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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能够继续读高中,少不了陆老师的牵线。在她几乎被所有人抛弃时,是陆老师问自己,“你喜欢篮球吗?”也是陆老师在自己躲在广慈寺围墙下时陪着自己。她不像有些长辈或者老师,说一些“你别不懂事了”或者“我理解你很委屈但是你还是要体谅家长、认真学习”之类的大道理。她似乎带着笑意说“你坐下时比野草还高”,可葛画丝毫没感觉她在嘲讽。那是善意的避让和陪伴。葛画感激她的避让。甚至,连她面前的唯一一条鱼都会推给葛画。葛画只知道,“士为知己者死”,她争气学好英语这门课,给陆老师挣脸就是回报。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葛画将本学期的英文课本都背下来了。晚上没空就早起默背。早起没空就挑中午做饭的时候背,总之,挤出时间学习,以致于好几次做饭走神多放了一遍盐。
    葛画最享受的时光是每周一次的体育课,她和陆老师一起热身,一同打球。甚至她们两人为核心组成了一支女生队,和雷老师为首的男生对能够打数个来回。有输有赢,可陆老师不在意结果,她只是有次边擦汗边对女同学说,“这样才对嘛,自己亲身体验运动的快乐,不比做啦啦队强多了?”葛画听到这句话后猛然明白了自己以前为什么宁愿跑步也不想给男同学助威:她无法参与的运动,何来快乐?
    家务虽然没有减少,三天两头闹脾气的弟弟依然叫人不省心,而轻易抹掉葛画去专业体校机会的父母似乎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他们不提,但多多少少会留意下葛画的反应。葛画也没提。
    葛家三姐妹除了葛紫薇因为年纪最小,偶尔会发出牢骚或者开口索要什么,大姐燕子和老二葛画就像打娘胎里生下来就会隐忍。她们很早就明白:不属于自己的,开口要不来。属于自己的,被父母拿去也理所应当。母亲这样过来的,葛村里很多长辈是这样过来的。大姐燕子说,她打工的很多同事也是如此。
    不过有一点和大姐不同,不像有些男孩进入中学后就迎来叛逆期,葛画的身高似乎就是她的叛逆:初三一年长了十几厘米,而且还有继续长高的趋势。慢慢的,葛画需要迁就别人的视线:低头,连带着脊梁弯下。时间久了,她的背部竟然现出了不符合年纪的佝偻。也只有陆老师提醒过自己:体态很重要,靠墙去纠正。葛画不太明白为什么体态重要,不过陆老师说的她会听。
    陆松寒在葛画心里的分量一天天地加重。重到葛画经常暗暗观察陆老师:她什么都很好,但葛画对她一无所知。陆老师每天晚饭后独自散步,有时听到她戴着耳机和什么人打着电话。陆老师跑步时话不太多,心里好像掂量着很多东西,小心揣着不让它们溢出。陆老师洗完澡后会在二楼阳台慢慢走动,手里还捧着她那个板子不时划着。陆老师有时坐在院子里看着自己喂猪做家务,有时不自觉背部又开始弯曲,她会笑一声再提醒,“葛画。”陆老师的口音很标准,但听得出一点湿润的江南气味。
    陆老师在一个周五对葛画说,“周末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可能要耽误你做家务。”
    葛画马上说,“不碍事。家务我抽空做完。”
    她就跟着陆老师走过葛村那条公路到了市路口,转两班公交时陆老师看着她,眉头挑起随即松开,“你不怕我拐卖了你?都不问去哪儿?”
    葛画漆黑的眉毛也挑起,认真地说,“不怕。”
    到了地方才知道这是市体校。马教练那天走前是松寒要了他的联系方式,几番联系后马教练同意了周末抽半天时间教教葛画篮球基础课。他看到葛画就一脸不开心,似乎被触起那对夫妇的冥顽不灵和短视近利。但是在市体校篮球馆内却教得非常认真。说得最重的一句话只是:“你这什么狗屁篮球鞋?”
    篮球馆的地板很光滑,另一些体校成员的鞋底和地板的摩擦声在葛画听来并非噪音。和学校的水泥地篮球场不同,她踩着木制地板似乎能跳更高。陆老师有时会帮他们捡球,没事时她会自己在球馆另一头练习。葛画觉得,陆老师这样的女孩子打球身姿和男孩子不同,不莽不急,灵巧地像只猫。不是隔壁家的狸花猫,陆老师是白猫。
    两个小时的篮球基础课,葛画被马教练骂了两次,一次因为鞋子,另一次因为她走神看了眼陆老师。但在练习质量上马教练应该很满意,他只是说,“下周继续来吧,自己回去接着练,巩固下要领。”然后走向陆老师和她聊着什么。
    一身是汗的葛画没有靠近,乖乖等着他们交谈结束。马教练指了下自己,再比划着说了几句,两人同时转身时,他又推辞了下,然后揣了什么进裤袋。
    “走了。”马教练随意挥了挥手道别。松寒则等着葛画走过来。
    看着一路小跑的少女,松寒心里忽然冒出一句,“我以后应该不会养孩子,太费神了。”松寒被之岚说过“活得太沉重”。就像看到葛画的遭遇,让她心生怜悯后开始资助,更留意到一个少女的成长方方面面的细节:认知、处事、体态、还有发展的可能性。她磨了马教练一通,最后一句“这孩子真有天分,万一你们省运会缺人呢?她以后没准能来救场。”再顺便送点红包心意,总算没完全断了葛画的篮球路。
    在走出体校的路上,想到自己送红包时的不适和窘然,松寒抬头看着葛画,“加油练知道吗?我——”她觉得,她脏了。无意识地成为了那个世故的陆松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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