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耽美 > 不解契

小葵咕全文(178)

    又或者,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究竟为何会为了魏俨,掺和那场原本没他什么事的宫变。
    这当中自然也有魏俨的责任,自以为深情地默默守护了那么多年,把夜雪权守护成了这么一个傲慢迟钝而不自知的无情人,非但不想着感化他开窍,还要纵着他,陪他一起做恶人,简直活该他单相思。
    夜雪焕在心里狠狠嘲笑了魏俨一通,又暗暗叹了口气。摆了这么大阵仗进宫来兴师问罪,最后发现问题根由竟是出在夜雪权那双瞎眼上;释怀是不可能的,但最开始的愤恨不甘也已然消弭于无形,转而变为空落落的苦涩和无奈。
    他看着走在前方的夜雪权和魏俨,那两道背影一个高挑一个健硕,分明是那样紧密地挨在一起,可不知为何,看起来却各自寂寞萧索。
    先前还和蓝祈调笑,说他自己山长水远妻贤子孝,而夜雪权则要在皇城里孤家寡人劳命折寿,没想到竟要一语成谶。
    回到迎凤台时,天色已昏。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蒙蒙细雨,这是丹麓暮春时节的常态,雨丝轻灵绵密,沾身不湿,却又连续不断,一下就是一整日,阴湿得令人厌烦。
    颜吾带着伞候在门前,随他一起的居然还有文洛。
    在密不透风的地下深处待了大半日,走上来时连夜雪焕都有些轻微的头晕目眩,体质偏弱的夜雪权脸色都有些白了。
    文洛上前行礼,随即给夜雪权诊脉,确认他并无大碍后又自觉退到一边。
    夜雪焕看着他,啧啧道:没想到第一个识破蓝儿身份的竟会是你,倒是我小瞧你了。
    微臣不敢。文洛从容答道,微臣瞒过王爷给陛下传信,的确有负王爷信任,但臣从未加害过王爷和蓝公子。
    娘娘当初以烈性药物致使他高烧昏迷,进而衰竭假死。那药是文家出的药方,虽说用量控制得分毫不差,但多少损了根基。脉象上看只是体弱气虚,但臣一探便知。
    娘娘薨前只给微臣留了这么一道指令,臣也只是在确认了蓝公子身份后转告了陛下。除此之外,并未做任何多余之事。
    臣不敢邀功,但若无臣这几年的调养,蓝公子怕是熬不过蛇眠的霸烈药效。
    那我还应该谢谢你了?夜雪焕冷笑,还道你文家有多安分守己、医者仁心,原来也不过如此。
    文洛垂眼不语,反倒是夜雪权替他辩解道:文家不过是因为我母妃当年的某些事,欠了母后一个人情而已。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疲惫,夜雪焕瞥他一眼,又看了看始终不卑不亢的文洛,最后看向了一旁几乎快要失去存在感的颜吾。
    这中年太监看着谨慎寡言,实则心思极为玲珑剔透,之前在宣政殿后殿中听他们说起文洛,于是就将文洛喊来,借诊脉之名,让他自证清白。
    平心而论,此事根本也怪不到文洛头上,夜雪焕不过是借题发挥,本想欲扬先抑一番就点到即止,完全没想到夜雪权竟会突然提起文妃。
    他自懂事起就谨慎地避免着提及自己的母妃,与楚后之间更胜似亲生,所有人也都当他那时太年幼,对文妃无甚印象,所以也并不介怀。
    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陈年旧事罢了,当事人都已不在,我不想提,你也勿须问。
    似是察觉了夜雪焕的迟疑,夜雪权淡淡说道:医官世家,总有自己的骄傲,做不出伤天害理之事。文家不为母后所用,更不为我所用,文洛亦是自幼与你相识,你不该这般质疑他的医德。
    夜雪焕眉间暗蹙,虽然觉得他口中的那些陈年旧事很可能深远地影响了如今的格局,但既是他心中痛处,便也只得放弃追问,转而对文洛道:既是医者仁心,自然不能对病患半途而废。蓝儿的身体状况只有你最清楚,你便辞了太医之职,随我回西北,往后就在王府伺候。可有怨言?
    文洛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揖首道:但凭王爷吩咐。
    无论文洛是否为夜雪权所用,他终究是皇帝的母家人;夜雪焕把他带在身边,也算是对雪权的某种表态和隐晦的妥协。
    他又问夜雪权:先前让卢相转达的,边王世子不入太学府一事,陛下可允?
    夜雪权显然早已考虑过,并不犹豫,点头道:自然允你。
    好。夜雪焕也点了点头,如此,臣对陛下已无他求,亦不需要陛下给蓝儿什么身份。待我回了千鸣城,便会如北府一般自行请婚。
    山河大阵的存在自然不能暴露,蓝祈的真实身份就更不能为人所知。即便齐家没有再度获罪,夜雪焕也不想蓝祈有这么个娘家。比起让朝廷来公开那些所谓的真相,让路遥来散播消息反而更好控制。
    夜雪权当然也清楚他早上在朝会说的那番话不过是象征性的威胁,更不会真的让自己插手他与蓝祈的婚事,于是应道:都依你便是。
    夜雪焕嗯了一声,该要的交代都要到了,该谈的条件都谈妥了,他与夜雪权之间的兄弟情分,也就可以到此为止了。
    无论先前把话说得多狠多绝,真到了这个时候,却还是不自觉地要留恋。
    我会等到六月,几条新政都颁布下去之后,再回西北。夜雪焕轻声道,日后,我自为皇兄镇守亟雷关边境,无急事要事,再不回丹麓。望皇兄能勤政爱民,对得起祖宗遗训,对得起江山百姓。
    六月的几条新政极为关键,他也怕再出变故,总要等到朝局稳定才能安心离开。
    这大概就是他最后一次帮夜雪权,也是最后一次喊他皇兄了。
    夜雪权唇线紧抿,良久才道:朕定不教你失望。
    两人之间再无交流,却都固执地不肯先离去。雨水顺着迎凤台的外壁点点滴滴地落下,一时竟犹如百鸟溅泪,默默地见证着这一场平静的诀别。
    最终却是魏俨先打破了僵局,从颜吾手中接了一把伞,低声叹道:天色不早了,你先送陛下回去,我送荣王出宫。
    颜吾应声撑开伞,上前搀扶住夜雪权;魏俨则撑了另一把伞,举到夜雪焕头顶。
    两把伞分别朝着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文洛站在后方垂首行礼,目送他们远去。
    重央最有权势的两个人从此分道扬镳,这位温和沉稳的太医却似乎并未有太多感触。身为太医世家,不知掌握着多少权贵的难言之隐,首先要学会的,就是心如止水、宠辱不惊就如同昔年文妃之死,虽不说有多见不得人的隐情,至少的确不光彩,但文家从未透露过半点消息。
    文洛只是小辈,对当年之事所知甚少,文家的知情人更不可能乱嚼舌根,所以夜雪权唯一的消息来源,只可能是楚后。
    没人知道楚后当年究竟看到了多远的未来,但她将自己局中的每个人都看透抓牢,只给必要的人留下了必要的嘱咐,单凭着人心就完成了这个跨越十余年的布局。
    蓝祈是这个布局的起点,夜雪权是终点,而文洛只是他们之间一条隐蔽的、单向的连线,使得终点能直接指向起点;一旦这两个点被连接上,无论过程是顺利还是坎坷,无论他们以何种形式最终接触,这个布局都会被完成,楚后的预想也都会实现。
    她根本不需要算无遗策,算得越细越精密,反而越容不得差错;而她只布下了零星的点,但这些点会随着时间和局势,自发地铺开无数因果,修正和补全她的布局。
    从她将蓝祈送往云雀的那一刻起,这个所谓的局就成了一组自行运作的机关,不由她掌控,却能如她所愿。
    所以直到夜雪权登位,文洛才恍然明白,他在庆化三十年的正月末发给夜雪权的那一封密信究竟意味着什么,又把他们所有人的命运推到了怎样的一条路上。
    他自认并没有错,对蓝祈的调理也尽心尽力;可等到一连串的惨剧最终落幕,他才意识到,他本该是最有机会阻止这一切的人只要他在夜雪焕入皇陵之前,把夜雪权供出来。
    这个布局最精妙也最难破解之处就在于此,每个人在局中都只是一块看不到旁人的碎片,却又如齿轮一般环环相扣;只有当最后一环被触发,整个布局才会露出全貌。身在局中时,每个人都没有负担,心安理得地完成着自己的任务;而当迷雾散去,彼此才能看清相互间的因果联系。
    年轻的帝王是否也曾为此悔恨,文洛难以判断,但这的确是他一生中做过的唯一一件亏心事。
    所以从今往后,他也只有蓝祈这一个病患。
    容采。
    直到过了宣政殿前殿,魏俨才终于开口,真冥亦有自己的苦衷,你不要怨恨他。
    夜雪焕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随即摆起了一脸官方微笑,突然问道:魏将军和陛下睡过了吗?
    魏俨猝不及防,陡然停住脚步,脸涨得通红:什么?!
    看这反应,该是睡过了。
    夜雪焕退后两步,离开伞下,站到了细雨之中,一双凤目促狭地眯了起来,怎么,睡都睡过了,还说只要和你保持君臣之义?魏将军多年苦恋,好不容易有个表现的机会,竟都没能抓住陛下的心么?
    还是说陛下是为了要你手上的羽林军,不惜主动献身?
    夜雪容采!
    魏俨的脸色倏然转青,怒道:你胡说什么!
    夜雪焕不为所动,故作惊诧道:难道是陛下睡你?
    魏俨:
    夜雪焕拿他撒了一波气,心中总算舒坦了些,越发没头没尾地说道:魏俨,我一直都是个很护短的人,你很清楚。
    魏俨一愣,又听他说道:你既然睡了我哥哥,我就只能默认你是我嫂子。哥哥不讲情面、伤害手足,你这个做嫂子的不但不劝阻,还要纵着他胡作非为,难道不是你的错么?
    魏俨哑口无言,活活把到了嗓子眼的怒气又咽了回去。
    夜雪焕以往也很喜欢调笑地喊莫染妹夫,但同样的玩笑落到他身上,却成了赤裸裸的羞辱和嘲讽。
    他深吸一口气,面色却反而沉静下来,语气生冷: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喜欢了就非要抓牢不放。我对真冥没有非分之想,也愿意停在君臣之义上,就这样陪着他、守着他。他想做皇帝,我便助他篡位;有人要挡在他面前,我便替他杀人。便是他夜间寂寞,我也愿意给他暖床只要我心甘情愿,有何不可?
    你果然是个旷世大情种。夜雪焕冷笑,他若想纳妃,你可也替他选秀?
    他不会。魏俨没有一丝动摇,眼神极为笃定,转而又变为深重的叹惋,容采他只有我。
    乍听倒像是某种霸道的宣告和炫耀,可只要细想,就知道这简单的四个字有多么悲凉。
    事到如今,真正还与夜雪权交心的,还会喊他真冥、会如此不遗余力为他开脱辩解的,还愿意陪伴和守护他的,也就只剩下魏俨了。
    夜雪焕一时也有些动容,魏俨一直都是个玲珑人物,从不得罪人,亦不与人交往过密,哪怕是与夜雪焕和莫染这等儿时孽友也都保持着君子之交,任何时候都不会明确表明立场、表露喜恶;可一旦有所坚持,他却能比任何人都义无反顾、不求回报。
    夜雪权还是所有人心中的雅兰君子时,他克制地保持着礼貌的距离;而如今夜雪权成了谋朝篡位的冷血君王,他又站到他身前来分担骂名。
    夜雪焕自认做不到这么无私,甚至觉得这种痴情透着一股子虚伪和软弱的味道;何况这两人之间也并不纯洁,该做的不该做的一样没落下,再说什么没有非分之想,未免有立牌坊之嫌。
    可偏偏这么多年来,魏俨就是这么做的。
    只是毕竟当初他站得远,如今他成了夜雪权最信任最亲近之人,到了触手可及的距离上,他又能隐忍多久?
    等到多年积攒的渴望最终爆发时,他与夜雪权之间,又会如何?
    我不否认是我的错,我不够勇气也不够能力替他分担更多。
    魏俨上前将伞递给夜雪焕,自己退入雨中,沉声说道:你若当真护短,怨我就是,不要怨他。
    你可以选择不原谅,可以不认他这个哥哥,但这夜雪氏的江山,始终有你一份责任。至少他需要你的时候你要帮他。
    该我的责任,我自然不会推脱。
    夜雪焕并未举伞,随手放在了两人之间的青石地面上,也请魏将军今后恪尽职守,护他一世周全。
    两人隔着雨幕静静对视,偌大的皇城此时竟仿佛空无人迹,天地失声。
    王爷放心。
    再不是幼时挚友,从此天各一方。
    谁也不愿走到这一步,但终究都有自己所坚持的信念。
    不记怨恨,不怀牵挂,各自安好。
    走出宫门时,天色已近全黑。
    几个掌灯太监正在宫门口整理灯架,荣府的马车等候在旁,然而除了车夫之外,却多了个撑着伞的童玄。
    童玄见夜雪焕出来,明显松了口气,撩起车帘一角,蓝祈便从里面钻了出来,快步走到他面前。
    宫里怎的也不给你备把伞?
    他微蹙着眉,踮脚仰头,用衣袖去擦夜雪焕脸上的雨渍。
    雨雾太轻,浸不透那身丝织细密的亲王袍服,只在鬓角和眉睫处留下了一点湿意,那张轮廓清晰的华丽面庞变得有些朦胧,凤目中残存的一点怅惘之色也变得不真实起来。
    明知下雨,也不多穿一件。
    夜雪焕轻巧地避开了宫里的话题,接过童玄递来的伞柄,另一手将蓝祈拥进怀中,下颌轻轻蹭了蹭他的额角,冷不冷?
    蓝祈身上只罩了件薄披风,连兜帽都没有,也不知在车辇中等了多久,隔着几层布料都微微透出了凉意。
    他摇摇头,并未开口提问,伸臂抱紧了夜雪焕的后腰。
    宫里来人通知说夜雪焕要晚归时,蓝祈心中也着实没底。童玄这几日在走玄蜂营撤编的流程,连日都是程书隽在园里值守,到底还镇不住场面,于是急急将童玄喊了回来,过午就在宫门口候着,笔直站了将近两个时辰,直到下雨才被童玄劝进了车辇内。若夜雪焕再不出来,他甚至都打算举着他的金腰牌强行进宫了。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越过夜雪焕的肩头,看向宫门内外刚刚点起的灯火,一团团暖黄的光晕一路延伸进广阔的昏暗暮色中,而那些华美的画角飞檐却都成了模糊不清的轮廓,深渊一般慑人神魄。
    这里曾是夜雪焕的起点,是无数人都望洋兴叹的天下巅峰;可从今往后,他们应该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全天下最为庄严奢华、也最为寂寞的地方了。
    先让人回去报个平安吧。夜雪焕揽住蓝祈的肩膀,我们走走。
    两人合着伞,从皇城慢慢走向北市;童玄点了个侍卫回去报信,让车夫驾车等在北市门前,自己则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位主子。
    夜雪焕暂时还不想与蓝祈解释山河大阵的详情,何况这种事也不适合公然在大街上谈论。他低头看着自己脚下,北市路面上的花岗岩石料是那般平整坚固,无数权贵的马车从上面碾过也留不下痕迹;然而这些路面之下却都是空的,只需要轻轻拧动那把小小的钥匙,一切繁华就都会轰然塌陷。
    恋耽美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