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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阿玄(38)

    这些失而复得的惊喜比想象中来得快。
    然而神识在芥子里成影,需要倾注进所有神识。清宴身处险境本就危机四伏,就算把神识收了几息,周身潜伏的魔物都有可能趁机而动。
    夏歧不再让清宴分心进芥子,也没有要求继续那天的事,只是说起此事,言语之间有些埋怨大夫不解风情。
    清宴也知轻重,只是依旧在芥子挂着一缕神识,在探究目的地外围结界时听着夏歧说话,声音略微发沉:来日方长,好好养伤。
    语气中蕴着的笑意有些意味深长。
    夏歧琢磨了下,在他近来闲得过分活跃的思维里,把这句话的含义延伸为这般那般,又兀自钻进被子里傻乐。
    直到他能开口说话,下床在房间里小心走动,傅晚把霄山近几天来的情况告诉了他。
    之前夏歧传来的破解传送铭文的法阵,已经在傅晚回去后立马组合进防御大阵。城墙之外,被传送铭文送来的生魂炼制魔妖兽和原初魔妖兽顷刻消失了,只剩从松动结界逃窜而出的魔物
    虽然霄山防线还是像百年间那般凶险,但已经恢复了猎魔人平日能抵御的强度,城墙轮值也轻松了些许,霄山所有人得以喘了口气。
    想来云章各处也是如此。
    众弟子敬仰清仙尊神通时,夏歧心里无不得意,与有荣焉。
    我道侣,厉害得通天彻地!
    傅晚犹疑夏歧怎会提前知道这个法阵,夏歧为了那半年的月供沉住气,没有把自己苍澂掌门道侣的身份亮出来,只是神秘回道我与清仙尊心有灵犀,是命定之缘。
    傅晚看傻子的眼神与识海中那一声嗯一同出现,夏歧啼笑皆非。
    而清宴在陇州边界的发现也传到了另外两名掌门手中,边秋光对清宴推迟来霄山表示无碍,如今破解大阵已经开启,虽然需要七天一换,效果却与永久大阵无异。
    苍澂弟子还有两日便到霄山,清宴让他们先行暗查驻扎霄山西北角的十方阁动向,以防意外。
    夏歧恢复得再慢,三天后也能在屋子里简单活动手脚了。
    他正计划本日行程,去医馆看望一下杨封,回来这么多天也忘了询问对方的情况,然后顺道看看有没有新来的灵兽。
    思索间,忽然听到窗台传来一声熟悉的闷响,一块硬冰滚落在地上
    这缺德行径还会有谁,他愤怒喊道:傅晚
    与此同时,楼梯传来脚步声,是被乱扣帽子的傅晚端着药上楼,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闲的?
    夏歧一愣,还会有谁?
    不由伸出脖子看了一眼窗外,只见院外雪中站着一个短发金眸的人,见他出现在窗前,冷冷看他一眼便走了。
    夏歧:
    他看了眼窗棂上碍眼的坑,胸中闷气蹭一下就上来了。楼下的背影消失得太快,他不由转身向有过同样行径的人质问:我的窗户是不是比练武场的靶子吸引人,不砸一下不舒服是吗?
    与我何干?被殃及的傅晚瞥他一眼,报复似的把药碗边顾盈准备的药后糖拾起来吃了,不过这小子回来后主动加入城墙轮值,身手是差了些,好在耐得住吃苦磨砺,看来这一趟没有枉费门主良苦用心。他起身,也站到窗边看向风雪中那抹身影,他和你以前一样别扭,此番前来,估计来看看你好些没有。
    夏歧一愣,心里有些哭笑不得,闷气稍缓。
    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营救周临遇到的事,只要不危及门派,个人想法便是个人自由了。
    他倚在窗沿,心疼地摸了摸窗棂,嘴上没好气道:农夫与蛇,我与周临便是如此了。
    *
    陇州边界。
    南奉气候湿热,植株繁茂而种类繁多,这一特征在南奉与陇州交界地带显露出来。
    浓密的藤蔓遮天蔽日,只透下薄淡的黎明微光,满地棕绿根系错综,粗壮湿滑如条条沉睡的蝮蛇。
    被浓厚瘴气包裹的密林深处,一道幽微润泽的光缓慢飘了出来,落向远处密匝相叠的阴影间。
    阴影处,有两道人影安静伫立着。
    两人四周是成片的魔妖兽尸体,魔气未消,随时会引来其他魔物。
    光华纳入墨蓝身影的手中,两人的身影顷刻便消失。
    一棵高大的树冠之上,视野开阔,能看到远处逐渐亮起的天光。
    清宴掌心悬着缓慢收敛光华的一面铜镜,镜中成像却不是四周景物,而是万千细小流转的铭文。
    此为鸿影镜,是长谣祖师爷竹溪打造的法器,能出入无人之境,悬在范围顶端一个时辰,能把范围内所有法阵印刻其中。
    把神识探入镜中,鸿影镜收纳的法阵瞬间在清宴的识海里排开布满,分毫毕现。
    检测到并无疏漏,他向闻雨歇无声颔首,对方见状又消失在树冠,例常去四周探查警戒。
    清宴的墨蓝衣袍边角还挂着夜露,黎明稀薄微凉的光安静地铺在他的眉眼间,让本就冷俊的面容更添几分肃然。
    几天前,他循着传送铭文灵气痕迹接近此处,却发现前方被诸多法阵覆盖,若是时间紧迫,也可强行打破。
    但这番举动会打草惊蛇,也破坏了这些从未见过的法阵。
    抑制传送铭文的法阵已经传到各掌门手中,他便有时间从长谣借来鸿影镜一一破译。
    幕后之人在暗处搅弄风云,他们掌握的相关线索少之又少。如今找到幕后之人布置的重要地带,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清宴在准备破译前顿了顿,神识探入剑穗芥子中,往夏歧那边延伸过去,例常查看夏歧的伤势恢复情况。
    这个时辰,被批准休息的夏歧果然还窝在被子里沉睡。
    窗外大雪纷飞,所有寒冷被刻在窗棂的铭文止步屋外。床帐上挂着的镂空银香囊幽香袅袅,枕边的浅黄衣裳上沾了几根不同颜色的兽毛看起来又揉了不少灵兽。
    沉睡的人眉眼舒展温润,垂着的睫毛小扇子般安静乖巧。嘴唇不再苍白,多了几分血色,呈现柔软健康的色泽。
    清宴顿了几息,回神一般,将要移开目光。
    明明是他说的来日方长,却总觉来日太漫长。
    就在此时,他见夏歧睫毛一颤,猝不及防睁开了眼。
    正以为夏歧发现了他的无声窥视,却看到对方立马从床上下来,默不作声地穿好枕边的衣服与靴子,径直下楼,推开门走进风雪中。
    连黑斗篷也没有穿,唇边呵出仓促的白雾,满身睡了一宿的体温顷刻消散在严寒中。
    清宴蹙眉,刚要开口提醒他,却蓦地发现夏歧面上罕见的严肃与悲意。
    一步步走向的地方,是霄山的墓地。
    *
    这是夏歧从城墙外回来后,第一次离开家里。
    他行走在茫茫风雪中,手指不断摩挲着影戒,一次又一次确认,三使的那盏魂灯灭了。
    雪中的脚印蔓延至墓地门口,只见一众黑斗篷伫立在大雪之中,安静而肃穆。
    他睫毛一颤,走了进去。
    众弟子纷纷沉默地给他让路。
    一块墓碑前,七使位置只站了五人,除了傅晚与顾盈,其余面孔换了不知几次,如今他甚至来不及去认清。
    顾盈见他来了,面上悲伤稍缓,刚要担忧他的伤势,一顿之后叹了口气,只道:别冷到,穿上斗篷。
    他才反应过来,让影戒显出黑斗篷,隔开周身寒冷,站到了队伍末尾,第七使的位置。
    边秋光半跪在墓碑前,亲手一笔一划刻上杨封的名字。
    夏歧听着耳边的簌簌雪落,感官被冻得迟钝了一般,茫然想起城墙聚会那夜,各自畅想魔患结束后的生活,这位平日不苟言笑的硬汉说要带着大哥与兄弟一起继续生活,脸上罕见露出的向往模样。
    天地苍茫,一众黑斗篷静默无声。
    七使的影戒要传承,边秋光把杨封的巨剑缓缓埋了起来,用手捧来一把又一把沾着白雪的冻土。
    杨封是跟着边秋光从十方阁到霄山的挚友,并肩仗剑百年,如今经历那段岁月变迁的,只留下他一人。
    夏歧的目光落在边秋光侧脸,自己这位师父面色向来肃然,此时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
    沉默良久的边秋光忽然抬手,轻柔拂去沾在墓碑上的白雪,眉眼有一瞬的晃神落寞,似乎此刻才反应过来,能与自己在酣战后分享一壶酒的人,已经躺在里面了。
    边秋光在墓地中送走了很多人,挚友,后辈
    此去生死殊途,与对方以命相托的岁月便止步此时了,除却黄泉相逢,再无相聚之时。
    夏歧蓦地悲从中来,眼眶一酸,握剑的手随之收紧。
    下一息,他察觉剑穗有神识漫了出来,轻柔萦绕着他拿剑的手,如同温暖踏实的手掌安抚地牵住他。
    第52章 樽前雪
    黎明过去,天光渐亮。
    风也安静了,飘洒整宿的大雪薄去许多,如碎棉絮盈盈飘在灰白天地间。
    来送别的弟子散去,只剩七使围坐在墓碑前,无声地喝着一坛银雪酿,各怀心事,想再陪陪这座新坟。
    杨封伤势太重了,神魂几乎整个被剥离,诸多抢救办法终究也只是续了几天的命。
    夏歧垂眸看着白雪消融在酒盏中,想起不久前去医馆探望,他透过窗棂看到躺在诸多法阵中的杨封,以为是在疗愈,原来只是尽力温养着最后几缕神魂。
    猎魔人会经历很多这样的时刻,上一世夏歧没有情感感知,对此没有什么特殊感触,其他几位七使却要常常送走他人,而最让人难过的莫过于七使的更替。
    如今他才清楚,无论是相处几十年的兄弟,还是只有一面之缘的后辈,牺牲了,都会在记忆里留下一抹难以治愈的伤痕。
    夏歧忽然理解了清宴对他的担忧,虽然乱局之中,所有门派的弟子都难免要面对魔物,但作为抵御魔患最前沿的猎魔人,的确面临着更多未知的危险。
    这便是他回了霄山以后,清宴始终把一缕神识留在芥子中的原因吗?
    还好如今魔患有了被抑制的征兆,希望不久后,不用再与清宴天地一方,担忧彼此。
    他也要尽自己所能,在魔患结束之前让伤亡更少。
    兀自沉默良久,识海里的人不由担忧地唤了他一声。
    夏歧回过神来,缓缓一眨眼,知道对方想安慰他,在识海里轻声叹气:柏澜,我清楚如今只能节哀,我可能不怎么洒脱还习惯不了这样的事情。
    清宴一顿,低沉温柔的声音带着安抚意味:阿歧,不用去习惯。尊重和记住他们的牺牲,继续往前走便好。
    夏歧无声抚着剑,对于同门毕生所坚守的,他再清楚不过。
    清宴的话让他忽有感悟,如今能做的,便是不浪费牺牲者铺出的路,以及记得他们,让墓碑前的花永不凋谢。
    那天之后,夏歧对门的屋子没有再热闹过。
    杨封的兄长被医馆大夫请到医馆当帮手,照顾灵兽和妖修孩子,自然也住在了那里,想必是为了让送走黑发人的老人余生有些寄托。
    夏歧帮忙搬家过去,把物什安置好,察觉到老伯沉默苍老了许多,往日温和慈爱的眼睛也失去了光亮。
    角落里的小灰貂似乎察觉了他的低落,悄声爬过来蹭了蹭他,夏歧屈指挠了挠它毛茸茸的下巴。
    大夫看了小灵兽一眼,向夏歧道:这只伤好得差不多了,你不如带回去养,平日给你解解闷?
    捡受伤灵兽回来的猎魔人会在灵兽伤好后带回家去养,也有其他猎魔人时不时来转一圈,捞一只带走。
    有灵性的小东西都不难养,能照顾自己,生存能力很好。
    带回小灰貂的弟子不久前牺牲了,小灰貂胆子小,平日都缩在角落里,只等夏歧隔三差五来看它时才爬出来。
    夏歧低头看向小灰貂,小灵兽黑黑的小眼睛也乖巧看着他。
    他忍俊不禁,想起和清宴说过要把它带去星回峰,不由答应了:行,正好我一个人住,地方也大。
    大夫眼看又一只灵兽有了着落,不由笑起来:有肉时喂它一口,其余时候它会自己出去觅食。
    夏歧抱起小灰貂离开,路上摸着毛茸茸,面上也有了几分开心。
    他好奇地轻轻捻了捻小灰貂的三条尾巴,不由在识海和清宴聊起来:柏澜,小灰貂有三条尾巴呢。
    那边似乎一直注意着他,闻言答道:这是雪灵鼬,一般来说,三条尾巴已经能化出妖丹了但它妖力稀薄,应该被剥离了妖丹。
    夏歧心里一紧,他知道南奉对妖修追捕屠杀,对灵兽自然更加残忍,不由怜惜地摸着小灰貂,柔声安慰:以后跟着我和柏澜,不用受苦了叫它小灰怎么样?
    识海里的人沉默了几息:雪灵鼬,是白色的。
    夏歧一愣,又听识海里的声音有些忍俊不禁:它只是脏了。
    他不可置信地扒开小灰貂的毛,贴近皮肉的灰毛根部的确是白色的
    想来医馆大夫只管灵兽健康,哪有时间挨个清洁。
    夏歧忍不住笑出声,揉了揉灰扑扑的小脑袋:带你回去洗洗,一定白白的。柏澜,你来取个名。
    漫出剑穗的神识看着安静蜷缩在夏歧怀里的灰灰一团,出声:岁岁。
    他莞尔:岁岁平安,还是岁岁常相见?
    识海里也含笑:都有。
    *
    夏歧升了一个境界,灵气运转顺过来,经脉与肺腑都快速恢复了以前的状态,尤其神识更加坚韧了。
    他结束了休息,加入了霄山各处的轮值。
    七使的更替化为了落在心里的积灰,又像是悬在头顶的剑,让他每回想起都不太好受,又催着他更加勤修不辍。
    谁知修为大涨,夏歧却在武学上有了困惑。
    近来与魔物酣战,他越发察觉逍遥游剑诀里的第三层始终无法融会贯通。
    剑诀的前两层,息相吹与赴云天一攻一守,是他万般熟练也最常用到的,他甚至能自己变招。而第三层的游无穷,是五年来花的时间最多,却也领悟得最慢的。
    剑招之间空有其形,不得其意。
    尤其在开光后,提高的修为能尝试更多的剑招,但在第三层上却依旧有所阻碍。
    上一世他向边秋光讨教过不少次,总被对方毫不留情地压制住,还说他剑招之中杀意太重。
    他十分不解,剑主杀伐,剑招本就该制敌取胜,没杀意不就成玩闹了吗?
    夏歧以前想不明白,如今更困惑,他常常在没有值守的时候前往偏殿后的清静空地,一边练剑一边参悟。
    岁岁在木盆温水里被轻揉了三遍,浑身毛发变得雪白柔软,它时常趴在夏歧肩头一起出门,等夏歧练完剑,又爬上夏歧一起回去。
    夏歧例常安静盘腿坐在雪地上,回味着方才的剑招。
    岁岁在他身边滚着玩雪,他顺手揉了揉雪白的肚皮,拾起它身边叼来玩的树枝,在雪地里画出清宴给他改良过的法阵。
    最近他已然把这个法阵运用熟练,与逍遥游一二层结合得很好,便更显得第三层生涩难懂。
    剑穗里有神识漫了出来,是清宴终于得以暂歇片刻,看到了地上的法阵,想起夏歧最近的动向,不由问道:最近有所困惑?
    夏歧有些难为情,自家道侣是剑法大家,剑出惊风云。而他连自己的剑诀都练不好转念一想,剑道上的问题,或许可以问问云章第一剑修的看法?
    于是便把近来困惑与清宴说了,刚要提议给清宴演练一遍,清宴虽然在芥子里留一缕神识,也只为了能随时回应他,不会时时注意着他这边的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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