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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段嚣看得明白,黑店那一行人就在迷雾当中,在沧海阁的刀下,凭空消失了。
    他松开沈喑,沈喑也看到了眼前的异象。恍然想起,那伙人说的,来河边踩点,还真有人接应。这迷雾起得诡异,像是什么邪术,就连沧海阁随行的那两名元婴高手都无法破除,来头不小。
    知道他们敢跟沧海阁硬刚的底气在哪儿了,原来也是有靠山的。
    立场转变,沈喑完全不惦记被套麻袋的小恩小怨了,看见沧海阁吃瘪,要杀的人从刀下不翼而飞,沈喑心里暗爽。
    蓝雾还在弥漫,光亮晦暗的远方,闪过一抹红色的衣角,明艳照人,妖冶无边。
    沈喑还想看看清楚的时候,段嚣拉着他趁乱溜走。那个现编的假名字撑不住多久,毕竟郭麟都知道他叫沈喑,被发现就不好了。
    僻静处,他们跑出去很远,视野当中的护城河已经缩成一道光线,藏匿在杂乱无章的树林中,还算安全。
    沈喑倚在树干上大口喘气,不敢相信,自己能跑这么快,体育天分暴露了。
    沈喑一手扶着腰,低头看见,自己的另外一只手腕,隔着一层单薄的衣袖,触感若有似无,正被段嚣抓在手里。
    如烟的林雾挂在他的眉弓上,淡淡的弯眉显得毛茸茸,英气不减,平添柔和缱绻。
    沈喑看了看自己手腕,抬头,瞪着段嚣,圆圆的月儿倒映在沈喑的眼睛里:
    跑路就跑路,你抓着我做什么?
    跑也跑完了,你为什么还抓着我不放?
    段嚣好像想到什么不该想的,倏地松开沈喑细白的手腕,有点不自然地蜷了蜷手指,心跳过速,喉结滚动。面色依旧莹白如玉,佯装淡然,耳朵后面却爬起淡淡的红晕。
    沈喑喘得更重了,一定是太久没跑步的原因。
    咳,漫漫长夜,孤男寡男,露宿小树林,总有一些秘而不宣的尴尬。
    咕噜
    沈喑早就饿了,没想到两人先后出来找食物,食物没找到,还沦落到露宿荒野。
    沈喑的肚子叫得很合时宜,段嚣无处安放的眼神落在一只山鸡身上。
    想吃吗?
    啊?嗯。
    一眨眼的之间,毛色靓丽的山鸡被段嚣捏住了脖子。一阵风过去,段嚣纵身飞回河边,把鸡拔毛洗净,去掉内脏。一转身的功夫,沈喑面前架起篝火,光溜溜的山鸡被架在火苗之上,转着圈烤。
    林间简陋,没什么调料可用,采了些香叶塞进鸡肚子里,火苗均匀地炙烤着细嫩的鸡肉,油亮的鸡皮时而发出噼啪脆响,渐渐变成金灿灿的焦黄色,飘香十里。
    沈喑有点可惜,如果有八角桂皮玫瑰盐就更好了,但他并不是个挑剔的人。
    段嚣撕下一块鸡腿给他,他轻轻咬了一小口,两眼放光。外焦里嫩,清香四溢,原汁原味的口感一点也不油腻。他意识到,自己是个饥饿已久的人,于是风卷残云,啃得精光。
    段嚣把另一只鸡腿也给他,沈喑控制住自己,没有伸手去接,眼神无辜:你吃吧,我饱了。
    段嚣不跟他废话,捏着鸡腿底端的骨头,将最鲜嫩的那一块肉送到沈喑嘴边。
    沈喑咽了咽口水,从善如流地咬下去,鲜美弹牙的口感让他顿悟,这不就是华枝春满,天心月圆,人生的至高境界吗。
    就着段嚣的手,把鸡腿吃得七七八八之后,他饱了。侧身换了个姿势才意识到:刚刚段嚣在喂我???
    ......
    夜风恼人,天光既明,两个人枕着风睡了一夜。
    沈喑闭上眼睛以后,琢磨着,他坑来那把翡翠钥匙应该值不少钱,等进城后,一定拿它换点银子请段嚣吃顿好的,来报答他这只被自己吃掉大半的山鸡。
    只是听闻,近来灾荒眼中怪病横行,不晓得城中餐馆还开不开张。想东想西,沉沉睡去。
    沈喑均匀的呼吸声让段嚣心安,还有点心痒。
    他突然很想一字一句地告诉沈喑,自己背着仇怨,有点累了,注定浑身血腥,污秽不堪。想要不顾一切地剖白,不论什么后果,把他锁在身边就是了......但也就是想想。
    段嚣没怎么睡着,似乎有点近乡情怯,永州城于他而言,点滴温存,似海仇深。
    第34章
    风餐露宿一夜之后, 沈喑腰酸背痛,有点想念折花山庄的烟笼栖了,虽然烟笼栖也没有席梦思床垫给他睡, 但好歹还有一床柔软的小被子。21世纪的小康生活一去不复返, 质朴天然的古代修仙生态也每况愈下。
    为了提高生活质量, 沈喑去了当铺。
    没错,就是当铺, 而不是郭麟信誓旦旦告诉他的钱庄。
    他掂量着兜里的翡翠钥匙, 不太相信郭麟的话, 这东西若真能够无限制支取钱财, 那岂不是成了国库钥匙。不, 国库都未必比得上沧海阁豪奢,老阁主怎会放心将如此贵重的信物交给如此不着调的郭麟。
    他越想越肯定,郭麟一定是编瞎话骗我呢, 毕竟我也编瞎话骗过他,彼此彼此。
    杂书里经常写的, 纨绔子弟手里什么稀奇玩意都有才不算稀奇,那翡翠钥匙至多是个成色上佳的摆件。
    永州城毗邻帝都, 大城市的既视感,当铺的牌匾高高挂起, 明晃晃的一个當字阔气非凡,打眼一看就是当铺, 倒省得四处打听。
    段嚣不明就里地跟着沈喑走进当铺,他话少, 就算好奇也不会开口问的。
    店铺伙计戴了副浑圆的金丝眼镜,扮相前卫,耷拉着眼皮坐在柜台后面, 一副店大欺客的模样。沈喑像敲门一样,伸手敲了敲柜台,那伙计才爱答不理地抬起头,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架空老北京潘家园口音:
    哟,什么东西呀,拿出来瞧瞧吧。
    沈喑随手将翡翠钥匙丢在柜台上,等他随便开个价,然后拿银子带段嚣下馆子。
    起先,伙计没太在意,随后他眯了眯眼,三秒之后眼睛直接瞪圆,瞪得几乎跟那浑圆的眼镜镜框一样大。
    他起身的时候撞倒了身后的太师椅,但他丝毫没有察觉,摸上柜台,手上拈着一块丝缎绒布,隔着绒布将翡翠钥匙拿起来端详,眼珠快从眼眶里跳出来了。
    伙计的手颤颤巍巍,小心翼翼将翡翠钥匙放回柜台上,还细心地推回钥匙原本被搁置的那个位置,毕恭毕敬:
    敢问公子,这物件儿,您从何处得来?
    沈喑在段嚣越来越迷惑的目光中佯装大尾巴狼:
    故人之子所赠......诶你就直接爽快点儿说值多少钱。......啰里吧嗦的。
    那伙计突如其来的谦恭有礼的模样,就像是突然灵魂转换一样,变化之大,搞得沈喑忍不住怀疑这里是不是又来一个穿书的:
    贵人您说笑,财货行当里没谁不认得这把钥匙,就算借我百八十个胆子我也万不敢收的。在下有眼无珠,您就别打趣我了。您且把这物件儿收好,前面左拐玄武大街第二家铺面,永定钱庄,那是永州城最旺的钱庄,现银宽裕,您请去兑。
    关键词第一永定钱庄,现银宽裕,您请去兑。
    震惊,郭麟说的是真的。今儿个起,他就可以刷着沧海阁的信用卡,花钱如流水,快活似神仙。
    关键词第二万不敢收。
    沈喑的第六感让他怀疑自己兴许接了个烫手山芋,钱好不好花,要看老阁主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他宝贝儿子把钥匙丢了。
    沈喑拉着段嚣仓促离开,此地不宜久留,钥匙在他手里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蹦的越高死的越快,不如闷声发大财。
    但是,换钱这件事必须按计划提上日程,不然今晚还得睡大街。城外可以天为被地为席,到了城里,指不定还得跟小乞丐抢地盘呢。
    生活不易,生活教会我们能屈能伸,去换钱之前,还是乔装一下为好。
    于是,段嚣又跟着沈喑进了一家成衣铺,看着沈喑用他仅剩的银两买了一身碎花襦裙,假发钗冠。
    小问号,你是否有许多朋友?段嚣话少,他还能忍住不问。
    直到,沈喑将那套襦裙在他胸前比了比:很合身。
    段嚣动辄三天不开口说话的自闭难题被沈喑成功化解,史无前例,他的语气当中带着浓厚的质疑:你在做什么?
    沈喑拍拍他的肩膀:给你挑的衣服,喜欢吗?穿上它,哥带你去搞钱。长途跋涉令人疲惫,今晚咱俩找个地方,快活轻松一把。
    段嚣脸上冒出两个#,沈喑这番操作,听上去既像卖身又像狎.妓,反正很难让人往正经的地方遐想。可是,女装为什么让他穿?就算是为了沈喑,左右他也不可能......段嚣裂开了。
    段嚣黑着脸,转身不理他,第一次被气得想要离家出走,留给沈喑的后背上写着大大的不乐意。
    沈喑:原来他这种木头脑袋小冰人也会抗拒穿女装,倒不是那么好诓骗。
    不穿就不穿,脾气还挺大......你不穿我穿。
    段嚣猝然转身,捉住沈喑的手腕,睚眦欲裂:你也不许。
    沈喑从段嚣的暴躁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水汪汪的委屈,回味了一下自己的措辞,段嚣是不是对轻松快活有什么误解?沈喑并不热衷于任何不良行业,他要解释。
    事关终身名誉,这一点他必须解释明白。
    宽敞的更衣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沈喑一边换衣服,一边避重就轻,把来龙去脉讲给段嚣听,比如,他是如何与沧海阁产生的瓜葛,如何诓骗郭麟脱身,如何敲诈得来那把翡翠钥匙。
    段嚣大体听得明白,却又多了别的疑问,沈喑为什么在他面前旁若无人地换衣服?
    换的还是女装。
    其实,同为男子,沈喑在他面前更衣并无不妥,总不至于把他赶出去,可段嚣确有不妥,年少秀颖的侧脸隐秘处,耳根透着粉红。
    沈喑乔装过后,对着镜子瞻仰一番,惊觉自己竟有女装大佬的天赋,算了最好还是不要。毕竟,在无良作者神架空的世界观里,这并不什么值得骄傲的展开。
    怎么样?
    既然来龙去脉已经解释清楚,段嚣是个聪明人,定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其实,沈喑想问的是,扮得像不像,会不会穿帮。
    好看。
    沈喑穿的是长裙,他腰窄肩薄,身形消瘦,襦裙正好收束腰身,几乎看不出不妥。段嚣的目光落在他雪白的颈间,锁骨半露不露,肩头浑圆,下意识便说出一句令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虎狼之词。
    ......
    于是,段师弟三生有幸,瞧见沈师兄女装翻白眼。
    转了个弯走上玄武大街,很容易就找到当铺伙计描述的钱庄。
    乔装打扮是为了隐瞒身份,尽可能地避免祸患,暴露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天然去雕饰的段嚣因为拒绝穿女装,就被勒令:一边躲好,不许跟着。
    藏匿在角落里的段嚣,目光跟着沈喑的后背亦步亦趋,看着沈喑的扮相,恍惚中总有一种担忧自家小媳妇被人抢走的错觉,段嚣觉得自己愈发失控了。
    深意拿着钥匙换了一沓银票,面值最高的那种。取钱的掌柜看着沈喑,觉得脸生,但他们祖祖辈辈都听从训诫,见此钥匙如见尊主,便不敢生疑,不宜多问。
    瞬间腰缠万贯,沈喑乐开怀。有钱了,段嚣面儿上看不出高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吗?沈喑这个俗人相当佩服他这样的超然物外。
    段嚣是在介意郭麟的,郭麟一定用心不纯,他总能嗅到同类侵犯的危机感,虽然这个同类比他弱太多。但是看到沈喑这么开心,也就放下介怀。他的思路从未如此活泛,他极具跳跃性地意识到:
    沈喑是喜欢钱的,除了钱还有什么是他喜欢的呢?我烤的烧鸡他也很喜欢......
    段嚣想了想,其实他也有钱,就藏在那砖红宫墙边,院落斜角的一棵大槐树下面,那里有许许多多的黄金,夜明珠,各种有价无市的稀奇玩物,那还是母妃无聊的时候埋下的,不知沈喑他会不会喜欢。
    天恩在时,盛宠殊荣空前绝后。待到云销雨霁,锁秋宫的冷褥破席、秽言诡行能把人辱到烂泥里。从前没有自保之力,贸然回去就是有去无回,现在翅膀硬了,闯回去,一试无妨。
    两个人沿着玄武大街走到尽头,寻一家客栈,来一间上房,酌三两桃花酿,吃饱喝足,神仙般的日子摸过如此。
    岂料,刚走到客栈门口,便有人从背后冲撞了沈喑。
    这人神情闪躲,佝偻着身子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慌慌张张的不像好人。撞完人想跑,这一下撞得结实,沈喑半边肩膀都是麻的,还好段嚣仔细,一把拽住了那个人。
    段嚣从他的袖口中摸一叠银票,那人今儿个出门做贼没看黄历,扒到了硬茬子,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沈喑摸了摸自己身上,心中无限骂街,刚到手的银票还没焐热就差点没了,这什么世道。
    说好的古人质性淳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呢?他不知道这个地方管州郡掌管称呼什么,脑子里随便过了几个官职名,管他是叫太守,都督,还是巡抚,一人血书坊市反扒行动。
    段嚣还没收拾他,沈喑只不过在心里骂了两句,那人扑通一下就跪下了,痛哭流涕求放过,嘴里念念有词,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开始交代他家里的情况。
    上有重病的八十岁的重病高堂,下有新婚的夫人产下孩儿,不足两个月。怪病盛行,害了粮田,陈粮被乡绅囤货居奇坐地涨价,吃不起陈粮,庄稼地里的活计已经无法养家糊口。
    夫人险些小产,勉强生出的儿子也只有巴掌那么大,夫人终日挨饿根本没有奶水,还不知道该怎么养活这孩子。
    孩子不停地啼哭声哭哑了嗓子,哭碎了一家上下的心肝,于是出此下策。那人坦白不晦,之前偷成过几次,给夫人煲了鸡汤,给咯血不止的老父亲抓了药,也算尝到甜头,所以今天打算再干一票。
    即便被抓,认栽就是。
    经过一番思量部署,专门在这种精贵的客栈附近盯梢,但凡住得上这等客栈的人,多数都是有钱又不差钱,好上手。
    他脸上的焦灼和憔悴不像是装出来的,作案手法也生疏的像闹着玩一样,沈喑姑且认为他说的是真的。
    狗啃的世道,也是个可怜人,但是偷窃终归不对,何况他偷的还是我。所以该怎么处理他?
    眼下的情境诡异而倍感熟悉,这就是典型的海因兹偷药式的道德困境啊,沈喑对无良作者的恨意更上一层楼。作为临床外科的医学生,上辈子他想不开选修了一门心理咨询与干预,入门就是一本《心理咨询的伦理与实践》。
    伦理,一听就很困境。
    结果,结课考试时候出的案例分析全都是伦理相关的道德困境,各种案例像极了他眼前发生的一切,立场不同,道德两难,当时他就没答好......于是风评被害,开个玩笑:医学院满绩学霸沈喑不讲伦理考砸伦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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