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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玉——萧寒城(67)

    韦进喜察言观色后,弯腰笑说:皇上,既然二爷在外已查到了有人下毒作祟的铁证,那是好事!不如找刑部的人立案调查,尽早平息此事,也好早日恢复科考。
    阿璞在信中也是这个意思。
    魏绎将信缓慢折好,冷嗤了一声,又说道:可不管科考能否恢复,何日恢复,于朝廷来说,都已经成了一笔败绩,一桩笑话。阿璞是顾着大局又念着旧情,但朕没那么好商量,也不必与他们商量。他们既然想玩,先挑起了事端,朕总得应付应付,没有吃了亏还白白给他们看笑话的道理
    第100章 冷热 魏绎想让三郡背这口锅,除非他能拿出更多证据。
    烈日高悬,田田的荷叶挡着殿外的暑热,婢女对冰轻摇蒲扇,可林珙坐在金椅上仍觉得炎热难耐。
    背后的珠帘玉声璆然,每一下几乎都要盖过了林珙耳畔其余声音,使得他脊背阵阵发凉。
    忽冷忽热,林珙难免觉得不适。
    可他踮着脚趾,强行稳坐在金椅上,除了面色惨白些,瞧不出半丝倦怠。
    皇上,新进武员已按照名次排列在册,共一百七十三人,只待分配名衔,不日便能入各军中操练。吴涯禀报完,呈上名册。
    这间议事大殿远远比不得邺京的长明殿气派,可侍监还是绕着走了一圈,接过那本名册,先递进了帘子里。
    珠帘静谧,环佩作响。
    姜熹看过之后,压着细细的嗓音道:哀家听说此番考试拔得头筹的人,是个乡里佃户出身,可有差错?
    回太后的话,此人名叫万奋,的确是名不见经传,吴涯说:不过考试当日是臣亲自监考,万奋骁勇盖世,以一敌千,是个难能一见的人才。此人往后如加以历练,可担万军之将。
    姜熹语气又平又冷:他的武艺,比起将军你如何?
    吴涯自谦:臣只擅驭船之术,单论骑马射箭,还不及军中一些高手,万奋自在臣之上。
    那比起伍修贤又如何?
    吴涯不由皱起一边的眉,不知该如何答话。
    姜熹轻笑了一声,于威严中透着一股轻蔑:要说起来,伍修贤也是盖世之雄,论武艺、论谋略,哪怕是放眼启朝与北境,百年之内也未必能出一个战过他的人。可伍修贤不以一身本领好好报效大殷,反而徇私谋乱,要自寻死路,结果他的一生功名都成了笑话。可见能否担任大将领兵出征,不仅得看武艺,于大殷的忠心才是立身之本。
    吴涯眉宇更深,良久,也只得低面道:臣谨遵太后教诲。
    姜熹跟吴涯训完了话,侍监这才将那本册子放回到了龙案上。
    林珙够不到,也没人帮他。他只好将身子微微前倾,揉揉眼睛看了起来。
    他读得慢,还没阅完,底下便有大臣打断了他的思绪:皇上,臣有一事,不得不奏。这几日各地谣言四起,说邺京鼠疫并非三十年前的凉州鼠疫,最先乃是在三郡发作。虽只是谣言,可摆明是有心之人要抹黑我朝、抹黑皇上与太后的名声,只怕传得多了,愚民听之信之,会使得民心纷乱呐。
    姜熹的步摇窸窣一动。
    林珙抬头,余光茫然,落在柳佑的身上。
    柳佑挑眉,偏头轻嗤道:三郡与邺京相隔不止千里。三郡无人发病,就是发了病,也不至于一下子便传到邺京去。这等低劣荒诞的谣言,大人不必理会,到时便可不攻自破。
    柳大人有所不知,这病最早乃是从参加启朝科考的考生身上发现的,那名梅姓考生,祖上几代都是地道三郡人,只因他想入仕启朝做官,唯恐自己家世会为邺京之人所忌惮,才谎称自己是临州籍贯。这事如今已被启朝查了个水落石出,一来他是最先发病的人,二来他是三郡人,三来他又有意谎报籍贯,如此一来,这脏水难免会往我们南殷身上泼,栽赃说这名考生是我们指使过去邺京的
    这又如何?
    柳佑不以为意,恣意反驳:只凭一些难以求证的巧合,启朝便想一口咬定疫病发于三郡,未免是把天下百姓当傻子逗乐。疫病当前,魏绎想让三郡背这口锅,除非他能拿出更多证据。
    说着,他转向林珙,躬身道:皇上,臣以为如今这流言散得越快,启朝越是于这场疫病自顾不暇,他们已自乱了阵脚,魏绎怕民愤难平,只好拖三郡下水,转移视线罢了。
    姜熹没有吭声,只说招了招手,让下人传了一份奶酥。
    林珙面色愈淡,眸子费力地半垂着,面向柳佑时才不自觉松懈了下脚趾。他的额头已不再冒汗,声音也不觉愈来愈低:那柳大人觉得,此事朕要如何应对?
    皇上,臣以为
    柳佑笑容忽敛,当即见林珙撑不住精神,从龙椅上无力地栽了下去。
    他的动作比御前侍奉的太监还快,三步并作两步,一把从地上抱起了他,才发觉他身子滚烫得厉害,急声大喊:皇上有恙,快传御医来!
    殿上众人皆乱了方寸,没了主意,几个内侍只得先听从柳佑的话去办。
    奶酥从银勺悠悠落回琉璃碗中。
    姜熹也忙掀帘而出,见林珙晕得不省人事,面上才露出几分心急,厉声责问身旁宫人:珙儿这是怎么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三次元进入新阶段,还是没调整好生活节奏,更得太少,抱歉了~
    第101章 噩梦 朕一看见柳太傅,便忘记噩梦里有什么了。
    午后,空中响起了闷雷,轰鸣不止,地面的砖石烧得滚烫。
    吴祝与吴涯持刀候在寝宫外厅,肃面凛然。官员们唯唯跪在殿外,望见这光打雷不下雨的天气,说不上是侥幸还是煎熬,雨滴未落,汗水已浸湿了他们的旧式官袍。
    皇帝寝殿内挂满了密不透风的帘帐。
    林珙的晕厥乃是发热所致,兼带中暑之症。御医给他灌了几剂猛药下去,好不容易背后出了点汗,凸起的筋脉有消下的痕迹,可他身上的热始终没有退,人也一直没醒,到了夜里,反而呼吸困难起来。
    这与邺京考生患的是一样的病症。
    眼见这情势愈发不好,御医们不得已跟姜熹禀明了此事。
    姜熹没有退缩,保持着一国之母的从容不迫,不顾众人阻拦,坚持要陪在林珙身侧。
    她深知在这个关头,无论是大臣、三郡百姓,还是天底下的林殷之士,都想见她与幼帝同在。她身为当朝太后,必须要站出来主持大局,以防帝命不测。
    吴娉婷不久后也赶到了,站在姜熹身旁,止不住地啜泣。她是典型的江南女子长相,婉约柔媚,声音、样貌、姿态,连眼泪都是软趴趴稠糊糊的,一哭起来便没完没了。
    皇上、皇上当真得了疫她张口一问,便又要哭起来。
    美人哭多了也令人觉得厌烦,何况她的哭声一半都是挤出来的,生涩僵硬。
    姜熹实在觉得聒噪,说:天色不早了,皇后还是早些下去歇息吧。等皇上一醒,哀家让下面的人到你宫里知会便是。
    吴娉婷大声泣诉:皇上死生危难之际,臣妾是皇上发妻,情深恩重,如论如何都要陪着皇上共渡难关才是
    姜熹冷眉一瞪,肃声质问:皇后是哪只眼睛瞧见,皇上死生危难了?
    吴娉婷恍惚一怔,退了半步下去:太后恕罪,臣妾、臣妾失言了
    姜熹没再理会她,让人送吴娉婷退下后,渐渐犯起了头疼之症。
    林珙这次发病,疑点重重。
    邺京的疫病如何会传到三郡?珙儿这些日子到底接触了什么人?他又是如何染上的?这些疑点都没法开诚布公地查,或者说根本没得查!
    一旦查了,他们便是跟天下人昭然:三郡也在闹疫病,而且闹得极凶,连从不出宫的皇帝都染了病!
    那邺京鼠疫是发作于三郡的说法,便更加有迹可循了,这无疑是中了启朝那帮人的下怀。
    于是他们须得谨慎,对外称林珙只是中了暑,至少这风头能压几日便压几日。
    林珙后半夜陡然惊醒了,颈后的枕头湿了一片,隔着厚厚的帘帐,他看不清楚那头陪同的人。
    姜熹在椅子上快睡着了,声音很远:珙儿,觉得如何了?
    宫人裹着面纱给他端来了水,林珙看了一眼,没要水喝,又看向那模糊的人影,压着喉咙里蔓延的哭腔:让母后操心了已觉得好一些了,只是,只是还有些乏累。
    姜熹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可语气冰冷,仍无半点怜爱:母后知道你这几日累坏了,头一年在南边过夏,耐不住这边的暑气,发了暑热之症也是难免,过几年便会适应。有母后与吴将军,前朝之事你不必担忧,这几日只管好生歇息。
    林珙看不见姜熹的脸,只能听见她头上的珠翠繁重。他轻轻嗯了一声,眼前不觉蒙了一片湿漉漉的雾。
    天将亮了,姜熹又跟御医嘱咐了几句,便打算起身出去,与群臣交代事宜。
    林珙听见脚步声远了,无力侧着脑袋,木然盯着飘垂摇摆的帘帐。他隐隐觉得,这些东西快要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仿佛是在提前祷祝他的驾崩。
    可再令他不适的东西,他也不会反抗分毫,顺从几乎成了他的天性,常常就如同一个死人一般。
    下一刻,帘帐忽被掀开了。
    柳佑独步走到了龙塌边。
    林珙一顿,神情才添了一分生气,哑声道:柳太傅
    柳佑没有带面纱,蹲了下来,掏出帕子擦了擦他颈上的汗,柔声说:皇上,臣在。
    不知为何,林珙眼眶中的泪当即溢了出来,他止不住怯懦地抽泣:朕是不是染上了疫病,快要死了。
    柳佑一笑,安抚道:皇上得的并非疫病,也不会死。世上庸医太多,世人又容易被蛊惑,只要皇上心中澄澈如初,不必理会其他人说什么。
    柳佑又给他倒了水。林珙喝得很急,险些呛着了。
    林珙喝过水,平静了不少,可眼底又莫名生出一分委屈,朕要是真得了疫病,柳太傅还会来看朕吗?
    柳佑被问住了。
    邺京的疫病乃是他精心设计的一场局,根源是毒药所致,压根没有什么疫病泛滥。他不知道魏绎用的是什么方法,哪知竟把自己扔到邺京的炸药,又重新扔回了三郡,且干净利落地扔在了他们的皇帝身上。
    林珙是当着众目睽睽发病的,这次的风声注定不好藏,南殷朝廷会不可避免地会成为众矢之的。
    实际上,他们已经焦头烂额了。
    查毒药、稳民心,这才是王朝统治者眼前亟需忧心的事。
    可显然,他们的这位小皇帝平日装得再像个知进退、识大体的大人,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岁不到的孩子。他所真正关心的,是他做了功课后有无人肯定他,生了病有无人心疼他。
    病中的孩子喜欢撒娇,林珙见他沉默不语,性情也不似平日那般,不肯罢休,糯糯低诉:柳太傅,你不知道,朕方才做了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噩梦。
    柳佑回过思绪,拢了拢他的发,安慰笑说:皇上梦见了什么?不妨跟臣说说。老人家都说,只要将噩梦说出来,就不会怕了。
    林珙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也笑了笑:可朕一看见柳太傅,便忘记噩梦里有什么了。
    第102章 蚊子 告诉朕实话,你是痒还是寂寞?
    邺京已连着三日没有新发病的人。虽尚未找到对症之药,可所幸这毒本就属于慢性,毒性不算凶猛,已有不少考生在医官调养下逐渐康复。
    魏绎命司谏院的谏官于城中四处体察民情、遏制流言,另让中书省每日在左安门前发诏,通报京中病情,以安定人心。
    尽管如此,林荆璞还不能放下心。他已有半个多月没回宫了,仍在承恩寺坚守着,每日与山上官员军民同吃同住,亲监大小事宜。
    今日一早,林荆璞便去点对了新入库的草药,又探望了寺中仍未痊愈的考生。早晨备着的粥饭,一直到了午后才喝了几口。
    汛期将出,烈日当头,林荆璞临时将办公之地临时腾挪至了寺中的一颗古树下。据说已查到了在四方馆下毒之人的一些眉目,他原本要在此候着曹问青的消息,可这几日乏累过度,一躺到凉椅上,便睡了过去。
    傍夜蝉鸣聒噪,好景不长,林荆璞又被几只蚊子给叮醒了。
    夜幕初临,曹问青没到,倒是等来了魏绎。
    林荆璞睡眼惺忪,失神看了他一会儿,眼梢迸出淡淡笑意:皇上屈尊大驾,怎么不早知会一声,有失远迎了。
    魏绎穿着一袭黑色单衣,头顶戴竹编草帽,身边也没带人,一看便是从宫里偷溜出来的。
    这树下只摆了一张椅子。
    魏绎一把挪开了案上的文书,翘腿坐了上去,俯身一笑,用不正经的口吻说起正经话来:宫外灾病肆虐,朕心系天下百姓,心中惴惴不安,便想着亲自过来督查,既是要督查,那怎可让你提前准备?就该出其不意的才好。
    林荆璞迎上他炙热的瞳,若无其事地在他大腿下抽出一张还未及送下山的奏报:每日都有两封像这样的奏报送进宫里,何曾耽误过正事,邺京的病情眼看就快熬出头了。你如今还来督查,是不放心我办事,还是信不过我人品?
    魏绎笑而不语,良久,他才摘下草帽,挡住林荆璞的半张脸,凑到那人的耳边低声答:深宫寂寞,朕只是想来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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