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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山雪by吾九殿(40)

    愿意吗?
    图勒巫师的手指轻轻描着怀中少年的面容,每一根起伏的线条,每一处火光的阴影愿意做他永不坠落的太阳吗?愿意做他的私有的光芒吗?愿意回应他幽深而悚然的爱意吗?
    变幻的昏红明黄,将年轻巫师的眼睛照得像一片冰沼。
    只要他的阿尔兰给出回应,他会立刻将阿尔兰拖进自己的泥川,彻底吞噬,一根骨头都不剩下。
    他在等待。
    他的阿尔兰没让他等太久。
    弄明白他的意思后,小少爷从温暖的熊皮斗篷里挣出手不,不是拒绝:那在火光中近乎半透明的白皙手指,抓住图勒巫师的手后,将它拉进了沉重的斗篷底指腹触及细腻的皮肤。
    温热。
    带点儿潮湿。
    下竖,提,半弯,上勾一个漂亮的图勒字母,小少爷轻轻咬住唇,羞赧地望着图勒巫师的眼睛,两人的手指隐没在斗篷之下,少年纤细的手指有点哆嗦,引领巫师的指尖,带他往自己身上写字。
    一个名词,一个专属格
    一个名词。
    薄灯是阿洛的。
    最后一笔落下,小少爷凑近图勒巫师的脸颊,小声地:我愿意,阿洛。
    图勒巫师斗篷底下的手指骤然收紧,如苍鹰的利爪般,死死扣住自己天真而又大胆的阿尔兰,嗓音沙哑:再说一遍。
    他扣得好紧,好用力,沙哑低沉的嗓音,隐藏的情绪浓烈得近乎可怕。
    可小少爷只小小咬了他的耳朵一口:我愿意的阿洛,我的胡格措。
    话音刚落,图勒巫师猛地将他一把举起。
    熊皮斗篷一下半敞散开。
    图勒巫师箍住、锁住自己的阿尔兰,不容他反抗,不容他挣扎,狠狠地啃噬、亲吻他身上那些刚刚写下的字,仿佛要将所有笔划全都活生生吞进自己的骨血仇薄灯急促地叫了一声,不仅没有制止,还弓起身,紧紧抱住恋人的脑袋。
    阿洛、胡格措、阿洛
    仇薄灯胡乱地喊。
    主动把自己送到恋人的齿锋下。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爱,毕竟中原的诗书礼义不教导这个,他有的只是满腔的热忱,带着少年特有天真气的热忱既然他答应图勒巫师爱他,那他就会拿出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
    图勒巫师想要什么,他就愿意给什么。
    被污染算什么?
    被独占算什么?
    他病起来,就算图勒巫师真的要一口一口,生生把他嚼进腹中,他甚至可以自己敲断自己的骨头,让他的恋人生吞活食得更方便一点只要他的恋人,肯在生命流逝干净之前,再给予他一个血淋淋的甜头。
    没办法啊,他是个病入膏肓的孤独患者。
    可今天晚上他尝到了禁忌的甜头,在图勒巫师的话语击碎他的神智罗网一瞬间,他的孤独他的绝望,他的茫然和不知所措全都被击碎了爱!不是亲长之爱,不是兄朋之爱,不是忠仆之爱。
    是一个人,比爱自己的生命更疯狂的爱。
    是要把两个独立个体变成一个的爱。
    他不用再孤独了,他不用再明明病着还得装得自己很正常了,有人可以做他的大脑,他的心脏,他的躯壳,他的思维与理智。
    熊皮斗篷滑落到浅褐的木板。
    火光在肌肤上变幻,明黄如圣光,暖红如血水,阴影如妖魔,流动、交错、这是奇怪而可怕的一幕:年少的阿尔兰,与成年的胡格措,他们的骨骼绞着骨骼,呼吸绞着呼吸,两个独立的活生生的人,如两棵树生长在一起。
    异类。
    他们都是孤独的异类。
    有些孤独需要通过被占有来化解,有些孤独则要通过占有来化解。在这样扭曲而悚人听闻的关系中,他们寻找到了彼此存在的证据。
    因为我爱你,阿尔兰,我爱你。
    我愿意啊,阿洛。
    清晰的回答,一遍遍在脑海中回响,一遍遍冲散两人的神智。
    明明已经隐隐约约猜到答案,可真正亲耳听到的时候,那中感觉却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
    真不可思议!
    小少爷简直无法理解。
    为什么那些道学家,那些名儒大学要如此严厉禁止这个词,爱为什么要是羞耻的?爱为什么要是委婉的?爱为什么要是含蓄的,为什么要是内敛的!
    不明白,不理解。
    如果一个人,明明已经孤独不安到几乎要发疯的地步,为什么还要让他去猜测得到的安全感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还要让他去患得患失,去想隐藏在赋比兴的修辞譬喻背后的情绪呢?
    他如久旱的大地,龟裂,干涸。
    他需要的不是委婉的细流,更不是小小得不能再小的泉!
    那些哪里够啊!
    亲亲我,阿洛!小少爷的脸颊浮起病态的殷红,漂亮的黑瞳在火光中闪闪发光,亲亲我,他喊,把中原的那一套,那压抑束缚的那一套,全都狠狠踹到一边去。亲亲我,我就是你的了!
    他要江,要海,要毁灭般的爱。
    火光也照在图勒巫师的身上。
    骨骼的起伏,紧绷如猎豹,他捞起自己的阿尔兰,毫不吝啬地倾下无穷无尽的吻仇薄灯只要一个就够,他却给了数不清多少个。
    好啦!我是你的啦!
    仇薄灯高兴得几乎喘不过气。
    他伸出手,死命搂住图勒巫师,僭越禁忌带来的疯狂和热烈,如火光般,闪烁在他的脸上,迸溅出不逊色于雪原部族的肆意妄为。他又笑又叫,把自己送到恋人手中,不管不顾他愿意被剖开,愿意被亲吻心脏。
    咚!
    咚咚!
    新年旧岁相交接的鼓点重重砸响。
    参与盛宴的部族勇士同时将美酒泼向高空,火边跳舞的图勒姑娘同时旋转,放歌火焰烧掉了旧岁!死木中诞生了新的一年!一切都是崭新的崭新的,新的生命新的开始,新的世界!
    崭新的世界里,图勒巫师再一次抱举起他的爱人。
    在宣告上一年结束的鼓声中,图勒巫师吻住了他的阿尔兰,漫长而又温柔。
    等到钟声结束,新一年到来,巫师低下头,抓住仇薄灯的手,引领他以指尖,在自己心口写字。同样,一个名词,一个专属格,一个名字
    阿洛,是薄灯的。
    山脚的灯火照亮了仇薄灯的眼睛。
    他的最后一丝理智也被摧毁了。
    精神罗网中,表层思维敞开,潜意识敞开,最深处的精神核心对侵入者敞开,等待来自图勒巫师的彻底标记:往他的自我认知核心,刻下一条新的自我认知,一条他专属于图勒巫师的自我认知。
    随便刻上什么都行。
    阿洛,仇薄灯把脸颊贴近图勒巫师,小声说,彻底标记我吧。
    这样,他们就都有牢不可破的安全感了。
    第62章 彻底标记
    有很长一会儿,图勒巫师什么都没说。
    直到仇薄灯喊了他好几声,图勒巫师才低头,银灰的眼眸说不出的冷静和偏执,在火光下闪烁可怕的光,他几乎是以视线在刻写怀中人的面容,:阿尔兰你这样,是在让我对你越来越过分。
    我知道啊。仇薄灯望着他,不解极了,可我愿意啊。
    说完,他大方地展开双臂。
    意思是:你要多过分呀?都给你好了。
    图勒巫师按住他,以平稳的语调,向仇薄灯阐述内心最可怖的念头,一个个全都扭曲得令人心惊:你这样把自我交给我,你知道我会刻下什么?
    你知道我会让你时时刻刻,从里到外,都是被弄脏的?
    会让你永远也离不开毡毯,而你还心甘情愿。
    会摧毁你的理智,你的梦境,你的意识。让你只记得我一个人,只记得要和我在一起这件事。想抹掉你的记忆,不让你记起家人、朋友你的过去,现在,未来,只有我,没有别人。
    图勒巫师的语速越来越快。
    是你在纵容的,阿尔兰。是你在纵容一头怪物,我够疯了,可你还要我更疯一点。他一把将仇薄灯紧紧箍在怀里,指尖自少年光洁的额头向下滑,带一种天生的冷意,简直是远古的萨满,在以刀刃,狠狠剖开纯白的羊羔。
    当他的手指停在心口,猛地张开,又猛地收拢时,仇薄灯有种错觉。
    错以为心脏被他整个握住了。
    不,不是错觉。
    原始部族的萨满,有太多匪夷所思的手段,而仇薄灯如今的心跳由他赋予,他确实对属于自己的心脏拥有哪些某些特权明明手指停在只是心口外,但一收拢,仇薄灯立刻有了真切的触觉。
    指痕印在心脏表面,指骨构成不可逃脱的囚笼。
    每一次跳动,都会碰到熟悉的刀茧。
    图勒巫师真是个最最最愚蠢的猎人。他根本不该主动暴露这种事情谁能接受自己一颗活生生的心脏,实际上是在他人的掌心跳动?超出一切常理,超出一切认知,简直能吓疯所有人的惊悚。
    你真的愿意吗?阿尔兰,他逼问,要是你答应了我,让我变得越来越疯,疯得连我自己都不认识了,最后又害怕我了,反悔飞回到你的中原去,我一定会把阿尔兰的脖子,手腕,脚腕全都锁起来,让阿尔兰彻彻底底哪都去不了。一定会剖开阿尔兰的灵识,剥夺阿尔兰的所有认知,只让阿尔兰记住我,记住是我的战利品,我的所有物。让阿尔兰只会一件事,也只能做一件事
    我一定会那么做。
    一定会。
    可我答应你啊,仇薄灯仰头看自己可怕的恋人,漂亮的黑瞳跳跃着耀眼的火焰,语速甜蜜而激烈,你如果害怕,你可以现在就对我那么做我答应你!阿洛,这是我答应你的。
    仇薄灯伸出手,要去摸图勒巫师的脸。
    图勒巫师却按住他的手,转过头,不让他看见自己因克制而紧绷的脸。
    火焰照在巫师苍白冷俊的脸上,一会明一会暗。一会儿像古老的宗教壁画上,守卫圣子的武士,沉默忠诚;一会儿又像洞穴里爬出的妖魔,冲圣子伸出血淋淋的手,狰狞可怖。
    他要摧毁阿尔兰的自我,要粉碎阿尔兰的过去,要让阿尔兰变成他的一部分,阿尔兰答应的。他们会变成两个以奇异方式活生生绞在一起的人不,不不不不,不能那么做,杜林古奥的明火圣火烧出东洲的奢华城池他可以被阿尔兰毁灭,他不能把阿尔兰毁灭
    阿洛,阿洛。
    少年被禁锢的手挤进他的指间,又柔又软,却带着惊人的执拗他扯着他,让他紧紧按住自己的心脏。
    你听,这是你的啊,仇薄灯出奇地固执,这一声是你的,下一声是你的,每一声都是你的。秀美的手指收拢,带着年轻巫师的手指一起收拢,一起握住那颗跳跃的心脏,扑通扑通。
    你觉得它还有可能属于别人吗?
    他松开手,跪直起身,轻柔而又坚定,环住图勒巫师。
    给你啦。他贴住图勒巫师的脸庞,你可以对我好点,也可以对我很过分,他咬着恋人的耳朵,露出一个甜蜜又狡猾的笑容,反正不论你怎么做,我都快活挣扎的又不是我。
    他笃定他的恋人哪怕对他很过分,也会对他很好,那样的话,管他呢!他肯定还是快活的。
    仇薄灯的有恃无恐太明显,图勒巫师狠狠地举起他,将他一把按在塔楼的梁柱上。
    像祭祀山神前,把羔羊钉在树干上。
    冷厉,可怕。
    可仇薄灯只紧紧抱住他的脑袋,贴着他的耳朵,喊他胡格措,然后说:阿洛,标记我。彻底的。
    你有一次后悔的机会。图勒巫师沙哑地说。
    仇薄灯没说话,只轻轻咬了恋人一口。
    图勒巫师一把将他压进怀里。
    风雪般的气息,瞬间在精神罗网炸开、蔓延、彻彻底底。
    从最浅层的思维逻辑开始,雪花的晶莹枝状不断伸展,不断刺入,不断凝结,与原先的任何一次都不同。这一次,雪花不再只是污染它在更改!它直接硬生生将一条条新的认知,写进仇薄灯原有的思维,奠定成新的最基本的逻辑准则。
    它会像呼吸一样重要,会像活下去需要心脏跳动输送氧气一样不可背弃。
    自此以后,小少爷产生的任何一个念头,做出的任何一个判断,都只能建立在这些新写进的认知准则之上。
    浅层思维与逻辑刻写完毕雪花向深层蔓延潜意识出现战栗,想要拒绝来自另一个人强行施加的认知仇薄灯轻轻唔了一声,未等图勒巫师粉碎潜意识条件反射的防御,就先一步自己压下了保护自己的本能。
    他的睫毛上凝出晶莹的泪水,却始终靠在图勒巫师怀里,让他固定自己,更改自己。
    全然信任。
    他一生中再没有过这么任性,这么荒唐的时刻。
    他甚至没有去管图勒巫师到底往他的思维逻辑里刻下了什么,主动放弃最后一丝,有可能察觉前后差异的机会等刻写完成,他再也没办法发现自己改变成什么样子,他会以为自己生来如此。
    潜意识一层一层,逐渐刻写。
    汗水打湿了仇薄灯脸颊边的黑发。
    潜意识刻写完毕。
    还剩下最后一个:
    最深处的自我。
    人的认知可以被篡改,人的自我可以被修订,仙门世家就经常以此搜刮修士的灵识,获得想要的仙诀术法,以及永不背叛的死士。图勒巫师从思维到潜意识,一步一步,先对阿尔兰进行了污染和标记,让他逐渐接受自己。
    但最终的目的,仍是这个。
    他的阿尔兰得将他当成自我的一部分。
    仇薄灯的呼吸一下子变得快速而紊乱,他发出细小的呜咽,指骨直打颤图勒巫师的手指插进他的黑发,扣住他的后脑勺,吻住他,是安抚也是禁锢,不让他有任何一丝挣扎出去的可能。
    他给过阿尔兰机会。
    不止一次。
    但任性的,妄为的阿尔兰没有逃走,那接下来,无论怎么哭怎么哀求,他都不会放过他。
    属于另一个人的精神,迅速、坚定而又残酷地侵入,以仇薄灯能够感受得清清楚楚的速度,刻下一行行新的自我认知:
    薄灯,是阿洛的阿尔兰。
    是阿洛的赛罕兰塔。
    最后一个字母落下,仇薄灯一下虚脱在图勒巫师怀里。
    图勒巫师紧紧地揽住他,拨开他沾在脸颊边的黑发,吻他的耳垂,念出最后那一个新名字他绕神树与圣湖一步一叩,为阿尔兰求来的新名字。
    赛罕兰塔。
    娇纵的赛罕兰塔,千娇百宠的赛罕兰塔。
    仇薄灯本能地应了一声。
    自我认知,就此修订。
    他真正成为图勒巫师的专属。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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