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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玉——萧寒城(45)

    卢遇良,事到如今,你可要招供认罪?魏绎搭着椅子发话,待他与待蒋睿分明是两幅做派。
    卢遇良身子一栽,瞳孔中的恐惧之色盖过了震惊:皇上难道只听他蒋睿一面之词,便要定老臣的罪么?火|药缺漏与臣无关本就是他家库房货不对账,他才将这脏水泼到臣的身上!皇上,臣着实冤枉呐!
    魏绎面色不改,玩着铁炭盆里的火,只冷冷地含糊了一句:蒋尚书无罪。他无罪,有罪的只能是你。
    这已不是偏袒,而是偏畸。
    卢遇良灰发凌乱,双手深陷进泥中,咬牙低骂:国法不公,难道是谁的官大便听谁的吗?
    魏绎丢了铁器,火焰四溅,又冷笑起来,这话你有脸问朕,怎么就不问问你自己。你要攀附权贵,权贵有一朝便不会拿你当替死鬼么?你卢遇良是个有胆识的,可将来你卢氏一门九族的亡魂,是要给谁的丰功伟业铺路呢。
    这桩案子若全由卢遇良一人担责,那他新得的那对儿女皆要死于襁褓之中。
    卢遇良怔住了,发现指头缝里都是泥,怎么也扒不干净。他愈发骇然,只敢直视魏绎的衣袂,一时都觉得刺目。
    林荆璞垂眸一笑:卢大人莫慌,倒也没他说的如此严重。这弑君之罪与欺君之罪,左右占一样就足够了,孰重孰轻,还是全凭卢大人自己决定。
    清柔缓慢之声将这牢狱中肃杀的气氛缓和了不少,他的态度与魏绎截然相反,犹如一剂定心药丸,可字字咀嚼过后,更像是蛊惑人心的迷药。
    只要供出幕后主使,卢遇良的罪行便能极大的减轻,最多冠他一个欺君的罪名;可若抵死不供,北林寺一案全得由他担,那便是弑君大罪!
    卢遇良撑地仰面看向那两人,看似一强一弱,可皆威严不可亵渎,他心中一阵惘然畏怕,身子都在发抖。
    他顿时口干舌燥极了:水、水,皇上,臣想喝水
    魏绎抬手示意,狱卒立刻给他送上水。
    卢遇良接过那碗水,望见那清水中狼狈的自己,忽又暴躁起来,啪的一声将碗砸碎了,额上的青筋凸起,面相变得贪婪极了:势利东西,别想糊弄我,他蒋睿都能喝好茶,凭什么我不能!我我要喝仙翠山产的太平猴魁!
    那茶叶稀有,只供御前享用,万金只能买一两。
    魏绎知道事已稳了,也不吝啬:给他泡,要多少有多少。
    第67章 红雪 白雪霎时被殷红浸染,伞下无一幸免。
    这几日寒暑交替,傍夜飘起了小雪。
    蒋睿双膝发沉,跪在相府厅内,久久起不了身。
    燕相那卢遇良在狱中都招了!
    蒋睿一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埋头哭喊:是下官错信了人!想他卢遇良年轻时也是个沉得住气的人才,下官也嘱咐了他多次,不想如此快便在御前将那火|药的缺漏全招供了。他虽不知情火门枪之事,可到底还是坏了燕相的大计下官、下官万死难当!
    燕鸿站在阶前,灰雪映发,瞧不清楚面色。
    他手中正在给院中的白鹤喂食,可不知是天冷了还是吃饱了,几只鹤无动于衷,孤影绰约而立。
    蒋睿如丧父母,跪着往外爬:燕相,那卢遇良委实卑劣可耻,卖主求安,他是保住了身家性命下官于燕相忠心可鉴,但家中上有叔父下有孙儿,这心中实在是
    燕鸿见袍子被扯动,才怜悯地看了他一眼:都说你与卢遇良是挚交。他这朋友,你也算是没交错。
    物以类聚。蒋睿心中一惊,只见燕鸿又踱步走至了另一侧喂食,无心搭理自己。
    燕相,下官!
    此时府上有人匆匆来报,老爷,宫里有人来宣召了。
    燕鸿目色稍深,垂下大袖,手上仍捧着食盒:不急,先让他候着。
    待燕鸿入了澜昭殿,宫墙上已堆起了层薄薄的积雪。
    殿内的炉火烧得正旺,魏绎身边只留了两名奉茶的宫人,另有六七名兵部的主簿在靠近侧殿的案上持笔以待,将要记述供词。
    看似只是寻常的君臣会面,燕鸿入殿前按照惯例查了是否携有兵刃,见到魏绎后,跪下行礼问安。
    魏绎也待他依旧客气:燕相请坐。
    燕鸿再拜坐下,宫人随即奉上好茶,正是仙翠山的太平猴魁。
    魏绎手中也捧着那杯茶,说:燕相尝尝,今年各地的雨水充沛,这太平猴魁貌似比不得去年进贡的那批香气扑鼻。
    他一顿,又道:燕相有所不知,昨日卢遇良在兵部狱中喝过这茶后,竟口出狂言,吐了燕相一身脏水,说朝中库房丢失的七百斤火|药,乃是被燕相调走所用。
    殿内的气氛顿时肃穆了半分,叫人大气不敢出。
    燕鸿拿起茶托,稳稳呷了一口:人心污浊,又岂能怪罪一杯茶。
    燕相说得好。魏绎牙尖泛起冷笑,从案上掀起一张纸,往座下扔去。
    那是一张卢遇良已签字画押的供词,洋洋洒洒数千字,轻飘飘地落在了燕鸿脚尖。
    燕鸿冷眉轻瞥,没弯腰去捡,仿佛那只是一张无足轻重的废纸:皇上有什么话,直问老臣便是。
    罄竹难书。朕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也不知该不该继续往下查。
    魏绎起身,站得不知要比他高多少。大殿将外头的风雪阻隔,烛火死寂地来回跳动,映着他龙袍上每一根金丝。
    燕鸿没有仰面,只是将视线微抬,沉默半晌,不由长长叹息了一声:记得早几年前,皇上与臣无话不说。
    燕相的教诲之恩、救命之恩,朕这辈子都将感怀于心,魏绎话里又透露出一分惋惜:世事变迁,朕不是当年的朕,燕相也早不是当年的燕相了。
    皇上大了,臣也老了,燕鸿扺掌而笑:人老了便容易犯糊涂。当日情势危急,不曾想皇上在北林寺以身涉险,拿家国安定做赌注,与敌同披,为的是今日兴师问罪。
    魏绎缓慢步下御座:燕相是国之重器,朕有心袒护。七百斤火|药不是个小数目,究竟去了哪,用到了何处,总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那北林寺的火|药从何而来,皇上心中应再清楚不过,问臣,那便是南辕北辙。
    燕鸿又稳坐着抿了一口茶:天下兴亡匹夫皆有责,臣承蒙圣恩,侥幸居于高位多年,自难辞其咎。可是覆水难收啊,皇上无论是想拿贪污之罪,还是以弑君罪名治臣,都得容臣再缓上几日
    雪渐大了,魏绎望着那纷纷鹅毛黑影,身子稍斜,面上有笑,可眼底只剩些冷意。
    燕相若是盼着莱海倭寇用火门枪炸平了三郡之境,大可不必再等了。
    燕鸿一下子没拿稳茶盏,眉头深蹙起来。
    魏绎回过头,从袖中掏出了一份通牒,亲手递交到了他面前:那七百斤火|药丢了也就丢了,可前日贺兰钧率兵从天行关南下,在猿啼岭东峰劫走了一批火门枪,还顺带杀死了几个倭寇。
    燕鸿从澜昭殿出来,见星月黯淡,地上的积雪渐渐深厚,每走一步陷进去,都腿脚发沉。
    燕相侍从撑了伞要去搀扶,他只接了伞,让人先不必跟着。
    萧承晔与商珠在棠棣门外等了近一夜。
    萧承晔的大披上风雪累累,见到燕鸿出来,忙大步上前,用刀鞘拦住了他的去路。
    燕鸿顿足,老眉微落,伸手掸了掸他肩上的雪,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如此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府歇着?
    萧承晔胸中郁气难平,将那刀鞘狠狠插入雪地中,一开口便言辞激切:父亲生前说你不仅是个谋士能臣,还是个胸怀天下与百姓的英雄,新朝有你把持坐镇,必会与历来那些食百姓髓、吸百姓血的朝代不同。他让我孝顺你敬重你,哪怕我天资愚钝,不能有所用,也将有所学可你为何!为何要瞒着众人私造军火,与那倭寇勾结!
    商珠这才跟过来,朝燕鸿一拜,抿唇不言。
    燕鸿看了她一眼,又对萧承晔说:你不知,谋定天下要着眼大局,哪个太平盛世之下不是白骨累累。要除远方隐患,手上哪能不沾鲜血?
    我是不懂,将三郡夷为平地便是你口中说的大局么?就算要除前朝余孽,那群倭寇又能是什么好东西,他们素日里在渔船上烧杀抢掠,作奸犯科,数十年来百姓们为此吃遍了苦头!倒还不如余孽!你费劲心力造出火门枪给他们使,是要以乱治乱,你与那些图谋不轨、横行霸道的倭寇贼子有什么区别!
    见萧承晔愈发口无遮拦,商珠忙低声劝阻:萧司马!
    萧承晔面色涨得通红,看了商珠一眼,这才拼了命地压住气。
    燕鸿的脸色已沉得没边,仿佛要同那雪中的无数黑影化作一处。
    商珠将伞放在一边,上前一步,忙拱手道:萧司马的脾性,燕相是知道的,切莫要放在心上。朝中之事,自会有朝堂论断,这案子的结果,还有待商榷下官先替萧司马赔个不是。
    燕鸿望着她,又是欣慰,又是疲惫,笑着连手也懒得抬,只说:雪大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商珠见他左右无人,喉间微微哽咽,语气稍柔:学生陪陪老师。
    不必了,燕鸿兜了兜袖子,嘱咐道:你好生盯着承晔便是,眼下朝中风声紧,省得他一时糊涂,做什么出格的事来。
    是,老师放心
    燕鸿撑着伞,便缓步往宫外走。夜深人静,雪地里只留了他一人的脚印。
    萧承晔见他什么都没交代,便就这么走远了,胸中那口气到底是按捺不下,忽冲着那雪中背影厉声嘶吼:燕鸿,老子瞧不起你!
    燕鸿又走了两步,脚尖稍顿,便被气得哗的一声吐出口鲜血出来。
    白雪霎时被殷红浸染,伞下无一幸免。
    第68章 逼宫 你我所做之事不会白费。
    大雪至天明才停。
    今是魏绎病愈恢复上朝的头一日,可养病养了一月,倒像是把他性子都养懒散了,今日又要懒起,郭赛不得已去偏殿搬来了援兵。
    林荆璞也起得仓促,侧身坐在龙榻上,袄内只有一件松垮不整的内衫。
    这招管用。魏绎见着林荆璞,惺忪失笑,长指趁隙溜进暗扣里头,掐得餍足之后,才被缓慢催起了身。
    宫婢们侍立两旁,两名年纪稍长的御前掌事伺候魏绎穿衣。林荆璞面色清淡,挨个将扣子系了回去。
    魏绎拧脖,瞥向他的背影,恹恹抱怨:孤枕难眠。夜里要一人解闷,无趣又费时,睡得晚了,早晨才难以起身。
    自林荆璞半月前被常岳伤了一道,逢上天气转寒,身子一直欠妥。御医说得静养不可动气,魏绎便也一直没碰他。
    林荆璞没理他的话,云裳这会儿也从偏殿过来,给他拿了几件衣裳穿。
    魏绎隔着半间殿宇,于簇拥环绕中注视着林荆璞清冷如玉的侧脸,笑了笑,又道:说来,早朝时辰应分为夏令与冬令,林间鸟兽尚且夏出冬蛰,朝廷上值办差却是四季一致,未免太刻板了。
    林荆璞这才接话:天寒地冻,雪路又难走。不光是你,百官也得跟着早起,一些家中住得远的官吏卯时不到便得起身入宫,很是艰辛。殷朝旧制便是分按冬夏时令上朝,而你朝的这些规矩都是燕鸿商榷定下的,等到军火案了结,想来这早朝改制,也能推上日程。
    只不过这次叫贺兰钧白白捡了个便宜,魏绎披上龙袍,说:而今他的十万兵马有了火门枪,更是锐不可当。这份人情,算是你卖给他的,还是朕卖给他的?
    林荆璞回避了他话中的猜忌:贺兰钧不投靠任一方,只为中原戍守边境。将火门枪交给他,最为公正。
    宫婢正在给魏绎梳头,他又盯起了镜子边沿里的人:那你是如何知道燕鸿调运火门枪,定会从猿啼岭一路走?
    是柳佑透的风。
    柳佑?魏绎眉头一深,你信了他?
    林荆璞已重新穿好了袄子,身子渐渐暖和起来:萧承晔与商珠大动在京中干戈地查案,曹将军这几日也不得闲。他动用了不少前朝老人的人脉,算是摸到了柳佑的底细。
    魏绎摆手没让宫人继续佩戴冠冕,转身先听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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