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拯救悲情反派进行时(69)

    大殿空旷,宫女太监站立角落,犹如一尊尊毫无生气的木偶,神情麻木。窗外风雨交加,重帷深锁,掩去了外间尸横遍野的惨状。
    就在此时,一名兵士在外间跪地禀报:回陛下,晋王、常宗平带兵谋反,已被周将军尽数擒拿。武德营、平骧营的人马皆在宫外守候。
    太子闻言一惊,有心想问谢镜渊他们的状况,却又因着燕帝不便开口,只能皱眉按捺下来。
    燕帝闻言半是痛心,半是愤恨,毕竟他也曾对晋王这个儿子寄予厚望。一阵剧烈咳嗽过后,气喘吁吁骂出了两个字:逆子!
    他胸膛不住起伏,好似下一秒便会晕厥过去,老太监连忙上前替燕帝顺气:陛下,何必为了不值得的人动怒,瞧瞧,太子可孝顺着呢,这些日子连夜侍疾,眼睛都没合过,老奴瞧了都心疼的紧。
    他是宫里多年的人精,眼见着晋王落败,自然要在太子面前卖卖好。
    而燕帝似乎也被他劝慰到了,看向低头不语的太子,对他艰难招了招手:承昊,你过来。
    太子下意识抬头看向他,然后慢慢膝行上前,却见燕帝从枕下摸出了一卷明黄的卷帛:晋王不孝,昌王平王难成大器,如今朕膝下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能靠得住
    他说着又是一阵咳嗽,面色泛青,透着近乎死亡的灰败:朕朕百年之后,这大燕就交给你了
    毫无疑问,他手中的这卷黄帛是传位诏书。太子闻言一愣,一时竟不知该接还是不该接,也许他对这个冰冷的位置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渴求。
    他恨燕帝,可燕帝已经快死了
    太子忽然觉得没意思起来。在死气沉沉的太极殿,他好似一具行尸走肉,都不知道这些日子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摸了摸僵硬酸麻的膝盖,忽然有些想念谢镜渊的将军府。
    谢镜渊的府上从前也是死气沉沉,可自从楚熹年去了,就热闹了起来。
    太子总爱往他们那里跑,只有待在那里,他才觉得自己能暖和些。不像皇宫,是个冰冷的囚笼,脚下埋的是尸骨,高座上的人六亲不认。
    他正出着神,忽然听燕帝吩咐了一声,命小太监出府,传召谢镜渊与平王入宫觐见。
    太子闻言一惊,心头一紧:父皇,你传召谢镜渊与平王做什么?
    燕帝没有说话,一旁的老太监却得了他的示意,用托盘端了壶酒来。细长的金壶,雕龙画凤,却不知里面盛的是什么。
    也许是要人性命的东西。
    承昊,你过来
    燕帝知道太子不是个心狠的人,起码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远远不够。而他临死之前,要除掉最后一个隐患,才能放心把这江山交到太子手里。
    朕知道,你与谢镜渊交情匪浅,可君是君臣是臣永远不能混淆你年轻气盛,这皇位还坐不稳,谢镜渊是个隐患
    太子急急开口:父皇多虑了,谢镜渊
    他话未说完,便被燕帝抬手打断:不必多说,等谢镜渊入宫之后,你便将这酒赐给他,赐完酒,朕便传位于你
    太子忽然遍体生凉。他怔怔看着燕帝,只觉得对方的眼神是那么凉薄且熟悉,许多年前,燕帝勒死母后时好似也是这种表情。
    太子没有说话,浑身僵硬,过了好半晌才艰涩出声:若儿臣不愿呢?
    他不知外间境况如何,只知谢镜渊如今手无兵权,入宫之后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垂在身侧的手隐隐发颤。
    燕帝阖目:朕不止有你一个儿子。
    与谢镜渊一同入宫的还有平王。太子若真能狠下心杀了谢镜渊,才算通过燕帝的考验,若他做不到,这皇位便是平王的。
    真是好算计
    太子扯了扯嘴角,忽然有些想笑,但又笑不出来。一旁的老太监见他迟迟不动,将酒杯塞到了他手中,低声劝道:殿下可别犯傻,等会儿谢镜渊来了,陛下怎么说,您便怎么做。
    太子盯着手中的酒杯,只觉沉的坠手,像被施了定身法,久久都不出声。燕帝见状有些怒了,重重拍着床沿问道:谢镜渊只是一个外臣,难道比你的江山社稷还重要吗!
    太子没动,闭了闭眼。
    燕帝怒斥道:心慈手软,如何成大事?!
    太子还是没动,眼睛悄无声息红了。
    燕帝一动怒便咳嗽不止,撕心裂肺,好似要将肚腹里的五脏都咳出来,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你可知谢镜渊在军中人脉多深朕活着尚且能压制一二等朕百年你初登皇位资历浅薄他若有二心这天下你守得住吗?!啊?!
    无论过往如何,起码燕帝此时是真的为太子考虑。他竭力咽下喉中腥甜,急切等着太子回答,然而一直安静跪在地上的太子却忽然将手中酒杯狠狠掷在了地上
    嘭!
    酒杯砸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毒酒溅了一地。然后滚动两下,轱辘没入了角落阴影。宫女太监俱都吓了一跳,齐齐跪地请罪,胆战心惊。
    燕帝也被太子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他震惊抬眼,却见太子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红着眼眶一步一步后退,离自己越来越远。额角青筋暴起,好似一头发怒的狮子。
    太子缓缓抬手,指着风烛残年的燕帝一字一句道:你自己薄情寡义,也想让孤跟你一样薄情寡义!你自己恩将仇报,也想让孤跟你一样恩将仇报!你自己众叛亲离,也要孤和你落得一样的下场!
    孤不要!孤不要!
    太子眼中都是恨。他想起谢壁,那个唯一不嫌他愚笨,将他视为亲子对待的师父,他想起皇后,那个给他做糕点,缝衣裳的母亲,但是这些人都死了,都死了!
    死在面前这个狼心狗肺的人手里!
    他指着燕帝痛骂,声嘶力竭: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孤不是!
    太子用力捶着自己的胸膛,悔痛交加:孤以前有师父!有挚友!有母后!是你毁了这一切!
    你杀了谢壁!你杀了母后!现在还想杀了镜渊!你要死便死,这皇位爱给谁就给谁,孤一点也不想要!孤不要你听明白了吗!
    你知不知道孤多恨你!孤多恨你!孤一点也不想当你的儿子,孤去当乞丐、去当罪奴,也不要做你的儿子!
    太子忽然箭步上前,用力攥着燕帝的肩膀,双目赤红的盯着他,一字一句神情凶狠道:孤日后会儿孙满堂,孤日后会挚友成群,孤会比你快活一百倍一千倍!你带着你的皇位皇权进棺材,日后虫蚁啃食,没有任何人会记得你!
    他滚烫的眼泪大滴大滴掉落,掉在燕帝手上,掉在锦被上,烫得让人心慌。
    你杀忠臣,灭贤妻,孤就算死了也要让天下人知道你肮脏的往事,你会遗臭万年,你会受世人唾骂!
    随着太子字句道出,燕帝一口气梗着上不来,哼哧哼哧喘着粗气。他双目外凸,颤颤巍巍指着太子,似乎想说什么,却连句完整话都吐不出来:你你
    太子松开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燕帝指尖颤抖,似乎想攥住他的衣袖,面庞瘦削苍老,神情狰狞,好似要择人而噬,身形因为过度前倾而噗通一声掉下了床,喘着粗气:你你
    燕帝想说些什么,但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弱。好似外间急急的风雨,正在渐渐归于平静。末了忽的喷出一大口鲜血,瞪眼看向前方,维持着那个浑身紧绷的姿势许久未动,片刻后,趴在地上不动了。
    众人俱都被眼前的情景吓傻了。
    过了许久,老太监才壮着胆子上前,伸手试探了一下他的鼻息。而后面色一白,一屁股坐在地上,声音仓惶失措:陛下陛下驾崩了!陛下驾崩了!
    太子闻言怔了一瞬,他盯着燕帝的尸体,不知是该难过还是该高兴。只觉浑身力气都被尽数抽空,扶着柱子缓缓下滑,脸色苍白如纸,好似丢了魂一样。
    楚熹年与谢镜渊就在殿门外面,燕帝派出去报信的小太监此时正被人捆着扔在了墙角。他们听见里面的动静,面色微变,恐太子出事,直接推门冲了进去,却见燕帝早已死去多时,一群宫女太监神情惊恐,抱头哭泣。
    太子就坐在地上,呆呆傻傻,目光无焦距的盯着一处。
    楚熹年慢步上前,在他面前倾身蹲下,伸出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太子没有反应。
    谢镜渊则直接的多,走过来直接一脚把他踹翻了,然后又伸手揪住太子的衣领把人拽了回来,皱眉担忧道:魂让小鬼给吃了么!坐在这里干什么!
    太子这才慢半拍回神。他见楚熹年与谢镜渊都出现在了自己眼前,愣了一瞬。不知怎的,眼前视线开始模糊,鼻子一酸,忽然抱着他们呜呜痛哭了起来:你们你们怎么才来
    他哭的撕心裂肺,不知是痛恨还是难过,上气不接下气道:他死了他死了
    太子哭的像一个孩子:镜渊孤不想不想当皇帝孤不想成为孤家寡人,孤想要亲朋挚友,想要手足兄弟,想要平安一世,想要海晏河清,孤不想像他一样众叛亲离
    他声音满是痛苦惶恐,害怕自己以后会成为和燕帝一样的人。臣不忠,子不孝,妻不爱,友不诚,这样的一生有什么意思。
    楚熹年闻言静默着没有出声,谢镜渊也神情复杂,过了许久,才把太子从地上拉起来。
    你不会
    楚熹年无声拍了拍太子的肩,而后缓缓攥紧,低声道:只要你日后一直记得今日的这份心,就永远不会变成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
    不会当皇帝没关系,我们教你当,不会计谋也没关系,我们教你学
    《千秋封侯》这本书,无论是原本的那个故事,还是改后的那个故事,一切都变了,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谢镜渊从未背叛过太子。
    楚熹年从前也许不明白,但现在有些明白了。在这个波谲云诡的时代,能得到一个肝胆相照的朋友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虽九死其犹未悔。
    皇位当前,太子未负过谢镜渊。
    危难当前,谢镜渊亦未舍过太子。
    这是一份再纯粹不过的友谊,他们心中有远比权位更重要,也更珍贵的东西。
    这个时候,反派是什么,早已不重要了
    外间骤雨停歇,一缕初阳穿透云层,天光乍亮。太极殿外尸体成堆,血流成河,但除却阴谋诡计,远处亦有绵延不尽的锦绣江山。
    楚熹年缓缓吐出一口气,对太子道:你放心做你的太子,也可以放心做你的皇帝
    这山川万里,风月无边,我和镜渊帮你一起守。
    一旁的老太监实在机灵,见状直接捧着燕帝的传位诏书,双手举过头顶,一路膝行至太子脚下,叩首道:陛下驾崩前曾立遗诏,命太子继位,老奴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外众将士见状也都纷纷跪地,鳞甲碰撞作响,声震云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82章 番外好名字
    启盛二十一年初冬, 燕帝驾崩。太子承昊继位,改立年号永安。
    晋王犯上作乱,意图谋反,按律当诛, 然新帝恩赦, 将其贬为庶民, 协同家眷发配岭南,永世不得回京。
    未及一月, 新帝又颁一旨,为当年谢氏谋逆一事满门平反。凡谢氏子弟,贱籍者改良, 入狱者释出, 刺面发配者尽数召回。已故护国将军谢壁, 册赠嘉陵、琅川都督, 谥号忠勇, 立衣冠冢。
    又是大雪纷飞的一年。青石街道上落满了雪, 屋檐瓦片亦是一片洁白。凛冽的风迎面吹来, 刮在脸上似要活生生剥去一层皮肉, 百姓穿着单薄的棉衣,来去匆匆, 时不时低头呵出一口热气,抱怨今年雪下得实在太冷也太晚。
    楚熹年此时却不在将军府,而在青楼。
    温香楼是京城最热闹的销金窟, 外面数九寒天,里头却温暖如春。上好的银丝炭坐在角落, 热烘烘暖丝丝, 燃起来似乎还带着香味。
    二楼是雅间, 一楼是唱台,底下摆着数十酒桌,衣香鬓影间一片热闹繁华。楚熹年一身干净的白衫,腰间系着青玉,上好的狐狸毛披风因着楼内有些热,解下来齐齐整整搭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他仪容端正,举止有礼,将周遭动手动脚的酒客衬得好色下流,与这销金窟格格不入。
    楚熹年手中有一摞纸,指尖捏着一块削尖的炭笔,正飞速记录着什么,出声问道:姑娘是几岁入的青楼?
    他对面坐着一名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绿衫女子。此时正襟危坐,竟莫名有些紧张,见楚熹年一本正经,也不敢劝酒,结结巴巴道:奴家奴家名唤月姑,大抵大抵是十岁入的温香楼。
    这客人实在奇怪,不要陪酒也不要伺候,只说想打听打听温香楼内几名资历较老、年岁较长的姐妹生平,以备日后写书。
    写书?写什么书?
    竟然也会有人替妓女写书?
    月姑觉得有些荒唐,但看在银子的份上,闲聊几句也没什么:奴家可不是自愿进来的,是那年闹饥荒,被家里人卖进来的。虽让人戳脊梁骨,说辱没祖宗,可到底也活下来了不是。
    楚熹年叹了口气:世道艰难,此事不怪姑娘。那姑娘的家里人呢?
    月姑原本正在嗑瓜子,闻言动作顿了顿,随即又恢复了正常。脸上脂粉妆浓,殷红的唇有些刺目,百无聊赖的道:早饿死了,两个连路都走不动的老人,我那点卖身银子够做什么的。偏我那个时候年纪小,不能接客,也给不出什么银子,尸体还是楼里的妈妈出钱帮忙下葬的。
    楚熹年点点头,继续问道:姑娘日后可有想过做什么?
    做什么?月姑笑了笑,却语气惶然,能做什么,多攒些银钱,日后赎了卖身契,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过完下辈子呗。
    楚熹年还是喜欢写书,四处收集素材。这样一方世界虽然是因为他的落笔才存在,但依旧有许多故事是他不知道的。
    上到寻常官吏,世家大族,下到平民百姓,不良贱役。
    因着皇上和谢镜渊这两个人顶在上面,楚熹年每次对那些达官显贵的调查采访都很顺利,就是青楼有些麻烦,谢镜渊一定不会让他去。
    今日殷承昊微服出宫,去了将军府找谢镜渊喝酒,楚熹年趁着这个机会,避开谢镜渊出来了。他看了看手中厚厚的一摞纸,眼见天色不早,将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今日有劳姑娘。
    他对月姑道:常言说色衰爱弛,风月场中难遇良人,日后若年华老去,岂不是连安身立命的资本都没了。姑娘当年是因世道艰难,所以才误入歧途,只是莫被这销金窟中的虚假荣华磨了骨头,最好多学一门手艺营生,日后赎身也有底气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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