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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喜[重生]——绣生(27)

    从叶云亭的角度看不见里面躺得是谁,但他却听见李凤歧颤声唤了一声母亲。
    他呼吸一窒,疾步上前,却见里面躺着的竟然是老王妃的遗体。
    老王妃不知是经历过什么,遗体是七零八落地拼凑起来的,在暗夜里瞧着,叫人心惊。
    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凤歧俯身盯着棺材里的人看了许久,方才艰难地直起身来,惨白的面孔在黑暗里瞧着竟有些瘆人。
    我等无能,请王爷赐罪。侍立的四人闻言跪下,领头之人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自副都督朱闻带领十万玄甲军起兵造反,尽数被剿灭后,永安王中毒命不久矣的消息也终于被传得沸沸扬扬。在荣阳休养的老王妃得知消息,便给涅阳沈家去了信求助,同时立刻自荣阳动身赶回上京。
    他们几人原本是李凤歧派去暗中保护老王妃,在必要时刻则护送老王妃回的。但他们迟迟没等到李凤歧的传讯,反而是老王妃忽然要动身回京,他们只得暗中相护。却不料在上京之外遭遇了袭击,几人拦下杀手,让护卫护着老王妃先逃。却没想到等他们解决了杀手追上去时,却发现护卫尽数被屠,老王妃更是被乱刀斩杀。
    遗体是他们找了许久才拼起来的。
    没能护住老王妃,我等自知死罪难逃。如今老王妃遗体既已送到,我等愿以死谢罪。四人说罢横刀于颈前。
    李凤歧面上没什么表情,他定定瞧了四人几眼,摆了摆手:你们活着还有用,将荣阳到上京路上的事情完完整整地给我说一遍。
    四人见状只得放下刀,将一路行来的事情又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李凤歧神色不明,良久才咬牙切齿地冷笑了一声:又是沈家。
    看来王爷已经猜到了。
    黑暗中忽有一道白影缓缓而来,竟是韩蝉。
    若是王爷早些答应与我合作,老王妃就不必死了。他指尖捏着一封信,递到李凤歧面前:王爷看看吧,这是沈重予前几日送给陛下的投名状。
    李凤歧接过,展信看完,脸色越发阴郁。
    韩蝉一笑,自袖中又掏出一只小玉瓶:这是第二粒解药,这一回,王爷总该心甘情愿与我合作了吧?
    李凤歧垂眸看着他手中的解药,良久,终究是伸手接了过去。
    他拔开瓶塞,将解药倒出一口吞下。他唇边沾了血,衬着惨白的面色,如嗜血恶鬼,煞气逼人。
    叶云亭在一旁看着,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他看着面如恶鬼的李凤歧,忽然想起了上一世季廉祭拜他时曾随口提过的一件事。
    季廉曾说,永安王当了皇帝之后,性情比从前更加冷漠暴戾,对内杀了不少朝臣,对外穷兵黩武征伐不休。虽然对方将他从国公府里救了出来,但季廉却惧怕他的凶戾。不愿意留在宫中,准备等治好了腿,就往南越去看看,寻一处安宁的地方度过余生。
    当初他将将重生,浑浑噩噩,前世诸多事情充斥脑中,反而叫他越发混沌。更何况,后来他与李凤歧接触渐多,觉得他虽然冷漠寡言,但实则面冷心热,并不似传言一般凶恶可怖,上一世季廉提起过的零星话语,自然也就被抛诸脑后了。
    可此时此刻,他瞧着李凤歧的表情,却忽然又想起了季廉的这一番话。
    叶云亭心头震颤,满眼俱是酸涩。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
    云亭,云亭?
    叶云亭沉溺于梦中,浑浑噩噩时,忽然听见耳边一道温柔的呼唤声。
    他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眼睫上还沾着泪珠,愣愣地与李凤歧对视着。
    李凤歧微微蹙着眉,伸手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没有发热,是做噩梦了?他伸手将他眼睫上那一滴泪珠擦掉,看着他发红的眼眶,挑眉笑道:大公子是做了什么噩梦,竟还吓哭了?
    他嘴边噙着温和笑容,与叶云亭梦里的修罗恶鬼截然相反。
    叶云亭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坐起身,又欲盖弥彰地抹了抹眼睛,并未摸到湿濡,方才知道自己又被他骗了。
    他还未从梦里酸涩凄凉中抽出心魂,嗓音还带着些沙哑:我没有哭。
    李凤歧见他眼眶发红,不知他到底梦见了什么,也不敢再逗弄他,只唤了季廉端水进来,亲自拧了帕子递给他:是,我瞎说的,大公子先擦擦脸。
    叶云亭接过帕子按在脸上,好一会儿,才自上一世的梦境当中抽离出来,
    他放下帕子,再看李凤歧,眼中便多了些和从前不一样的东西。嘴唇开合数次,方才犹豫着问出了口:当初王爷为何不同太傅合作?
    李凤歧不知他怎么忽然问起这个问题,长眉皱起,略有些嫌恶道:韩蝉其人,虚伪狡诈,为达目的可不择手段,我平生最厌恶的便是他这样的伪君子,与他合作,本王不屑。
    叶云亭心道果然,他垂下眼眸,又问:那假设呢?何种情况下,王爷会与他合作?
    李凤歧皱眉思索一番,随口道:除非我受制于他别无他法,否则我宁愿死,也不会与他合作。与这样的人结盟,那我与他又有何不同?
    叶云亭心头微颤,心里的猜测便落到了实处。
    那时的李凤歧应该是被逼到了绝路,玄甲军尽数被屠,老王妃身死。深仇血恨等他去报,朱烈与幸存的将士亦都指望着他,所以他必须尽快站起来。
    最后他不得不与韩蝉合作,又或者说,韩蝉拿住了他的软肋,使他不得不屈服妥协。
    他陷于仇恨当中,为了报仇与韩蝉联手,也许还做了许多他从前厌恶不屑之事。
    所以到了后来,他不再是心怀天下苍生的永安王,而是季廉口中所说的,穷兵黩武的暴戾君王。
    第33章 冲喜第33天 渭州有永安王(补二更)
    叶云亭望着李凤歧, 眼中情绪翻涌。有酸涩不平,有遗憾无奈,但更多的, 却是心疼。
    镇守边疆的永安王,守住一国安宁的北昭战神,却被那些人逼迫到那般境地, 他最后与韩蝉联手时,心里是不是也充斥着对自己的鄙夷?
    叶云亭说不清楚。
    但他没有忽略, 接过解药的那一瞬间,李凤歧眼中的不甘与屈辱。
    他本不该如此。
    梦中前世之事,叫叶云亭心中情绪鼓涨,他怔怔地瞧着李凤歧,眼中似有千言万语隐而未言。
    不是他不愿说, 而是不能说。
    李凤歧被他这么看着, 眼神便闪了闪。叶云亭自醒来后看他的眼神便有些不对劲, 虽然不知缘由,但他可不会错过如此好的机会。
    为将者,要擅于审时度势。
    他眉尾扬了扬, 语气暧昧道:大公子这么看着我,我可要误会了。难不成大公子梦里梦见了我?
    叶云亭眼睫颤了颤, 却没有撒谎, 轻轻点了点头, 又嗯了一声。
    ?
    李凤歧本是随口调笑,自然不会真觉得叶云亭梦见他了。
    但叶云亭这一点头,却叫他愣了一瞬,回过神来便喜上眉梢,连声调都扬了起来, 带着愉悦的尾音:梦见我什么了?怎么还哭了呢?
    李凤歧心想,我可舍不得叫他哭。
    但转而又想起他刚醒时睫羽挂泪的模样,又觉得合适的时候哭一哭也是可以的。
    叶云亭不知他心中所想,含糊唔了一声,说记不清了。
    实则脑中还盘算着梦中所见之事。
    梦中所见,有两点叫他十分在意。
    一是朱烈所说,临阵倒戈与赵炎一同围杀玄甲军的杨不韪。杨不韪这个名字他未曾听说过,但赵炎他却知道,正是李踪派去北疆都督府,假传消息挑拨朱闻等人起兵的监军,这一世李凤歧的密信及时传到朱闻手中,监军赵炎已经被斩了头,送到李踪面前。
    那便只剩下一个杨不韪,听朱烈语气,杨不韪应当是李凤歧的心腹之一,他临阵倒戈,朱烈才如此措手不及。
    二来则是沈家。姓沈的氏族太多,但能调动加黎州的兵马,又与老王妃有关系的沈家,便只有一个。
    老王妃沈晚玉的母族。
    沈家家主沈重予,是涅阳都督府的大都督,涅阳下头辖着黔中与加黎州。但这些年来,沈家因后继无人,又疲于养兵练兵,涅阳军力大不如前。兼之涅阳既不近京畿,也不邻边关,地位十分尴尬。这些年沈家其实是在走下坡路的。这一代的家主又是老王妃子侄辈,出卖老王妃取得李踪信任,也不足为奇。
    好在这一世李凤歧提前派人去将老王妃接回了京中,老王妃未向沈家求助,才得以避过这一劫。
    想到棺中老王妃支零破碎的遗体,叶云亭只觉得一阵后怕,他又看了李凤歧一眼,抿了抿唇,想着该寻个合适的时机,提醒李凤歧。
    李凤歧被他看得心旌神摇,他总感觉叶云亭今日看他,眼里含着脉脉情愫。
    他在心里咂摸了一下,心道难道叶云亭终于开了窍,也看上他了却不好意思说?
    思及此,再想到今日要去办的事,他脸上笑容愈盛,将季廉准备的衣服的接过来递给他:今日还有事要办,大公子先更衣吧。
    叶云亭只得收起思绪,先洗漱更衣。
    待收拾妥当,两人用过早膳,李凤歧便叫人备了马车准备出门。
    到了马车上,叶云亭又忍不住问:王爷到底要去办何事?看他神色轻松的模样,也不像是办什么正经事。
    到了便知。
    李凤歧却不肯说,只叫车夫往昭和正街行去。
    马车一路前行,到了正街上,李凤歧又催叶云亭下车。叶云亭满头雾水地随着他到了街上,却见长街两侧小贩云集,行人熙熙攘攘,一副热闹市井景象。
    叶云亭少有在外头闲逛的时候,从前在国公府时,是被拘着不许出门,外头景象多靠季廉说与他听,偶尔出门,也只能匆匆一瞥。后来到了王府,也是不能出府,唯一一回走过昭和正街,也是为了做戏。直到后来形势扭转,他终于得了自由,但许是被拘得久了,他竟然也没想起要到外面走一走看一看。
    如今看着眼前热闹景象,不由怔然。
    随即又有些疑惑:今日怎么如此热闹?
    再过三日,便是重阳。李凤歧见他神情,便知道他果然不记得。
    重阳当日需祭祖,怕是没空闲出门游玩,便挑了今日。李凤歧望着他道:大公子应该还未见过重阳时,上京城里的热闹景象吧?
    上京是北昭最为繁华之地,过节时自然热闹非凡。
    重阳之日,宫中以及高门贵族都要祭祖拜告天地,但市井百姓却没有这么多讲究,重阳未至,他们便已经做起了重阳糕,菊花酒。稚童们举着各式各样的纸鸢奔跑玩耍,早早就已经热闹欢喜了起来。
    叶云亭确实没见过如此景象,他眉眼弯弯,眼底盛满了喜悦:我从前吃过奶娘给我做的重阳糕。听说最好还要配上菊花酒只是那时他年纪小,奶娘自然不会给他喝菊花酒。
    李凤歧与他并排而行,给他讲解重阳日的习俗:除了重阳糕菊花酒,还有佩茱萸簪菊花,放纸鸢,登高辞青
    他每说过一样,便会寻一处摊位指给叶云亭看。
    因着这些习俗,每年都会有许多小贩在街上卖自家做的重阳糕菊花酒,还有手艺人扎得各式纸鸢,偶尔也有妙龄的少女挎着花篮,四处叫卖篮中的茱萸与菊花。
    叶云亭看得目不暇接,脸上笑意深深。
    李凤岐仰头瞧着他,也跟着带上了笑意,神情十分温和。
    边上偷偷打量两人的百姓看着就嚯了一声,心想成了亲就是不一样。从前永安王打街上策马而过,别说笑一笑了,眼神都不往旁处看一下。
    如今却陪着王妃上街来,瞧着也没那么威严可怖了,虽是两个男人,但与寻常夫妻瞧着,竟也没什么两样。
    有做生意的小贩,机灵胆大的还试着吆喝道:王爷可要给王妃买些重阳糕?我媳妇做得重阳糕可是一绝。
    有人开了头,又接二连三有人附和。
    我家酿得菊花酒香醇可口,王爷王妃可要闻一闻?
    茱萸香囊可驱灾辟邪,王爷王妃可要瞧瞧?
    长街两侧吆喝声不绝,叶云亭还从未面对过这样的场面,张望两边一时不知该去哪边看。
    倒是李凤岐拉了拉他的手,带着他到了卖香囊的摊位上,挑了两个香囊付了钱:这是茱萸磨成粉所制的香囊,重阳佩戴驱邪避祸。说着将墨绿香囊亲手给他戴在了腰间。
    叶云亭今日穿得是一件白色暗纹夹棉锦袍,锦袍衣摆上绣着一丛绿竹,墨绿香囊与衣摆处绿竹呼应,相得益彰。
    叶云亭垂眸,手指拨了拨香囊,嘴角弧度就不由扬得更高些。
    他见李凤岐手中还拿着一个,本着投桃报李的心思,蹲下身也给他系在腰间。
    李凤岐就瞧着他手指灵活穿梭,很快便将香囊系带打了个漂亮的结,而后仰脸看他,眉目璨然:好了。
    多谢。李凤岐捻了捻手指,克制住那股突如其来的、想去摸一摸他眼睛的冲动。
    王爷客气了。叶云亭站起身,推着他往下一个摊位走。
    这一日,两人将这昭和正街的摊位都逛了一遍。
    等回去时,已经是傍晚,李凤岐怀中已经抱了三坛子菊花酒,两大盒子重阳糕,叶云亭没拿东西,就推着他往马车的方向走。
    两人如同寻常百姓一般,漫步闲逛,看见有意思的摊位便凑过去看一看,等到了马车跟前时,李凤岐怀里又多了一盆开得极好的菊花。
    车夫瞧着这一幕,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他虽然不是王府老人,但这些日子听伺候的下人提起永安王,那副惊恐神情都如见了罗刹一般。
    他今日被唤来伺候,还颇有些胆战心惊。
    可眼下他看着,却觉得永安王与常人也没什么不同。
    车夫见两人到了近前,颇有眼力见地将上马车的木板铺好,又接过李凤岐怀中的东西妥善放好,请二人上车。
    等两人上车坐好,车夫方才驾着车,慢悠悠地回了王府。
    叶云亭一整日脸上的笑容都没断过,眉眼间蕴着从未见过的少年意气。此时打道回府,他还恋恋不舍地掀起帘子,朝外面张望。
    李凤岐瞧着他这副模样,才觉得他有了几分符合年纪的少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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