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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陰——鲤鲤鲤(15)

    太子爷,也就是我表兄,在前边一勒缰绳,拎着他打到的一只野兔子在坑边远远看着我,表情呆呆的,看来也吓了一跳。
    我一条腿被马压着,疼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缓过劲,拔出腿来,刚冲他递出手想叫他拉我一把,话还没出口,只见他鞭子一甩驾着马拔腿而去,萧瑟的西风里远远传来他一句:兰徴,你等着,本王给你去叫人
    拦也拦不住。
    我以为他这么气势汹汹地去叫谁来救我呢?心里暗想可别兴师动众地叫来禁军护卫,摔坑里可太丢人了。
    而太子爷不愧是我沾着亲带着故的亲表哥,去了半天,谁也没惊动,只叫来了他的侍读。后来我想想也对,堂堂太子连摔坑里的同伴都拉不上来,传出去是不大好听,可不是只能叫他的心腹知道这事儿么。
    梁州的冬天很冷,我抱着胳膊在坑里抖抖索索地等了有一个时辰,从日落等到天黑,星星月亮在头顶一闪一闪的,方听到头顶远远地传来动静。
    梁吟
    我听到声音心中一喜,正要起身,下一刻反应过来是谁后,脚下一软,又摔了回去。
    不错,庄珩那时候进了翰林院又进了东宫,是太子侍读,日日与太子同进同出,正好就是我那太子表哥的心腹之一。
    第37章 星月交辉
    在坑底犹豫的时候听他又喊了几声。他不知从哪里找过来,嗓子已喊得有些哑,西风一吹,一把沙子似的忽远忽近飘飘渺渺怎么太子叫人来却没告诉他确切地点么?我叹了口气:我那太子表哥也是个叫人发愁的,后来被废,真是废得一点也不冤枉。
    庄珩的喊声钝刀割肉似的,一声一声地把我的心都叫得悬起来,实在不出声不行了,我这才不大不小地叫了一声。
    我在这里。
    外边声音静了一时,再响起来的时候近了一些:梁吟?
    我没急着回话,从地上爬起来,活动开冻僵的手,低头掸了掸身上的泥土草屑,静默的间隙里听他又喊了一句:梁吟你说话!
    寒冷冬夜里,他这句又冷又沉,我仔细揣摩,似乎还有点又急又怒同窗三载,怎么惹他都像一拳打了棉花,我还以为这人脑子缺根筋怎么着都不会生气呢,没想到他居然也是有脾气的。
    我抬起头,略抬高了一点声音,回应他:在这里。
    地面上一阵窸窣,片刻,一个修长的人影并一盏暖黄的宫灯出现在坑顶的漫天星河里。
    回想起来,那是梁州冬日里常有的好天气,山林枯叶落尽,笔直的树枝根根分明的伸向天穹,再往上可以看到夜空朗彻、星汉灿烂。皎洁的月光从光秃的树枝间洒落,落到林间的积雪上,粼粼白雪辉映着星光和月光,将天地辉映成皎洁一片。
    庄珩就站在那样的月光与雪色中间。
    一盏暖黄色的灯笼在西风里摇晃。他呼吸有些急促,一团一团的呼吸雾一样吐在空气里。
    后来傅桓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喜欢叫我看着他,他用指腹搓磨着我的眉弓和眼角,说过不止一次:梁兰徴,你这双眼睛是我抢过来的。奇怪傅桓总爱连名带姓地叫我,梁吟、梁兰徴,即便最浓情蜜意的时候也带着些许凶狠,情话被他讲得像提醒和警告,我靠近他时像是在靠近危险,紧张又兴奋他那句话我总是听不懂,欲要问,下一刻就被他堵住唇舌,他禁止我深究。那时傅桓一吻我,我就什么都放弃了。
    但我此刻回想起那个冬夜来救我的庄珩,忽然好像明白了傅桓。
    他原来是从那样星月交辉的庄珩身上抢过我的眼睛,让我的眼睛只看着他,只看着他冷铁般的一双眼的。
    我与傅桓果真同命相怜,我一时竟说不好是他更可悲,还是我更可悲。
    我瘸着腿站在坑底看庄珩,片刻才从那画面里回过神,问:就你一个,没别人么?
    那是榴园那个荒唐的晚上之后,我与庄珩第一次说上话。时隔数年,没想到竟是这般情形。当然那件事我与他心照不宣的沉默中也早已成了往事沉疴,当时没有提,现在便更不可能再提。
    他目测了一下坑的深度,随后抽散披风系带,手下一挥,一件尚带余温的云鹤纹藏青底的锦缎披风被他丢下来,他说:世子先穿上。等一等我。
    我暗自哼了一声,心道先头连名带姓叫得不是挺来劲,怎么突然又改口了,下一刻那披风兜头盖脸地就罩下来了。坑边窸窣几声,他似乎又走远了。
    我不大耐烦地从头顶扒拉下衣服。那披风拿在手里,还温热的,我皱着眉犹豫了一会儿,虽不情愿领他的情,奈何一动不动地蹲了一个时辰,实在有些受不住,一咬牙到底还是穿上了。
    然后故意催他:庄子虞,好了没有啊?我快冻死了。
    他似乎很习惯我这很招人烦的脾气,不急不躁,一声不吭。
    过不多久,庄珩回来了,甩下一根绳子来,问我:世子还有力气么?
    我实话实说:没了。
    他说:绑在腰上,我拉你上来。
    我说:你能行么?
    他在坑顶望着我:世子要么再等一个时辰,在下去请梁侯过来。
    我:
    我于是十分勉强地给了他一个机会,将绳子系在了腰上其实庄珩哪里那么傻自己动手拉我上去,他把绳子另一头套在马上,轻轻催一催马,我就连滚带爬地被拽上去了。
    就是那时候吧。我在房间里踱步,他要把驭蛟索套在我身上,且是我自愿的,不可能再有别的了。呵,庄子虞,趁人之危,当真阴险、当真狡诈。
    不过我又停下脚步他为什么要把绳子的另一头套在我身上啊。如果说他是蛟族,那我就是驭主他认了我做主人,想让我驾驭他?
    想到这点我浑身汗毛倒立,抖了抖。
    庄珩庄子虞,皇帝都驾驭不了他,更何况我了。
    那他是看上我什么了才将这绳索套我身上?图我手不能提?图我肩不能扛?总不会是图我美貌,图我身子吧?
    突然我想到另一个可能性,脚步霎时一顿,心下狠狠一凉。
    难道,又是因为那个什么出云?
    方才出门前兰漱对我无声说的那句话又浮现在眼前。
    这个出云,阴魂不散的到底是谁啊?
    第38章 倾心一顾
    真的阴魂不散。比我还阴魂不散。
    因傅桓与庄珩自小相识,我曾向他打听过这个人:听说庄子虞有个下场很惨的青梅竹马,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
    太学里的学生口音混杂,五湖四海皆有,傅桓是那一类典型的江浙子,他面容清俊,为人圆融,争强好胜且颇多精明机变。当时他与庄珩同时想拜入周蕴先生门下,老先生收了庄珩,却将傅桓拒之门外,私下问起来,老先生说:此生性敏而狡,可治世亦可杀人,却绝非治学之才。以后事观之,可谓切合。
    那时还在太学,傅桓拿了本书倚窗在读,窗口朝西,外头是一小方庭院,芭蕉和槭树洒下浓密的阴凉。傅桓斜靠在那树荫与微风里,听了我的话,眉梢一抬,手里的书翻过去一页,反问我:子虞有个青梅竹马?
    我说:是啊。怎么你不知道?
    傅桓笑起来:子虞的青梅竹马不就是我么?兰徴兄说他下场很惨,莫非是在咒我?
    哎,不是。我不理会他的打岔,倾身过去,压低了声音说,是个姑娘。嫁错了人,剜心自尽了。
    剜心自尽?傅桓终于将目光从书页上抬起来了,看着我感叹了一句,这么惨。又笑起来问道,这可是名副其实的倾心一顾,这女子剜出来的心,给了谁了?
    我不由皱了皱眉,傅桓这看事情的角度真是清奇人都死了,谁管她要把心给谁啊?
    我又追问:你不曾见过她么?
    傅桓就摇头:爱慕子虞的女子倒是不少,自尽的却没有听过。
    又望着我,玩笑般说道:当今世上还有这般痴情刚烈的女子么?若有人肯为我剜心,那颗心我定要好生收着。
    我听了无言片刻,傅桓那样子看来是并不知道有那么个人了,我便也不再追问,玩笑道:像长亭兄这般,还有哪个女子敢来爱慕你?
    傅桓听了若有所思:你说得也对。他将手里的书一合,认真道,女子胆小娇弱,未必知道我傅长亭的好,也未必有胆来喜欢我。
    傅桓唇角含笑直视着我,我眼皮跳了跳,直觉这一位要语不惊人死不休了。果然他接着便笑叹着说:女子不行,男子也成啊。这世上众生芸芸,总归有一颗心是属于我傅长亭的罢?
    想到傅桓那时的眼神,我缩起肩膀抖了抖,身上各处伤疤又隐隐作起痛来。如今想来,我也当真是没头没脑、后知后觉,一个人哪里会突然变样,草蛇灰线,伏笔早早就埋好了。
    想着想着又扯远了。
    如果傅桓也不知道这个出云,我便很怀疑庄珩说的那个剜心掏肺的事根本子虚乌有。且就像傅桓所说,世上还有这般痴情刚烈的人么?
    但庄珩神志不清的时候男女不分,一次又一次地对着我喊那名字,又好像当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如果当真有,那姑娘委实也太惨了一些。
    啊,我突然想起谢必安,阴曹司掌轮回,凡人的生生世世皆记录在案,若还能遇到他,倒可向他打听打听。
    其实若非手上绑着这根绳子,再加上庄珩一脸不肯给我松绑的样子,我一点不想去管出云究竟是谁,她与庄珩之间究竟有什么往事。问傅桓或是问谢必安,都是下下之策,因为知道一切隐情的人就在我跟前,而他避而不谈的态度已经是答案了活着也好、死了也罢,他始终认为我并不值得一个解释。
    哎,我真的也不是很想知道,我早就看开了。
    但我看开了,有人却还没看开。庄珩这条小蛟显然是心中有结,还是个死结,这才把绳子栓在我身上,若我还想脱身,这事儿必定是绕不过去了。
    也当真好笑。我活着时就已经放下的事,死了以后居然还要再拿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什么人才值得庄珩宁可从自己身上断下须来,也要将她栓住啊?
    我坐在床头的地上,怀里搂着坛子,瓷坛子顶着心窝,心里不免有些闷。
    我有些羡慕庄珩,也有些羡慕那个出云。
    土地说,龙族和仙算起来都是三界内十分强大的族类,但仿佛是上天为了诅咒异族相交,两者结合诞下的蛟族却十分脆弱,多数蛟族在出生后不久便会夭折。正因如此,断须和结契对蛟族来说是关乎性命的大事。
    土地说:结契这事吧,这就好比将自己的半条命拿出来,与另一个人缔结亲缘关系。从此这条蛟的性命便和他认定的主人联结在了一起,君生我生,君死我死。
    土地说完捋着胡须很感慨,大有被此中真情感动而落泪的意思。
    我当时做鬼不久,还没到见怪不怪的地步,听说蛟族的蛟须还能这么用,大感惊奇。惊奇过后,品出此中真意了,问道:这蛟须的功用是不是和脐带异曲同工啊?这不就是认干爹干娘的意思?
    土地还未从感动中回过神,被我一问,愣了:呃是有那么个意思,但也不全是。
    我说:这也说得通了。照你说,蛟族往往出生便遭生父生母遗弃,后来遇到个可以依靠、倚仗的,自然便将他当做爹娘来看了。
    土地若有所思:你要这么说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但我这时觉出不对来了因为照这么说,庄珩其实是对他干娘动了心思。
    我:
    我抱着坛子,独自陷入了尴尬和沉默之中。
    庄珩这个人,怎么越想越不对头啊?
    第39章 外面有老虎
    句芒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我在床下自己琢磨得天昏地暗,不知不觉间外头天都黑了。
    房中暗下来,我飘到窗口推开一条缝看了看,外面庭院寂寂,灯笼没人去点,就这么连唯一一点温暖的光源都没了。妖精们不知是否被镇妖符给吓得,乍一看去连个影子也没有,大大小小的都变幻作原形藏在庭中各处。
    外边的雨不知何时停了,起了风,天上游云移动。
    我目光又往前厅那看了看,走廊上也是黑乎乎的没有半个人影,庄珩和黄老道他们还没有回来修个阵法要这么久?
    中午听黄老道说起来的意思,那坎门是庄珩布下的龟息阵西边的一个门。今天一只果子狸精投奔来的时候,恰在坎门遇上了一个道士,道士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通作法,伤了果子狸精,同时无意间也破坏了坎门的阵法。
    当时虽然黄老道的情态很急,但庄珩听了没有什么起伏,将句芒安顿好,又给了我一张符纸嘱咐我看好句芒之后,才不疾不徐地与黄老道一起走了。我于是以为只是一桩小事,他们天黑之前应该就能回来。但此刻这宅子前前后后一片清冷死寂,我心里莫名跳了跳,突然觉得有点不大对。
    抬起手来,手腕上没有显出驭蛟索的痕迹,说明庄珩至少还在距我百步的范围内。这让我稍稍定了心。我搓了搓手腕,心想这玩意既然是我驱使他的东西,怎么着也该听一听我的话吧。我想叫它现出形来,还想用它来看看庄珩此刻人在何处。但我实在不得其法,腕上的皮都搓红了,仍然连个影子也没有。
    搓了半天,正当我想放弃,另寻他法时,腕上忽有细细的红光一闪而过,我心中一喜,低声叫了一声:庄子虞!
    驭蛟索似有感应,的确慢慢现出形来了。只是那红色的细线却不仅仅缠绕在我手腕上,而是从手腕处开始延伸,像藤蔓一样蔓延生长到手臂、肩头、胸口、腰间,而后一直往下到缠绕到我的脚上。昏暗的房中,它组成一张发光的红丝网,将我浑身上下密密地缠绕、捆绑了起来。
    我惊讶地低头,看着缠了我一身的驭蛟索。它缠得并不紧,是松弛且温柔的,带着控制的意味,却还留着一点余地。我心里悸了悸,我知道这是庄子虞。
    也知道这是庄子虞想对另一个人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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