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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玉——萧寒城(62)

    谢裳裳听不得关于伍修贤的往事,偏头黯然抹泪。
    她悔恨在那漫长的年华中,没能早点与伍修贤解开心结,又庆幸无数个日日夜夜里,都有他的相伴。
    林荆璞则绷着下颚,忍着喉间不断涌上来的酸涩,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臣早已服输,自知这辈子都比不上伍老,曹问青说着,朝林荆璞跪了下来:可是臣心中不甘呐,哪怕再过了二十年、三十年,臣与伍老惺惺相惜,也依旧向往成为与他一样的人。
    林荆璞黯然抽气。
    曹游方才还一脸愤懑,如今见曹问青跪了,丢刀丢的比谁都快,也立刻朝林荆璞跪了下来。很快,满堂的人皆敛目跪了。
    臣曹问青,乃至曹家上下任何一人,都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只要二爷不嫌,定当生死追随。可是事到如今,老臣还是想多问一句,二爷将来的打算究竟是什么。
    林荆璞将那破碎的茶盖倒扣,面色清冷:乱世未平,众生罹难,我痴心妄想,要为天下百姓谋求几年平安。
    曹问青一愣:如何一个谋法?
    林荆璞掷地有声:当朝者贤,则护之;当朝者昏,则杀之。无一例外。
    三郡一带皆是水域,殿宇之中也有清流环绕,宫人们时常得划舟而行,到了夏天,田田荷叶便能挤到廊上来。
    可林珙怕水,自从来了三郡这陌生之地,他还是喜欢躲在屋子里。
    他习惯了昏暗的光线,只命宫人在书案上点灯,方便他看清楚字。
    柳佑坐在他的身侧,批改完他今日的功课,微微笑道:皇上聪颖非凡,一日比一日长进得要快,太后知道了必然欣喜。今日便先学到这,皇上辛苦,时辰也不早了,快回寝宫安歇吧。
    柳佑并非全是逢迎之语,林珙的确刻苦异常,虽然底子薄弱了些,可姜熹一直以来都有教他识字背文,学起来也比同岁的孩子要快上许多。
    林珙坐在椅子上,腿刚能着地,握笔抬头问:柳太傅,明日你要给朕布置什么功课?
    回皇上,明日臣讲的是《论学》二十篇中的前五篇。
    我还不是很乏,能今晚就讲吗?他还不大适应,总是会忘记说朕。
    柳佑一笑:皇上好学,是众生之德,可皇上也当顾重龙体,还是明日再学吧,不然皇后娘娘也应等得着急了。
    林珙拧巴起眉头。
    柳佑见他如此,又低声哄道:皇上是不喜欢皇后么?臣还记得皇上第一次见她时,还夸了她好看的。
    吴娉婷是三郡望族中的大美人,比林珙大上十岁。
    好看是好看,母后也说她长得极好,林珙有点犯难:可是皇后她睡觉打鼾。与她成亲以来,我总是睡不好。
    柳佑不由笑了,蹲下身来柔声教导:她是你的皇后,是你的正妻。你要敬她爱她,不可因这样的小事便嫌她。
    林珙点了点下巴,又问:那柳太傅,你的妻子也喜欢打鼾吗?
    臣没有妻子,也不会娶妻。柳佑望着这孩子的眉眼,有几分出神。
    太像了。
    为什么?林珙认真地问。
    灯火幽暗,柳佑没有收敛神色,四下无人,他还是忍不住去抚摸了下林珙的脸颊:臣的心上人,已在八年前去了很远的地方。
    *
    作者有话要说:
    副cp是这一对,养成系。
    第92章 媚主 狗奴才。
    转眼又到了三月春闱。
    燕鸿过世后不久,大启朝廷便彻底废除了施行了七年的推举制,也无人提议要另设博学科招揽名士。
    而魏绎早几月前便暗中在多方促使,有意在启朝的重办科考。
    奈何时间仓促,去年礼部的文书发下得便迟了一些,许多州郡虽已筹办了院试,可秋闱乡试却被耽搁了没办,于是各地新进举人的榜还未放出,许多考生并未获得到邺京参加廷试的机会。
    正因为这茬子,朝中大臣原以为今年春闱必得先搁着了,好歹得等下半年的秋闱考过之后,隔半年再办。
    可哪知魏绎根本没拘泥这些陈旧规矩,绕开前朝议政,直命商珠以中书省在各州发下一道旨意:今年科举不设门槛,无论是秀才、举人还是布衣,皆可直达邺京一同参加春闱之试,作文章,答策问,押状元。
    此诏一出,朝野内外大为轰动。
    朝中官员多对此不满,可他们挡不住天下读书人要来邺京求取功名的势头。甚至许多因为战乱亡国隐匿多年的士人,此趟也都被惊出了山。
    于是,近万文士这几日相继入京备考,邺京有了一派前所未有的气象。不止学堂,城中的酒楼、客栈、商铺皆是论学论政之声,不绝于耳。
    今日春光正浓,魏绎与林荆璞身着便服,在南市的湖边踏春。风和日丽,四处朗朗的书声穿柳而来,听得路人们都精神百倍。
    两人心血来潮,又在湖边寻了个亭子,玩起了垂钓。
    林荆璞在投壶上是个苦手,比不过魏绎,可不想今日在钓鱼上扳回了一成。
    夕阳已西垂,林荆璞收获颇丰,已打算收杆。可魏绎胜负欲不平,还要与湖底下的鱼较量一番。
    侍从奉上了茶与瓜果,林荆璞捧茶静坐,也不催促他,淡淡说:你还是急躁,鱼儿不上你的钩。
    魏绎意兴阑珊,可看向他脚边满当当竹篮,还是舒了一口气道:朕反正今晚有鱼吃。
    你心气太高,要钓满湖的鱼,我这一篮筐还不够你塞牙缝。林荆璞话里藏拙,淡然地望着夜幕下的湖面。
    魏绎挑眉,撑肘转向了他,听出了话里的深意,也不与他绕弯子:怎么,你对今年的春闱之事也有看法?
    林荆璞顿了顿,玩笑参半说:你不缺魄力与胆识,这等破天荒的事,只有你做出来的。可个中自然也少不了麻烦,譬如邺京打尖住店的价钱,怕就得比平日番上几番。你早知会我一声,我也好去买家酒楼经营经营。
    这有什么。
    魏绎轻笑了一声,游刃有余道:朕已提前预备下了,让京城里外的皇寺都腾出了百间厢房,还有鸿胪寺接待外宾的驿馆,一并都先腾挪给外地的考生居住,要再住不下,便让几个人挤一间,肯定也都够了。但凡是有酒肆客栈要因此坐地起价的,还有皇城物监司的人盯着。你此时想发财,怕只有赔本的份儿,朕舍不得你赔钱。
    这事,你倒思虑缜密。湖面上的风骤然停了,林荆璞觉得背后一阵闷热。
    魏绎权当他是在夸奖,又兴致盎然地说道:还不止这个。历朝科考的初衷本是为了给朝廷稳固基底,若要将来政治清明,考场上就绝不能滋出半只俎虫。所以,哪怕是考生住宿饭食这样的小事,朕与礼部都得上心筹备,否则任由一些人借此机会兴风作浪,舞弊乱纪之事便会接踵而至。
    林荆璞不予置否,半藏着笑意,清冷地道:国运与文运一脉相连,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可要通过一次考试来决定这帮读书人的前程,难免会有不公之嫌,也容易挑选出良莠不齐之辈。大启的空缺之职不算多,既然朝臣们有所不满,你大可不必这么着急。
    怎么就不缺人了,西斋议事班子到如今不是也没建成
    魏绎放下了他的扇面,毫不遮掩地盯着林荆璞:况且你怎会不知,朕不是真的想吃鱼肉,而是要及时搅动这方湖水,让鱼儿都往我这边游,那另一头自然而然就会成一潭死水了。
    我哪会知情,林荆璞垂了睫羽,说:揣度圣意可不是什么好词。
    扇子上的牡丹被清波映照着,层层荡漾又映入林荆璞的眼底,波澜不惊,又美不胜收。
    你看一眼就能明白的事,哪能用揣度,何况心里憋着多不舒服,只管猜,只管说,就同以前一样。
    魏绎喉结微紧,大掌拢住了他的后颈,又唤了他一声:阿璞
    一条小鱼从竹篮里蹦跳了出来,一路蹿回到了湖里,鱼竿也被那鱼尾巴踢了一脚,一路滚了下去。两人都没理,袖子先缠在了一块儿,紧接着气息缭绕。
    就在此时,只听得不远处一舟船上有人起了争执,林荆璞当即分了神,将视线移到了那一处。
    只见一瘦骨嶙峋的书生气得船上的书牍都丢入了湖中,发指而骂:尔等当年口口声声、口口声声说要一同为复殷坚守心志,可为何如今背弃道义,竟还要来考取启朝的功名!你们恬不知耻!不配做君子!
    旁边两名书生冷眼看他,讥讽道:裴先生何至于此,你这些年也过得不宽裕,没钱给你夫人治病。我家中老小数十口人的吃穿用度皆要钱财,我不科考做官,先生倒是给我指一条发财的明路。复殷复殷,嘴上喊又有什么用,殷朝哪能还有光复的那天?你的子孙后代,难不成也要与你一样将书越读越穷?
    另一人摆摆手嘲笑道:他夫人死了都没钱安葬,也娶不起新妇,哪来的子孙后代?
    千金难买书生意气!那裴先生气得浑身发抖:我裴凡便是饿死街头,叫人拧断了头颅,也不会踏进大启的考场!
    身旁的人叹了一口气,规劝道:大殷佞臣无道,君主无能,启丰兵推翻暴|政那是顺应天理,裴先生何苦执迷不悟?若要以正统而论,那大殷的江山不也是五百年前从大周的手中夺过来的?大周之前还有大商,谁说得清谁是正统?谁是叛贼?再说了,能者称霸天下,弱肉强食,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何必拘泥于哪朝哪代,何况如今的启帝年轻有为,重用文人,开辟新政,新朝才是大势所趋!
    再说了,连林荆璞都已归入启帝麾下,我们这些无名之卒,为何又不能随波逐流?
    你你们!裴先生脚下踉跄,若不是扶着船栏,险些便掉入水中。
    林荆璞目色稍深,魏绎当即皱眉看了身旁人一眼,略有些不耐。
    清风徐来,林荆璞瞥见了魏绎的姿态,缓缓放下了扇子,说:生死都经历过了,这不算什么。
    魏绎还是给身旁人使了眼色,很快,那艘小船便被官府的船只给赶远了。
    这又才清静了。
    魏绎换了个坐姿:犹记得去年博学科时,要凑齐一屋子人考试都难,还得让安知振出面招揽名士。可今年这道旨意一发,便招来了这么多人应试,并不都与你有关。
    林荆璞淡淡颔首:你这半年要端平的不止一碗水,治国不易,也算是颇有成效了,百姓的日子比之前要好过了些。
    这是科考在大启得以复兴的关键。
    魏绎眉心稍舒,补充说道:三郡朝廷也开科设考,可惜他们只选武生,不录用文士,这也是一个原因。
    他顿了顿,继续说:再精干的文臣,也改变不了那帮人骨子里的东西,魏绎在夜色中漫不经心地折了一支柳,背在身后,嘲讽道:他们错在认为自己只需要兵,需要一直能够长驱直入中原之境、不必依傍离江的强兵。
    林荆璞低头抿了一口茶,神色黯然。
    魏绎:大殷文臣皆是世家之子,多得是尸位素餐,不学无术的人。可后来朕仔细想过,大殷的衰败不仅仅是世家的问题,在高位者顽固不化,内政腐朽,许多地方任在沿用百年前的旧制,变通之道只被武将用在沙场上,致使王朝里外亏空,落下了亡国的弊端。所以哪怕是燕鸿这样能干的人,在大殷也吃不开,只能想法从外围推翻之。三郡此时是缺兵,可最缺的不是兵,而是一个能打破既定规则的人。
    这人会是不是林珙,就不好说了。至少林鸣璋与林荆璞都失败了。
    林荆璞还是没有说话。
    这两月来,林荆璞与魏绎所谈的风月之事远多于政事,他偶尔会发表关于魏绎治理朝政的看法,可每每提及启朝与殷朝的局势,他则尽量是避而不谈。
    魏绎也知道他终究还是无法置身事外指摘旧朝的过失,顿了半晌,也缄口沉默了。
    湖水上的夜影憧憧,衬得四周更加静谧。
    话说话来,今年春闱的题目,你可想好了?林荆璞将话锋扭转,这次有上万人应试,礼部存了几年的麻纸都要告急吧。
    魏绎一笑,便顺着他给的台阶而下:早想好了。既要招揽人才,区区几张纸算什么,管够。
    林荆璞:什么文体,论的什么?
    檄文,《伐三郡书》。
    林荆璞与魏绎快回宫了,云裳得了宫外的传令,在寝宫内仔细打点。
    魏绎让云裳做了衍庆殿的掌殿宫女,从殿内熏的香,到窗帘开合的位置,膳房预备的点心,她都亲力亲为。
    这会儿,一太监跑来传话:云裳姑姑,方才澜昭殿的小公公送来一只镯子,说是在龙椅座下寻到的,这不是皇上的物件,所以特意来问是不是二爷落在那的?
    澜昭殿是皇上阅折读书的地方,二爷这个月是去过两趟,可他的镯子早丢在外头了,云裳看了眼那金镯,观摩了下成色,轻嗤道:再说这粗制滥造的玩意,二爷怎会佩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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