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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薜荔加快脚步,跟上他:“谢将军抬爱,婢子在祭殿一向都好,倒是您,您也要注意身体,不要太过伤心,逝者已矣,生者……”
    没待她说完,祝子梧便突兀地驻足,常薜荔也急忙刹住脚步,惶然地盯着他明显变得僵直的脊背。岁月打磨了少年人的脾性,也将他的身体拉长、肩膀拓宽。此刻,他的背紧紧绷着,像张满欲收的弓。
    祝子梧缓缓转过身来,面容随着灯火的跳动忽明忽晦,语调却波澜不兴,问的问题也风马不接,他道:“薜荔,你想离开那儿吗?我之前曾说过,等我回魁城,就把你接走——”
    “不用,”常薜荔的拒绝冲口而出,甚至显得张皇。意识到自己的回绝太过直截,她又欲盖弥彰地补充:“您是接不走我的,祭殿不是想走就走的地方。”
    祝子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她的抗拒一无所觉,只平静陈述道:“我可以请求王上下诏,这不成问题。”
    常薜荔的手因为紧张而无意识地紧紧攥在一起,她始终垂着眼帘,睫毛扑闪,像躲避捉捕的惊蝶。
    祝子梧却忽地话锋一转,道:“但你若是不情愿,便也就罢了。”
    常薜荔松了口气,刚想致谢,就听祝子梧兴味盎然地问她:“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在那地方安之如常的?”
    常薜荔有些惊讶地抬眼看他,祝子梧的目光中含着圆滑的恶意,像细而尖的毒针,刺向常薜荔。
    他笑道:“你不恨吗?对那些高高在上的,加诸莫须有的罪责和惩戒给你的祭殿中人?”
    常薜荔怔愣片刻,避其锋芒道:“我知道,您这些年一直怨恨少祭司当初所下的回诏,但,但此事并非全然是她的过错……”
    祝子梧突然冷冷地嗤笑了声,轻蔑之意尽显。
    常薜荔咬着嘴唇,目光闪动地望着他,半晌后,似乎是鼓足了勇气,道:“这之间其实有些误会,只是大祭司下过密诏,我不能更多地吐露,我知道您不相信,但少祭司真地……”
    祝子梧忽然开口打断了她,他的声音低沉,如顶千钧:“那段日子,我军屡战屡胜,将淳化大兵节节逼至榣山以北,祖父和父亲商定,继续率兵北上,一举攻下榣阴,此后无论进退,我方都将在淳化边疆上埋下一根刺,只要以后能守住榣阴,十年,甚至数十年内,淳化都无法奈何昭彰。”
    “就是在这时候,军队收到了那封加急的回诏。说少祭司不日前降神通灵,神明下敕,令我等撤军还都。纵然千万不忿,祖父还是力排众议,听命撤军。”
    他的声音开始哽咽、震颤,被他手持的红灯也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但祝子梧仍强迫自己一刻不停地继续说下去,仿佛这个故事已被他翻来覆去倾诉了千百遍。
    “我们退至淆水之时,遭遇了淳化的伏击,仓促应战,几乎是全军覆没。我的祖父、我的父亲、我的叔父、我的兄长、我的亲兵……他们都一一在我面前变成一堆模糊的血肉,然后落入水中,沉进河底……”
    “我右腿中箭,落入河中,拼命泅游求生,被水浪裹挟着向下游冲去,侥幸逃出生天。九死一生回到魁城,却被祭殿诬陷以通敌卖国,要论罪处死,身陷囹圄数月,放归家中时,眼见的只有痛不欲生的宗妇和还不知事的稚子。”
    “我的家人和同袍,数以万计的兵士都葬身淆底,成为了污泥中的一具具白骨,再不得还乡。我家的宗祠里,一昔之间,就整整多出半行的牌位,我亲手将他们一个个摆上去,他们看着我,一如他们死不瞑目地坠河时那样。”
    他的脸因为剧烈地抽搐而扭曲、变形,常薜荔骇然地倒退了二步。
    祝子梧却在这时挤出一个笑来,一个狰狞的惨笑,他一字一字地道:“常薜荔,你可以不恨,但你没有资格教别人不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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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那处曾相见……”出自《牡丹亭》
    第26章 画里人
    常薜荔独行于归途。
    晓月别枝,惊起歇鹊,宫城犹沉酣在破晓前的黯影里。她擎着那盏昏红的笼灯,步伐凌乱,神情恍惚。
    参差勾起左手食指,念道:“迁延——”又勾起右手食指,白道:“淹煎——”两指合拢,笑唱着:“两处苦抉难——”
    随即,左手向旁一荡,唱着:“这头是青梅郎——”右手使然,再唱:“那边是香伴怜——”
    他犹自唱念,常薜荔却忽然止往步子,看向身侧低矮的木丛。
    众人皆是一愣,参差的曲声止住,他们这才注意到,隐约有抽泣声从木丛后传来。
    常薜荔踌躇片刻,还是拔开了茂密的灌木,循声看去。
    只见地上蹲着一个半大宫女,正兀自抱头抽噎。常薜荔拔动树丛的声响惊动了她,女孩惊惧交加地抬起头,泪睫扑朔。
    常薜荔讶然唤道:“松萝?”
    女孩迷离的目光聚焦到常薜荔面上,好半晌,她才不可置信道:“阿姊?你进宫了?”
    常薜荔穿过树丛,三步并作二步走到她面前,蹲身关切道:“我代少祭司来探望公主,你怎么在这里?发生什么了?”
    女孩听得她的话,杏子眼里刹时涌出泪花。
    祝槿这才发现,她与常薜荔都生了一双楚楚杏眼。祝槿下意识便看向常恒,对方察觉到他的目光,也回望过来,他生就一双单眼皮,垂眸时显得冷淡,顾盼时却格外清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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