐没有接受威胁,“你和谁讨论这件事都没关系,”他神情自若地挑眉,“我有办法让林钝最终选择相信我而不是你。”

    如果殷一沐只是在虚张声势,何在风不会那么生气。他生气,因为他能感觉到殷一沐说得到做得到。后者的成竹在胸搅动了何在风的情绪,待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衣领。

    “武力不能解决问题,特别是以你的武力。”殷一沐语调是漫不经心的奚落。

    何在风从一开始就感受到殷一沐对自己的厌恶和敌意,他不在乎,可如果殷一沐对林钝也是怀有敌意来接近的话,他就无法不在乎了。“我没有必要解决问题,解决你就可以。”

    餐厅里的其他客人注意到何在风和殷一沐这边的异状,大家小心往这个方向投来异样目光。何在风向来不接受自己在公共场合行为失当,但此刻,他没有放开殷一沐。“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有机会骗林钝。”

    “你以为你能做什么?”殷一沐挑衅着说。

    何在风不是会被轻易挑衅的人,但殷一沐下一句提到了林钝。“你保护不了林钝。”

    来不及思考,何在风挥出了拳头。

    这是隐忍已久的爆发,但这不是何在风。挥拳的人自己都吃惊不已,为自己选择解决问题的方式——准确的说,这样的方式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所有林钝比起自己更信任眼前这个满嘴谎言敌人的可能性吞噬着何在风的理智。从最初他就那么害怕对林钝来说殷一沐是比自己更好的选择,而现在,他更加害怕林钝选择相信这个骗子。他不喜欢暴力,更不喜欢失仪,结果,他在高级餐厅用最野蛮低级的方式打了殷一沐。

    ……之后是被对方打……

    殷一沐毫不犹豫地还手了。他显然比何在风更擅于拳法,等酒店的工作人员拉开两人的时候,何在风没能打到对方几拳,但他自己浑身疼痛,下巴更是好像被针扎一样。

    然后一抬头,他就看到不远处神情不定站在那里看着两人的林钝。

    对上何在风的目光,林钝立即移开了视线,显然他的计划是假装自己不认识这两个丢人现眼的人。

    被工作人员“请”出餐厅后,何在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并不是说他在等林钝出来找他——他完全不敢抱有如此的期待——只是,这一刻他希望自己能够离林钝稍稍近一些,在他真切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有多远之际。

    ……顺便说一句,他当然没有等到林钝。

    ☆、第 17 章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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