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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泪——书自清(107)

    而昨夜西湖画舫的爆炸,则又一次将这家青楼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他们抵达流映坊时正是清晨,整条花街不似往日清晨悄无声息的状态,反倒显得有些喧嚣。有巡捕官兵在这附近来回巡逻,而流映坊已然被封锁了。显然,杭州知府唐际盛也打算从流映坊下手,调查潞王下落。
    唐际盛没有在此,戍守在此的是昨夜刚认识的老熟人庞林。见郭大友和孟旷来了,庞林似是见到了救星一般,忙上前来,命手下人帮忙牵马,满脸堆笑地打招呼:
    二位上差,可把你们盼来了。可是有什么指教?
    郭大友笑了笑,道:流映坊的东家在吗?卢怀东。
    卢怀东还真不在,这里就一个管事的,姓钱,还有一个老鸨,姓孙。我们都问过了,他们对画舫的事儿一问三不知。
    呵,不可能,你带我们去见他们。郭大友冷笑一声。
    好好好,二位上差随我来。庞林不禁笑开了花。
    进了流映坊,入眼尽是一屋子的精巧别致。天工雕琢般的长廊栈桥,院内巧布的绿植流水,移步换景,步步生欢,真是一等一的销金窟。但郭大友与孟旷却没有什么心思去欣赏这里的一切。这里的姑娘们已经被全部控制起来,进行分别的单独问询,而方才庞林所提到的钱管事和孙鸨母,就在二楼的一间雅间中,正在接受杭州府刑名推官的问询。
    孟旷踏入雅间,第一眼见到此二人,就知晓这两人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主,眸光狡黠闪烁,面上苦大仇深,说话顾左右而言他,问起话来定是滑不留手,若是好脾气和他们周旋,审上三天三夜也未必会有结果。
    当然,锦衣卫有的是手段让他们开口,但眼下情况紧急,没有时间把他们下大狱审讯,只能就地问询,这就很考验锦衣卫的审讯技巧了。
    郭大友进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把这钱管事和孙鸨母分别带入两间房间。他先审钱管事,让孟旷就戴着面具、提着刀看着孙鸨母。
    这是老手段了,审讯之谋以攻心为上,刑具和皮肉之苦只是附带,这些孟旷都异常熟悉。她按照郭大友的吩咐,在看守孙鸨母的过程中,一点一点地释放身上的煞气,眉目越冷峻越好,更是时不时把玩一下手中的螣刀。那孙鸨母平日里也算见多识广,但江南富庶之地,来青楼玩乐的基本都是才子文士,连稍微粗犷一些、走南闯北的商人都少见,上过战场的军人更是基本见不着。她哪里见过如孟旷这等凶恶可怕的人物,想挑动此人说点什么都是无声应对,空气像是结了冰一般,时间长了她更是吓得面色煞白,汗如出浆,一直攥在手中的帕子都要被她揪散了。
    等郭大友问询完了钱管事,刚踏进此间门来,孟旷就明显看到了孙鸨母面上出现崩溃的神色,尤其是郭大友脸上那笑容,看在孙鸨母眼里简直是阎王在对她笑一般。
    郭大友看上去一点也不着急,坐下来就和孙鸨母东拉西扯地闲聊,聊天的过程中,他专门挑钱管事家里家外各种各样的情况和孙鸨母聊,乃至于钱管事各种私密的事儿他居然都知道了,其中还涉及到孙鸨母的一些私事。谈话间,冷不丁的有一两句话带个钩子,下个绊子,基本都是能让孙鸨母反应过来的程度,等她反应过来霎时一身冷汗,越谈心里越是发虚。
    之后郭大友终于在时机成熟时抛出最后的杀手锏,迅速结束了谈话。一句钱管事都和我说了,你不说,这可就没办法坦白从宽了。一边说着他还故意望了一眼身旁的孟旷,孟旷若无其事地玩着手里的刀,孙鸨母终于彻底崩溃了,说道:
    军爷您饶了我吧,我我也是没办法啊,我就吃这碗饭,东家若是赶我走,我还能去哪儿啊。但但我豁出了,我说。有句话要说在前头,我只是在画舫上安排好他们指定的姑娘,其他的事我真的什么也没干啊。是是钱管事全权负责的,画舫每日下湖前的整备,都是他在负责,我只知道,他们商议着要把人藏到藏到西溪那片沼泽地里去,说是那里有个明镜庵,易守难攻,可以藏人。
    西溪明镜庵。郭大友笑了。
    他一招手,孟旷便随在他身后,二人迅速离开了雅间,往楼下行去。半道上遇见了在楼下等待的庞林,不等庞林上来询问,郭大友直接道:
    庞同知,立刻部署兵力,带人去西溪明镜庵,正主被藏到那里去了。我与我兄弟先行一步,去勘察一下情况,届时再汇合。
    随即二人丢下陷入呆滞的庞林,头也不回地出了流映坊,跨上马往西溪赶去。
    孟子修与罗道长自钱塘门出,先往信阳郡主的滨湖宅邸而去。孟旷等人下榻于此的消息,乃是孟旷在抵达余杭的前夜通过戚继光反切码告知他们的。此时的孟子修与罗道长,也已从黎老三口中得知了潞王等人的下落西溪乡明镜庵。但孟子修与罗道长毕竟势单力薄,不能贸然前去,孟子修行事沉稳,打算先将这个消息告知孟旷,与孟旷商议后再行事。
    此机会千载难逢,孟子修绝不打算错过。所以哪怕冒一点险,让郭大友察觉,他也必须去寻孟旷传递消息。
    只是不知道孟旷此时是否还在那宅中,昨夜出了这么大的事,就在西湖边上的他们不会不知。黎老三还告知他昨夜有官兵去包围了信阳郡主宅邸,也不知眼下情况到底如何了。可恨自己消息落后,事情又发生得太快太突兀,没法提前应对,但愿郭大友和孟旷能处理妥当。
    他们走在通往信阳郡主宅邸的林道上时,身边有一驾驴车正慢悠悠地从他们身侧超过,往前驶了一段路,孟子修和罗道长发现那驾驴车突然停了下来。随即有一个面上蒙着轻纱的女子下了车,缓步向他们走来。孟子修当即僵住,心中掀起惊骇,但表面上却完全不敢动弹,因为迎面走来的女子,恰恰正是他魂牵梦萦的爱人白玉吟。
    罗道长也认出了白玉吟,看了看孟子修,他没有说话,也没动弹,戒备起前面的驴车。待白玉吟走到近前,约莫隔着两步的距离,她停下,福了福身子,像是客套见面的不熟悉的人一般。她眸光热切地看着孟子修,但却不再靠近,隔着距离凝固着神情,背对驴车,声音略轻地道:
    孟郎,莫慌张,车子里坐着穗儿姑娘和暧妹妹,赶车的车夫有功夫在身,驾车的同时也兼护卫。我告诉车夫遇见了老熟人下车来叙旧,我长话短说。昨夜郡主宅邸被杭州府官兵包围,但在郭大友的斡旋下很快解围。后西湖一画舫爆炸,郭大友和阿晴今晨已经离开宅邸去调查了。我等昨夜藏身在郡主囤粮的仓廒躲了一夜,今早得到官兵全部离去的消息后这才返回。孟郎为何会冒险来此地?
    孟子修强行抑制住自己上前拥抱白玉吟的冲动,拱手还礼后,同样言简意赅地轻声回答道:
    得到可靠消息,昨夜画舫爆炸,其上的潞王、唐福安、汪道明和方铭四人被不知是何来历的歹徒绑走,囚禁在西溪明镜庵。我正要去给阿晴报信,机会千载难逢。
    白玉吟闻言浑身一颤,半晌没了反应。孟子修见状,察觉到她在想什么,声线顿时变得急切:
    你莫要擅自行动,太危险了!
    我我省得。白玉吟终于回神,缓缓说道。随即她问孟子修道:
    有郭大友在,想必阿晴也很快会查明白西溪明镜庵的去处,她和郭大友很可能会赶过去处理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做?
    既然阿晴不在,我与罗道长便立刻前往西溪探听情况,随后见机行事。无论如何,机会稍纵即逝,这是复仇的最佳良机。玉吟,你稍安勿躁,与穗儿和小暧一起在郡主宅中等消息,白家之仇很快就能得报,往后你也将再无后顾之忧。孟子修再度压低声线,话语中透出杀机。
    你要杀了潞王?你可知郭大友素来反对此事,他不会让潞王有生命危险。白玉吟担心道。
    没有关系,不杀潞王,自然还有其他方式可以复仇。我会通盘考虑,包括阿晴未来的发展和退路也都会考虑在内。玉吟,虽然我们不能杀了潞王,但我保证,白家之仇,我绝对会让潞王付出代价,相信我。
    我信你孟郎,但一定要小心。你不能出现在郭大友面前,否则后果难料。
    我省得,我会小心行事,等我好消息。孟子修回道,语调严肃,神色却温柔。他多么想安慰一下白玉吟,拥抱亲吻她,奈何如今只能克制。
    白玉吟似乎心有点乱了,反复叮嘱孟子修注意安全,孟子修乖顺地点头,二人恋恋难舍半晌,白玉吟才在罗道长的提醒下福身行礼,孟子修拱手还礼,双方客客气气作别。白玉吟随即回到了前方车中,车夫继续扬鞭,驾驶着驴车往郡主宅邸行去。而孟子修和罗道长在原地等了等,目送驴车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他们才转而走入一旁岔道,往西溪而去。
    车内,白玉吟低声将方才与孟子修所谈转告给孟暧和穗儿,便见到她们面上同样流露出的惊骇与担忧。孟暧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禁有些失神问道:
    他们如果这就去杀了唐福安、张鲸还有汪道明和方铭,虽然大仇得报,但会不会就此惹祸上身?这该如何善后?
    这得依据现场的情形随机应变,总之,我相信他们有分寸也有把握。穗儿安慰道,但实际上她同样心中忐忑。
    我不放心。白玉吟却道,我想去现场看看。
    白姐姐孟暧急了,这太危险了,而且咱们该怎么去?肯定逃不过郡主手底下人的眼睛,到时候该怎么解释?
    不用避开郡主,咱们直接把实情告诉郡主,让郡主帮忙。白玉吟似乎已经下了决断。
    孟暧看向穗儿,穗儿沉默了片刻道:也好,就算咱们在现场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但毕竟是等了这么多年的复仇时刻,我能理解白姐姐的心情。届时,咱们离事发现场远一点,保证自身的安全,也能及时见机赶赴现场。先说服郡主吧,若郡主不同意,那咱们就老实待在宅中等候消息,莫要让阿晴和二哥担心。
    白玉吟点了点头。
    孟暧看着两位擅作主张的姐姐,一时间忧心忡忡,却因说话分量不够,而没有办法改变眼下的情形。她只能祈祷郡主保持理智,千万不要配合两位姐姐做冒险之事。否则,万一两位姐姐有个三长两短,她该怎么和阿姐阿哥交代?
    无量天尊,中天诸神,千万保佑大家别出事啊!孟暧暗自祈祷着。
    第138章 锦衣卫(六)
    西溪乡,水道河网密集的泽沛之乡。除却散落在湿地之中的十来个小型村落之外,这里还分布着大量文人建起的庵堂,成为文人隐居,聚会交游,舞文弄墨的绝佳场所。明镜庵是其中一处地势比较特殊的文人庵堂,建造在一处半岛滩地之上,座西北面东南,三面环水,一面背丘,西北丘陵间满是密植的竹林,陡坡险峻,难以攀爬,行路困难。七十年前由一位自号明镜居士的退休官员建造,十年前转手卖给了扬州卢氏,自此之后一直是扬州卢氏在杭州的一处别居。
    六月十三日晨间,西溪乡笼罩在一片水雾弥漫之中。明镜庵的的大堂之内,张鲸坐在一把木椅之上,双手双脚被缚,正阴沉着一张马面,望着眼前的四男一女。其中的三男一女,就是此前在画舫之上制造了杀人纵火案的那四个人。另外一个男子,唇上蓄着短髭,皮肤黝黑,虎背熊腰,身穿藏青武服,背后还背着一柄大斧,一身的蛮霸气息。张鲸对这个男子道:
    谁让你绑人的?你这是擅作主张!这绝对不会是卢怀东的意思!
    这当然不是我义兄的意思,因为我义兄已经被倭人绑走了。倭人要我拿足够分量的人物来换走义兄,否则我义兄有性命之危。加之扬州卢氏与你张中官一起倒贩军火之事已经败露,迟早要被清算的。还不若趁此机会,豁出去搏一把,绑走潞王,把他交给倭人,我义兄就能回来,我们一家人还能得到倭人庇护,整顿财产乘船逃去倭国。
    魏虎,你好歹也是神机营参将,得到宋提督重视,前途无量。如今做起这杀人放火的勾当,还想着得倭人庇护,你的出息呢?张鲸眯着眼望着他,对于魏虎口中卢怀东被倭人绑走的消息,他也感到很意外。但仔细想想,却又合情合理。军火生意黄了,恼羞成怒的倭人要捞最后一笔,绑了和他们做生意的明朝商人头子,敲诈勒索。
    我能做神机营参将,那也是因为义兄早年间给口饭吃,还养活了我妹妹,否则我魏虎和妹妹早就饿死了。这些年我跟着他做事,无怨无悔,他过得好,我魏虎才过得好。魏虎沉声说道,他说此话时,身后那位唯一的女性也随之点头。此女就是魏虎的亲妹妹魏红,她样貌一般,和她哥哥一样,身材高大健壮,孔武有力,是女性中少见的大力士。她使的一手好钢刀,画舫之上,她是扮作打杂的婆子混在其中的。她当时就藏在画舫宴厅的角落里,也是她在潞王等四个人的饮酒中下了蒙汗药。这也是只有张鲸清醒着的缘故,张鲸本就与他们同伙,没必要迷晕他,迷晕了还要多搬运一个人。
    另外三个男子,都是魏虎死心塌地的手下人,长期随着魏虎护卫押运神机营倒贩出去的军火,来往于北京和江南两地之间,本身利害相关,也都是义字当头,无甚花花肠子的莽夫。
    张鲸见与他根本说不通,只能哀叹自己碰上了一帮蠢笨如猪的同伙。望着墙角不远处被分别绑在四根立柱之上,封口蒙眼,依旧昏迷不醒的潞王、唐福安、汪道明和方铭,他心中盘算着自己到底该如何从这件事儿当中抽身出来。
    潞王若是死了,其后果简直无法想象,自己身处漩涡中心,根本逃不开。他最先就得救潞王,救下潞王也好以此作为交易的筹码。那个汪道明和方铭张鲸觉得他们死与不死与自己无甚关联,最好是能死了,反正他已经从汪道明口中得知了张允修的下落。他们一死,自己这里就少了一个分羹吃的人,以后也再无后顾之忧。
    那么就是要尽量保下潞王,借魏虎的刀铲除唐福安、汪道明和方铭,再引官兵将魏虎等人铲除干净。如此,他的利益便可以得到最大的保证。
    盘算得定,他便开始运起三寸不烂之舌,话锋一转,开始帮魏虎出起主意来。他分析利害,告诉魏虎唐福安、汪道明和方铭这三个人多余,不能留,要尽快杀了。潞王他得安全护卫,否则倭人也没法拿他做人质。潞王若是不死,他与朝廷的矛盾就还有回旋的余地,以后还有生路等等诸如此类的话。魏虎思索着,他也不傻,但心知张鲸说得确实有道理。
    你若还想把潞王交给倭人,换你义兄回来,现在就得尽快离开。否则很快官兵就要查到这里来了。张鲸最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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