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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江湖不见。
    哎
    沈喑气结,一把扯住他的袖子,说正经的,你能不能留下来,教我扶风剑法,只等我学会第一式,你爱上哪儿上哪去。
    可以,段嚣慢条斯理说出两个字之后话锋一转,但是我要听你亲口承认,你希望我一直留在你身边。
    沈喑叹气:行,我亲口说,我希望你留在我身边教我练剑。
    段嚣命令道:把练剑去了。
    得!谁叫他人在屋檐下:我希望你留在我身边。
    一直?
    沈喑已经在不耐烦的底线上擦出了火花:一直一直一直行了吧,劳您大驾教教我。
    段嚣反手扯住沈喑的衣袖,应承道:好,你且随我来。
    说话间,他们来到白日里到过的,校场边的那片竹林,段嚣将自己的宝贝匕首递到沈喑手里,而自己手持铁剑,俨然已经准备好演示招法,却将身形一滞,垂下眼帘,抱剑道:
    最后一个条件,你若应我,我便教你。
    第26章
    沈喑呆呆地看着自己手心里捧的匕首,触感微凉,眼前飘过一个大大的问号。按理说,段嚣他这么宝贝的一个物件,怎的三番五次就那么随意地丢给我了?
    等等,凭什么我就非得接他手里的东西,拿我当杂役使唤吗?还有......
    世间怎么会有这种言而无信的狗东西?
    沈喑正欲发作,却见段嚣低垂的眼睑微微泛红,脸上全然不见之前的戏谑神色,心里一噎,却不好发作了,世间怎么会有这种喜怒无常的狗东西?
    说吧,有什么条件你就一并说完,我看但凡是我给得起,你这辈子就赖上我了。
    沈喑无奈,干脆傍着竹竿矮身蹲了下来,把段嚣的宝贝匕首揣在怀里,无所事事地薅起一从狗尾巴草拿在手里把玩,梗着脖子任由他漫天要价。
    段嚣抱臂而立,却不似沈喑这般轻松随意。在沈喑看不见的角度,段嚣交叠的双臂死死捏住自己胳膊上的皮肉,黑色衣袖之下的肌肤早已淤青一片。方才那番戏闹,已是贪得,他怎会不知,沈喑白日里不过是与他作戏,演给旁人看的,沈喑的心意绝非他打趣的那般。
    沈喑白日里那般荒唐行径,背后的那二两心思,全都用来替山庄考虑、替师门考虑、替不相干的人考虑了,段嚣都不用推敲,一个眼神便能领会。
    沈喑太干净,心思澄明得好似林间深雪,月下飞光,半点污秽都沾染不上。而段嚣此番下山,注定是要污血砺剑,尘痕捣衣,他是打算化身修罗,为仇人们亲手铸一座魔窟炼狱,又怎么干净得了。
    段嚣拼命克制自己,梦里梦外说了无数句的我不配,先前放弃利用沈喑修炼的念头已经很难,如今却要说服自己不配得到他,更不能毁了他,因为他是沈喑。
    于是,段嚣便悄悄离开了,他本心意已决,放过沈喑,今夜就走。
    直到影影绰绰的花树之下,看见沈喑蹲在山庄门口眼巴巴等他回去的那个样子,段嚣绷在心里的那根线彻底断裂,又重重抽打在心上。
    既然如此,便是谁也不能将你从我的心头剜走。
    段嚣背对沈喑,寒刃出鞘,剑风直指眼前影影绰绰的横斜成一片的墨竹,开口道:我要你答应我,学成之后,随我一同下山。
    紧接着,他将铁剑横于臂前,做了一个起手式,剑风便将那斑驳成片的竹叶纷纷斩落:我要你永远,跟着我。
    沈喑蹲在地上,被段嚣萧肃的剑意惊得凛然,瞧了一眼那丛被削成斑秃的竹子,尤其觉得头皮发凉,心中叹气,还好自己是蹲下来的,不然以后患上脱发头秃的毛病,全赖段嚣。
    沈喑举起双手,他被段嚣胡搅蛮缠的功夫折服了,他投降:行,同意,说好了,我跟你一块儿下山。
    沈喑觉得没什么,便满口答应着。本来他费劲学这个,就是为了下山的,跟谁下山不是下,如此,还能时常盯着点这小子,以免出点什么状况自己还不知道,算是一石二鸟,挺开心,何乐而不为。
    忽然,段嚣变得专注起来,自顾自地使出扶风剑法的第一式,清风朗月,招数并不繁琐,却让沈喑看得出神,松手丢掉了手中的狗尾巴草。这剑法本就是化繁为简,轻形骸而重意趣,沈喑豁然觉得头顶的月亮都明亮了几分。
    可是如此爽朗的剑法,却被段嚣打出狠厉的意味,真是可怜见的,这孩子大概没少受委屈,生活不易,沈喑叹气。
    摇了摇头,按照他前世阅读过的武侠小说来理解,大多高人在心情不畅的时候,都会出现跑到林间砍伐树木撒火泄愤这一幕,反正挺不环保的,尽管古代的原生森林足够茂密,沈喑总想立个布告牌上去:禁止乱砍滥伐。
    眼见着段嚣越来越狂躁,深了轻咳两声,差不多得了,你要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就说给我听,我给你排解排解。咱别拿着几棵竹子撒火,我看着竹林像是山庄悉心将养护的,回头你都给它砍秃了,不好交代。
    段嚣确实有心事,憋着火,不料被沈喑歪打正着猜中了,脸上却没表现出一样,只是扬了扬下巴让沈喑往前看,淡淡道:
    你身上并无真气波动,便先在此处打基础。
    沈喑抬头,这竹子倒得很讲究,眼前赫然变成了现成的梅花桩,因为竹枝本身歪斜纤细,倒是比校场上现成的梅花桩刁钻许多。
    沈喑晃晃悠悠地踩上段嚣特意为他开的小灶,只觉得脚心抽痛,重心不稳,没踏几个桩子便冷汗直流。
    段嚣既然允诺了教他,便教得仔细,想到他对自己那股子严苛劲儿,沈喑不寒而栗,试探地问他:我说段师弟,你比谁都清楚,我连练气入门的资质都没有,你待如何教我?
    果然,那催命一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无妨,你正年少,不残不废的,我有把握。近日你的任务只有踏桩,需每日踏过一千根桩子,经我允许,方能下来。
    哎呦
    一千根?沈喑惨叫一声,失足跌落,倒是满地落叶给他做了缓冲,没被摔着,只是一双脚已经痛到抽筋,他可是才走了十几根桩子。
    沈喑吃痛地揉着脚踝,看向段嚣的每一寸目光都在讲着脏话。什么叫不残不废的,合着你个小兔崽子对我就这点儿要求了吗?
    段嚣却没有纵着他,也没伸手搀他一把,只是站在一旁,语气森然:
    我给你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过了今日......
    他顿了顿,忽然将手伸向沈喑,沈喑吓得往后闪躲,依旧被他轻易摸到,段嚣从他胸前摸出之前交由他暂且保管的那把匕首,仔细地捡起半截竹竿削成一柄戒尺,有意凑近沈喑,在他眼前把玩,忽然一把捉住沈喑的左右,用力将手心摊开:
    踏错一根,便打一下。
    若是畏难逃脱,我也会将你捉回来,手腕脚腕给你缚上镣铐,逼你练完。
    沈喑咽了一口唾沫,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太相信段嚣说到做到。沈喑已经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怎样亲手挖坑把自个儿活埋的,他坚强地站了起来,对着段嚣投去一个威武不能屈的眼神。没事,等待若干年后,他住过的这座活死人墓重现江湖之时,他就是杨过2.0版本,过儿断臂他断脚。
    往后的日子里,他便在坟墓躺平了,每天练个死去活来,并没有身娇体软的小龙女陪伴,只有段嚣那个十殿阎王对他寸步不离,一边惨无人道地折磨沈喑,一边不遗余力地折磨自己。
    入夜,沈喑一瘸一拐回到烟笼栖,从胳膊到腿哪哪儿都痛,心肝儿也痛,被段嚣气的。
    成天成宿地耗在小树林不回屋,沈喑差点忘了,之前为了讨好段嚣,还亲手给他做了冰皮月饼,他从摆放茶点的柜子里拎出来一小包油纸袋,十分不爽地小声嘟哝着:
    狗东西,白眼狼,亏我亲自下了趟厨房,还对我那么狠,白瞎我的手艺。
    虽然吧,礼还没来得及送,说人家白眼狼也不合适。那正好了,沈喑一点也不想送了。现在的他,揍段嚣一顿都不能解恨,因为他被段嚣榨得,连揍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还给他吃的?在想什么好事?
    突然,段嚣清冷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根子响起来:
    给我。
    沈喑惊吓,转身差点和段嚣撞了个满怀,他连忙将那一小包油纸袋藏到身后,瞪着段嚣:
    不给。
    段嚣不高兴道:本来便是要给我的。
    这是在撒娇吗?沈喑觉得自己大概又眼花了,撒娇也没用。撒娇有用的话,白天他就不该那么折腾我:
    但我现在不想给了。
    沈喑紧紧捏着那一小包油纸袋,找了个凳子坐下,现在不仅不想给了,我还要当着你的面全都吃掉。本来就没几块,一块也不给他剩。
    沈喑自顾自地将油纸袋打开,手指捏着软糯细腻的冰皮,淡淡的糯米的甜香味儿从指间漾开,苦练一天正好饿了,那层晶莹的糖霜甚至勾起了他淡淡的乡愁,在这个世界上哪儿找这种东西吃,还好他会做。
    还没等凑到嘴边,沈喑的手腕被段嚣捉住,向着反方向移动。沈喑用力较劲,本来就不如他力气大,又怕月饼掉了,根本抢不过。
    沈喑眼睁睁的看着,那块儿甜香软糯的乡愁,被段嚣一口啃掉一大半。
    你能信,段嚣会从别人的嘴下抢吃的?
    起初,沈喑也不信,最后知道真相的他眼泪掉下来。
    然后,段嚣就着沈喑的手,愉快地把剩下的一小半也吃光了。
    好吃。
    ......
    最近,沈喑日日苦练,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生活质量还不如剑临长老养的大黑猫。披星戴月,在段嚣的逼迫之下,痴于剑术,无心他顾,根本分不出心力去关注山庄发生的怪事。
    如果他们还似初入山庄的时候那般仔细,到处寻找蛛丝马迹,兴许就能揪出山庄中真正的鬼了。
    各宗当中,凡宗最近很不太平,处处透着诡异。
    只见得每日晨课,有那么一小撮弟子的几乎将那强身健体的操课练到极致,若一人如此,也没什么奇怪的,偏偏场中众多人中,能挑出来几个,将那套拳法的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极度到位,最古怪的是,这一小撮人的神情动作,都如出一辙,就像提线木偶一样整齐划一,不知疲累。
    同列的凡宗弟子们都慌了,他们每天一睁眼的第一节 晨课,便见着比昨日又多了几位体格强健神情呆滞的师兄弟。这些人原来的几个朋友,发现他们已经不认人了,凡宗变得人心惶惶,笼罩着恐惧和不安。
    按理说这事儿应该有人管一下,可他们也没办法请长老出来主持公道,何长老自从十年之前失了威信,便一直奉行无为而治,有几位讲话通透的弟子直道他是和稀泥的搅屎棍,占着长老的席位不干活。也就是在凡宗没人愿意认领长老这个头衔,不然早就没有何劝桑的姓名了。
    眼下,何劝桑更是无为的离谱,连殿前都不去了,终日衣衫潦倒地待在寝房,哪个也寻不见机会请他出来瞧一瞧这晨课的异象。
    秋日的午后风声静谧,艳阳蒸照着大地,哪怕日头足够亮堂,可所有人都觉得发闷。
    何劝桑的寝房内,已经许久不通风了,他身上的寝衣拧巴着,苍老的脸上透着腐朽之气,却光着脚在榻前挑起胡旋舞。
    忽然转了个圈,提笔在案前的宣纸上写着几句不成词的草书,龙飞凤舞是因为,他就连写个字,都刻意灌输真气在笔下,力透纸背。
    他脸上洋溢着近乎丑态的欢愉,沉醉于真气傍身的感觉,整个人像是登上云端那样轻飘飘,就连给自己倒杯水,都要用真气操控铜壶。他从小就羡慕修仙的人,村里的人都羡慕着,可他早早就被断定,没有仙缘。
    这水不过盛了半碗,他所依仗的真气却猝然消失,沉重的铜壶陡然坠地,连带瓷碗一次摔碎,壶中滚开的水溅到脚上,他痛得大叫,转而瑟缩在角落里痛哭。
    他又变成了一介无法练气的凡人,那种任人宰割的危机感就像一把悬在头上的刀,吓得他丢了魂。身上早被治愈的伤疤有如实质地痛了起来,那是十年前他被悬剑宗刑讯逼供留下的,如今的他却同悬剑宗做起交易来,为了修行。
    何劝桑颤颤巍巍急忙吞下一颗丹药,顿时便有黑气从他的眉毛和发丝之间蔓延出来,整张脸变得狰狞无比,神情却异常愉悦,他空洞地眼神盯着远方,喃喃自语:药引子,山庄里从来都不缺,悬剑宗那些个杂种,却连半成品都不肯给够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出去玩回来晚啦,更得有点迟抱歉啊啊啊啊(但很粗长是不是,评论区发小红包补偿一下叭~
    第27章
    打得不错,明日你便不用踏桩了。
    月上柳梢头,人约小树林,这么久以来,段嚣终于说了句人话。
    刚刚打过一遍完整招式的沈喑,额头上还沁着汗珠儿,段嚣这是满意了?他不可置信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苦巴巴的小脸终于又有笑模样了。
    起初,段嚣只叫他每天踏一千根桩子,他曾天真的以为那就是极限了。直到后来,段嚣叫他在踏一千根桩子的同时,练八百遍起手式,再后来......这世界上又少了一个快乐的人。
    沈喑赶紧把剑撂下,脸上的喜悦堪比他上辈子金榜题名时,本想三步并作两步冲向段嚣去确认,无奈脚痛腿也软,练了一天早已脱力。于是,段嚣只见着眼前一个病弱少年,一瘸一拐奔向自己。
    沈喑是生的好看却不自知那种,明晰的下颌线难掩清俊,眉如春山,星眸当中点点委屈,十分惹人疼爱,却更想上去欺负一把,矛盾极了。
    段嚣主动上前几步,试探性地伸出手,没想到沈喑累惨了,想都不想就扶住他的手,靠着他的臂弯喘着粗气,声音沙哑又急切:
    我是不是,算学会了?
    段嚣在这些日子里,亲眼看着沈喑一步一步咬牙坚持,沈喑身上那股韧劲却也真的让他始料未及。就看沈喑刚刚打出的那一招清风朗月,已经接近完美,而差的那一点,就是沈喑身上没有真气。
    其实吧,沈喑的这个问题,答案是肯定的。可段嚣却捺不住欺负他的心思,用最温柔惑人的嗓音讲出最残忍无情的话:
    只准你不用踏桩,便能一心一意练那剑招了,明日剑招加倍。
    沈喑听了这话,差点眼前一黑,没了这份喜悦做支撑,脚下更软了,身子陡然下坠,却被段嚣一把扶住:怎么样,还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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