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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玉——萧寒城(33)

    胡轶喉结一紧,手心便凉了,颤抖着指着那间茶棚,顿时失了心智:皆是余孽所为!白米是被他换走的!快,快快!抓余孽!
    可百姓们铺天盖地抄着家伙而来,府兵们是自顾不暇。
    放眼都是亡命之人,哪里有余孽?
    府兵实在是撑不住了,从中破出了一道口子,便有人相继冲上了高台,一把去拽住了胡轶的衣袖。
    胡轶跑不及,护着乌纱帽张皇大喊:来人!来人啊!
    他的两名近卫早已拔出了剑,可这些灾民本就在生死一线上徘徊的,如今更是将脑袋掖在裤腰带上,抄着棍棒便是一阵乱打,近卫有剑也抵不住人多。
    这场混乱持续到了傍晚才歇下,府衙卫兵与百姓皆伤亡不小。
    胡轶回到府衙中狼狈不堪,官袍尽被扯毁。他将户门紧闭,手下正仔细替他擦拭着身上的伤块,疼得他是嗷嗷直呼。
    天还未黑。
    胡大人,有人今日趁乱将岑谦从狱中劫走了!
    胡轶这一日下来已是身心俱疲,他听到这消息倒不意外,噎了一口气在胸中,可难受得怎么也咳不出来:林荆璞他算功实在狠啊!
    大人,不如我们出兵全城搜捕那余孽,岑谦定与他在一处!
    胡轶正要忍气,又不禁痛骂道:如今城中都是水!怎么追捕?他在邺京待了近一年,燕相多次要杀他不果,还因他折损良翼,我们又岂会是他的对手!说到底是我气运不好,偏偏赶上了他与我一同来到允州!
    要说不畏怕林荆璞必然是假的。
    一想到要与林荆璞交手,胡轶冒出的头个念头便是临阵退缩。
    眼下看来,燕鸿嘱托他来允州做的事,怕是一件都做不成,便要灰溜溜地回去了。
    他的谋士道:大人此言差矣,林荆璞在邺京能活过一年,是因为得了皇上宠爱,有皇上护着他,朝臣们不好下手。可这儿是允州,离邺京有八百余里,天高皇帝远,此时不杀,更待何时?大人哪里是气运不好,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啊!若能杀了林荆璞,便是除了前朝余孽的大患,往后邺京朝中还有谁敢低看大人?
    胡轶挑眉一愣,一番深思。
    不杀林荆璞,岑谦踹不掉,允州大权他也握不住。可若是就这么回去,他坏了差事,这辈子也不再会被燕相重用,注定庸碌一生。
    他已临近大衍之年,在邺京等了七年才等来了这么一个机会,细想若此时再不放手搏一把,又怎能甘心?
    胡轶抚掌,眼底逐渐燃起了一丝光,叹息道:也罢,冯卧善除水患,这功劳且让给他,本官自有别的功名要挣!
    岑谦重伤累累,走了半日,才被人带到了林荆璞驻扎的营帐中。
    他只道这是冯卧的驻地。
    侍从给他端了碗热茶,还拿了一块米饼。他这两日滴水未进,口渴得很,道谢后正要饮下,就见林荆璞掀帘稳步走了进来。
    岑谦大惊,怎会是你?!
    他当即摔下了茶碗,茶渍溅湿了林荆璞半边的袍子。
    林荆璞淡淡一笑,拿帕子擦了擦,并不在意,又吩咐人给他重新倒碗新的。
    岑谦定了定心神,偏头不快:原来胡轶也并非是冤枉我。你将我从狱中救了出来,这罪名,我也算是坐实了。
    林荆璞拱手朝他一敬,恭敬笑道:我是替允州百姓救的岑大人。
    这么说,今日在粮仓门前所生之事,也与你逃不开关系?岑谦拧眉瞪他。
    林荆璞从容颔首。
    岑谦见他人如冠玉,就是再不待见,也不由稍稍沉静了几分,仍欲责问道:前日那匹粮食入仓之时,我分明都一一核对过,不会有霉米,你究竟是如何从胡轶的眼皮子底下偷换了所有米袋?
    林荆璞如实回答:胡轶派重兵把守整座粮仓,要进去偷换太过瞩目。但从米袋运出粮仓的途中找人做些手脚,就容易多了。大水淹了允州,城中最不缺的就是霉米。
    这么说,完好的粮食还存在粮仓中?岑谦急切追问。
    一石不少,林荆璞说:等岑大人回到府衙,这批粮食还得劳烦您亲自送到灾民手中。
    岑谦听粮食还在,便松了口气,还是没对他卸下防备:你来允州是做什么?
    林荆璞瞥向帐外,不假思索:救灾。
    岑谦也看到了外头冯卧一行人的身影,又见林荆璞搁在手边的那枚天子令牌,还是将信将疑。
    胡轶是燕鸿派来的人,他们目的不是退洪赈灾,而是要再拖延瞒报,拿下允州大权。林荆璞话间抿了一口茶,又道:岑大人还不知,魏绎这半月来便没有收到过一封从允州和临州来的折子,有人封锁住了两州灾情的消息。
    岑谦眉头紧锁,暗自捏紧了茶碗。
    林荆璞:否则朝廷的赈灾之款早会发下,何须要等到此时。朝中压根无人谈论两州灾情,国库拨不出钱,胡轶身为御史来巡查灾情,名为暗访,他因此也没有带一粒米来。连允州粮仓中现存的粮食,也是魏绎与我临时凑齐的。
    岑谦神色黯然,一想到朝廷诸人玩弄权术,害得允州受难,胸中愈发沉闷。
    他眼底微动,又望向林荆璞:可你为何要帮允州?你与皇上
    我与他都是要救人,林荆璞果断而言,又轻笑道:都是做皇帝的,这点契合还是有的。
    他的笑意随即敛下,温柔被藏匿在了无边的湍流中,唯有金钩镯于暗中放着不为人知的光芒。
    林荆璞又让人给岑谦添了茶,转而见账外有火光攒动。
    不多久,曹游便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二爷!胡轶带着一千府兵,已将我们的营帐围住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别胜新婚,大家再等等~
    第51章 拉拢 少年帝王,本该如此。
    府兵举着火把在马上,将这片高地堵得水泄不通。
    洪潮拍岸惊,堤坝旁的卫兵还在以命抵御洪水,却不想转头就被昔日的兄弟给围住了。
    防洪之事片刻不容停下。冯卧也见到了那火光,可抽不开身,仍在下令让人将北边的沙袋堵至西堤那处的缺口。
    林荆璞与岑谦挑帘出帐,见府兵已与营帐中的守卫厮杀起来。
    这一趟他为了在路上遮人耳目,从邺京带来的人满打满算只有两百。照这样下去,今夜他们必被胡轶的人围剿至死。
    后头又有一批府兵从船上相继跳下,踩水提刀而来,皆直奔着林荆璞而去。
    林荆璞微凛,胡轶要的是他项上人头!
    胡轶出门前已换了件崭新的官袍与大氅,腿脚还不是很利索,便站在正对面的船头上逞凶大喊:余孽胆敢偷换粮仓之米,枉法劫狱,罪不容诛!林荆璞,邺京容得下你,可允州今日却容不得你!
    一腿脚轻快的府兵已杀入重围,刀面往上,在林荆璞面前挑起一道凌厉的水花。
    二爷当心!
    曹游及时挺身而出,用剑挡住了刀锋,一滴都不曾沾到主子的白袍。
    林荆璞身子微侧,顺势借他的力踩上了一块高石,亮出金令牌,道:诸位,启朝天子之令在此!今夜,汝等是要助贼谋逆,还是要向启朝皇帝表忠心赚功名,且问问你们掌中的刀
    他的声音不算洪亮,可掷地有声,能敲击人心。
    府兵看到那枚刺目的金令,皆是一滞。
    胡轶气急,望着那枚金令又放声大笑起来:假的!他手中的金令是假的!本官才是朝廷亲派监察允州灾情的御史!皇上与燕相他怎么会派一个余孽前来督查灾情!
    御史大人既是朝廷派来监察灾情的
    林荆璞未等他话音落下,又提高了声:那么试问来允州之后,治洪防汛的人究竟是谁?允州是诸位的家园,城中受灾受苦之人也有诸位的老小至亲。如今之势,谁要灭允州,谁要护允州,显而易见!
    说着他撑起了单臂宽袖,暗指向堤坝旁的人。
    府兵们僵持着,皆持刀原地不动,听着林荆璞的言辞与那洪水一同翻涌,不大是个滋味。
    岑谦拧眉看着林荆璞,也不由心中一动。
    竖子诡诈,简直、简直是一派胡言!胡轶觉得林荆璞的话刺耳挠肝,可又一时词穷,说不出别的话去反驳。
    允州府兵不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他夺走允州大权也不过两日,全凭借着朝廷的威势镇压,连几个统领的名字都尚未认全。
    要再由林荆璞这般放话煽动,他唯恐府兵倒戈,便完了。
    此时,胡轶身后的谋士上前了一步,捋袖高声道:这洪灾只是一时之患,前朝之党才是大启朝廷的心腹大患!林荆璞便是那反贼头目,今日胡大人已将他逼入了绝境,谁若是能趁机摘了他的项上人头,尔等后半辈子便无须再听人差使!绸缎金器,千金殿宇,美女香车,又何患无求!
    林荆璞冷眼望向那名谋士,微微皱眉,便察觉面前的那几个府兵又暗暗攥紧了刀柄。
    这世道人贱如泥,礼教崩坏,总有人失了本心,要在刀尖上求富贵。
    夺命的冷刀已朝他砍了过来,曹游分身乏术,回头瞪目大喊:二爷!!
    林荆璞的腰往后塌了半分,鼻尖几要已与那刀锋所触。
    千钧一发之际,一把重剑便刺过来挡住了那刀,拼尽了全力,反将持刀之人给砍了下去。
    岑谦握着剑,沉郁的面上沾了一道热血。
    林荆璞自始至终面色寡淡,直到见岑谦出手,眼梢才多了一分不明的笑意,直身道谢:多谢岑大人相救,没有同他们一样取我性命,以求平安富贵。
    岑谦年纪大了,杀个人便要喘一阵粗气,他累得撑剑弓背,余光却瞥见林荆璞神色自若,不由一愣: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拿生死打趣!
    曹游抽身往后一跃,已持剑贴身护住了林荆璞:二爷可有伤到?
    无碍。林荆璞抬手,宽袖落了半寸,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嵌着虎牙的金钩在夜色中愈发夺目。
    他口中似是答非所问,食指微微一落,淡淡对岑谦说:胡轶是个平庸冒进之辈,没有高手甘心做他的贴身近卫。此处视野开阔,舟船与堤坝相去不远,敌方又有火把照映,正是涯宾大显身手的好机会。
    话音刚落,一支强有力的箭弩便穿过洪潮,直刺中了胡轶喉颈的中心。
    胡轶正恼羞成怒地喊着什么话,中箭之后,喉咙里忽噎了一口血,咬着的字没说完,便直直地栽入了水中。
    胡大人!胡大人
    府兵见胡轶中箭死了,顿时群龙无首,呐喊声息止不发。
    岑谦扭头也听见了有府兵大喊胡轶跌水的消息,只见林荆璞当即举了一火把,放声道:胡轶居心不轨,趁灾作祟,意图戕害朝廷御史与允州刺史,如今得以正法,是他罪有应得。这一箭拨乱反正,也算是你们允州府兵的功劳。还不速速弃了刀剑,刺史大人可既往不咎,饶恕尔等死罪
    那火把被塞到了岑谦手中。
    岑谦看不清火焰后林荆璞的神色。只待他一接过,为首的府兵统领便先弃剑跪了下来,随后一千府兵纷纷将剑丢入水中,俯跪下了一片。
    大人属下一时糊涂,也实在是迫于他朝廷御史的威势!还望大人念着往日的旧情宽恕,以后吾等必定犬马效忠,誓死追随!
    府兵齐喊:属下求岑大人宽恕
    岑谦心中不由发沉,这些人不少都是跟了他五年的人,都算是老部下了。
    平日他在政事上一丝不苟,凡事不仅严于律己,还严苛待下。他心思又粗,便疏怠于体恤这帮手下的心思,府兵之中常有怨言,以至于今日这等容易反戈相向。
    回想起来,府兵作乱,他也难辞其咎。
    夜色沉许如,旁边又掀起了一阵大洪。
    岑谦被大风刮得苍老了几分,叹了口气,沉肩将火把重重地丢入水中,扭头负手而立:都起来吧,冯大人那头还需要人手。
    奋战一夜,翌日岑谦以刺史重回了城中府衙,马不解鞍,第一件事便是去粮仓重新核查。
    粮食的确是一石不少,完好无损。等他忙完分发粮仓之事,回到自家府门前,几乎是滑下马背的。他自半月前操劳不休,这几日在狱中饥寒交迫,再经昨夜那般一闹,终是病倒了。
    雨停了有几日,冯卧治水有道,离江的水已快回到了原先的位置上,汛期眼瞧着就要过了。
    待到城中的积水快要干时,林荆璞与冯卧才抽出空,到刺史府上探望岑谦。
    岑谦本是习武之人,年纪虽大可身子还算不错,这次只是积劳成疾,卧病静养上一段时日即可。他见到二人,又欲下床行礼。
    不想冯卧去拎走了床下的鞋,不肯让他双脚沾地:嗐,岑大人还是快快躺着吧!
    御史大人,你这岑谦为难一阵,只好在床榻上朝二人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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