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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宴 第11节

    沈如意坐在小凳子上,让母亲给她梳双团髻,自己则在妆奁中挑选,选了同样是粉色的团花绢花出来。
    “要配这个。”
    沈怜雪点了点她的小脑袋:“臭美。”
    沈如意就嘿嘿笑,也不恼。
    沈怜雪给女儿打扮得特别用心,衣服鞋袜都仔细配好,而她自己,则穿了身素青色的斜襟衫裙,外面只套了一件什么花纹都无的素色褙子,头上用一根桃木簪,盘这简单的朝天髻,就算打扮停当。
    她明明是容貌秀美的年轻娘子,却总是把自己打扮得老气横秋,沈如意知道母亲为何如此,心里有些酸涩,却没有劝说。
    早起刚换的一贯半钱,上午已经花了六七百文,沈怜雪没想多买家什,便就带了三百文,同女儿出了门。
    这回她们要去的是左近的十里坊。
    十里坊都是小商铺,售卖之物五花八门,坊前也有个小码头,可以在那采买鲜鱼鲜虾,价格比朱雀大街要便宜不少,寻常百姓都是在这里采买。
    沈怜雪一出门,立即就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她微微低着头,只牵着女儿在人少的便道上走,基本不看两遍铺席。
    沈如意繁忙地倒腾着腿,努力跟上母亲的步伐。
    十里坊比南牌坊街要远一些,母女两个走了两刻,头上都晒出了汗,才将将走到。
    沈怜雪站在坊前,仰头看了看巷口的牌楼,道:“到了。”
    沈如意好奇踮着脚,她没来过这里,如今看着里面蜿蜒的小路和商铺,不由有些好奇。
    这些商铺都是前铺后宅,前面的倒座房改成铺子,后面的院子则盖房住人,如此一来省了住宅租金,也能一整日都开着铺子,多经营些银钱。
    这里所售卖之物五花八门,孩子玩的磨喝乐、风车、菱花,锅碗瓢盆,瓷器、木器、铁器样样都齐。
    可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应有尽有。
    沈如意看着那些商铺,眼睛里有些好奇:“娘,那是什么?”
    原本沈怜雪看到小巷子里这么多人,额头立即出了汗,现在听到女儿好奇发问,她心里的忐忑和慌张不由少了许多,开始给沈如意讲她没见过的事物。
    不来十里坊,不知世间如何千奇百怪。
    如此说着,沈怜雪的手就没那么冰了,她也能平顺呼吸,便就领着女儿缓步往里走。
    一步一步,走入了热闹的市坊里。
    沈如意一直仰着头看母亲,见她只是微微皱眉,面色没那么苍白,心中也略放下心来。
    两个人一路往里走,沈怜雪要寻油纸,心里有事,便顾不得那许多,眼眸里一直盯着两边铺子瞧,脸也略抬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诧异的声音响起:“是你?”
    沈怜雪回过头来,就看到一个年轻的陌生男子,他站在离母女五六步的位置,身上穿着圆领窄袖袍,头戴软幞头,做小吏打扮。
    他眼睛很小,鼻子也塌,看起来不太正经。
    沈怜雪下意识把女儿往身后拉了拉,没有理他,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在她身后,那小吏摩挲着下巴,那双窄缝一眼的眼眸闪过贼光:“居然真是她,没想到……那孩子都这么大了。”
    小吏一边念叨着,一边坏笑地转身就走。
    沈怜雪自不知他说了什么,她只牵着女儿飞快往前走了十来步,这才微微停下。
    沈如意小声说:“娘,那是早起骑驴的凶徒。”
    早上那会儿,沈怜雪整个人都吓僵了,根本没看清那人容貌,只匆匆看了一眼衣裳。沈如意倒是认真瞧了,把人记在心里。
    沈怜雪倒不太怕同一个陌路者有交集,她怕碰到沈家人,怕碰到那对母女……
    一听是早晨骑驴行凶者,沈怜雪略微松了口气。
    “嗯,他应当不会纠缠咱们。”沈怜雪说着,迅速领着女儿往前行去。
    十里坊什么都有卖,要买特定之物,就得细细寻找,母女两个找了得有一刻,才找到卖油纸的铺子。
    油纸铺子只卖油纸,有裁好的各种大小的,也有上面带印花的,甚至还有新鲜颜色的,很是喜人。
    沈怜雪瞧了,裁好的一刀要贵五文钱,她算了算,能包住煎饼的一刀差不多五十张,一百张就是十文钱。
    摊子暂时只能上午开张,沈怜雪便自买了十刀纸,准备家去裁好。
    买了纸,沈怜雪把它们仔细塞进包袱里,背在身上,又花了三十文买了个放面糊的带盖木桶、三个小罐子并一个长柄勺,就算是办妥了。
    买完这些,沈怜雪把东西都背在身上,压得她脊背都略有些弯了。
    她同女儿说:“团团可要再逛逛?娘给你买个纸蝴蝶好不好?”
    沈如意却摇摇头,说:“娘,我渴了,咱们家去吃茶吧。”
    她不想让母亲背着沉重的木桶艰难行走,懂事地要求回家。
    沈怜雪摸了摸她的头:“好,下回娘再带你来玩。”
    之后两日,沈怜雪一直在家调制酱料,练习手法,直到第三日,那定做的平锅送了来,沈怜雪顿时有些紧张。
    然她还没来得及准备次日开张事宜,一道尖厉的嗓子就在门外响起:“我说沈娘子,你这几日不上工,在家养尊处优呢?”
    第12章 (12-13章双更)这……
    在门外叉腰叫骂的,自然是张家浆洗铺的大娘子。
    沈怜雪刚搬来甜水巷时手里还有些体己,但她也知道不能坐吃山空,却又对外面的闹市害怕迷茫,听闻巷子有家浆洗铺,便直接上门询问。
    那时候她也不知道张家如何刻薄,当时张大娘子说她瞧着瘦弱,也做不了什么活计,估摸着做不了多长时间,便不签契。
    每日按工量给银钱,做得多了就多给些,做的少了就少给些。
    头几个月沈如意还生了病,沈怜雪往常要来回照顾她,也不知怎么,就定下了一日九十钱的工钱。
    沈怜雪不喜改变,加之张家离家很近,又肯让她带着沈如意上工,她便一直做了下来。
    只是今年,她患了咳症,整日里咳嗽,张家大娘子说她扰了别人上工,便又克扣了五文,工钱降到了八十五文。
    沈怜雪其实心中有些不愉,然一时半会儿又没什么好营生,便勉强做了下去。
    如今她跟女儿想到了新的营生,无论是否顺利,总比劳作一整日只能赚那几十文强,便也就不再坚持去浆洗铺。
    未曾想到,她没再去,张家竟打上门来。
    这会儿是下午,院中的大凡租客都出去营生,大抵只沈怜雪母女两个在家,那张大娘子更是肆无忌惮,站在门口便骂:“我家可怜你,看你孤儿寡母不容易,没想到你竟是个不守诚信的,说不上工就不上工,且不看耽误我家多少生意,你怎么赔?”
    “你果然是个丧门星,母女两个都不是什么好命人。”
    沈怜雪微微抿了抿嘴角,她看向女儿,怕她听了这话难受,但沈如意却只死死盯着房门,对什么丧门星的话根本不在意。
    沈怜雪叹了口气,她摸了摸女儿的头,这才过去打开门。
    门外,不仅张大娘子来了,她家的大郎媳妇也在。
    婆媳两个气势汹汹站在二楼走廊上,就对着沈怜雪的租屋房门横眉冷竖,气势特别足。
    沈怜雪淡淡看着她,没了往日那般沉默胆怯,反而问:“大娘子,我同你没签契约,是你不要签的。”
    不签契约,就不是固定长工,沈怜雪去一日赚一日签,当然,给多少也是由张家说的算。
    当时张大娘子打的就是这个主意,现在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被沈怜雪一句话堵得心口疼。
    她拍着胸脯,往后退了半步,直嚷嚷:“哎呦呦,你无故旷工还有理了,这一家的丧门星哟,怪不得死了男人没了家。”
    这话说得太难听了,沈如意啪嗒跑出去,站在母亲身边仰头看张大娘子。
    她小脸上满满都是天真,杏圆眼里似只有好奇,她稚嫩的童音问:“张大婶婶,丧门星是什么?”
    被孩子天真地发问,张大娘子一时嘴拙,还是大郎媳妇出来打圆场:“大婶婶夸你们呢。”
    沈如意乖巧点点头:“哦,谢谢大婶婶,谢谢大嫂子,你们也都是丧门星哦。”
    这一句话,把张大嫂子气得倒仰,她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大郎媳妇,转身直接道:“甭跟我废话,你这三日没上工,耽误了我们铺子里的差事,让客人不快,我们倒赔了钱。”
    她伸出蒲扇一般的厚手掌:“看在往日的情分,我也不多要你,三百文赔给我就是。”
    张大娘子说得理直气壮,嗓音洪亮,仿佛沈怜雪真的让她们家赔了三百文,她是苦主上门讨债。
    沈怜雪站在那,没有啃声。
    她一贯不会吵架,不知道怎么同这样的泼妇对峙,但她又不愿意妥协,不肯给这个压榨她两年的女人三百文。
    那都是她辛辛苦苦一个铜钱一个铜钱赚出来的,她一个子都不会给。
    张大娘子就拿捏她一贯不言不语,这会儿见她脸都涨红了,越发得意:“也不是我说你,老老实实做浆洗营生多好?就你这笨嘴拙舌的样子,能做什么差事?别是见了你隔壁那娘们妖妖娆娆的,你也想去当茶娘子。”
    “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样子,你哪里能做那个。”
    张大娘子越说越兴奋,简直吐沫横飞,声音几乎要穿破整个院落。
    就在这时,沈怜雪突然开口:“我不欠你银钱,你若是坚持,咱们便去衙门评判。”
    “你!”
    张大娘子一口气没喘上来,使劲咳嗽两声,差点没背过气去。
    沈怜雪不去看她,也不听她说话,只自顾自说:“你要闹,随便闹,我不怕你,我也不欠你的。”
    这是张大娘子第一次看沈怜雪态度这么坚决,说话这么硬气,她一时半刻回不过神来,竟是没接上茬。
    沈怜雪安静等了一会儿,看她只顾着站在那喘粗气,身后的大郎媳妇满脸紧张给她顺气,顿了顿,道:“大娘子若无事,好走不送。”
    张大娘子立即瞪了眼:“站住!”
    沈怜雪抬头看向她。
    张大娘子被她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神一看,又说不出话来,心中甚至还有些心慌。
    这沈寡妇在她那干了两年活计,无论克扣银钱还是让她多做工,她从来不多说一句话,是个八杆子打不出屁来的受气包。
    她从来也不会抬头看人,平日里目光总是躲躲闪闪,低着头,瑟缩得很。
    说实话,若非她好欺负,能多克扣几十文工钱,张大娘子都懒得同她多话,她最不喜欢这般小性子人。
    然此刻,被沈怜雪这么淡漠看一眼,张大娘子居然心慌了。
    这大概是相识两年来沈怜雪头一次抬眼看她,却让人不敢直视。
    张大娘子不知怎么回事,竟是自己别过眼神:“你别拿官府糊弄我,若是去开封府告事,怎么也邀请讼事,这钱你可出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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