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耽美 > 不解契

小葵咕全文(122)

    夜雪薰十指翻飞,一把琴七根弦,却生生奏出了金戈铁马的磅礴气势,铁血之气扑面而来,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五脏六腑都在跟着震颤,眼前仿佛都展现出一幅兵马交错、杀声震天的恢弘场面来。
    琴声在最为紧张之处戛然而止,稍作停顿之后又轻缓下来,肃杀之意逐渐消弭,如同骤雨过后,天光乍泄,云淡风轻。战后一对情人在萧索的废墟中相拥相偎,互诉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喜悦。最妙之处在于结尾,竟又重复了起调时的旋律,短暂的生歇之后再赴战场;乱世中的情爱没那么多缠绵悱恻,更多的是在生死之外的淡泊和洒脱。最后一挑长长的尾音半晌方消,谈笑离别,不诺来生。
    夜雪薰再是长了副比女人还漂亮的皮相,也依旧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手指上的力道绝非女人可比,胸襟气度更不知比那些深闺里的千金小姐广阔和深远多少,这一曲弹完,之前所有的表演都黯然失色。
    他的乐理是北境最有名的大琴师所教授,造诣极深,但到底是皇族嫡系,不会轻易拿出来献。上一次在人前演奏还是漠北一战之时,莫染带兵出征,他在雪鹄关的城头上一曲送别,弹的也是这首《别阵》,无限情意,尽赋弦中。
    莫染神色平静,一手在案面上轻轻打着节拍,垂眼看着夜雪薰骨节分明的手指,墨蓝双眸里满是难得的柔情。夜雪薰手上弹着战曲,神情却极为旖旎,时不时还似笑非笑地往莫染那里瞥一眼,两人的目光黏糊糊地交汇着,恨不得都要当众亲到一起。
    座下群臣看不清这两人的眉来眼去,主位上的夜雪渊和一旁的夜雪焕却看得一清二楚,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羡慕夜雪权是个瞎子。
    夜雪焕纯粹是五十步笑百步,全千鸣城至少有一半人都见过他牵着蓝祈当街亲吻,在这方面完全不遑多让,反倒是夜雪渊听出了些微妙的感慨来。
    西南一战虽然打得轰轰烈烈,但真要论凶险程度,与当年漠北一战不可同日而语。民间不知那一战的真正缘由,但当时朝中几乎全是反对之声;没有人看好那一战,莫染却硬是咬着牙打进了草原深处,连续攻陷了北胡三个最具战力的金帐部落,朝中这才变了风向,大肆褒奖北府世子神勇,却只字不提出战的理由。
    在草原中孤军奋战之时,他们二人是否就如这曲中所描绘的那般,忘情于生死,相爱于眼下?
    共同经历过这些之后,自然也就不会再在意旁人的眼光。
    真要论起来,西南这一战的起因也不见得就有面上说的那么冠冕堂皇,掺杂了无数私心;夜雪焕要洗清蓝祈的云雀背景,莫染要取两张阵图,就连夜雪渊也想要掩盖玉恬的前朝出身。当年莫染坚持出兵时,他也曾嗤之以鼻,如今却能理解这种私心所带来的冲动和决意。
    没有人能完全摒除私心,即便是皇帝也无法一个人背负起所谓的家国大义。若以这个标准来评判,那先帝的确是开朝以来最称职的皇帝,无论他自己情愿与否,他始终都把私情看得不值一文。但也正因如此,他才会毫无所谓地把自己的皇后和皇子的底线挨个踩了一遍,最终却赢不过他们被触痛了逆鳞之后的疯狂。
    人类这个种族一贯奇特,分明弱小又自私,会因为一些无法割舍的感情而优柔寡断、顾此失彼,但在某些时候,又会为了这些私情而无所畏惧、不顾一切。这世上高尚的人很少,大义挂在嘴上说多了,不累也烦;真正能让人感到安定、能让人成长、能让人变得温柔的,始终不会是那些空泛的大义,而是存在于身边的触手可及之物。
    听起来似乎很狭隘,但夜雪渊却理解得比谁都深刻。那张看似光芒万丈的椅子并没有给他多么真实安稳的感觉,站在人间的制高点俯瞰众生,一切都变得极为渺小,仿佛伸手就能尽在掌握,却又如同隔了层纱,遥远而虚幻。
    这一年之中,能让他感觉到还在人间的,只有战场上抛洒的热血,和方才怀抱里温热柔软的玉恬。
    在他赴宴之前,玉恬还勾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喃喃低语:夫君,早些回来。
    他至今仍无法看透这个女人的想法,可玉恬却比任何人都知晓他心中所求,足以给他被爱的错觉,所以也越发沉溺其中。是云雀金羽也好,是前朝余孽也罢;是真心相待也好,是为安身立命也罢,他只想要她留在身边。
    从前年少懵懂时,刘霆总与他掰扯什么天下苍生,他也一度志存高远,当真以万民为己任,后来发现全都是放屁。比起什么皇族使命、祖宗遗训,玉恬才能给他更大更切实地去做一个好皇帝的动力。比起万民敬仰、后世称赞,在辛劳之后听玉恬喊一声夫君才更能给他满足感和成就感。
    只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这些微小的意愿所带来的力量,所以也只能藏在冠冕堂皇的借口之下。
    一曲终了,夜雪渊仰头将杯中的酒液饮尽,赞道:暖闻此曲甚妙。
    夜雪薰笑答:皇兄过奖。
    脸上若无其事,案底下却把两只手都塞进了莫染掌心里。莫染暗暗翻了个白眼,却还是自觉地握住了,挨个给他揉着被琴弦割疼的指尖。
    《别阵》节奏极快,琴弦又紧,一曲下来,十个指尖全都泛红发肿,也不知他怎的就突然心血来潮要凑这个热闹。
    群臣纷纷跟着恭维,违心地说些宁亲王琴技高绝得闻一曲三生有幸之类的屁话。夜雪薰心里早都笑开了花,假惺惺地谦虚几句,又偷偷给夜雪焕抛了个得意的眼神。
    夜雪焕佯作不见,举杯送到唇边掩盖住笑意,等着看戏。
    夜雪渊那寒澈的眸子在座下扫了一圈,突然喊道:吴卿。
    新上任的礼部尚书陡然被点名,心中顿时一突,硬着头皮离席上前,应道:臣在。
    夜雪渊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来给朕说说,暖闻此曲妙在何处?
    吴尚书背后冷汗直冒,《别阵》所描绘的一对情人既能各自上阵,自然同为男子,无论怎样避重就轻地夸赞都逃不开这一点,稍有不慎就要被抓话柄。
    座下那么多臣子,偏就要抓他,用意再明显不过。
    夜雪渊见他答不上来,没再追问,却反而问了一个他更答不上来的问题:吴卿认为,我夜雪氏究竟是靠什么来守天下、治天下?
    这下不仅是吴尚书,满座朝臣全都暗道不妙。不过是安排了一次无足轻重的风花雪月,即便无意选妃,也没必要上升到这种高度上,分明是要借机发难立威了。
    夜雪渊果然也没让吴尚书回答,淡淡说道:刘逆逼宫之后,朕仓促登基,诸卿心中多有不服,朕是知道的。
    群臣惶恐,全都离席跪地,口称不敢。
    夜雪渊并不理会,径自说了下去:论文论武,朕在兄弟之中皆不出众,这皇位坐得侥幸,朕也是知道的。
    这倒也不是自谦,何况几个当事的亲王都在,无论说什么,马屁都只能拍到马腿上,两头都要得罪,索性就无人吱声。
    朕自知非才,所以这一年多来兢兢业业,推行新政,亲征西南,力求文武兼治。敢问诸卿,朕可还对得起这个皇位?
    群臣噤若寒蝉,终于发觉皇帝好像真的有动怒的迹象,惊惶之余又不由有些莫名其妙。左相冯以征心思细腻,大致猜到了几分,给旁边的右相卢秋延递了个眼色,两人齐齐出列,异口同声道:陛下文修武德,励精图治,实乃重央之幸。
    两相领头,群臣便跟着附和,又是好一阵歌功颂德。夜雪渊却似乎打定主意要发作到底,把手上的酒盏重重拍在食案上,冷笑道:既然都知励精图治才是安邦定国的关键所在,为何朕自阵前归来,诸卿急着给朕看的不是这一年来的政绩,而是这些声色犬马的玩意儿?
    还是说
    他眯起眼,望着座下黑压压跪着的一片,在诸卿心里,无论朕功绩几何,都不如在宫里当个开枝散叶的种猪来得有意义?
    座下一群被安排来表演的千金小姐个个被他说得花容失色,性子烈些的满脸羞愤,胆子小些的甚至都已经哭了出来。好歹都是些风雅的词曲歌舞,被他说成了声色犬马;好歹都是些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被他说成了下崽的母猪,委实是太难听了些,把这些适龄的官家千金都得罪遍了。看这架势,岂止是无意选妃,分明就是对此事深恶痛绝。
    吴尚书魂飞魄散,终于明白自己是哪里触怒了天颜。夜雪渊已快要到而立之年,膝下无子,后宫仅得一个皇后,下面臣子要试探他是否有选妃之意,原本也合情合理,但坏就坏在这情况也并非他自己造成。当年还是太子时,他不肯纳妃、不留子嗣,都是因为受刘霆所制,不是不能、不愿,而是不可、不敢。
    这是他心中的痛处,更是人生中最大的耻辱;如今成了皇帝,这些沉疴就更是不能提的禁忌,而吴尚书在御宴上做此安排,不仅是戳了他这个痛处,更是在质疑他身为男人的能力和尊严,顺手还在皇后脸上抽了一巴掌。
    臣
    吴尚书本想说知罪,可这罪要是认了,那就是当众掀了皇帝心里的伤疤,反而更加要命,只能硬生生又咽了回去,险些把自己舌头都咬了。
    卢秋延与冯以征对望一眼,心知这场是救不回来了。但既然皇帝把火发在了明面上,那多半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旨在敲打群臣不要再和他提选妃之事,要罚也最多是些皮肉伤,不至于伤筋动骨,是以也不如何担心。夜雪薰抢着献曲实际上也是看穿了皇帝的心思,暗暗帮了吴尚书一把,否则若真让皇帝这样不动声色地看到最后,怕是回朝之后才要秋后算账。
    皇兄息怒。
    一片沉寂之中,夜雪权悠然开口,清雅和煦的声线使得场间的气氛都缓和了不少,自古明君自然该励精图治,但皇兄也不必太过苛求自己了。重央万里疆域,一个人如何顾得过来?终还要靠朝中上下一心才是。文修武德都在其次,能知人识人、容人用人,方是帝王之器。
    他的意思很明显,当皇帝不需要多么文武双全,大事小事都有臣子代劳,重要的是能服人御下,所以就不要和吴尚书计较太多了。
    夜雪焕也微笑道:我朝毕竟三十年不曾有过御驾亲征的壮举,吴大人上任又不满一年,这庆功的御宴该如何安排,不清楚也是正常的。只是到底让旁人看了笑话,却是不得不罚了。
    听起来是在落井下石,却大事化小地给吴尚书安了个准备不周的罪名,隐晦地提醒夜雪渊场间尚有他国使臣在,顺便还不忘再嘲讽一下先帝,绕了几个弯,竟也是在替吴尚书求情。
    无论私底下是怎样,大庭广众之下,他们始终都是这么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不遗余力地共同辅佐着夜雪渊做一个礼贤下士、大肚能容的好皇帝。
    夜雪渊瞥了一眼末席上看戏的各国使臣,总算半推半就地捡了这个台阶,冷声道:罚俸半年,回家闭门思过三日,再来与朕说说你错在何处。
    吴尚书暗松了口气,颤声回道:谢陛下宽仁。
    夜雪渊挥挥手让他退下,又对群臣说道:诸卿的心意,朕都明白。但后妃不光是朕的妻妾,更是天下之母,所要教养的是将来的天下之主,不是光会些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就能胜任的。当初但凡朕的母妃能有点主见,朕也不至于多年受刘逆所制。而皇后伴朕六年,外抗刘逆、内稳东宫,若无她的经营,朕都不知能不能活到现在。如此聪慧贤能,岂不比能生能养来得有助益?
    诸卿若实在有心往后宫里送人,那就先掂量掂量清楚,你们要送来的人当不当得起天下之母、教不教得出天下之主。
    满朝文武齐齐在心里抽冷气,这选妃标准也未免太高了;当初皇后还是太子妃时还能说是情况特殊,如今若再要对皇帝有这方面的助益,岂非要有干政之嫌,就不怕再重蹈当年先楚后的覆辙?
    当即就有几个老御史听不下去,准备上前谏言,夜雪渊却先一步站起了身,轻叹了口气道:朕也乏了,诸事都留得回朝再议吧。容采,这场间就由你来替朕主持。
    夜雪焕会意,起身应道:臣弟明白。
    第91章 佳谈
    夜雪渊径直回了寝殿,屏退内侍,自己亲手点了烛火,坐到了床边。
    床帐半开半掩,玉恬果然没睡,侧躺在锦衾之中,青丝披散,眉眼娇柔,香肩半露,玉体横陈。
    夫君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她语调慵懒,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虽是问句,却并无疑色,御宴应该还没结束吧?
    乏了。
    夜雪渊斜倚在床沿,一手没入她发间缓缓抚摩,脸上带了几分笑意,更何况,不是皇后要朕早些回来的?
    玉恬莞尔一笑:那臣妾替陛下更衣,早些歇息吧。
    夜雪渊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玉恬便支起上身,跪坐在床上,替他解下头上的帝冕,小心地捧下床去,置于一旁的梳妆台上。
    她身上只披了件单衣,赤着一双雪白的小脚,光看背影竟还显得有些单薄纤弱,谁能想到那样的身形之下潜藏着怎样的力量与智慧。
    她转过头来,夜雪渊刚好起身,摊开双臂,示意她来替自己宽衣。
    御宴所用的礼服繁冗复杂,穿脱不便,是以玉恬的动作并不快,却十分自然流畅,吞肩胸穗、腰饰玉带、盘纹暗扣,每一个部件都烂熟于心,以至于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将这些华美沉重的衣饰都在置衣架上摆好,取来绸衣替夜雪渊换上,她甚至都未曾与他眼神交汇过。
    夜雪渊困倦得很,却无甚睡意,待玉恬收拾妥当,便拉着她在床边坐下,低声道:朕方才与群臣都交代了,除非是像皇后一般贤能的女子,否则不考虑选妃。
    玉恬先是愣了愣,随即笑道:陛下的意思是,若有哪家千金才德兼备,臣妾便要连这皇后之位都让出来了?
    夜雪渊听她语气不善,心中不禁有些好笑,摇头道:你有所不知。昔年先楚后以后宫身份干政,群臣畏惧,就连楚家自己都苦不堪言,至今仍心有余悸。自她之后,无论官宦权贵,家中女子皆被养成了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只懂摆弄些诗词歌赋,实则胸无城府,目光短浅。定南王再不甘其女落于凡俗,也只敢带萱蘅入军,不敢让她涉政,不也是生怕再出第二个楚后?你当这世间还有多少女子像你一样?朕今日发了话,只怕明日御史台那群老东西就要集体上疏,万字长言给朕细数后宫女德,要朕三思了。
    玉恬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这话分明就是委婉地表达了不会再选妃;虽是她自己要求的,却没想到夜雪渊会如此干脆利落地答应,甚至转头就付诸行动。
    自宫变以来,她虽坦诚了自己的身份,但两人之间始终有隔阂;紧接着又御驾亲征,夜雪渊亲自抄了云雀,知晓了诸多内情,她心中更觉慌乱,深恐嫌隙加剧,甚至不惜假扮使女前来行宫相见,都是因为不安。
    她已经失了身为堂堂金羽的冷静无情,再无法独善其身,若是这样都留不住这个男人的心,那就当真是一败涂地、无计可施了。
    她无法判断夜雪渊此举究竟是出自怎样的心理,不禁问道:陛下就不怕臣妾也干政么?
    能问出这种话来,就说明已经输了。夜雪渊听她那略带着试探和怯意的询问,忍不住心头一软,温声道:先楚后何等人物,若当真有意涉政,办法多得是,何必非要堂而皇之地与朝廷叫板?还不是先帝无能,要个女人替他挡在前面。你若对朝政有任何见解,尽管说与朕听,只要言之有理,又有何不可?只是朕永远会站在你身前,不会教任何人中伤于你。
    恋耽美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