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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万里by(2)

    台上的人却显得很是洒脱散淡,他笑着微微点头,作为对观众们的答谢,而后接着往下演,节奏平稳一如既往。
    真规矩啊。活了半辈子的老村长也不由得感慨:占愚,你看看人家,好像每个动作都定好了一样,可是被他演出来却偏生自然得很,尺寸怎么就这么合适呢。他不住地点头:真是不错。
    林占愚听不太懂,但他确实觉得好看得紧。
    对方并没有演太久,后面的乔老板才是重头戏。然而他满脑子都是方才的魏小哥,竟走神了整整一个时辰,一直到散场才回过神来。
    时候不早了,再加上天色不好,乌云渐渐遮住了明月,有了要下雪的迹象,故而场子散得很快。不过老村长并没有立刻带着林占愚走,他与那些来找乐子的人不同,他还有正事要做。
    乔老板,林村长一手牵着林占愚,一手拿着拐棍,喊住了准备收摊的中年男人:请留步。
    乔笑言回头看见了他,遂嘱咐几个徒弟忙活,自己则走上前来:老伯,这是
    乔老板长了个和善的模样,再加上总眯着笑眼,有着能让人放下戒心的长相。村长没多废话,开门见山地说:这儿有个孩子,是我看着长起来的,挺机灵,手脚勤快,心性也好。他爹前阵子咽了气,家里除了他再没别人了。
    说着他轻轻拍了拍林占愚的肩膀,又抬起头无比诚挚地望着乔笑言:您看您那边能不能哎,都是生计所迫,您也知道如今这世道,俺们养不起他,若不管不问,孩子只有死路一条,否则咱也不愿意过来麻烦不是?
    他话没说全,在场的人都已明白了他的意思。林占愚愣住了,他仰头看看满脸堆笑的村长,又看看眯着眼似在思忖的乔老板,心情复杂得出奇。
    不远处的几个徒弟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时不时往这边瞅。乔笑言打量了林占愚好一会儿,忽而俯身盯着小孩:孩子,多大了?
    十三。那会儿都是按虚岁算年龄。
    十三啦?不像呢,可真够瘦小的。乔老板微微皱眉:叫什么名字?说句话我听听。
    我叫林占愚,小孩有些怯生,却实在得很:我不知道说什么。
    乔老板笑得开怀:跟我念首诗吧。他缓缓道: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
    这首诗林秀才曾教过他,故而林占愚很顺利地跟着乔笑言念了出来,而后便又陷入了沉默。
    乔笑言点点头,示意林占愚走到自己身边:老伯,这孩子我能收。你就放心吧,他拜我为师,以后只要有我一口饭吃,肯定饿不着他。
    几个年轻人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站在原地望着他们。老村长实在惊喜,无比感激地点头应下,又看着还有些懵的林占愚,一时间悲从中来,鼻子与眼眶俱是酸涩无比。
    他蹲在林占愚身边,抱住孩子瘦小的身躯,强忍着眼泪:占愚啊,以后要听人家的话,千万别偷懒耍滑。能混出头也好,混不出来也罢,心里一根弦都得紧紧绷着。只要你平安,将来我去了九泉之下也就能跟你爹交代了。
    说罢,他松开林占愚,头也不回地往来时的方向走。
    此刻下起了雪,飘扬的雪花映得远去的老伯有些憔悴落寞似的。除却别离的无奈,林占愚不明白还有什么能让老村长看起来如此悲痛。他尚不知晓自己要走的是一条多么艰难的路,以为对方只是不舍,于是想跟上去,却被乔笑言拽住了。
    直到这时乔老板才露出无比威严的一面,他把那几个年轻人喊过来,又板着脸低声对林占愚说:按照咱们这个行当的规矩,你若要拜我,得有引保代三师在场。可那些人不认咱这一门,我也给你找不来那些个师父,咱们一切从简,你给我磕个头,就算我徒弟了。
    乔笑言的冷脸让林占愚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想不明不白地拜师,再回头时却再也寻不见老村长的身影。
    有个看起来和魏小哥差不多年龄的师哥以为他不懂规矩,于是走上前按着他跪下磕头,勉强算完成了拜师大礼。
    走吧。一直不作声的魏小哥说话了:天晚了,师父也累了。
    林占愚跟着他们一直走到南京城近郊的住处,又抱着乔老板给他的铺盖跟着方才按着他拜师的那人走去了偏院。
    那人边走边说:我也姓乔,叫乔鲤,鲤鱼的鲤,是师父的儿子。其实按咱们这行的规矩,亲父子是不能做师徒的,可谁让咱师父连个正经捧哏搭档都没有呢。嗨呀,以前倒也有过,只不过后来那人又走了,我没处可拜,也就顾不得规矩。算了,不说这个,你以后叫我师哥,或者三哥,乔哥,都行。
    他打开门,帮林占愚简单打扫了一下,又把床铺好:这边又小又乱,不过今儿实在是晚了,你先住着,看看师父以后有没有旁的安排。
    说罢他就走了,临了还嘱咐林占愚:师父有早起练功的规矩,可别睡过了头。你第一天来,可以宽限半个时辰,赶明儿我晚点儿来喊你。
    这一夜的雪时下时停,是林占愚的不眠夜。其实小孩压根就没往床上躺,他连衣服都没脱,一直坐在角落里的凳子上,试图用他那并不丰富的人生经验判断自己此时此刻的处境。
    他从小长在他们那个小村庄里,林秀才也没跟他提过,故而他对这个行当没有半分了解,如今又骤然离了旧识被安置在此处,心里实在不安。
    小时候林秀才为了管教他,经常吓唬他说若是再不听说教就把他送走,送到恶人们那里让他再也回不了家,还教导他说如若旁人无缘无故给他好处,那必然是有所企图,断不能掉以轻心。林占愚坐了整整一夜,终于得出结论:村长不要他了,他被送给了恶人。
    许久之后熹微晨光照进屋堂,既茫然又憋屈的小占愚做出了一个无比硬气的决定:他要跑。
    天亮开了,雪也渐渐大了,林占愚愈发觉得事不宜迟。他觉得从靠近门的地方跑实在太过显眼,故而找了一堵看起来相对低矮一些的墙作为逃跑的依托,尽管那墙本身的确很高。
    他虽然瘦小,无奈形势所逼,便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从屋里搬出了极有分量的桌椅板凳,又把那些陈年的木材家具在墙根一个一个摞起来,在隆冬时节里竟也出了一头的汗。
    林占愚用棉衣袖子简单擦了几下额头,小心翼翼地踩着他为自己搭好的梯子一点点爬到了高处。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上去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还是有些够不到墙头。
    方才他把这些家伙事儿堆在一块儿的时候压根没想过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上来容易下去难,他没了办法,索性心一横,在摇摇欲坠的小板凳上踮着脚往墙头上扒拉。
    终于,他跨坐到了墙上。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这回他失算了:墙那边不是街道,也不是旁人家,依旧是他师父的屋。
    不过更让他震惊的还不是这个,他一看到对面院子里的人才彻底傻了眼:那人背对着他站着,手上拿着折扇,似乎是刚练完身段,从他爬上墙头的那一刻开始嘴里念念有词。
    他看不到对方的脸,不过单凭声音和身形他已经可以确定,这正是头一天晚上第一个上去热场的魏小哥。
    飞雪接连落下,映得远近皆是白茫茫一片,对面院子的墙角处渐渐有了积雪。一袭大褂之下,那人看起来极为清瘦,来回走的步子却从不乏力道。
    魏小哥到底是年轻,大概身子骨不错,在如此冷冽的冬风里竟也穿得无比单薄,与身着厚重破棉衣的林占愚看起来像在两个季节。
    很久之后林占愚才知道,魏小哥念叨的正是《八扇屏》里江湖人的一段。然而此时凉风呼啸而过,他趴在墙头上什么都听不清,只能怔怔地望着对面的人,上不得下也不得,实在进退维谷。
    这位姓魏的年轻人的确担得起被人唤一声小哥,确实招人喜欢。他双肩平整,棉布材质的大褂自上垂下,让他看起来极为爽利,从林占愚的角度还能瞧见他那一双极为简朴的黑色布鞋。
    风渐渐小了,林占愚看见他在院子里来回走着,话说得不慢却一气呵成,近乎让人听不出换气的痕迹。说到兴起时他还会拿折扇有节奏地拍打手心,专注而散淡。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林占愚忘了冷也忘了饿。小孩的心渐渐定了下来,一股安然之意从心底升起。
    这孩子不懂别的,倒是惯会以貌取人,他想,大抵是自己误会了,这群人或许并不是恶人,至少这个魏小哥应该不是。这样一位如和风明月的大哥哥一定是个正人君子,他做派谦逊,行事认真刻苦,怎么可能做坏事呢?
    魏哥,师父让我喊你吃饭。正当这时,昨天回来之后帮林占愚收拾屋子的乔鲤进了对面院子。魏青筠背对着他看不见,乔鲤却看得一清二楚:哎哟,这不是我爹昨天带回来的小孩吗?
    他不说还不要紧,这么一嗓子出去,给林占愚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小孩本就心虚,再加上突然被人发现的惊恐与慌张,他一个没坐稳,竟直接滑了下去。好在孩子反应快,在摔下去的前一刻两手死死按在了水平面上。
    飞雪接连不断地落下,落在墙头的瓦片上,让林占愚抓着的地方越来越滑。他有些使不上力气,又不敢挣扎,只能无比僵硬地维持着短暂而微妙的平衡。
    小孩,别害怕。林占愚挂在墙上没敢往下看,不知道自己处在多高的位置,因而心里其实还好,甚至看起来比站在墙下的俩人还要淡定些,反倒是魏青筠紧张了起来。
    后者在他滑下来的一瞬间就飞速跑到了墙边,本能地冲他张开胳膊:没事儿啊,师哥在呢。
    这,乔鲤站在一边,慌张程度不次于魏青筠:魏哥
    别愣着了,快去屋里看看有没有能垫脚的东西。魏青筠冲他喊:要是有软垫也行。
    诶!他终于回过神来,撒开丫子往屋里跑。
    孩子,没事儿啊。见对方走了,魏青筠赶忙接着安慰林占愚:你乔师哥帮你拿家伙去了,你再撑一会儿。
    啊!本来听着魏青筠这么说,林占愚心里安稳了不少,然而雪越下越大,他一个瘦小的孩子实在没了力气,一不小心竟直接脱手摔了下去。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他并没有跟地面来个亲密接触,因为魏青筠在下面把他接住了。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来自李白
    另:青云是个很好很好的名字,这一章里提到的是小林子在特定情境下的想法,与这个名字本身无关~
    第3章 论名姓
    虽然林占愚没多少分量,但毕竟是从高处猝不及防地落下,还是让他魏师哥措手不及了。魏青筠被他砸得摔倒在地,后背摔得生疼,不过终究还是护住了他。
    乔老板在南京的名声确实不差,从他徒弟魏青筠身上便能看出来:这人平素的生活大概还算讲究,身上的便装棉布大褂虽然旧了,有的地方已经褪色,但料子实在舒服,还有淡淡的檀木清香。
    这是被酸涩草药熏染多年的林占愚生平头一次闻到这样的气味。
    小孩在魏青筠温暖的怀抱里只待了一瞬,落地之后顿时意识到大事不妙,立刻从魏青筠身上爬起来。
    魏青筠方才把他抱得很紧,再加上前者身量清瘦,又勒又硌之下,林占愚此刻并不舒服,身上好几处都泛着疼。然而他吓坏了,顾不得自己,而是转身跪坐在魏青筠身边:你,你没事吧?
    魏青筠摆摆手,让林占愚扶着他站起身。他活动了一下筋骨,确定自己没什么大碍之后对林占愚板起脸:小孩,你闲的没事儿爬墙上屋的干什么?你知道这很危险吗?
    林占愚头一次跟魏青筠挨得这么近,望着魏青筠满是怒气的脸,他几乎要吓哭了。
    他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知道说不得实话却又不知该如何辩解,于是支支吾吾的,最终也没道出个所以然。
    魏青筠长了一双凤眼,眼尾微微上挑,平时看不太出来,生气时怒目圆睁,确实能让不熟识的人心里发怵。
    林占愚跌坐在地,他怕极了,险些哭出声来,以至于很久之后他回忆起这个让人哭笑不得的清晨,才意识到彼时他忽略了很多事,比如魏青筠眼里实实在在的关切,还有曾经他竭力想看清楚如今却近在咫尺的面容。
    魏哥!乔鲤搬着一把椅子从屋里跑了出来,瞪着一双大眼睛:这是怎么回事啊?他咋下来的?
    魏青筠冷哼一声,收敛起怒意,拍了拍自己大褂上沾染的灰尘:咋下来的?掉下来的呗。
    掉下来的?乔鲤把椅子放下,仰头看了看高墙,又把视线转向瘦小的林占愚,近乎目瞪口呆:这都能毫发无伤?小孩,练过吧?
    掉我身上了,我给他接着呢,他能有啥事儿?我也好得很。魏青筠扒拉开乔鲤的手,冷冷地望着林占愚:说吧,你想干嘛啊?
    我林占愚再也忍不住,委屈与恐惧一齐涌上心头,突然嚎啕大哭起来。这让魏青筠与乔鲤两个面面相觑:他俩从没哄过小孩,一时间难免手足无措。
    我没招你没惹你,你哭什么?魏青筠拽住孩子的瘦胳膊,向乔鲤招呼:算了。估计这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咱们去屋里找师父说去。
    林占愚被他魏师哥拽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一直走到前院的堂屋。
    这一个大院子都是他师父的,后院是三个徒弟平素的住处和练功的地方,前院是师父的住处。
    还没到地方时鸭油酥烧饼的香味就已经飘了出来,走进屋去,只见方木桌上摆着两个藤条编成的筐子,烧饼就放在筐里。那俩筐还有盖子,被斜斜地倚着筐放在了桌子上。筐中铺了一层白布,既保温又干净。筐边上摆着五碗小米粥,还有几个用白瓷碟子盛着的茶叶蛋。
    林占愚的眼泪早就被风吹干了,他一闻见了烧饼的香气,顿时饿得不行。小孩吞了吞口水,被乔鲤带着去洗净了手,又在对方的示意下坐在了他身边。
    除了他俩,乔老板的另外两个徒弟早已落座。魏小哥正坐在他对面,林占愚却不敢抬头看他。
    小杆子,说话呀。魏青筠逗他玩:刚才不是还挺有本事么,现在怎么哑巴了?
    乔鲤哭笑不得,飞速跟师父把方才的事叙述了一番。乔笑言还没表态,坐在一旁的大师哥薛贺倒先笑了:没看出来啊,这小子看着瘦削,竟然还能爬上那么高的墙。
    他踩着家伙爬上去的。乔鲤解释道。
    闻言,林占愚把头埋得更低了。乔笑言打量着他:占愚,你是要去哪啊?
    没有,我没想去哪。经历了被魏青筠搭救,对于眼前的四个人,过了许久苦日子的孩子已然不再那么抵触,再加上被桌上的一堆吃食动摇了心志,出于生存的本能,他想留下。
    于是他赶忙反驳辩解,找了个分外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就是饿了,我想找点儿吃的。外门锁了,我出不去。
    林占愚此刻不但饿而且馋,望着香酥烧饼和茶叶蛋,他的口水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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