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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葵咕全文(123)

    他伸臂将她揽入怀中,近乎叹惋一般说道:朕既坐了这个皇位,便已然有所觉悟,一辈子都要是个孤家寡人。无论你对朕是不是真心,你永远都是朕的发妻。朕会护你、敬你、爱你,与你携手此生,百年之后再同眠于陵寝之下。朕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来看着你,不给你半点背叛的机会。
    他声音轻柔,可听在玉恬耳中,每个字都仿佛重逾千斤,敲得她心头震颤。
    类似的话,他们彼此间说过很多,彼此怀揣着一颗真心,又不敢奢求对方的真心,只能不断让步、不断给予承诺,向对方展现最大的诚意。夜雪渊和她强调过很多次,她是他的妻,是他最亲近的人,但前提是她不背叛。这说明他在潜意识里依然认为玉恬有背叛的可能,只是为了一时权宜才依伏顺从;一旦他皇位不稳、大势将去,她立刻就要另觅高枝。
    这一点认知让玉恬很是刺痛,但也知自己劣迹斑斑,要得人信任尤其还是皇帝的信任,本就无法急于一时,也没指望两人的关系在短期之内能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
    然而一年不见,夜雪渊却像换了个人似的,初登帝位时的迷茫戒备都荡然无存,身为太子时的焦虑浮躁也随之沉淀,整个人都变得自信从容、沉稳内敛,再不惧怕她会轻易背叛,强势又不失温柔地宣示了对她的所有权。
    夫妻六年,这是她第一次从夜雪渊口中听到爱这个字眼,即便是当初对着郁斐华那张脸,他也从未给过相守一生的诺言。
    那时的他孤立无援,自身难保,如今才终于有了底气真正去拥有和包容一个人,不论她的出身和过去。
    玉恬沉默地低着头,半晌之后突然倾身向前,将夜雪渊推倒在床榻上,双臂撑在他颈侧,两腿跨于他腰间,将他困在一方小小的空间之内。
    夜雪渊并不抵抗,只静静地抬眼看着她。
    陛下说得好生轻巧。
    她的脸逆着昏昧的烛火,长发自双肩滑落下来,看不清此刻的神情,口吻也极其傲慢,透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之意,声音里却微带颤抖,若是有朝一日,我的身份暴露了呢?陛下难道要为了一个前朝余孽对抗全天下不成?
    夜雪渊依旧淡淡道:凤氏既然改换玉姓,便是放弃了前朝皇室的身份,不存在余孽之说。你玉氏明面上算是颐国人,如今颐国也教朕打下来了,成了重央的领土,你自然也就是朕的子民。
    他按住玉恬的后颈往下压,力道并不大,掌心里的热度却让她浑身激灵了一下,不由自主地伏下了下去,直到额头相抵、鼻尖相触,你只告诉朕,你可曾做过对不起朕的事?
    如此距离之下,那双琉璃色的眸子越发清寒透彻、深不见底,如同两口月光下的古井,清楚地照映出每个人最真实的模样。
    玉恬呼吸急促,她早已习惯在脸上摆出一副微笑,便是当初在东宫里乍见殉蛊时也未曾失色,可如今竟是笑不出来了。在那双眸子的注视下,她竟生出了一种被一层层剥开的错觉,那些引以为傲的魅术和伪装都被洞穿粉碎,如同初生的稚婴一般,赤条条坦荡荡,藏不得一丝一毫的秘密。
    这种感觉让她本能地惊惧,然而内心深处又似乎有那么一点莫名的轻松和释然。
    夜雪渊见她不答,又问了一遍:告诉我,你做过对不起我的事么?
    并非是质问的口吻,低沉的嗓音里甚至还带着几分蛊惑的味道,好像无论她做过多少对不起他的事,只要此刻坦白了,都能得到原谅。
    玉恬怔怔地想了片刻,除了一直披着郁斐华的皮欺骗他之外,倒也没做过什么真正对他不利之事,只是当初东宫之乱时到底表现得太过骇人,真要回答没有又显得是在装无辜,只能嗫嚅道:我当着你的面杀了郁斐华。
    夜雪渊却被她这回答逗笑了,见惯了她泰然自若、巧笑倩兮的风光姿态,眼下这般老老实实认错的模样竟还有种说不出的真实和可爱。看着她双肩倾颓、眉眼低垂,像是做好了觉悟要听候发落一般,哪还看得出当初杀人毁容时的狠戾决绝,无措得惹人生怜。
    他圈着玉恬的肩膀,安抚一般轻轻拍着,低低说道:郁斐华的确无辜,但也算不得是你的错。当时的情况下,她活着反而也是麻烦。等到彻底清剿了刘家的余党,朕自会昭告天下,为你正名,也还她一个公道。玉氏必是不敢露头的,罪名也有刘家去背,到时候全天下都会知道你是临危受命、忍辱负重,是在为朕承担罪孽。
    玉恬喉间哽咽了几下,终是没能说出话来。她趴在身下的胸膛上,倾听着他搏动的心跳,忽然间恍若隔世。昔日那个只能受困于东宫的太子一朝成长起来,竟会拥有如此胸怀,广阔得足以海纳天下,也足以包容她或主动或被迫犯下的过错。
    殿内的最后一点烛火在此时燃尽,顷刻间一片漆黑。内侍都知皇帝亲自抱了个人藏在龙床上,没有传唤自然也不敢进来续灯;月光自窗隙间洒落而下,又在床帐上晕开成柔和朦胧的光烟,缱绻得不似人间。
    玉恬深深叹了一口气,僵硬的身体一点点软了下来。
    她的人生里,还从未有过如此安宁平静的时刻。
    思绪翻涌之间,她突然想起了当日被夜雪焕从东宫里抱出去的蓝祈骄傲不可一世的金睛,是否也是贪恋这种安定感与归属感,才会甘愿献出一颗真心?
    我原本没想要杀郁斐华的。她缓缓说道,刘霆当时已露反意,即便是把她拉了出来,拆穿我的身份,也完全可说是乱咬一气、混淆视听,于我而言也算不得威胁。但那会儿荣亲王闯进来,谢子芳当众揭了蓝祈的底,我原还抱着几分看戏的态度,却没想到他居然承认得那么干脆,甚至好像还很得意
    她略带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我那时便想,荣亲王当真是宠他宠得无法无天了,所以他才什么都不怕,捅破了天也有人替他兜着。
    蓝祈本是潜隐,是比我还要见不得光的存在;可就因为有人护着疼着,他就敢那么堂而皇之地站到天光之下。我实在是嫉妒得紧,我也想也想有个堂堂正正的身份。
    那日东宫之中混乱不堪,夜雪渊先遭挟持,又失生母,最后看着发妻杀人毁尸,所受刺激极大;玉恬就更是心虚,是以两人都不曾提及过当日之事。然而在这个久别重逢的夜晚,在黑暗和柔情的掩盖之下,伤口被撕开的疼痛也似乎不那么尖锐,玉恬才开始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尝试着坦白。
    夜雪渊并不插话,只低头在她眉间吻了吻,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我自认不输须眉,无论文武,在玉氏之中都属顶尖,却居然要被当个棋子使唤。玉氏也好,刘霆也罢,在我眼中都不过是跳梁小丑,做着天真可笑的黄粱大梦,手段下作又愚蠢。与其让你这个东宫太子受他们摆布,倒不如让我这个太子妃来掌控,帮扶你把这群小丑通通踩在脚下,岂不痛快?
    玉恬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感慨自己竟也曾有过这等轻狂的想法,然而当初毕竟还是太年少。
    可惜我披着郁斐华的皮,又不能让刘霆看出背离之心,到底还是放不开手脚,能为你做的委实有限。但也正因如此,我才更加想助你脱困,又不敢教你看穿这层伪皮,倾注了太多心血,到头来反而把自己陷了进去。
    她苦涩地摇了摇头,宫变之时,我当真是恨透了郁斐华的那层皮,若是早日撕开了,这一切根本不可能发生但我若一早与你坦白,你又如何还会信我?
    夜雪渊静静听着,心中也不禁恻然。他委实看低了玉恬,那看似精明市侩、趋名逐利的外表之下,竟有着一颗骄矜纯粹、不甘无名的心灵,傲于自己无人可破的伪装,却又为此束手束脚,反复煎熬于矛盾之中。夜雪渊扪心自问,若非是在东宫之乱中被彻底击溃了心理防线,以至于玉恬撕破伪装时已近乎麻木,他不可能那么快接受玉恬,甚至根本无法接受。
    玉恬的确极懂得审时度势,敏锐地挑选了一个最坏的、也是最好的时机,粗暴又不由分说地向他展现了真正的自己。
    思及此处,他忽觉后怕,忍不住问道:若我不曾接受你呢?
    玉恬嗤笑:那也不过一死罢了。
    夜雪渊抿了抿唇,手臂不由得又收紧了几分。
    玉恬恹恹道:我那时看蓝祈那副有恃无恐的嘴脸,突然觉得好生无趣,觉得先前端着那层伪装真是愚不可及。披着那么一层皮,即便斗赢了刘霆又如何,你眼中所见、心中所想的,始终都是郁斐华,到死都不会知道玉恬这个存在,那我岂非等同于没活过?我何必给郁斐华做件这么漂亮的嫁衣?倒不如索性撕开了,让你看看我最阴暗丑陋的模样。若你不能接受,便让你一枪捅死,总算也能在你心里头留点痕迹。
    夜雪渊心头微痛,嘴上却调侃道:我不信你会甘心伏诛。
    玉恬哼道:我自是有几分心气在的。我难道就不如蓝祈?你难道就不如荣亲王?他容得下蓝祈,你凭什么容不下我?
    夜雪渊失笑,玉恬与蓝祈孰优孰劣他无从比较,但他自己的确从各方面都还差了夜雪焕一截,亏得玉恬能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他身在帝位,对于阿谀奉承之辞早已如风过耳,可此时听玉恬这一句,竟也有些飘飘然了起来,语气里都带上了几丝不易察觉的傲气和轻佻:莫静泠能为暖闻扫荡漠北,容采能为蓝祈诛刘灭颐,朕自然也能为你对抗全天下。
    他抱着玉恬轻巧地翻了个身,侧躺的姿势却反而让两人贴得更紧更近,不用怕朕如今护得住你了。
    玉恬敏锐地从他的话音里听出了些炫耀的味道,好笑的同时也不由有些心酸。
    没有人比她更能体会这个男人这些年的艰辛,战战兢兢地坐着东宫之位,背地里被人指摘并非大统之才,却又无法为自己辩驳。尤其与刘霆之间生了嫌隙之后,就更加只能咬牙低头,到得后来连他自己都开始动摇,觉得自己无能怯懦,丢了身为皇子储君的脸面。
    而今他终于能够向全天下证明自己,却不屑于和下面的臣子耀武扬威,反而和她说这些类似于表白一般的体己话。虽是情之所至,但也足以看出他曾经的憋屈和愤恨。
    夫君是天下之主,岂需要真的与全天下对抗。玉恬环住他的后腰,在他耳边悄声说道,天下人皆不在我眼中,欺尽天下人于我而言轻而易举,但我独不想欺骗夫君,所以求夫君能容我。
    她从前按着郁斐华的性子,一直都表现得内向腼腆、善解人意,从没有任何甜言蜜语,甚至为了避免子息,连房事都少有,更不提是像现在这样主动投怀送抱,放软了身段,求他接纳自己。
    这做法实在狡猾,却又狡猾得可爱,明知她是在取巧卖乖,偏偏又让人无法拒绝。乖巧温驯的女人自然也惹人垂怜,但太过顺从便失了灵性,总要有来有往才能给人征服的乐趣和成就感。从前两人各有心事,虽相敬如宾,却难免生分疏离;如今这样相拥而眠,才总算有了一点夫妻之间的亲昵温存。
    玉恬身为影魅,自是极会讨好和勾引人的,唇角一翘、眼尾一弯,立时便是千般妩媚万种风流。夜雪渊美人在怀,却并未被勾起什么龌龊的欲求,反而觉得无比安定,心中慢慢涌起一股又甜又热的爱意。
    他低声说道:你这辈子祸害朕一个人就够了,朕定然把你守好看牢了,也算是为民除害。
    玉恬感慨:陛下为保苍生不惜牺牲自己,必会是一代明君。
    夜雪渊回道:朕的皇后自然也会是一代贤后。
    互相吹捧一番之后,两人相视一眼,双双笑出了声。夜雪渊倦意浓重,相谈半夜,也实是到了极限,半闭着眼,喃喃道:你说要帝后恩爱、从一而终,朕今日便允了你。待百年之后,你我一起在史书上留一笔美谈,你说可好?
    玉恬毫不犹豫地答道:好。
    她支起上身,拉过锦被替两人盖住,低头在夜雪渊眉间的剑纹处落下了一个近乎于虔诚的吻, 我这辈子都是属于夫君的。
    寝殿里情浓帐暖,前殿里的宴席却还没有结束。
    夜雪渊把场间交给夜雪焕,本就是要堵众臣之口;再想要质疑他的择偶标准,讲些什么女子之德,难免又要涉及先楚后,触了夜雪焕的忌讳。
    宴上已经惹恼了皇帝,若是再当着他国使臣的面惹恼了荣亲王,下场可想而知。
    夜雪焕知他心思,但懒得替他善后;仙宁行宫的露天浴池颇有情致,他还想早些带蓝祈去体验一番,想来旁边的夜雪薰也多少有点这方面的心思。夜雪渊自己倒是先行享受过了,也不知道替弟弟们考虑考虑。
    座下有不少朝臣和礼部尚书串通一气,削尖了脑袋把女儿带上御宴,却谁也没曾想会是这么个结果,一个个脸色发青。
    夜雪焕十分敷衍地安慰了两句,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场面话,最后特地吩咐了一句:明日斋戒,诸位大人都早些歇着。也麻烦陆大人好生招待外宾,切莫怠慢了。
    新任的鸿胪寺卿刚要出列应声,夜雪权突然微笑道:容采此言差矣。日后就都是重央的臣民了,何谈外宾,又如何要陆大人去接待?
    话音未落,满座尽皆色变,有人惊有人怒有人喜,少数几个不动声色的都是事前得了消息,神情讳莫如深。
    重央立朝以来虽然征战不断,却从未有过扩张版图之举。夜雪渊未给准信,朝中对此早就议论纷纷。有人认为过犹不及,吞了西南易遭诟病,新帝登基刚满一年,当施仁政以宽天下;也有人认为新帝当年势弱,根基不稳,才更应该以雷霆手段震慑天下,以捍国威。两边各执一词,早在西南时,各种奏折就如雪片一般呈到了夜雪渊手中,一个个都讲得头头是道,细数是非利弊,可惜全都石沉大海。
    此事迟早要放到台面上来议,夜雪渊不表态有不表态的好处,表态也有表态的好处,不过是他自己权衡之下的决定,所以知情者都顺着他的意,缄口不言,假作不知。
    密不透风地瞒了几个月,临了却反而让夜雪权这么若无其事地说了出来,夜雪焕一时也摸不清他的用意。大庭广众之下,他不好表现出诧异之色,本能地想往那边递眼色,却只看到一双浑浊涣散的瞳孔,只得硬着头皮往下接:二皇兄说得是,是我疏忽了。
    这等于就是认了夜雪权的说辞,坐实了重央要吞并西南的企图。
    重央朝臣这边还没人来得及反应,颐国那边已有一个白胡子老臣豁然起身,横眉竖目地斥道:重央简直欺人太甚!
    夜雪焕眯着眼辨认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颐国的太子太保,姓苗,年纪比殷太傅还大些,曾任监国一职,因不满颐王偏信谢子芳,愤而告老。谢子芳参与宫变之后,颐国内部人心离散,颐王自知气数已尽,只得将老监国召回来托孤,任为太子太保。
    苗太保再恼他错信佞臣,毕竟国难当前,只能临危受命。后重央大军围城,颐王自尽,云氏宗亲为求自保,很快开城投降。苗太保本欲殉国,奈何小储君太年幼,他也只能拖着一把老骨头陪同前来丹麓受降。本就是忍辱负重才没有一死了之,一路忍到了现在,听到重央真的要吞并颐国,终于忍无可忍了。
    颐国弹丸之地,无甚能臣,否则也不至于被谢子芳蒙蔽了君王。老太保赤诚可嘉,以德报怨、忠心护主也着实让人敬佩唏嘘,但毕竟迟暮之年,脑筋看起来也不怎么会变通,夜雪焕对他并无同情,冷声道:本王倒要问问苗太保,纵容前朝余孽豢养密探、戕害我重央孩童的,是不是你颐国?事发之后拒不承认,捏造证据推诿给其余诸国的,是不是你颐国?推诿不过便勾结逆贼,欲乱我朝纲、害我天子的,是不是你颐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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