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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玉——萧寒城(46)

    早几日前他也曾令人去暗查过柳佑,可此人除了在胡轶府上当了五年幕僚,履历干净得像是张白纸,吏部花名册中于他的记载都少之又少。
    他本不姓柳,原家姓刘,是陇南刘氏家主刘瑰养在外头的庶子,侥幸躲过了当年燕鸿对大殷望族的剿杀灭门。林荆璞道。
    他是前朝的人?魏绎又想到了什么,可朕记得你上次说,他在允州要杀你灭口。
    林荆璞暗笑了一声:胡轶是个鼠胆之辈,当日敢贸然领着一千府兵在营帐围剿,应是受了柳佑的挑拨。可自柳佑在邺京崭露头角后,又竭力在我与燕鸿之间周旋,要摸透此人真正的目的实属不易。不过有一点可以确信,他不会眼见三郡被倭寇夷为平地而坐视不管。否则他欲杀我,又与我合作,说不通。
    魏绎略微思忖,便摆手让宫婢先退至一旁。云裳一抬头,也立刻敛目退了。
    柳佑杀过你一次,只怕还会有第二次。此人,你须得当心。魏绎已走至林荆璞身后,拿过玉腰带帮他系上,五指摩挲,又陷入他的衣领之中。
    好心的提醒,都被忽如其来的撩拨生出了几分挑衅的意味。
    林荆璞不由轻呵出了一口气,眉心微紧:所以柳佑虽有才干谋略,也当慎用。魏绎,你借此案的机会随意找个罪名,将他贬离邺京便是
    他是中书省的人,前些日子才刚擢升至四品,又当着文武百官在北林寺救了朕的命
    魏绎咬他的耳,嗤道:只凭弑君之人一句话,救驾功臣说贬就贬,不好吧?
    林荆璞眼底笼起了笑意:把柳佑长久留在邺京,恐生腋肘之患。他既要三郡安定,说明他的心还向着大殷,迟早一日也会对启朝不利,要杀的岂止是我一个?
    魏绎稍稍一凛,望着他的下颚细白如雪中之玉,喉间微紧,又将话锋转了开:听昨夜御医说,你身子好了大半了。
    林荆璞淡淡地嗯了一声,将藏在衣领中的发都尽数撩了出来,说:药还得再吃。
    药吃归吃
    魏绎话中一顿,手臂借势环过林荆璞的细腰,那后半句话只说给了他一人听见。
    林荆璞唯有耳根红了,含情的眼角往后轻瞥,眸中尽藏的风流也只给魏绎瞧。
    天才初亮,正事催人紧,不合时宜的耳鬓厮磨惹得人心浪荡。
    有太监碎步前来通传,说长明殿掌事此时正在殿外,急着要面圣。
    长明殿掌事一职的牌挂在内宫,由宫内太监重充任,可掌管着朝堂之上的各项杂务琐事,故而也算得上半个朝臣。
    林荆璞拢了拢衣领,便自觉走到了一边坐下。
    魏绎稍滞,沉了口气:宣。
    掌事脚下不稳,一踏进了主殿,便噗通一声栽跪了下来:皇上,大事不好了!
    何事慌乱。
    这名掌事没来得及在御前稍定心神,火急火燎道:昨夜燕相怕是在风雪中受了寒,牵动了体内病气,吐了不少血,一早便卧病起不来身了
    魏绎微微一愣,手去拨弄一旁的绿松盆栽:燕相年纪长了,终年为国事操劳,积劳成疾,病倒了也是有的。让御医先去瞧,等下朝得了空,朕自会去相府慰问。
    哪知是那掌事一口气没说完,摇了摇头,说:皇上有所不知,正是因为燕相病情危急,眼下百官正跪在长明殿外不起,要恳请皇上念在燕相往日功劳的份上,以国朝大局为重,暂且饶恕他私造私贩军火的罪行,不再追究其责!
    松针刺痛了魏绎的掌根,他眸子渐深,望着外头石阶上厚厚的积雪,喉间转而生出冷意:会挑时候。他们还说了什么?
    掌事想了一想,又忙道:户部的那几位大人说,燕相将军火贩卖给倭寇,是一招借力打力,为的是除尽余孽隐患,不仅要罚,还得赏。司谏院这次倒是没说什么,许良正只是领着部下一同跪着倒是太学院与弘文馆两家的学生,公然指责皇上是受受、受人蛊惑,不辨忠奸,才与燕相疏远生隙,致使君臣离心!
    今年朝廷重立博学科,因太学院与弘文馆的学生滋事,一概没能参加应试,误了仕途,这帮人心底都记着仇。天子要治罪于国相,是针尖对麦芒,便也要来趁乱掺和一脚。
    魏绎负手一摔,闷声道:这朝,朕还能去上吗?
    林荆璞也是一怔,搁下了早茶:谁先起的头?
    掌事没了主意,擦了把汗:奴才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可除了工部蒋尚书革职待办中,兵部邵尚书因病未到,其余四部尚书皆在其列,仅有少数官员赶巧请了病假与事假的未曾到场皇上,奴才已好言劝过了,奈何人微言轻,说、说要等皇上亲到
    魏绎没动,眼底起了几分焦灼,冷嗤道:这案子昨夜才新有了转机,刑部的判文还未发下,这帮人要替燕鸿出气,未免也太急了些。
    林荆璞眸子微沉,说:判文未发才有转机,罪名未定,他仍是一清二白的国相。燕鸿把持朝政多年,不可能一朝便树倒猢狲散。这样的局面,你应是想到过的。
    魏绎切齿,目露恨意:满朝是他爪牙,朕任由他提线摆布。大权从未真正落在朕的手中,又怎会没想过对峙之日,会受到朝臣们何等的非议。可哪怕是勾结倭寇、偷调国库、枉顾灾情人命的大罪,竟都撼动他不得!
    林荆璞:燕鸿在新朝便以清世家之弊为名,大力扶持寒士为官,在朝野内外都笼络了不少寒门出身的士人。自古寒士多为权贵望族所排挤,入仕艰难,有才者不缺赏识,但缺高位为他们打通终南捷径,燕鸿便是这样不可替代的人,他们畏怕了大殷朝几百年来的望族垄断,俨然是把燕鸿当成了神明。所以就算是贩军火、党倭寇,哪怕是弑君之罪,都不足以真正动摇燕鸿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假以时日,燕鸿仍可东山再起
    百足之虫,至死不僵,以扶之者众也[1]。军火案虽撬动了燕鸿当下,但眼下想要彻底扳倒他,还欠缺火候。
    林荆璞面如冠玉,道:不过,他的罪名已立于天下人的心中,你我所做之事不会白费。寒士清高,重义轻利,维系他们的是书中的仁德道义,可这世间的假仁假义难道还不够多吗?
    林荆璞不由望着魏绎,魏绎也拧眉注视着他。两人的眼中有很多东西,可隔得如此近瞧,却纯粹得只剩下了彼此。
    魏绎心中一动,明白了他话里头的暗示,没由来笑了一声,阴霾顿扫。
    他披了黄氅,没来得及带上帝冠,便要出门。
    长明殿掌事忙抱起他的冠冕,弯腰跟着:皇上,您上朝去吗?这百官还跪着,您此刻去怕是
    还上个屁朝
    魏绎靴子高迈,掀帘而出:燕相既然病了,朕总得瞧瞧他去!
    *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三国魏曹冏《六代论》。
    胡说,你家皇帝明明是攻
    今晚应该还有一章~
    第69章 红梅 先与朕斗,再动林荆璞的主意罢。
    相府门可罗雀。
    待到魏绎的御驾到了,下人才着手清扫起庭院积雪。
    魏绎径直入了燕鸿的卧房,这间卧房看着宽敞大气,可榻上是蓝帐旧衾,比不得他家书房的陈设要精致。
    燕鸿听闻圣驾至,咳嗽了几声,正欲带病强起。
    下人在旁劝阻了会儿,魏绎起初无动于衷,见他病得实在不轻,才令郭赛上前发话:燕相身子不适,不必在御前多礼,快躺下歇着吧,否则再传了出去便是叫皇上难堪。
    郭赛舌头爱打圈儿,再不中听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都能显得笨拙逗趣。
    臣谢过皇上
    几名御医是随同御驾一起来的,行礼过后,先替燕鸿诊了脉。他们也诊断不出具体的病因,只说起了积劳忧思、火旺阴亏那套的说辞,又开了个珍品膏方让相府的人先给燕鸿用着。
    相府管家替燕鸿谢过,又搀扶着他从床榻上坐起说话。
    臣老了,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皇上不该为臣误了早朝。燕鸿病中的语气虚弱,可分毫不妨碍他的底气。
    魏绎没用早膳,故而悠闲地拣起了相府的点心吃,阔达又冷漠:燕相跟朕客气什么,身子要紧。朕还盼着燕相能早日好了,回去帮朕主持朝中大局。这部,六部官员一早便在长明殿跪着了,朕才没了燕相一日,便是举步维艰。
    燕鸿眉头稍顿,寡声道:皇上,老臣有罪。
    朕知道,燕相所作皆是为了大启,一分银子没花在自家人身上,好处都是被那蒋睿和卢遇良捞走的。
    魏绎笑了一声,又说:所以这案子得让刑部兵部细细查实,可也不必矫枉过正。三郡隐患未除,北境又虎视眈眈,朝中军备每过几年便得换一批,火门枪造的正是时候。朕还打算好好嘉奖吴其用,由朝廷拨款让他开厂专制火门枪,明年再将禁军铁器与马鞍生意都交给他家做
    燕鸿凝眉注视着魏绎,捂着帕子咳了两声,又说了一遍:皇上,老臣有罪。
    魏绎笑意转阴,语气不觉淡了几分:朕少时,燕相曾躬身教导,不做一人一家之君,而要做天下人的明君。燕相的罪,朕说了不算,要天下人说了才算数。
    他字字在诛他的心。
    为臣者不得君心,却要反其道而行之笼络天下人心,可惜燕鸿从没有篡权夺位的本意。
    燕鸿面色稍沉,忽又要咳嗽起来。下人给他端来了水,喝了才好些。
    那皇上如今与林荆璞交心,到了何种地步?燕鸿缓了缓,便也低笑着问了句。
    魏绎三两下掸掉了手掌上的糕屑,又看向了外头的雪:我与他不交心,只有几分露水逢恩的交情。
    燕鸿眼角的笑纹深陷:好,如此便好。臣心中清楚,这病一年半载还要不了臣的老命,凭借些手段与威势,也还不至于落得锒铛入狱、惨死无状的下场,尚有余力与他林荆璞再斗上一斗,便是斗不动了也得给我朝后人铺好道路,绝不容他再蛊惑帝心,干涉我朝内政!
    他的言辞止不住要激动起来。
    魏绎迟缓地旋动杯盏,抬眸望向了燕鸿,霎时有百种滋味回旋于心头,良久,他只沉声问了句:扫清世家,于燕相来说便那么重要么?
    这番道理已说得太多,燕鸿也懒得再旧话重提,只道:皇上,三郡那帮人,他们不光是前朝遗祸,更是这中原土地上根深蒂固的世家后代,他们的骨子里便是要饱食民血、党同伐异,又拿正统之说蛊惑人心的俎虫,早该杀绝
    魏绎喝茶滤口,黑眸深不见底:可八年前,殷太子要做的也是打压削弱世家之势,只是皇权还未落在他的手中,以太子身份还无法真正与世家抗衡。若是启丰军当年没有那么快便攻下邺京,倾覆了殷朝,林鸣璋当了皇帝,这天下许会是另一番景象。
    燕鸿皱眉叹息,还欲再谏。
    魏绎往杯中吐干净了茶沫,笑了一声,语气薄凉:我朝虽无世家林立之态,可正因此,燕门或许早成了一家独大的望族。饱食民血、党同伐异、蛊惑人心,扪心自问,这些事难道燕相您自己就都没做过?
    燕鸿瞠目怔住了,喉间压着一口腥甜,皇上
    魏绎已淡漠地起身,去披上了厚实的大氅:燕相先好生静养,不宜动气。这案子外头多的是人替你操心,朕暂且动不了你。待您养足了精神,先与朕斗,再动林荆璞的主意罢。
    魏绎携同御医一早去相府探望的消息传到了长明殿,百官要为燕鸿同仇敌忾的气势便被压下了。
    有些年纪大的官员跪得久了,没能站起来,便直接在雪地里晕了过去。一时场面又是一团糟乱。
    林荆璞借着踏雪寻梅的风光,也往长明殿这边走动。
    二爷,官员们听了劝,都先散了。
    林荆璞颔首,怀中捧着一枝覆雪红梅,走了两步,便在宫墙边撞见了柳佑。
    柳佑在雪地里也冻得有几分哆嗦,见到林荆璞,忙敛了疲惫晦气之色,拱手相迎:二爷好雅兴
    林荆璞眼角生笑,闲人一个,不比柳大人要务繁忙,还抽出空与他们跪了一早。
    柳佑掸了掸官袍上的碎雪:谁能知今日朝上会有这么一出,鄙人也是不解,只是若不跪,倒显得不大合群,往后同僚之间也多会诟病。皇上怪罪下来,好歹还有尚书大人与中书省大人为下官顶着
    林荆璞眼中暗笑:此次军火案能破,柳大人功不可没,先前大人在北林寺又有救驾之功,魏绎哪会舍得怪罪于你。
    能为二爷效力,是吾辈本分,定肝脑涂地。要是还能因此顺势讨好启朝皇帝,升官加爵,自是美事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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