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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万里by(30)

    他原本以为他和魏青筠刚刚在一块儿,俩人之间就算称不上甜蜜,好歹也得如胶似漆地腻乎一阵子。可事实证明,他想得太美。
    他跟魏青筠认识了太久,也朝夕相对了太久,说句老夫老妻也不为过。
    尤其是对魏青筠来说,知道林占愚心里想的什么,简直是再容易不过的一件事。
    很多时候都不需要张口,只要一个眼神,魏青筠连他接下来想说什么话都一清二楚。
    说玩艺儿的搭档彼此配合,要的就是默契与了解。
    相处的时间长了,许多人会厌倦,也有许多人会因对方太过了解自己而惶恐,但林占愚却全然没有这样的烦恼。
    魏青筠越是了解他,他越是觉得踏实、觉得心安、乃至愈发离不开对方。
    他追逐魏青筠的脚步与身影,向来是凭着本能。直到后来林占愚才发现,他之所以如此喜欢魏师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恋旧。
    随着时光的推移,人们往往越来越难以与他人付出真心,林占愚也一样。
    像魏青筠这般与他相识于少时、陪伴彼此从青涩走向成熟的故交,对他来说是这世上最为珍贵的宝贝。
    他从不贪恋新鲜,更不会被皮囊所困。魏师哥的确模样周正好看,也分外有本事、有见识、有胸襟,可与他而言,这些充其量能算作锦上添花。
    林占愚觉得,在他心里最要紧的,从来都是这个人本身。
    有时候冷静下来,抛去所有年少之时求而不得的愤恨、遗憾与绝望,林占愚发现他其实很幸运。
    即便魏青筠一辈子都不答应跟他在一块儿,这人也永远是他的搭档,是会疼他、护他、教导他,与他一起赚钱、真心为他着想、为他的成就自豪、为他的事尽心尽力的亲师哥。
    他和魏青筠对彼此的感情,或许并不是同一种,但从深厚程度上来说,谁也不比谁更多更少。
    如果非要说说生活跟以前相比有了什么不同,那便是愈发忙碌、愈发少了空闲。
    林占愚并非言而无信的小人,他的话说出口的时候向来是经了深思熟虑,如今真正执行起来,亦不见半分含糊。
    他说了他想让魏青筠再也不必辛苦,他说到做到。
    没有名气,他便抓住一切机会去出活、去与人攀交情;能力不足,他便尽可能早地起床练功。
    为了不吵到旁人休息,他特意跑去外头练习,甚至在魏青筠指点吴成器的时候,他若能赶上,也会搬来凳子坐在一旁默默观摩。
    魏青筠时常调侃他,说他怕不是想回炉重造。而他则坐在一旁,笑而不语。
    有时候见他辛苦,魏青筠也会劝他,与他说如今有吴记菜馆管着吃住,不需要赚太多银钱。
    林占愚对此只是一笑而过,跟魏师哥说自己也没有太过忙碌,每个月带回来的收入却越来越多。
    其实林占愚没跟魏青筠说实话,想着对方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吃的苦受的累,有些话他说不出口。
    有时他白天要在三个场子之间来回奔波,晚上还要回菜馆跟魏青筠出活。
    在外头他什么都做,无论捧逗还是单口都不在话下,甚至旁人家的红白喜事他也可以去串个场,几乎是来者不拒。
    这像极了在他身体不好的那段漫长时日里,魏青筠的模样。
    不过很久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生活的艰难未尝不能带来些好处。这几年是他最辛苦的几年,却也是他成名最快的几年。
    从前庐江县城里的人提到他,都说他是魏青筠身边的小孩,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林占愚的名号已经成了一块响当当的招牌,拿出去一点儿都不比魏师哥差。
    每当林占愚困倦到支撑不住的时候,他的脑海里总会不由自主地映出魏青筠穿着大褂笑吟吟地站在人堆里的样子。
    他也是如今才意识到,正是那一身平整的衣裳粉饰了太平,把魏师哥身上担着的辛苦与难处悉数遮于人后,并在人前为那人留了份人模人样的体面。
    他总在想,当年魏青筠带着一个刚断奶的娃娃和一个半大孩子,在乱世里沾染了一身的血泪与风霜,那样的时候师哥都能撑过来,如今有吴掌柜在,他不缺吃穿,又哪里有喊累的资格?
    林占愚知道,魏青筠是他的天,也是他的地,当年如此,现在也是一样。
    可他越来越明白他不能、更不想永远依附在师哥身上,仗着师哥的名气与本事度日。
    所以被人排挤也好,遭人冷眼也罢,演出不顺也好,琐事繁杂也罢,他再也不在魏青筠面前提起自己的苦处。
    年轻人心里有一股力气,这力宛如一根粗麻绳,把他拽往一个叫做顶天立地的终点。
    他变得隐忍,变得不再喜怒形于色,他收敛起了所有的不安与过分的自尊,戴上了温和而又疏离的面具,并把真切而有限的温情只留给家里的两个人。
    他变得越来越像魏师哥。
    这一年四月,他们又一次挨了空袭。
    第44章 结鸳鸯
    论虚岁,魏学颐已经足足六岁了。
    这么大的孩子,总待在家里终归是没什么意思。魏青筠和林占愚一直想送他去读书,后来在乔鲤的推荐下,他俩寻到了庐江县城中最受好评的一家新式学堂。
    年后魏学颐就被送了去。许是前些年条件太差的缘故,这孩子的身量与同龄人相较稍显瘦小,夫子便安排他坐在最前面。
    林占愚有时候把小孩送去了并不会立刻就走,而是站在门外窗边静静地看一会儿他们读书。
    童声朗朗间,他总会忆起自己的父亲林秀才。
    当他处在这个年岁时,他也曾短暂地进过学堂。
    彼时他无忧无虑,因为他知道等下了学,爹娘会来接他,带他回家,给他做好吃的。
    他这辈子就在两处有过全然的心安,一处是魏青筠,另一处便是当年南京城郊外村庄里的小屋。
    林秀才在家时也常常教他读书写字,哪怕后来身子不好了,只要还能撑着说话,便总会寻了时机向自家儿子讲解说道一番。
    林占愚有时会来接魏学颐下学,路上若是看见小吃摊,他还会特意停下来,给孩子买一串冰糖葫芦。
    小孩牵着他的手走在路上,一蹦一跳的。
    对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得到满足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一口甜食就能高兴好久。
    待到夜里,需要在灯下写写画画的就不止魏青筠一人了。
    为了防止孩子们下学后过于撒欢,魏学颐的夫子会留一些功课让他们带回家做。
    于是林占愚每每进屋,都能看见父子二人一人占着一块桌面,俱是拿着毛笔聚精会神地写东西。
    每当这时,他都会端来一盘他刚做好的淮扬米糕,笑眯眯地说:行啦,你们都歇一会儿吧。
    米糕做起来简单,只用米和糖便可。但魏学颐依旧吃得香甜。
    原本林占愚想,身处如今的世道,只要孩子能平安健康地长大,便再不求其他。然而让他深感意外的是,魏学颐这小孩比他想象的要聪明许多。
    他和无数孩子一样,贪吃贪玩,爱偷懒,还经常耍滑头,但他好像对算术分外有兴趣。
    有时候他笨拙地拿着刚学会用的笔,对着演算纸一坐就是一下午。
    不仅如此,他还特别喜欢搭积木。
    他的木头块都来自伙计劈柴打柜子余下的边角料,但只要这些东西落到他手里,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栋歪歪扭扭的小楼。
    有一回林占愚远远瞧见了,凑过去打趣道:学颐,你这是给谁搭的房子啊?
    给林叔。魏学颐抬起一张白净的笑脸,笑得纯真灿烂。
    他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了指其中一个小隔间:这个屋给你。
    太小了吧,小老鼠都住不进去呢。林占愚佯装苦恼:林叔怎么住?
    魏学颐被他的问题难住了,思忖了一会儿才说:等我长大了,再给林叔盖大房子。
    林占愚笑了,把他抱起来,伸手蹭了一下小孩的鼻子:那你可要好好长大。
    魏学颐用力点头:一定!我还要等我娘回来呢。
    童言无忌,这便牵扯出了大人的伤心事。
    林占愚怔了一瞬,而后更加用力地抱住他:好。咱们先去吃饭。
    空袭发生的时候是上午,魏学颐正在学堂待着,林占愚则陪着魏青筠在外面出活。
    几个月没听见的警报响起,两人的心顿时悬了起来,发疯似的往放空洞跑。
    学堂的夫子早把学生们带了过来。远远看见他俩,魏学颐跌跌撞撞地跑来扑到魏青筠身上,一边喊爹一边哭。
    没事了。魏青筠抱起小孩,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待到魏学颐缓过来了,林占愚才低声说:师哥,与去年相较,这几个月的形势好像有所缓和。
    咱们中国人打胜仗了。防空洞里太过嘈杂,魏青筠向他走了半步,与他挨得更近了些:前阵子我听收音机上说,长沙那边赢了。
    吴记菜馆虽然换了许多地方,但老收音机一直被伙计们带在身边。
    这个我也在报纸上瞧见过。林占愚点点头:死了不少人啊。
    话音刚落,魏学颐却又一次哭了起来。
    怎么了?魏青筠问。
    我的演算本还在学堂里,我没来得及拿出来。小孩这是突然想起了他的宝贝本子:那是林叔给我买的。
    不要紧,叔再给你买新的。林占愚叹了口气,轻轻揉了一下小孩的脑袋。
    民国三十一年,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有人战死,有人投降,有人背信弃义,亦有人咬牙坚守、至死不渝。
    过了这回空袭,一时半会儿日本鬼子倒没了旁的动作。
    然而在庐江县城里,空袭宛如最后一根稻草,压在了大伙儿积蓄已久的不满情绪之上。
    终于,导火索被县政府消极抗日的态度点燃,事情爆发在了暮春的一天早上:
    学生们又一次出来游行了。
    类似的游行示威先前并非没有过,然而只能起一阵子作用。如今大家终于忍无可忍,直接把政府里不作为的官员赶下了台。
    刚满十六岁的吴成器也是游行队伍中的一员,由于口号喊得太多太响亮,他把嗓子喊哑了。
    这个年龄的少年嗓子娇贵,林占愚也是从那会儿过来的,最是知道。
    吴掌柜两口子心疼得要命,老板娘跑了不知道多少地方,终于买到了几个新鲜梨子,让后厨炖成汤给吴成器吃。
    炖梨的滋味并不好,少年差点儿吃吐了,到后来说什么也不愿再吃。
    掌柜的没办法,只得找来正在帮忙劈柴的林占愚,让他劝几句。
    他从后院走到前堂,只见少年梗着脖子冷着脸,像极了数年前的自己。
    林占愚笑了:成器,怎么回事啊?听说你不听话?
    怎能说是我不听话?吴成器摇摇头:都是我爹。他非让我吃我不想吃的东西,实在烦人。
    掌柜的也是为了你好。林占愚坐到他身边:想让你少受些罪嘛。
    这些道理少年自然懂得。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把碗推远了。
    你不是喜欢唱曲吗?前两天还让我教你。林占愚耐心十足:嗓子若是倒了,将来要想唱,定要付出比旁人多千百倍的刻苦。
    他这般说着,忽而想到了曾经在上海听过的那出《明末遗恨》。可如今他早已不是当初的少年人。
    麒老牌倒仓没倒好,嗓子哑了,后来红透半边天不假,可你知道他有多辛苦?林占愚轻声道:他那是从绝路里走出来的一条生路。可你这会儿还没到那一步,何苦不爱惜自己?
    他如今练就了舌灿莲花的本领,一件事无论正着说还是反着说,总归都是他的道理。
    吴成器张了张嘴,却无从反驳。
    林占愚把碗拿回到少年面前:吃了吧。
    少年被他说动了,最终还是捏着鼻子把炖梨咽了下去。
    吴掌柜看在眼里,感激在心里。
    他追着林占愚到后院:林小哥,等会儿。
    咋啦?林占愚笑着转过身。
    听你师哥说过,你是民国八年生人,今年也有二十三四岁了吧?吴掌柜问。
    是。林占愚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看你一直是一个人,要不让你嫂子给你介绍个姑娘?吴掌柜拍了拍他的肩:你也该成个家了。
    不必。林占愚知道掌柜的是好心,这个年龄的人有些倒也爱干这保媒拉纤的活,但他还是赶忙推拒:我觉得如今这样挺好的,我还忙着呢。
    说罢,他生怕吴掌柜接着找他,赶忙借故走了。
    然而林占愚没想到的是,吴掌柜眼见说不动他,竟去找了魏青筠。
    这天晚上吃完饭,林占愚陪着小孩回屋做功课,原本他以为魏师哥会很快跟来,没成想过了许久才看见魏青筠的影。
    小孩已经睡下,魏青筠脱了外衣原本想睡下,林占愚却凑了上来。
    忙了一天了,你不累么?魏青筠有些困,本想用力把林占愚推开,然而身上的疲倦让他使不上力气,于是竟有了些半推半就的效果。
    林占愚望着他的眉眼,笑得像个痴人:我自然是不累的,不过要是师哥想歇着,我肯定不会难为。
    臭小子。魏青筠笑了:诶,我问你个事。
    什么?林占愚在他身边躺下,好奇地盯着他。
    方才掌柜的还问我,你年龄也不小了,怎么到现在也没娶妻。魏青筠翻身与他面对面:我这才想起来,咱俩确实该有个交代。就算管不着旁人,学颐渐渐大了,不能再这么不明不白地含糊下去。
    那你想呢?林占愚低笑着:我听你的。
    魏青筠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该怎么跟学颐说。林占愚看出了他的心思,笑得很是坦荡:那就不说了,等想好了再议。若是还有人打趣,敷衍过去就好。你不用管我怎么想。有你在,我不委屈。
    真的?魏青筠知道这话不可信,他叹了口气,掰住林占愚的肩,吻上了那人的嘴唇。
    林占愚无奈地推开他:你刚刚还说你累了。
    是啊,我年纪大了容易困倦,比不得你们年轻人,浑身上下使不完的劲儿。魏青筠懒洋洋地说:不打紧。我看我家小占愚不高兴了,总得给点儿补偿。诶,你干嘛?
    刚刚是你说要补偿我,怎么,难道你要变卦么?林占愚一边扯他的衣服一边不怀好意地笑着:师哥,你不必劳神费力,让年轻人好好伺候你。
    第二天早上魏青筠醒得很早,醒来时天才刚蒙蒙亮,他只觉得身上哪里都不舒坦。
    他偏头望着身边睡得正香的林占愚,低声叹了口气,心知这人对他有怨气,否则前一天晚上也不至于如此折腾他。
    可他理亏在先,却又说不出什么,只能打碎了牙悉数往肚子里咽。
    正当这时,林占愚不知是做了什么梦还是迷迷糊糊中意识到魏青筠醒了,这便伸出胳膊把魏青筠圈进怀里。
    魏青筠无奈,想着他平时疲累,又不想吵醒他,只得随他去。
    躺了大约一炷香工夫,魏青筠觉得不太对劲,他转头盯着林占愚,果不其然,看了一会儿之后那人竟自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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