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柚子水豚(9)

    哎呀,我们到家也就四点半嘛,那时候姥姥肯定在别人家打牌,姥爷说他们工厂的活动到五点半结束,肯定来得及。乐月憋憋嘴,捂住肚子,装作痛苦的样子:我真的好饿哇,你陪我吃嘛。
    卢卡听不得她用这种语气说话:好吧,那我们快点吃。
    嘿嘿,说好了,我请客哇。乐月心情好极了,瞬间直起腰,两只手搭在卢卡的肩膀上。
    这顿午餐,乐月点了一份一百二十九块钱的双人套餐。
    在北京的时候,周末只要她要求,爸妈就会带她吃必胜客,对Pizza乐月的兴趣也就一般,主要喜欢看爸爸给表演叠沙拉。
    必胜客的沙拉自助是一次性自助,给你一只巴掌大的沙拉碗,只要堆在碗里的食材都可以带走。
    乐月的爸爸是学土木工程出身,叠沙拉塔格外讲究,每一次都能突破自我,按照结构学、工程物理学和材料学的原理来制作沙拉塔,乐月爸爸的最高记录堆到过接近半米高。
    乐月爸爸还幽默地说,去必胜客的口号就是给我一个小碗,还你一个奇迹!
    乐月每次都在爸爸身边,鼓励爸爸:没有最高,只有更高!
    这次,乐月得到了爸爸的真传,虽说没码到半米高,也用玉米胡萝卜豆类等大颗粒打地基,黄瓜、黄桃、菠萝等等食材扩展,扎扎实实码了六层,给卢卡看傻了。
    这顿饭,卢卡觉得自己像只兔子。
    光吃拉沙就吃饱了。
    饭后,乐月和卢卡回到汽运总站时,距离两点发车还有四十分钟。
    车站旁边的地下商场有照大头贴的机器,当年,那里也算得上潮人聚集区,乐月借着饭后消食的由头,拉着卢卡去拍大头贴。
    好在这个点儿人不多,机子也有空余。
    拍好后,俩人顺利坐上回云镇的大巴。
    和来的时候一样,乐月坐在靠窗户的座位,卢卡坐在外面。
    车还没发动,乐月就兴奋地从书包里拿出刚拍的大头贴。
    大头贴被店主剪切好,装到一个小的透明封口袋里。
    因为赶时间,拍完了她都没来得及看。
    把袋子打开,乐月数了数,一共九张,一张一张拿在手里欣赏。
    乐月已经很久没拍过大头贴了。
    在北京的时候,放学后她经常和闺蜜一起拍,现在拍照的动作都生疏了。
    卢卡被她拉着,不情不愿的拍了两张合影,一张抓拍的单人照,因为乐月做动作的时候卢卡总笑场,他很快被赶出了狭小的摄影棚。
    仔细端详着卢卡的单人照,乐月胳膊肘轻轻戳了一下坐在外侧的卢卡,感慨道:喂,小卡,你也太上镜了吧!
    什么是上镜?卢卡懵懂的问。
    就是拍照特别好看,你难道不知道自己长得巨好看吗?尤其是眼睛,童话故事里的王子也就这样了吧。乐月毫不掩饰的赞美,把大头贴送到卢卡面前,示意他看。
    卢卡脸颊染上一片绯红,他看了自己的照片,没觉得哪里好看。
    但是和他一起拍合照的女孩,才是真的好看,或许她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有多可爱。
    你个子这么高,又顶着一张帅脸,以后能当模特呢。乐月把卢卡的单人大头贴收起来,笑嘻嘻地说:这张照片我留着,以后你要是成了世界顶级男模,我可以拿去卖给狗仔队,赚一大笔。
    那公平起见,我也要一张你的照片。卢卡伸出右手,掌心朝上。
    合影咱俩一人一张,剩下的你随便挑咯。乐月拿走自己照得好看点的一张合影,剩下的照片都留给卢卡随便他挑。
    我以后不要和你一起拍照了。趁着卢卡挑照片的功夫,乐月端详着两个人的合影,小声嘟囔着。
    为什么?卢卡从照片里抬起头。
    谁让你长得这么妖艳,衬得我像丑小鸭一样。乐月开玩笑地说。
    月亮,你才不丑。卢卡认真地说。
    我开玩笑的,只是比喻而已,这都听不懂,傻老外。乐月把手里的小袋子伸过去,努努嘴:挑好了没,剩下的我还要寄给北京的同学和闺蜜呢。
    挑好了。卢卡留下的那张大头贴,乐月的眼睛笑得像一弯弯玄月。
    车开出去没多久,乐月就累得睡着了。
    一开始,她头一直靠着冰凉凉的车窗玻璃,后来,莫名就靠上了一个温暖的肩膀。
    不知过了多久,乐月睡得正香,忽然间,察觉到有人轻轻推她的肩膀:月亮,月亮,醒醒......
    乐月迷迷糊糊揉揉眼睛,活动一下脖颈,懒懒地问:嗯,这么快就到站了?
    卢卡抿了抿嘴唇,艰难地说:不是到站了,是车坏了。
    车坏了,司机说救援车辆马上就到,应该不是什么大毛病,修好了就能继续上路,耽误不了多长时间,让大家稍安勿躁。
    乐月也不困了,坐在车里焦虑地等待。
    可眼瞅着太阳一路西下,天色越来越暗。
    大巴车上的电子表显示,马上四点了,车还没修好。
    车短时间内看来修不好了,司机只好上来再和大家道歉,说长途客运公司派了另一辆长途大巴来接乘客。
    等乐月他们坐上另一辆大巴车,已经五点多了。
    中途,卢卡想借邻座叔叔阿姨的手机,让乐月给家里打电话报个平安,乐月死活都不愿意打。
    电话打过去不就露馅了吗!
    乐月一路都很慌,心里念叨着,这可彻底完蛋了,却又抱有一丝侥幸心理。
    万一姥姥今天手气好,赢牌了,晚点回家呢?万一姥爷和工厂的老朋友一起吃晚饭,喝酒喝开心了,晚点回家呢?
    所以这个电话,坚决不能打。
    卢卡隐隐觉得,乐月的状态不大对,但是她不说,他也不问。
    车开到云镇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半。
    俩人下了大巴车,打了一辆蹦蹦车。
    刚到巷子口,两个神色慌张的孩子,就和迎面骑着自行车,帽子都没带,头上冒烟的楚老爷子打了个照面。
    姥爷几乎是从自行车上跳下来的,车也不管了,跑过来抱住乐月:月亮!跑哪儿去了,这么晚不回家,你姥儿说你和同学玩去了,你同学家我都找遍了,几个小孩都说今天没见过你!急死我们了!
    姥爷,对不起......乐月这时候知道害怕了。
    你,你们!跑哪儿去了!楚老爷子不轻不重地拍了卢卡肩膀一下。
    楚爷爷,我带乐月去省城看电影去了,回来的路上大巴车坏了,耽误了时间,对不起。卢卡低声说道。
    不是......乐月摇摇头,刚想解释,就被姥爷的话打断了。
    你俩自己去的省城?真能耐啊,乐月,姥爷怎么和你说的,快过年了,外面这么乱,真出什么事儿让我怎么和你爸妈怎么交代!说,你俩谁的主意?
    卢卡点头:我的。
    乐月坚定的说:是我的主意,不是他的......
    楚老爷子更气了:行啊,你俩这就互相通气儿打马虎眼了?
    乐月手里还拎着给姥姥、姥爷买的焦糖爆米花,惨兮兮地抬头看着姥爷,声音带着哭腔:姥爷,我错了,你骂我吧,我没告诉卢卡你们不同意我去省城,他要是知道你们不同意,肯定不会带我去的......
    老头子,行了行了!孩子回来就行了,都还小,不懂事呢,知道错了就行了!外面这么冷,有啥话进屋再说。姥姥估计是听到了巷子口的声音,一路小跑出来,双手捂住乐月的脸颊:冻得耳朵都红了,哭了被冷风一吹,皴了脸。
    姥姥,我错了,呜呜呜......乐月委屈叭叭地哭出声,头一次被姥爷骂,现在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姥姥揽着她,忙安慰着:好了好了,没事儿就好,下次和姥姥姥爷说实话,又不是不带你们去,就非要赶着看啥首映啊?小卡一起啊,给你俩下面条喝,喝点热乎的。
    我,我回家。卢卡穿得单鞋,脚冻麻了,轻轻跺了下脚。
    老赵今天又喝上了,撒酒疯呢,晚点等他睡了再回去。楚老爷子手劲很大地拍了卢卡的肩膀一下,推着他往自家走。
    睡觉前,乐月一遍遍翻看抽奖得到的那本亲签的《哈利波特与魔法石》,闻着硬皮书上墨水的香味。
    这是从英国漂洋过海来到中国的一本书,就像卢卡从西班牙漂洋过海来到中国一样,都是舶来品。
    乐月趴在床上,摊开带锁的日记本。
    她很长时间没写日记了,来到云镇以后,生活平淡如水,似乎没什么需要特别记录的事情。
    但是今天,乐月有一件事想要记录下来。
    小姑娘一笔一划地在带着水果香味儿的纸上写着:中国这么好,卢卡应该不想回西班牙了吧?
    写完后,乐月撕开大头贴的贴纸,把自己和卢卡的合影贴在同一页。
    而卢卡单独的那张大头贴,乐月想了想,偷偷放到了大嘴猴钱夹的夹层里。
    小姑娘自言自语道:等回北京,见了程莉莉和樊馨他们,第一时间把我家小狗的照片拿给他们看,羡慕死他们。
    不对,到时候卢卡也会和自己一起回北京,让他们见真人就是了。
    乐月相信,她在北京的那些闺蜜和好朋友们,肯定也会和卢卡成为好朋友。
    最后,乐月还是没把那张单人照从钱夹里拿出来。
    乐月爬进被窝,畅想着美好的未来,很快就睡着了。
    刚睡着没一会儿,她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乐月听到姥爷房间开门的声音,堂屋的灯也亮了,她也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
    屋外夹着卢卡急促的喊声:楚爷爷!楚爷爷!我姥爷摔倒了!一直在流血!怎么叫都叫不醒!
    第14章 卢卡 归我啦
    楚老爷子披着军大衣去开小院儿的外门,老太太紧随其后,乐月羽绒服也没穿,一身秋衣秋裤从屋里跑出来。
    怎么回事?小卡你慢慢说!姥爷松开门顶,拉亮了门口昏黄的灯泡。
    卢卡浑身发抖,本就过于白皙的一张脸更是毫无血色,他还穿着白天那件浅蓝色的毛衣,袖子和手上满是鲜红的血迹。
    楚爷爷,楚爷爷你救救我姥爷,我姥爷在房间里摔了一跤就起不来了,他头上都是血,我抱不动他......
    老婆子,打120!我去看看!楚老爷子回头喊了一声,跟着卢卡一路小跑,从桂花弄冲到旁边的杨柳巷。
    乐月陪着姥姥打了急救电话,确认120马上出车,穿着拖鞋扭头就往门外跑。
    月亮,把衣服穿上!姥姥在她身后追着喊,乐月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乐月和卢卡认识了大半年,这是她第一次来他家。
    一进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白酒味儿,堂屋摆着两张黑白照片,一张是一位和蔼的奶奶,一张是一位眉目艳丽的青年女人。
    因为第一次见到赵老头的印象太可怕,偶尔再次碰到发酒疯的老头,乐月都低头躲着走。再次见到赵老头,他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脸色发青,后脑勺可以清楚的看到一道大口子,呼呼往外渗血。
    乐月吓得一激灵,后脊梁泛起一阵寒意。
    老赵,赵啊,能听到我说话吗?楚老爷子不敢乱动,扶着赵老头的肩膀叫了两声。
    见赵老头没反应,楚老爷子手里拿着一条毛巾捂住他的头,让卢卡找一件他姥爷的衣服垫在身子下面,地上凉。
    卢卡抱来自己的被子垫在姥爷身下,空气似乎凝固住了。
    卢卡还在发抖,神色迷惘,喃喃地问:楚爷爷,我姥爷,会死吗?
    别怕啊孩子,不会死的,死哪儿那么容易啊。楚老爷子摇摇头,焦急地往屋外看,这才看到门口傻站着的孙女儿。
    月亮!怎么这么不听话,不穿衣服就瞎跑!楚老爷子着急地吼了一声。
    终于,急救车的声音由远到近越来越清晰。
    急救车很快到了,随车只能一个人,楚老爷子就随车先过去了。
    这么大的动静,巷子里的街坊邻居都醒了,邻居老李家有辆拉货的小面包,就不让楚家老太太再去医院,家里总要留个人。
    老李说开车带卢卡过去,可乐月死活不和卢卡分开,姥姥没办法,只能让老李带两个孩子一起去了医院。
    赵老头诊断为脑血栓,好在卢卡回家后,发现他姥爷的状态不大对,不像普通的醉酒。
    卢卡留了个心眼,一直没睡,这才第一时间发现姥爷摔到,救护车来的也及时。赵老头经过手术后捡回一条命,推进了ICU观察。
    医院走廊上,楚老爷子拿着个大砖头手机,正在托人查找老赵大女儿在澳洲的电话。
    ICU外的蓝色塑料椅子上,并排坐着两个小孩。
    乐月还穿着秋裤和毛毛兔子拖鞋,上身裹着一件黑色的宽大棉服,棉服是卢卡拿给她的,之前从来没见卢卡穿过。
    乐月不知道到的是,这件棉服卢卡妈妈买给他的新棉服,卢卡一直没舍得穿,见乐月冻得嘴唇发紫,直接从樟木箱子里拿出来给她披身上。
    因为脚踝露在外面有点冷,她抬起脚把自己缩成个球,整个身子都裹在棉服里。
    看着垂头坐在自己身边,像一栋雕塑似的一动不动的卢卡,乐月抬手轻拍他的肩膀: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一阵沉默过后,卢卡声音干涩的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月亮......
    我在呢。乐月小声说。
    我姥爷,喝了酒就打人、骂人,不讲道理,可我不希望他死......卢卡停顿一下,低头看向手背干枯变色的血迹,接着说道:他死了,我就真的没有家了。
    乐月听得懵懵懂懂。
    她望着卢卡的眼睛,平时总是亮晶晶的眸子里,好似涌起一层浓重的迷雾。
    两天后,赵老头从ICU转到普通病房,虽然神志清醒过来,但中风带来的偏瘫、肢体障碍、吞咽困难、共济失调等等后遗症是不可避免的。
    姥爷这边,也终于联系上赵老头的大女儿赵萍。
    赵萍在父亲动完手术的第四天,从墨尔本辗转回到云镇。
    镇医院。
    卢卡帮姥爷掖了掖被子。
    这几天多亏了楚爷爷和楚爷爷的几个老朋友轮番照顾姥爷,乐月也一直赖在病房不走。
    这会儿,乐月嘴馋,非要下楼买烤肠吃。
    卢卡走到床脚,拿起热水壶晃了一下,听声音应该快空了,提起水壶出门打热水。
    刚出病房门,他在走廊里,被一个和母亲长得有几分相像,打扮时髦身材高挑的女人叫住。
    你是卢卡吧?我是赵萍,是你大姨。
    大姨。卢卡放下手里的暖壶,迟疑地叫了一声。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母亲这边除姥爷以外的亲人。
    你好,卢卡,给你从墨尔本带的礼物。赵萍不自然地笑笑,避开卢卡澄澈的眼神,随手塞给他一个彩纸包装的礼物盒。
    卢卡的眉眼,除了眸子是橄榄绿,几乎和妹妹一模一样。
    谢谢大姨。卢卡礼貌道谢,把礼物还了回去:我先给姥爷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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