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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阿玄(120)

    周临活见鬼一般,睁大眼看着眼前的荒唐景象,毕竟昨日霄山连丧钟都敲了。
    但震惊之余,却暗中颤抖着松了口气。
    *
    暴雨嘈杂,不断猛烈冲刷在夏歧身上,他没有半分不耐,缓慢环顾过四周熟悉景致。
    他慢慢握紧拳头,又倏地松开。
    回到人间了。
    死而复生的欣喜还未持续片刻,他又被眼前之人气得一口气卡住。
    这周临以前拽得二五八万,成天找茬切磋,不带重样,现在手脚像是没被驯化过,同手同脚过来扶他,他正打算借力,撑起不太利索的新身体,这厮烫到似的立马撒手。
    他猝不及防跌回坚硬的墓里,刚刚长齐全的身体疼痛余劲尚在,敏感得不行,这一摔磕得他一阵龇牙咧嘴,痛上加痛,险先再次被送走。
    奈何新身体虚弱得很,撑不起骂人那口气,只能在心里把周临问候了个遍。
    几息后,他见缺德周临紧绷着一张脸,用芥子里掏出的衣服将他严实包裹住,才把他搀扶起来,还上了挡雨术法
    行吧,也算有点良心。
    夏歧冷得浑身打颤,极为不适,迷茫片刻,才发现他不仅畏寒,还灵力尽失,神识全无。
    不仅如此,他失去了潋光,任何芥子都没了,影戒也不在
    看着满天地把他困住的暴雨,他终于察觉,自己如今和凡人没有差别。
    但是
    他竟然真的再次醒来,逃过了死亡。
    在出发去南奉前,他背着清宴,威逼利诱了霄山大夫,两人一齐找来诸多违禁术法,拼拼凑凑组合成一道禁术。
    其中的聚魂术法,本是想把陨落后的破碎神魂聚拢回霄山墓地。
    想必死亡的瞬间,魔焰也摧毁了芥子,才让聚魂灯循着残魂跟来,十方玺则会护住逍遥游的传人都随他落入虚无。
    聚魂灯与聚魂禁术将他四散的魂魄聚在一起,十方玺甘愿融入聚魂灯,重塑了他的躯体,才让他从霄山墓地重生。
    十方阁供养了六百年的信物,虽比不过万妖王妖丹,却也有着通天彻地之能。
    但这镇派之宝就这么毁了他心疼地嘶了一声。
    他忙摸了摸怀中完好的妖丹与夜明珠,止不住轻咳几声,察觉周临打算把他往庇护所带,便顿住脚步,沙哑开口:怎么下起暴雨了,南奉如何了?
    按理说,九霄吞云阵启动,山灵该是被彻底清除了,这番末日模样又是怎么回事?
    清宴又如何了?清宴肯定担心极了
    周临见他不愿继续走,也没有多问其他,只是停下应道:据傅六使的传信,你陨落后,山灵魔核已碎,但山灵藏在灵影山深处的剩余魔气正在肆虐,掀起沉星海万丈海浪,势要淹没云章。而沉星海结界坍塌,魔物四散,霄山所有人被转移进庇护所,而从南奉离开的人已经赶往长谣海岸。
    夏歧心里咯噔一沉,之前在十方阁祭坛里打斗,诸多真相接二连三而来,他没来得及细想,如今想来,山灵筹谋当真不浅。
    清宴入了噬灵鼎,只要被消耗大量妖力,蕴在沉星海结界的万妖王妖力便会察觉主人危机,立马回归。结界随之坍塌,被困住的另一半山灵便不会受阻。
    这是在山灵计划中的一环。
    祂只是没料到九霄吞云阵的存在。
    但得以离开后,山灵并没有把藏在灵影山的所有魔气调去南奉合体,还留下了一部分。
    魔核被毁,山灵的魔气终会尽数消散,但在消散前,那些藏在灵影山的魔气足够掀起沉星海黑色浪潮,淹没云章,让黑焰侵蚀蔓延
    他需得立马赶回去。
    最紧要的是要把清宴的妖丹送还,失去妖丹会让妖灵神魂重创,生息枯竭,连万妖王也不例外。
    清宴怎能做此牺牲明明还被黑焰损伤了神魂
    他越发惶急担忧,重生后对死亡的余悸也让他越发想念清宴
    夏歧结束了沉默,向周临说道:带我去传送法阵,我要去长谣。
    周临一愣,欲言又止,却实在没忍住:你疯了?你修为尚未恢复,和凡人无异而且传送阵在五十年前便关闭了,如今四处混乱,沿途会被魔物拦截
    夏歧冷得哆嗦不已,已经有好多年没有感受到这般寒冷了,但云章如今有诸多与他一样的百姓,甚至更糟,得尽快阻止山灵。
    他牙关一颤,拢紧衣物,没听到劝似的催着周临:你扶我过去便是,快走,就算全速御剑,从霄山到长谣也得十余天,那时候什么都凉了
    周临实在不知这位连走路都不稳的人哪里来的勇气,不由沉着脸。
    但几息后,又沉默地把他背了起来,转眼便到了传送阵。
    激活铭文,启动法阵,用影戒联络身处长谣的傅晚,让对方开启长谣那边的传送阵周临一气呵成。
    见准备妥当,夏歧杵着随手薅来,以作拐杖的树枝,颤颤巍巍地准备迈进法阵:多谢,你且回去
    话音还未落,他却察觉手臂再次被搀扶着,是周临也一起迈了进来,还起了一道防御术法挡在前面。
    两人的身影一起消失在法阵中。
    第163章 斩恶潮
    霄山距离长谣有着至少半月的脚程,就算乘上传送法阵,也需得片刻。
    夏歧见周临在前方持剑而立,不断给铭文填补灵气,矫正路径,又劈开混沌之气与侵袭的魔物颇为欣慰。
    周临倒是在霄山的风雨飘摇中成长不少,等他们再次回到霄山,可以稍放宽对方的禁足范围,至少能让人下山逛逛。
    此刻,他一介凡人落得清闲,毕竟连替人护法的能力都没有,便缓慢摩挲着怀中蔚蓝妖丹,细细回想起十方阁空间法阵中的事情
    那时情形太紧急,危机迫在眉睫,他别无选择。死亡来得太快,他没有机会也不敢与清宴道别,更没有多余时间试想两人生死分离后意味着什么。
    魔焰把他吞噬的瞬间,隐约有什么触到过他的手指,难道是清宴在那时把妖丹与夜明珠渡给了他?
    一触即离的刹那间,清宴便毫不犹豫地付出了修炼漫长岁月的心血如同上一世毅然护着他跌落深渊
    他永远是清宴在万千选择里最先抓紧的那一个。
    他又细想着清宴失去妖丹的后果,焦急越浓,心尖却因这份偏爱止不住发颤,酸软无比,又难填想念。
    不过他如今好端端的,就像以前无数次从险境中回来一样,清宴定会很开心。
    *
    被周临搀扶着迈出传送法阵,夏歧先嗅到迎面而来的泼天风雨带着海潮的咸湿气息。
    他讶然抬头,不见长谣的秀雅景致,只见海天高阔,雨幕滂沱,阴云翻涌,连成一片昏暗聒噪。
    而他正身处遮风挡雨的结界,四周弟子匆匆往来,头顶天幕乌云滚滚,不远处黑浪暴躁翻涌。
    有人把长谣传送法阵接到此处,让海岸成了这趟的落脚点。
    早有数人得知他归来的消息,都急急等在传送阵面前,是傅晚和几名猎魔人,还有明微。
    对夏歧来说,即便在生死线上游走了一圈,与其他人也只是片刻没见,他自己倒是生不出什么生离死别的心理落差,但疾步迎来的人都神色激动。
    傅晚忙把他仔细打量了一遍,目光尽是狂喜,却能从眼白血丝看出没有褪尽的颓然,又与明微一起,立马检查着他浑身上下。
    而几名猎魔人也惊喜交加,含着泪不住唤他,其中的两名姑娘甚至小声哭了起来,忙着给他又是添衣又是塞暖炉,还端来暖身的食物。
    夏歧难免生出几分愧疚,忙温声安抚众人几句: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只是有些脱力,过上一会儿保准能跑能跳说到一半,他被傅晚没轻没重摸索上脉搏,疼得他这肉.体凡胎一嗓子叫了出来,哎师兄你捏这么重做什么!
    傅晚才想起他们门主如今皮肉娇贵,忙松开手,神色罕见地有些激动,对他的死而复生惊疑不定:仅仅是灵气运转受阻,正在缓慢恢复其余一切正常。夏小歧,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何是从霄山过来这是你早就预计好的后招吗?
    夏歧被聒噪雨声和傅晚的声音吵得有些头疼,禁术的确是万不得已的后招,但聚魂术法只是在禁术中凑个数,他几乎没想过重生的可能万妖王妖丹和夜明珠,七拼八凑的禁术与聚魂灯,逍遥游与十方玺,这些机缘巧合,少一件都是另一种结局。
    不过此事说来复杂,此时不宜长谈,他拍了拍傅晚的手臂以作安抚:晚些再细谈,先说说如今的情况。
    明微为夏歧的归来松了口气,平日谦和有礼的笑容添了几分真切的喜悦,而谈起局势,又慢慢敛起笑意,有几分凝重。
    十方阁驻地的魔气与黑焰,已被九霄吞云阵尽数净化。三个门派以及秋谷主带着一批弟子,一齐走传送阵回了长谣,又来到锦都海岸。而其余神医谷弟子留在南奉安顿百姓。如今师父
    明微沉默一顿,幕后之人是自己师父的消息在内心掀起不小波澜,更无法立马坦荡接受,不由神色一黯,很快又恢复如常,山灵魔核被毁,藏在灵影山的魔气也在消散,但余威尚在,祂已然掀起沉星海巨浪,让黑焰蔓延。昨夜,长谣祖师埋在沉星海下的法阵启动,把山灵锁在灵影山,三个门派的弟子正将黑焰聚为一处,与海岸隔开。
    夏歧微微蹙眉,幸好早在沉星海结界坍塌一半时,便把长谣海岸的百姓都转移进锦都。
    而竹溪甘愿镇在沉星海,周身藏着层层法阵,原来不光是护着水下锦都的妖灵们,还在等沉星海再起变数的这一刻。
    就是不知这结界能不能撑到山灵魔气消散了。
    不过听了半天,明微没有说到他最为关心的,心中担忧加深,焦急问道:明微先生,清宴如今何在?
    明微闻言深深看向他,神色更为凝重,让夏歧心间咯噔一沉。
    明微仿佛不知从何处说起,愁容满面地叹了一声:我从未见过师伯那副模样
    在即将坍塌的法阵废墟中,傅晚亲眼看着清宴魔障一般,一遍遍探查已逝之人的踪迹,不得不动容,便向夏歧讲起清宴踏入魔焰,还试图闯进爆炸核心,烧着神魂也要执意寻人的情景。
    夏歧呼吸一窒,受冻苍白的面上顷刻失去所有血色,脱口惊道:师兄怎么不劝着他?
    谁知傅晚眉毛一竖:劝谁?那我还不如直接跳入魔焰陪你更快些。
    夏歧:
    原来他被魔焰撕碎身与魂的瞬间,清宴的确触到过他,尽管一触即离,对方却把自己的妖丹和夜明珠毫不犹豫地渡了过来
    他无措愣神,手脚冰冷,只觉得本就发软的双腿有些站不稳,又见明微双手捧出一柄剑,竟是载川。
    明微的叹息极轻,声音却和缓凝重:小歧,你回来的消息还未告诉师伯。师伯体内的黑焰虽然已被净化,却神魂受损不小。而失去妖丹后内息受阻,心境不稳。又因你的离开万念俱焚,有走火入魔的迹象。师伯生怕无法自控,昨日便已进入芥子中调息。如今海岸的情况尚且不紧急,我们能应对,你进去吧。
    见清宴居然连佩剑都没顾上,夏歧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焦急轰然涌上头顶,冲得他一阵发晕耳鸣。
    他忙接过载川,怔忪触摸着熟悉冰冷的质感,却冷却不了他的惶急。
    明微不再多言,当即助夏歧打开了芥子的入口。
    夏歧紧紧握着载川,急忙迈了进去。
    周身的嘈杂雨声与海潮湿润气息倏然消失,顷刻转换天地。下一息,涌入他怀中的,是暖洋洋的花香与绵软舒适的清风。
    芥子中的景象不再是霄山阁楼。
    他环顾四周,有些讶然,此处他再熟悉不过
    五年前在苍澂,这是清宴芥子中最常幻化的场景,他与清宴在这里度过了无数个草长莺飞的春日午后。
    绿草如茵,清泉澄澈,花树繁茂。昼夜交替间,蓝天明净,星空深邃。
    刚长出的浅绿小草有脚踝这么高,踩上去时柔软如毯子,还点缀着彩色小花。
    他与清宴在此处相识相熟,又暗生情愫,互相倾心。
    在两人心里,此处意味着最悠闲快乐的回忆。
    意识到芥子的主人在睹景思人,夏歧心间担忧化为深深的无措和难过。
    他仓促走了几步,只见草地被迅速扒拉开一道痕迹,一条雪白的毛茸茸飞快跑了过来,急急爬上他,细声一直叫着。
    他抱着岁岁,察觉雪灵鼬瘦了些,叫声依赖委屈,却有些轻微沙哑,一双黑豆小眼睛水润,连脸颊的毛都被浸湿了。
    他心疼不已,垂头与小兽亲昵地互相蹭了蹭。
    他抱着岁岁往前走了一段路,便见开得正繁茂的花树下,一袭熟悉的墨蓝背影正安静端坐在清泉边。
    那肩头落满了紫色花瓣,是许久未动的模样。
    他倏然意识到,岁岁对他的死亡如此伤心,更逞论清宴清宴该有多难受?
    他轻轻放下岁岁,心脏顷刻被填满酸胀苦涩,眼里只有那一道背影,忙仓惶走了过去。
    *
    清宴膝头横放着潋光,以及一枚戒面猩红的影戒。
    本该将门派信物归还霄山,但这两件物品留有夏歧仅剩的气息。
    不知时光流逝,不知身在何方,他的手指不曾离开潋光,贪恋着那越来越淡的稀薄气息,思绪再无其他。
    从烈烈魔焰中渡给夏歧的妖丹,并未消失。
    没有被使用那便是没有机会用上。
    他不曾后悔剥离妖丹,只恨没有为夏歧争来一丝生机。
    如今神魂灼烧,内息尽乱,道心崩裂他都知晓。
    但早已失去了所有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察觉有人焦急唤着他,又紧紧抱住他。声音犹如隔着一层朦胧,失了真切,如幻影再现。
    他被迫抬眼,是熟悉的面容。
    清宴眸光一动不动,面上不见喜色。
    早在进入芥子时,这片幻境便因他无法控制的疯魔执念,幻出过无数次归来的夏歧。
    起初,他以为是奇迹发生,那人回来践行待会儿再见的诺言。
    然而人影一触就碎,他魔障一般拥抱了百次,每次只能眼看人影碎在怀中,也一次次提醒他回忆着,对方早已跃入魔焰,神魂俱灭
    上百次的希望幻灭,他心尖泣血,肝胆俱裂,不敢再妄动。
    此刻只是紧紧盯着眼前人,双眼染上沉郁而几近疯魔的红。
    芥子幻境太讨好主人,心念一动便幻化成象,他平生清醒克制,却无法拒绝饮鸩止渴。
    然而过了片刻,眼前人影似乎与之前出现的不太一样,没有笑意盈盈,也没有乖顺安静,反而面色焦急,眼眶通红,落在耳边的喋喋不休沾染了哭意
    而握着他的那双手温暖而颤抖。
    他向来担忧自己的道侣情绪不稳,芥子既想安抚他,怎会幻出这副模样的夏歧?
    他慢慢蹙眉,目光缓缓聚焦在对方面上。
    那人欺身上来,捧起他的脸,颤抖而柔软的亲吻落在他的唇上,还强迫他回神一般,轻轻咬了咬,那温热呼吸万分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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