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怦然为你(GL)——闵然(91)

    傅斯恬扭头看他,抿了抿唇,当真一言不发地转身出门了。
    她也没走远,就走到门外了老人看不见的地方,垂着头,揪着肚子,靠墙站着。
    傅斯愉从楼上下来,看到她的姿势,好笑问:你干嘛,罚站哦?
    傅斯恬抬头看她一眼,没说话,再次低眸注视着地面。
    傅斯愉第一次被她这样冷待,自觉热脸贴了冷屁股,皱起眉头想发脾气,却眼尖看到傅建涛从房间里走出来了,又连忙有眼色地缩回楼上了。
    你跟我出来。傅建涛命令。
    傅斯恬服从。
    站在院子里,借着路灯投射出来的暗光,傅建涛看着眼前的女孩。
    今晚的她很陌生。
    这十几年来,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乖戾的模样。即便是两年前寒假里的那一次因为要去约会而和老人发生的抗争,也不像今夜这般阴沉冷硬。
    她整个人瘦了一圈,几乎只剩下皮包骨了,所有的精神气都像是被抽走了。
    傅建涛心惊,按捺下心里因为两头为难,又心疼母亲又心疼孩子的躁意,关心她:最近怎么了?怎么瘦成这样了?
    傅斯恬不看他,很轻地说:没有。
    失恋了?
    傅斯恬还是说:没有。
    她抗拒的态度让傅建涛无力,傅建涛从没有和这种状态下的傅斯恬沟通过。他焦躁地抓了一下头发,尽量心平气和地与傅斯恬沟通:恬恬,何必呢?何必和倒计时着过日子,有今天没明天的人置气。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你不舒服,你不想相亲,但是,看在她也没多少时间的份上,不要和她计较了。她也没有恶意,她只是想用她的方法关心你,你体谅一下吧。就算是哄哄她也行,和那些人见一面服个软也没什么的,不是吗。不会再有几次的。
    傅斯恬终于抬头看他了。她看着他,眼神幽静,像从来没认识过他一样。
    我也没有恶意。她哑声说。你也不要和我计较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傅建涛甚至觉得她的眼神有一点嘲讽。他太阳穴突突地跳,情绪一下子也更不好了。
    可他不是不心疼她的,他舍不得对她再发火了。他强压下火气问:你到底怎么了?!
    傅斯恬不说话。
    傅建涛头疼地按额头:你现在有情绪,我们没办法沟通,你先回房冷静下,我也去冷静下。
    他烦躁地从衣兜里摸了根烟,最后看傅斯恬一眼,拧着眉头转身出院门。傅斯恬目送着他,泪水渐渐模糊视野。
    她知道她让他伤心了、让他失望了,可是,她做错了吗?她不明白。越来越不明白。
    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她捂着肚子上楼,走出了一身的冷汗。绞痛中,她倒出了书包里的全部东西,找到了那一板藏着的止痛药。她干咽了两颗,在地板上不知道躺了多久,疼痛终于稍稍缓过来了。
    最里层的内衣裤都被汗打湿了,一阵一阵发冷。她蜷缩着抱起自己,还是冷。她挣扎着起身,拿了留在这里的换洗衣服去卫生间冲洗。
    水流淌过脸颊、淌过全身,她仰头在稀薄的空气中喘息。
    她还在想那个问题。
    到底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小时候,她问过母亲:为什么那些人那样对我们,你还要我还不要恨她们、不要和她们生气。
    母亲说:因为她们也很可怜的。我们生她们的气,她们就会更可怜的。我们要做宽容、善良的人。宽容是对自己最大的善待。这样的人,也会得到命运最公正的善待的。嗯,你听不懂是不是。没关系,其实就是这样的人,会是运气最好的人、会变成最幸福的人。
    她那时候年纪小,听不懂,也不想懂。她骨子里好像注定刻满了傅建泽卑劣的基因,没有办法完全消化母亲循循善诱的教导。她只觉得命运已经不公正了。她不明白,做错事的人从来不是她和母亲,为什么她们也要跟着受惩罚,要受到别人那样的唾骂和欺凌。她受不了,她没有母亲那样的善良和大度,她会憎恨那些伤害他们的人、讨厌他们、害怕他们也羡慕他们。
    她羡慕那些欺负她的小朋友,羡慕他们上课做游戏的时候总会被争着要,羡慕她们午休过家家的时候可以当公主当王子、而不是像她从来只会被强迫当牛做马给人骑、当大坏蛋、当小偷,被人拿着木剑扫帚追着打,羡慕他们可以拿到小红花,可以不被老师用看脏东西、大麻烦的眼神看待,羡慕他们有干净的住所、安稳的生活,不用害怕半夜三更有债主讨债撞门、一觉醒来,房门又被泼红漆了,所有街坊都对她们指指点点、骂骂咧咧。
    她受够了。
    她不想。她不想一直当着过街老鼠,在阴沟里长大了。
    所以,当她再一次被打得遍体鳞伤地从幼儿园回到家里,母亲给她擦着药,哽咽地问她:来来,妈妈过两天带你去坐车车,顺便去看望奶奶好不好?奶奶家有好多好玩的新玩具、还会有很多小朋友和你一起玩时她没有拒绝;所以,妈妈骗她来来,你在奶奶这里等妈妈一会儿,妈妈去给你买个小蛋糕时,她没有挽留。
    她很多次在梦里哭天抢地地抱着妈妈的大腿让她不要走过的。
    可现实是,那一年,她忍着泪,点了头,眼睁睁地看着妈妈离开,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说。
    妈妈以为她还小,她什么都不知道的。
    可其实,过分恶劣的环境早已经让她比同龄所有的孩子都要早熟。她都知道的。她知道妈妈想让她过得更好,想要送走她了,所以离别的那个晚上,妈妈抱着她一直在哭;她也知道,妈妈去买蛋糕后不会回来了,所以,离开的时候,妈妈一步三回头,脸上全是不舍的泪。
    她也舍不得妈妈的。可是,她实在过怕了从前的那种日子了。她太向往妈妈口中的那个新城市、向往可能拥有的新生活、好日子
    所以,她就那样无情无义、自私自利,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抛弃了她的母亲。
    奶奶打骂她的时候,从来都说,她没有妈妈,她妈妈抛弃了她,她妈妈不要她了。可她自己知道,不是的,不是她妈妈抛弃了她,是她抛弃了她妈妈,抛弃了那个把她当作人生所有希望、全世界最爱她、最无私为她的人。
    所以,活该她受到了命运最公正的审判,让她为她的自私和无情付出了最沉重的代价她落到了性情暴虐的老人手下。
    她落到了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过活的日子。
    这是她咎由自取。
    她认罪。
    她开始忏悔、开始日日煎熬、夜夜后悔,她不敢睡、常常做噩梦、梦见母亲过得不好、梦见母亲骂她、讨厌她、不认她了,她总是从梦中哭醒,然后被打,被打后更后悔、更害怕、更思念母亲。
    她开始盼着母亲回来找她、开始害怕这一辈子,她真的都再也见不到母亲了。可怎么办,她太弱小了,她什么都做不到。
    她看到奶奶、看到那些大人们总是很虔诚地烧香拜佛,祭拜神灵。于是,走投无路,她在又一个梦见母亲的夜里,赤脚跪在地板上,虔诚叩首。
    她祈求神明、祈求命运宽恕她的罪过。她说她知道她错了。她后悔了。她再也不敢了。
    她许诺,从今天开始,她会做一个最善良、最乖巧的好孩子。她会做一个好人的。
    她求他们,有一天,把母亲还给她。
    把好运还给她。
    从那一天起,她收起了自己所有的棱角、所有早慧的心思,低眉顺眼、任打任骂、事事以人为先,与人为善。宽容、忍耐、善良,几乎成为了她的执念。
    她践行着与神交换的诺言,一忍,就是十几年。
    她自问没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已经尽力了。
    可是,命运好像没有真的宽恕过她,好运好像并没有真的眷顾上她。如果永远忍耐、永远宽容、永远善良是对的,那为什么她的这些容忍与善良,都换不来好的结果?
    她的善良,换来的是张潞潞的算计、时懿的保研被剥夺,她的容忍,换来奶奶的得寸进尺,连叔叔都理所当然地要求,你体谅一下。
    这么多年,她还不够体谅吗?
    太可笑了。
    她到底为什么把自己活成了这样。这么多年的坚持,真的是有意义的吗?
    所有的过往在她脑海里走马灯一样地浮现,最后定格下来的是,黑暗中,时懿背对着她的身影,瘦削冷漠,触不可及。
    傅斯恬找不到答案了。
    她关掉了水龙头,擦干身体,穿上衣服,摇摇欲坠地走出卫生间,走回房间。
    远远的她就看到,她的房门大敞着,傅斯愉背对着她,蹲在她的榻榻米上,手上好像拿着东西,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傅斯恬没有心力和她计较、更没有力气和她客套了。她静默地走进了房间。
    傅斯愉听到声响,做贼心虚,自己吓了一跳,侧着转过了身子看她。
    随着她的侧转,傅斯恬看清了她手上抓着的东西那是一件深海蓝的崭新内衣。
    傅斯愉把它的包装拆开了,她甚至把它的标签都弄掉了。
    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刹那间,傅斯恬身子晃了一下,血液直往脑袋里逆流。
    没有意义!没有意义!什么宽容、忍让、善良、都是没有意义的鬼东西。
    她劈手从傅斯愉手中夺过那件内衣,用从来没发出过的严厉声音质问她:你做什么?!你为什么要碰它!为什么!
    傅斯愉被吼得也变了脸色。她从来没有见过傅斯恬这样的疾言厉色,脸还是那张脸,沉下来,压着眉眼,居然凶得像是要吃人。
    她其实有点害怕了,可是,她不想承认。她甚至有点委屈,有点不解,傅斯恬什么时候这样凶过她了,她怎么能这样吼她,就为了这一件破内衣?
    她不想服输,于是硬着头皮,理不直气也壮地对吼回去:你凶什么凶啊?吃枪药了啊?你自己放地上,我看一下怎么了?会死啊?
    会啊!傅斯恬很大声地回她。
    傅斯愉被吼得语塞。她看着傅斯恬分毫不让她的模样,也不知道为什么,鼻子酸得要命。于是,她为了不丢面子,更大声地吼回去了:那你去啊,你怎么去死啊!一件破内衣而已,你至于吗?至于吗!
    至于至于啊她抱着那件内衣,还是不争气地哽咽了。
    傅斯愉什么都不知道。她不知道,时懿有多么需要这件内衣;她不知道,当她洗到时懿内衣,发现她带出来的内衣罩杯已经变形、系带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了笨拙缝补过的痕迹时,她有多心碎、多自责;她不知道,她为了攒钱,背着时懿偷偷接回了辞掉的家教有多煎熬,不知道,当她用所有课时费买下这件她这辈子买过的最昂贵的内衣,准备等时懿考研结束后庆祝时送给她时,她对此寄予了多大的期待与希望。
    她总是什么都不知道,总是这样肆无忌惮。
    一次又一次。
    我不会原谅你的,永远。她看着她,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地说。
    傅斯愉被震慑住了,难以置信,却还是嘴硬地应着:不原谅就不原谅,谁稀罕啊。
    我的祖宗诶,大晚上的,你们吵什么啊。王梅芬听到楼上的争吵声,从楼下快跑着赶上来,人未至身先到。
    傅斯愉一下子得到靠山般地冲向门口,搂住王梅芬的胳膊开始告状:妈,她吃枪药了,我就好奇看一眼她的新内衣,她就不依不饶,大发脾气。
    王梅芬被女儿的哭腔弄得心都揪起来了,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事啊,至于吗,这两小孩。没事没事,多大点事啊。她沉着脸看向傅斯恬,想像往常那样压傅斯恬两句,让她别和傅斯愉计较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当她目光触及傅斯恬,触及傅斯恬那闪也不闪、脆弱又倔强的瞳眸时,她不敢轻易说话了。
    她想起了刚刚在老人房间里她不同往常的强硬了。
    这是我要送人的礼物。她把标签弄坏了。傅斯恬声音听不出起伏地解释。
    它自己掉的,不是我弄的。一拿起来它就掉了。傅斯愉受不得一点冤枉。
    王梅芬一个头两个大,拿不准傅斯恬现在的情绪和态度,只好装作公正地打圆场:这事是小鱼不太对,能粘上吗?或者缝一下,不然我看看,我
    她话还没说完,傅斯愉囔囔开了:什么我不对,我再说一次,是它自己掉的,不是我弄掉的!
    王梅芬要被她气死了,骂她:你先闭嘴吧你。一个没控制住,语气重了点。
    傅斯愉一下子委屈到极致,撒开搂着王梅芬胳膊的手,哭着问:连你也护着她!妈,连你也护着她,这个家里到底还有没有我的位置了?!
    她转过身,噔噔噔地就往楼梯口,王梅芬心一颤,伸手要抓她,没抓到,眼见着她就往楼下跑了,急忙跟着转身要跑去拉她。
    到底是上了年纪,手脚笨重,走快了,一个脚滑,扶着楼梯扶手,差点瘫倒下去。
    傅斯恬本能地冲下来扶她:婶婶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院子里被摔得震天响的铁门声。
    王梅芬气急败坏地瞪她:你愣着做什么,去追她啊!半夜三更,她一个女孩子!
    傅斯恬被呵斥地条件反射往下追去。
    她顺从太多年了,对于他们的命令、他们的指挥,早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地服从。她穿着睡衣、拖鞋,跟着傅斯愉跑出了院门,跑到了村路上,看着前面奔跑的傅斯愉呼叫:小鱼,别跑,回来
    傅斯愉分明听到了,可脚步不停,却是跑得更快了。
    傅斯恬机械地跟着她跑,跌跌撞撞,昏暗的村路忽然变成了重影层层叠叠地往她的眼前压来。
    像没有尽头的、没有生息、不知道要通往哪里的道路。
    傅斯恬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要追,甚至,为什么要活?
    这个世界好像一个巨大的牢笼,无论她怎么挣扎,怎么奔跑,她都跑不出这个桎梏。
    她好累啊。
    她还能到哪里去。
    她可以就这样倒下去,再也不起来吗?
    前方十字路口有两束明显的黄光亮起,明显直行来向有车要来。傅斯愉不管不顾的背影,还在不停地向前,即将横穿。
    那一秒钟,她张开了口,想要叫她:小心,车!
    可是那一秒钟,仿佛恶魔附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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