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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万里by(29)

    他欺负你儿子。方才的热闹乔鲤没看够,于是抢先把林占愚供了出去。
    是吗?魏青筠笑得爽朗,他轻轻捏住林占愚的下巴:老实交代,你怎么欺负学颐的?
    林占愚这会儿正坐着,从他的视角能把魏青筠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这人背对着光源,周身笼上了一层浅淡的光晕,模糊了边界,也模糊了对方的视线。
    于是林占愚又一次不争气地脸红了:我,我哪有。你别听小乔师哥瞎说。
    我能瞎说吗?乔鲤佯装不服,重新把小孩叫了回来:学颐,你林叔刚刚是不是欺负你了?
    魏学颐左看看右看看,最终决定谁也不得罪,直接跑了。
    第42章 守除夕
    这孩子。乔鲤哭笑不得,故作深沉地点评:魏哥,学颐有能耐啊,才多大就会耍滑头,左右逢源的。
    会不会说话了,这叫聪明、心眼子活泛。不好吗?林占愚佯装不满:是不是啊,魏师哥?
    都给我闭嘴,闹得人头疼。魏青筠被他俩的一唱一和逗笑了。
    正当这时,几个伙计转向他们:林小哥,这大过年的,你不去出几段活助助兴?
    林占愚本想起身应下,但转头看见他魏师哥,便顿时多了些旁的心思。
    我不要。林占愚故意推了一下魏青筠:师哥,你去。
    魏青筠把光挡住了,出于私心,林占愚借着黑暗轻轻牵了一下对方的手。
    这一触即放的温存让他觉得心里分外甜,就像顽皮的小孩趁着家里大人不注意偷吃了一块糖糕一般,是意料之外的喜悦。
    林小哥,难不成你竟因为要在人前说话,害羞了?见他开始脸红,伙计打趣道:不是吧?你干这行这么多年,之前也没见你不好意思啊?
    才没有,我就是想让我师哥去。林占愚笑了,宛如撒娇:我想看他。
    行。魏青筠终于应下。他转头与青年对视一眼:等着,我去取个东西。
    等他回来林占愚才知道,原来他去拿的正是自己白天带回来的那把折扇。
    各位,献丑了。魏青筠作了个揖:我先来段贯口如何?
    坐着的人纷纷为他捧场。
    多年过去,魏青筠表演的风格依旧稳定扎实,从声音到身段,展现的都是多年来练就的功夫。
    他站在烛影中,神情与身影看着有些模糊朦胧,话语却极为清晰地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与当年在露天书场出活时别无二致。
    不同的是,他的语速比从前更快。
    可他的节奏却不见任何混乱,甚至在间隙还能翻出花样来。
    他的身形也分外利索,他站在那里,挺拔而稳健,很明显能看出所有动作都来自上半身。
    他那胳膊伸出去的时候,速度快且有力,不见半分绵软之气。动作的停顿与舒展亦是被他把握得极好,丝毫不散乱,分外有章法,让看的人深觉赏心悦目。
    在这场并不收钱的演出里,他卖足了力气。
    林占愚小时候看魏青筠耍扇子,只觉得好看,看不出门道,如今他也学了多年,故而能把一招一式明明白白地拆解开来。
    也是直到如今他才明白,当年乔笑言所说的学皮与学骨的区别。
    如果说数年前的魏青筠是对乔老板的完全模仿与复刻,如今的他则加上了许多自己的理解,在对内容的演绎方面,这人灵活了不少。
    他的招式与从前相比变化不大,许多动作的尺寸却变了。
    最重要的是,他看起来远比那时候松弛自在。他身上有乔笑言的影子,却又不全是师父的模样。
    多年前的魏青筠作为乔老板的徒弟,可以称得上中规中矩的好,可如今的他,则已隐隐有了自成一家的派头。
    手、眼、口、身,浑然一体,宛如天成。
    待到他结束表演鞠躬了林占愚才缓过神来。他愣愣地望过去,却发觉魏青筠正在看着他。
    那人的眼神很亮,穿过夜色、烛光与喧闹的人群,直直向他投来。
    林占愚从其中看出了魏青筠对他的期待。他觉得对方好像在说:小子,你不能比我差,师哥等着你超过我的那天。
    他的心跳得很快。
    他知道这有心上人正站在不远处的缘故,但他也知道,这些事又不止关于风花雪月。
    再来一个!有个伙计带头喊。
    众人纷纷应和。林占愚便也如使坏一般,大声喊道:来柳活儿!
    魏青筠无奈地笑了:承蒙各位喜欢,那我再来一段京戏《响马传》。
    说着他用扇子指了一下林占愚和乔鲤:等我唱完,就轮到你们两个了。
    《响马传》好啊。乔鲤笑道:秦二哥在历城县,跟你还是老乡呢。
    魏青筠演了一段秦琼的戏。秦叔宝这个角色原本就占全了忠孝仁义,分外讨人喜欢,魏青筠模样周正,周身更有一身正气的韵质,格外适合。
    他手里拿着扇子,用以辅助自己的身段。最潇洒的时候要数开扇与合扇,唰唰两下,一气呵成。
    再加上云遮月的嗓子,让众人都止不住地给他叫好。
    林占愚偏心他,觉得他是最好。
    哪怕他这会儿穿的只是深灰色大褂,按他们的行话,这叫素身唱,林占愚也觉得他比许多扮上的老生耍得都漂亮、耍得到位。
    继承前人却不死板,卖力气却不洒狗血,知变通却不胡来。
    到你了。唱毕,魏青筠走上前,把扇子塞到林占愚手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过去。
    他们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各自散去时已经很晚。林占愚比魏青筠喝得稍多了一点,虽然没醉,但身上还是沾上了酒气。
    俗话说得好,酒壮怂人胆。林占愚平时是真怂,得寸进尺的事别说做了,想都不敢想。但今日高兴,再加上喝了酒,他有点儿想试试魏青筠的反应。
    于是在魏青筠躺到床上之后,林占愚就开始不安分起来。
    他先是脱了自己的外衣扣子,又缓缓走过去在对方的默许下把这人的里衣解开了些许。
    屋里烛光摇曳着,小学颐在里屋睡得正香。
    林占愚忽地轻轻笑了,他低着头轻声问:师哥,你想要我吗?
    魏青筠盯了他一会儿,低声道:你来。没等林占愚回话,他接着说:其实我不是头一回和男的做这事。
    林占愚被这话吓了一跳,瞬间清醒了不少。
    他脑海中过电影似的回忆着,这辈子从没如此飞速地运转过大脑。可他细细想来,自他认识魏青筠,这人身边除了陆江再没有过旁人。
    难道林占愚猛地反应了过来,他抓住魏青筠的手:师哥,你被人欺负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都过去了。魏青筠坐起身,轻描淡写地说。
    得了这一句承认,林占愚把对方的手攥得更紧了。他这才发现原来他师哥为了他俩的生计,替他挡下的其实比他想象中多得多。
    铺天盖地的心疼与懊恼袭来,他咬牙切齿地问:是不是当年那个何老爷?
    不是。魏青筠赶忙否认:何老爷是个大善人,你别误会了人家。
    林占愚死死抱住他,语无伦次地问:师哥,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你又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真是太没用了,一直让你劳心劳力,都是我不好
    他再也说不下去,因为他早已泣不成声。
    行了,别哭了,多大点儿事儿啊,不至于。魏青筠抱着他,轻拍对方的后背以作宽慰。
    他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民国二十七年年初那会儿咱们刚到安庆,手上没钱了,连个正儿八经的落脚地方都没有,你又生了病,你还记得吗?
    嗯。林占愚抽抽搭搭地应声。
    那天上午我去出活,后半夜才回来,还带回来个西医。当时我跟你说,师哥没偷没抢,就是遇上了个大方的主。魏青筠笑得无奈又悲凉:
    咱本来也不是那种特出名的角儿,出了南京城没人认识咱们。不先让人家高兴了,人家凭什么给咱银钱?
    林占愚也不说话,就趴在魏青筠肩膀上哭,哭够了才喃喃地说:
    师哥,你待我的恩情我百死莫偿。你家小孩长大了,以后不管世道如何,我都护着你,照顾你,决不让你受半点儿委屈,再不让你为生计发愁。学颐就是我的亲儿子。你放心,只要我在一日,豁了命也得让你们安好。
    魏青筠揉了揉他的头发,与他面对面,两人几乎是气息交融着:其实你不必说这些。为了你和学颐,我不要紧。
    对不起。林占愚把头埋到他的颈窝里,死死搂着他,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好啦,大过年的。魏青筠很是无奈,拍了拍他的后背以作宽慰:你今儿晚上掉的眼泪比你小时候都多。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越活越倒退吧?
    全怪你。林占愚松开他,破涕为笑:谁叫你总让我牵肠挂肚。
    魏青筠望着他,言谈间像是戏谑,却又夹杂了几分让人极不易觉察真情实意:小孩,你就这么喜欢我?
    我喜欢。眼见好不容易逮到了表白心迹的机会,林占愚自然不肯放过:
    师哥,我从小到大就喜欢过你一个人。我小时候看你如同看天神,不敢让你知道我的心思,如今体悟了你的难处,对你的心疼便刻在了我心底,一辈子抹不去。我只想待你一人好,
    说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声音渐渐小了:我也希望你只待我一人好,可以添个学颐,不能再多了。
    魏青筠被他逗得笑出了声:你若想哄我,大可不必。
    才没有。林占愚赶忙反驳: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我他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因为魏青筠凑了上来,轻轻吻住了他。
    我说不必就是不必,真是废话连篇。魏青筠松开他,又把自己的里衣全然解开,伸手勾了一下林占愚的下巴,调侃道:
    把这些油嘴滑舌的腔调收好,明天出去拜年的时候用。现在有正事要你做,你来不来?
    第43章 度时光
    早晨魏青筠醒得并不晚。虽说是在过年,但身处这样的世道,他脑子里的弦松不下去,自然也睡不了多昏沉。
    然而他清醒之后竟发现身边空空如也,喊了两声林占愚,却也无人应答。
    他穿好外衣,揉了揉太阳穴,正当这时,林占愚推门进来了,原来这人起得更早。
    他手里端着一碗粥和几个刚出锅的包子,笑盈盈地说:师哥,你醒啦。
    魏青筠望着他,觉得有些恍惚,心想,酒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让人乱了心智,连是非对错都辨不清楚。
    哪怕他前一天晚上只是呷了几口,这会儿出于本能,他也直接自欺欺人地把一切归咎于无辜的酒水。
    可再抬起眼时他却总想起昨天夜里林占愚对他说的一句话。那人说,师哥,我喜欢你,我从小到大只喜欢过你一个。
    师哥,林占愚迟疑了片刻,有些害羞地坐到他身边:那个,你不饿吗?
    学颐呢?魏青筠沙哑着嗓子问。
    他刚刚睡醒,两眼惺忪,声音也朦胧。
    他和掌柜的一家出去拜年了。林占愚赶忙应道:你不必担心,早晨我把你为他准备的新衣裳亲手给他穿上了,既俊俏又可爱。
    魏青筠点点头:有你在,我放心得很,何来担心一说?
    吃过早饭,魏青筠就出了屋门。按照先前的安排,今日依然是林占愚出活,魏青筠留下照管小孩和家里的事。
    哪怕是大年初一,他们该做的事也不会断。
    于作艺的人而言,在这般大伙儿都有闲暇的日子里他们反而更忙,毕竟他们赚的就是闲人的钱。
    青筠,你今天一早晨脸上的笑就没断过。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快来与我们说说,你遇着什么好事了?一个时辰过后,伙计终于看不下去,走上前询问。
    哪里。魏青筠口是心非地糊弄:大过年的,还能哭丧个脸不成?
    我不信。伙计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我猜你是有了心上人吧?快交代,是谁家的姑娘?
    闻言,魏青筠一愣。
    他本以为他答应跟林占愚在一块儿是因为对小师弟的心疼与舍不得,是因为纵容。可直到这时他才发觉,原来他自个儿的心意早已不止于此,在不知不觉间便有了变化。
    面对林占愚这般一腔赤诚的年轻人,就是块石头也被捂热乎了,哪个肉体凡胎的凡人能无动于衷呢?
    更何况魏青筠是与他相识了整整十年的师哥。
    见魏青筠不说话,伙计更是来劲:难不成被我猜中了?
    好在这个时候掌柜的带着魏学颐回来了,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也帮他解了围。
    爹。小孩扑上去,伸出胳膊抱住他:过年好。
    过年好啊,学颐。魏青筠从口袋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拿着吧,给你的压岁钱。
    小孩乐呵呵地收下:林叔去哪了?我早晨忘了,还没给他拜年呢。
    他出门了,中午才回来,不着急。魏青筠把孩子抱起来,转向吴掌柜:掌柜的,新年好。
    吴掌柜点头应下。他本就生得慈眉善目,如今笑起来更显和蔼。
    成器,过来。掌柜的把一个少年喊到了身边:跟你魏叔拜年了没有?
    拜过了。魏青筠笑道:这孩子分外有礼貌。
    吴成器今年十五,是吴掌柜的大儿子,平素在县城的中学里读书,放假的时候便来菜馆帮忙。
    他喜欢这个行当,早就有拜你俩为师的意思。吴掌柜揽住少年的肩:青筠呐,今儿借着过年,我与你说了这件事。你觉得我这儿子怎么样?
    哎哟,可不敢当。魏青筠吓了一跳。
    他想,如今除了在吴记菜馆吃住,其余时候他俩赚到的钱也就刚够其他开销,只有极偶尔的情况能攒下一点,哪里敢收徒弟呢?
    青筠,你不必客气。吴掌柜看出了他的担忧:我也只不过是想圆了我儿一个心愿。他不需要你养活,吃住依旧在我这边。
    成器如今在中学待得好好的,哪里需要拜我为师?魏青筠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想学什么,我自然会教。
    既然担不了师父应尽的责任,又何苦平白耽搁人家孩子?
    快谢谢你魏叔。见魏青筠松了口,吴掌柜很是欣喜。
    您太生分。魏青筠赶忙摆手。
    出了正月,乔鲤离开了吴记菜馆,重新开始东奔西走。
    生活恢复了老样子,林占愚每天依旧是为了生计奔波忙碌、为了活下去而拼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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