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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葵咕全文(24)

    夜雪焕一番快马加鞭,基本上将早上耽误的时间赶了回来,显然早有此打算。原则上说,无论推迟多久,陈桐都应该按照原定时间在营外等候;此时见他匆忙开营,便知他也是一位典型的南境军官,被优渥的待遇养出了一身的骄矜傲慢。用延北王世子曾经的一句话说,满身都是赤翎的骚臭味。
    但夜雪焕也不甚在意,南境的军风向来如此,非一日之寒,轻易纠正不过来,何况也不归他管。
    陈桐年届四十,身形健硕,明显看得出多年军旅的痕迹。见了夜雪焕,行了军礼,态度不卑不亢,丝毫不提延误之事,也不问后面的大部队何时到达,只将先到的几人迎了进去。
    蓝祈跟在夜雪焕身后,虽是一身显眼的枫红斗篷,但刻意收敛了气息,竟也变得丝毫不引人注目。陈桐也只看了他一眼,那副清清淡淡、冷漠禁欲的模样的确很符合他的口味,但心知这少年在三皇子心中的地位,不敢肖想,目不斜视。夜雪焕看得出他老到的做派,颇觉满意,也不为难,态度很是和蔼。
    右陵驻军人数过千,营地也修建得颇具气势,高耸的围墙上插满了铁刺,四角上和正门前各有一座哨塔,能够居高临下地观察到整个营区内外的情况。正门进去后是一条笔直的青石大道,直通正厅。向内是议事的会厅和存放各类文书档案的书房。再往后是一片宽阔的校场,设有马场和靶场,供平日里练兵之用。而那传说中的营地妓馆则在最后方的兵营之中,夜雪焕无甚兴趣,也就不刻意提起。
    在营地里参观了一圈,大部队才终于赶到。安顿工作自有陈桐去做,夜雪焕并不插手,只在靶场与正在训练的军士们练了会儿箭术,无论定靶活靶,箭无虚发,引得场间称赞奉承不断。他本人倒是毫不在意,甚至拉着楚长越和魏俨,又去马场和营中驻军打了几场马球。当然并没有人敢赢他,但也算玩得尽兴。
    几番往来之后,营中许多普通士兵都对这位三皇子生了些好感,觉得他并不似传闻中那般狠戾无情,尤其是看到他与他的小男宠之间的种种互动。
    南境军营中虽说多有妓馆,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享用。都是男人的地方,同性相恋的情况自然也很普遍;而这种关系在贵族阶层里,往往不过是主子与玩物,是征服与顺从的关系。但三皇子的小男宠却丝毫不会谄媚逢迎、矫柔作态,三皇子对他也没有半点轻亵不端,捏捏脸摸摸头,一股子的人情味,看得许多军士心中都莫名感动,对他更添了几分亲近之意。
    夜雪焕看在眼里,颇觉好笑;他倒并没有特意表现,会有此收获也算意外。
    在校场出了一身汗,便回了住处,换了身便服。军营里能提供的住处自然不如西南督府豪华,只在后院的兵营中划出一片区域来,倒也安静整洁。
    等到各处都安顿好,前厅做好开宴的准备,竟已然是天色擦黑。夜雪焕前呼后拥地去往前厅,刚从后院转出来,经过一处回廊拐角,蓝祈忽然浑身一颤,背后无由生出一股恶寒,一下子汗毛倒竖,仿佛被什么毒蛇猛兽从身后无声地盯住,心中警铃大作。
    无暇多想,身体已经做出了最快的反应,伸臂扑向了身边的夜雪焕。夜雪焕猝不及防之下,居然被他直接扑倒在地,紧紧压在身下;童玄本能地就要挡在夜雪焕身前,被蓝祈顺手扯住,带得踉跄半步,将周围清出一小块空地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阴毒的墨线从蓝祈背后划过,笃地一声钉在了不远处的青石地面上。
    竟是一支漆黑的小箭,短而纤细,尾部没有箭羽,一看就知是机弩所发,无声无息。看其轨迹和插入地面的深度,若是未能躲开,这一箭足以将夜雪焕捅个对穿。
    夜雪焕看着那犹自颤动的小箭,眼中寒光一闪。
    此时跟在他身边的只有蓝祈和童玄,还有一批玄蜂侍卫和羽林军;虽是事出突然,却也丝毫不乱,侍卫们迅速围拢成圈,拔刀警戒,将他护在中间。而蓝祈的反应却比所有人更快,几乎是在小箭入地的瞬间就已经飞速起身,抱住最近的一根廊柱,用力一蹬就跃上了廊檐。
    夜雪焕伸手要抓,却只碰到了他飘扬的衣角,眼睁睁看着他沿着廊檐轻巧地奔跃,又跨上了另一处屋顶,鲜艳的斗篷在夜风里猎猎鼓动,如同一片飞舞的红叶,决然飘远。
    蓝儿!
    即便是厉声呼喊也换不来蓝祈的回头,转眼已翻过了数座屋檐,远远传来一声轻叱:哨塔!
    童玄看了眼他的去向,立时就明白了是哪座哨塔,当即点了数名玄蜂侍卫,正待让人全力去追,就听夜雪焕低吼道:你也去!
    虽然不敢在此时擅离主子身边,但见夜雪焕薄唇紧抿,凤目中满是即将爆发的怒意,童玄便不敢怠慢,只得亲自带人赶去哨塔。只是谁也无法像蓝祈一样从屋顶上走最短的距离,不知究竟要绕多远的路。
    前厅里等着的其余人察觉了动静,匆匆赶来,陈桐带着一干驻地里的将士,单膝跪地,连连请罪;楚长越拉着他,低声询问可有受伤;魏俨则上前将那支小箭拔了出来,为防有毒,特地用帕子包着,命人举了火来,仔细查看。
    但这些,他都顾不得了。眼中只剩下那抹越飘越远的枫红色,看着蓝祈如一只迅敏灵巧的猫咪,踩着屋檐上颤巍巍的瓦片,一路到了哨塔之下。
    为了获取足够的视野,这些哨塔足有三四层楼高,却也根本拦不住他,直接从最近的屋顶上屈膝弹起,徒手攀住了哨塔外檐,几个纵跃就到了顶端,翻进了最上层的哨台。
    虽说是露天,但哨塔上围墙高筑,只开了几个极小的窗口供里面的哨卫观察外面的情况,但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蓝祈的轻身之术的确厉害,能躲能逃,当初带着伤也能周旋五个云雀荆刺;但若真要打起来,他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平时那样冷静谨慎之人,怎的突然这般鲁莽,不管不顾地只身涉险?
    夜雪焕捏紧了拳头,指尖上还残留着羽绒缎面划过的触感,分明是那样柔软舒适,他却只恨那料子太滑太顺,生生让蓝祈从他指缝间溜了出去。
    蓝祈已经替他拦下了最危险的一箭,剩下的交给玄蜂和羽林军处理便是,有什么必要非追去不可?胆敢刺杀皇子的亡命之徒,谁知道有多么穷凶极恶?何况是发生在这种驻军营地,是否有官匪串通,是否有更大的阴谋,全都是未知数,他怎敢就这样一个人冲进去?
    而更令夜雪焕心寒的是,他根本抓不住蓝祈。明明当时人就紧紧贴在他身上,距离近在咫尺;然而当蓝祈转身离去时,他甚至都来不及阻止。
    明明该是他来保护蓝祈,可真当遇到这种阴险的袭击,却是蓝祈保护了他,还要替他去追查刺客,彻底扼杀掉危险的根源。
    如今蓝祈离了他的视线,要他如何心安?但凡蓝祈有半点损伤,又要他如何自处?
    明明早上还在他身下辗转承欢,在他怀里酣然入睡,转眼却已经到了他伸手不可及之处,要他如何不恼不怒、不急不忧?
    恍然间便生出了一种怅惘和失落,好像他从来都没有真正抓住过蓝祈;只要蓝祈想,随时都能抽身离去。
    那转身的动作太过决然,奔跃的速度太过迅捷,以至于他除了眼睁睁地看着,没有任何阻拦的手段。他甚至控制不住地翻涌起某些可怕的想象,会不会有一天蓦然回首,发现蓝祈已经飘然远去,抓也抓不住?又或者一觉醒来,才惊觉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他身边从未有过这样一个存在?
    他们相处的时日太过短暂,他们之间的联系太过脆弱,即便他是个手握风云的皇子,又要如何抓住那样飘忽不定的游魂?
    野猫终究是野猫,再怎么养,骨子里都是野的。舍不得拔了他的爪子,那就牢牢拴住,拴到他彻底认了主,被他一抱就只能软绵绵地撒娇,再也离不开他的怀抱。
    阴暗的想法无限滋生,满心的焦躁都化为了无法宣泄的狂怒,但夜雪焕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心里越怒,脸上便越平静,山雨欲来的压抑让所有人都几乎喘不过气来。
    夜雪焕不说话,满场便也无人敢说话,全都愣愣地看着蓝祈翻进了哨塔,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那么多侍卫跟在身边,没有一个察觉这支阴毒无声的弩箭,却只有蓝祈及时反应了过来。许多人都在暗自心惊,这哪里是个柔弱娇羞的男宠,分明就是三皇子养在身边的贴身护卫!
    直到看着童玄带人上了哨塔,夜雪焕的脸色才稍稍放缓。
    魏俨这才上前道:只是最普通的制式弩箭,各军皆有配备。但箭上有某种特殊涂层,所以破风无声。至于有没有毒,怕是要让太医验过才知道,暂时看不出来。
    夜雪焕看也不看,嘴角蓦地一勾,冷笑道:陈将军,你这待客之道,可真够热情。
    陈桐吓得魂飞魄散,忙辩解道:末将绝无异心,怕是营中混入了不轨之徒
    不轨之徒能混入哨塔这样的重地?夜雪焕遥遥一指,脸上笑意越发浓郁,陈将军,你这驻地的警备也未免太堪忧了吧?
    转头又对楚长越道:长越,你来说,这若是在我西北军中,该如何处置?
    楚长越面无表情道:警备不力,玩忽职守,按军规,罚五十军杖,半年俸禄,降两级,留职查看。若有再犯,革除军籍。
    陈桐心中苦涩,却也只能自认倒霉,暗骂究竟是哪里来的刺客,非要在他的驻地刺杀三皇子,简直不长眼。这一劫定然躲不过,只得垂首道:末将甘愿领罚。
    不要急。夜雪焕语气越发轻缓,眼中却满是杀机,待我将事情始末查清楚了,再一个一个,一笔一笔,慢、慢、罚。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听得满场之人噤若寒蝉。
    第19章 暗箭(下)
    童玄带着人匆忙冲上哨塔,看到蓝祈好端端地站着,不由得松了口气。抓不抓得到刺客都是次要,若是让蓝祈出了什么差池,只怕才是三皇子最不可原谅之事。
    哨塔上原本值岗的哨卫全都倒在地上,看上去性命无忧,但人事不知,一时半会指望不上。而蓝祈脚边那个明显已是一具尸体,一把小小的机弩掉落一旁。
    童玄默默上前捡起了机弩,一看便知是军中的制式,太过普遍,根本判断不出来源。机匣里是空的,看来这刺客只准备了一发箭,无论成功与否,箭出便自尽,不作他想。
    刺客居然是个纤细柔弱的少女,身体甚至尚未完全发育成熟,看上去根本人畜无害。胸前的匕首深深刺入心脏,鲜血流了满地,脸上的神情却是一味的麻木,双眼还未完全闭上,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是在对这冰冷的人世间做着最后的嘲讽和蔑视。
    蓝祈就站在尸体跟前,小心避开了一地的血泊,一动不动,枫红斗篷扬在风里,更衬得他单薄缥缈,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童玄的心情十分复杂,他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蓝祈与夜雪焕如今的关系,却始终和楚长越一样,无法对蓝祈完全放心;可今晚这场刺杀之后,他却不知该如何对待蓝祈了。
    虽说未能察觉那支暗箭,但以他当时的身位,最后关头挡在夜雪焕身前,也还是来得及的。夜雪焕自己也多年在军中,反应警敏,就算童玄没替他挡住,避开要害部位也应该做得到,只是终究免不了受伤见血。而若箭上带毒,后果就更加难以预料。若是夜雪焕当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上上下下也不知多少人要受罚丧命;蓝祈这一扑,救下的何止是夜雪焕一个人。
    那支暗箭阴险无比,在那样混乱的情况下,蓝祈却第一个判断出了发箭的方向,第一个赶到了现场,也不知为他和玄蜂省去了多少搜查的功夫。除非蓝祈的能耐已经大到可以一手安排这样一场刺杀,再自己演一场苦肉计,否则童玄已经找不出任何理由怀疑他。
    蓝公子。
    童玄意欲上前,却被蓝祈拦下,不让他接触尸体,再等一下。
    他依旧是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尸体;童玄虽然心中疑惑,却还是依言等待。
    玄蜂侍卫将晕倒的哨卫一个个扛了下去,羽林军已将整座哨塔团团包围,但蓝祈不让动尸体,竟就真的无人敢动,隐隐有了些唯他马首是瞻的味道。
    又过了小半盏茶的时间,尸体的鼻翼动了动;童玄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然而再仔细一看,竟是一只米粒大小的肉虫子,白花花的,缓缓从一边鼻孔里爬了出来,费力地蠕动着,看上去很是恶心。
    童玄顿感毛骨悚然,从尸体里钻出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这么小一只,若非是蓝祈刻意警惕着,只怕谁也发现不了。
    蓝祈似乎并不意外,轻轻叹了口气,转头问童玄可有密封容器。童玄从附近一个侍卫那里要来一只细颈小瓷瓶,将里面的药丸尽数倒去,交给了蓝祈。蓝祈又向他讨了把匕首,小心翼翼地用刀尖将那小虫子挑起,装入瓶内,严严实实地堵住瓶口,交给他道:这虫子厉害,要用浓盐水泡足三个时辰才会死透。注意千万别沾到身上。
    童玄将瓶子交给手下的侍卫,吩咐按照蓝祈所言去处理,随即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蓝祈沉默片刻,答道:傀心蛊,云雀养出来的东西。这刺客不过是个丧失了心智的傀儡,身上只怕查不到任何线索。
    他咬着下唇,指甲几乎已经嵌进肉里,低声道:云雀缠上我了。是我连累了殿下。
    童玄愣了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并不是个十分聪明之人,无法像蓝祈这样一叶知秋,看不清今晚这场刺杀的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阴谋;但唯有一件事,他现在十分清楚。
    蓝公子,若无他事,此处交由玄蜂处理便可。你还是他颇有些不自在地假咳一声,咳,先回殿下那里去。
    蓝祈微感讶异地看他一眼,就听他更加不自在地说道:殿下他很生气。
    蓝祈似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生我的气?
    童玄不答,但满脸都是你知道就好的尴尬表情。蓝祈这才后知后觉,抿了抿唇,点头道:有劳了。
    然后才慢慢沿着台阶下了哨塔。童玄见终于把这祖宗哄回去了,心中着实松了口气。他跟在夜雪焕身边多年,这种刺杀并非初次,甚至也不是一次两次;虽说凶险,但好在最终化险为夷,所以他身为侍卫统领,也未曾太过慌乱。身为一个皇子,明枪暗箭都是家常便饭,夜雪焕自然不会放过这些威胁自己性命之人,却也从未因此而恼怒过。
    他今日会如此大动肝火,分明就是因为蓝祈不听劝阻,擅自离开;而这位小祖宗居然还不自知,只怕等下可有苦头吃。平日里那么机灵,怎的这方面如此不开窍。
    而蓝祈走在营地之内,从哨塔下的羽林军,到随行而来的南巡官员,再到驻地里的军官将士,见了他,个个都是一副惊惶不安、欲言又止的表情,就自以为知道了夜雪焕生气的原因。
    他今晚的确冲动,但在发现自己未能第一时间察觉那支暗箭的瞬间,他就已经明白了很多事情,必须亲自去确认。尤其是傀心蛊这种东西,若是童玄或者其他玄蜂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接触到,后果可不是再多死几个人这么简单。但他终究还是在人前暴露了这身轻身之术,也就无法再假装只是一个娇羞柔弱的小男宠,打乱了夜雪焕接下来的计划。
    他也没想到云雀竟会大胆到这种地步,这一手无异于是壁虎断尾、丢车保帅;可云雀想要保的、想要得到的究竟是什么,他到如今也想不明白。在他看来,云雀付出的代价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究竟是怎样的利益,才能诱使那群老狐狸甘冒奇险,甚至不惜刺杀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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