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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泪——书自清(81)

    他这话说得直白,也直接明示了他与潞王之间没有任何关联,反倒忌惮于潞王的存在。白玉吟心中很不好受,原来自己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可以利用的工具吗?而且这工具还带着刺,他忌惮于会刺伤自己。
    磐石无转移,都是假的吗?白玉吟语调中蕴着失望,她话语中意指闯关的最后一关,她所出的题目。当时孟子修画了一幅江畔苍石图,题诗:风卷拍岸石,堪护身下翠。着实给了白玉吟一番动了心的念想。可如今他却唉,世人多不过如此罢了。自身都难保,又何谈救护于她?
    孟子修奏完了《酒狂》,听她有此一问,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
    我若要赎你出来,需要多少银钱?
    白玉吟顿时吃惊地望向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孟子修却突然笑了,道:
    办法都是想出来的,既然我没办法再进来,那你出来不就好了?
    可是鸨母她不会答应的。白玉吟急道。
    她会答应的。孟子修定定然说道,随即长叹一声。白玉吟以为他是在叹息这件事太难办,但孟子修其实是在叹息他将要对不起舅舅了。舅舅临走前给了他一大笔钱财,让他能在外谋生立足,后来又让南京这边的赵氏粮行分号专门拨了一笔款项,用于给孟子修看病买药。这些钱林林总总算起来能有四百多两银子,他要尽量在这笔钱的范围之内把赎身价谈下来。
    孟子修望了一眼外面的夜色,道:不早了,你早些睡。我看会儿书,明日去寻鸨母相谈。
    白玉吟美眸中起了泪光,一时语塞,望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你你真的要这么做吗?为什么她喉头微哽。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不救你谁来救?我知你厌恶这烟花之地,恨不能早日赎身,这事儿当然得尽快做。孟子修道。
    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让白玉吟落下泪来。落难至此两年,她真不知当世还有人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一夜白玉吟难以入眠,和衣侧卧于床榻,却凝神聆听着外间的动静。昏黄的微光从外面透进来,她能听见孟子修夜读翻书的声音。莫名的,一股温暖的安全感遍及全身。这个瘦弱的少年似乎一阵风就能被刮跑,可却带给她如松如山般的扎实感。他沉稳至极,似乎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出来的。可他性子里却还带着一股出尘撒逸之气,一静一动结合得完美极了,分外迷人。
    不知过了多久,翻书声停了下来。白玉吟不禁从榻上起身,走到外间,便见他伏在书案上睡着了。她急忙寻了一张毯子,盖在他身上。望着他枕在臂上的侧颜,她忍不住将他的围巾往下拉了拉。手指仿佛不听使唤般抚上了他的面容,触手温暖,唇畔有细细的刚冒出来的绒须,提醒她这人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郎。她心口团着一团温软的暖流,凝望他的眸光在微弱灯火中含着情意,脑海中忽然浮现了《折桂令春情》一词: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馀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也许这就她命里的如意郎君,是她曲折凄苦中唯一的慰藉。
    孟郎她轻声唤道。
    第103章 【旧事孟子修篇】路漫
    孟子修料到自己去寻老鸨商谈给白玉吟赎身的事会引起轩然大波,而且这件事瞒也瞒不住,白玉吟已经是闻名金陵的名妓,一旦她脱离开媚香楼,一夜之间就能传遍整个金陵。
    为了说服老鸨不将此事声张出去,他费尽口舌,并抬出白玉吟的身世,给老鸨分析利害关系。他刻意将事情说得很严重,说白玉吟眼下流落红尘,潞王寻她不到。一旦她声名远扬,让潞王知晓,潞王定要来寻她,将她置于死地。届时捧红了她的媚香楼也得倒霉,老鸨恐怕以后就得流落街头乞讨为生了。
    老鸨大概是真的被他危言耸听所吓到了,掂量了半天,她应承下来,但要孟子修准备四百两的赎身金,否则这件事免谈。
    孟子修匆匆离去筹备钱款,四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老鸨要的还是现银,十两银锭要四十个,五十两银锭也要八个,背在身上都是好重一大包。他去赵氏粮行折兑时,把伙计们都吓坏了。但他恳求伙计们不要说出去,最后,粮行分号的掌柜的覃兆做了主,让他将银子兑了出去。只是当下商号刚购了粮进来,库房储银都空了,没有那么多现银,商号也得耗时间去折兑银子,起码要等两天后,才能拿到这笔款。
    覃兆是赵家的老雇员了,从小学徒做起,一干就是四十年,今年已有五十六岁。对他来说,赵氏粮行不仅仅给了他谋生的饭碗,更是他毕生效忠的对象。孟子修是赵家的表少爷,一年多前离京时赵云安将他托付给自己照顾,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让他受了委屈,他自然是要尽心尽力。表少爷性子沉稳,做事素来有分寸,乃至于比他这个年老者还要思虑周全。如今他要取出这么多银款,定然是要救急。覃兆选择相信他,四百两银子虽然不是小数目,但商行运转个小半年也就都回来了,哪怕都打了水漂,就当今年遭灾粮食欠收也罢。这点责任,他还担得起。
    这两日孟子修真是如坐针毡,他心知这件事办得越快越好,要快到让人反应不过来。他必须尽快将白玉吟转移出去藏起来,不能让人找到她。他不能确定老鸨会不会转变主意,又会不会去告密,如若她去告密,那自己就悬了。
    其实将白玉吟赎出来的计划他一早就开始部署了,连藏匿白玉吟的屋宅他都找好了,还是南京国子监博士臧懋循介绍给他的,就在国子监附近,成贤街的一处二进小宅院。孟子修第一次去看屋宅时就喜欢上了这里,他将当时身上最大的五两银子拿出来,直接付了定金,尾款还有四十两没结清。
    趁着这两日,他又将临行前舅舅给他的五十两银子全部取了出来,这五十两银子他已花了五两房屋定金,另有十五两银子加上他教书、卖字画所赚的钱被他几个月来跑各大青楼花去了,如今就只剩下三十两银子。不过好在此前江畔苍石图卖出去的二十两银子解了他燃眉之急。他急匆匆去寻了那宅院的房东,付清了尾款,身上还剩下十两银子,又跑去市场,购置了不少生活必需品,另请了三个仆从,一个看宅洒扫的老仆、一个手脚勤快的烧饭婆、一个只有十四岁的贴身小丫鬟,这三个仆从都是长工,包食宿,每个人每月都还有一两银子的工钱,预付了他们每人三个月的工钱,身上的十两银子就全部告罄。
    两日后,他终于领到了八个五十两的银锭,装在一个木盒里,用包袱包了两层。考虑到这两日有可能出现的变数,更是为防有人尾随他们,孟子修问赵氏粮行借马车,决定利用马车接白玉吟,绕几个圈甩脱身后可能存在的跟踪者,不能让人知晓白玉吟身处成贤街的小院里。恰好覃兆担心他一个人带这么多钱财出门会有危险,专门派了一个健壮能干的伙计,驾着车陪着他出了门。
    粮行伙计们都已知晓他与媚香楼白姑娘的事,两日前取四百两巨款时,他就没有再隐瞒此事。再加上这几日外面确实疯传一个不知来历的书生孟子修成为媚香楼新头牌白玉吟的入幕之宾之事,不用他亲口说伙计们迟早也会知道。不过,孟子修调查白玉吟的缘故与孟家昔年的血海深仇,大多数伙计都是不知的,只有掌柜覃兆知晓。因而在伙计们眼里,表少爷也是难过美人关,如此耗费心机赎救一个青楼女,恐怕赵家是不会答应的。不过孟子修到底是东家的表少爷,他们这些当伙计的也不好置喙。何况就连覃兆都下了封口令,让所有赵氏粮行南京分号的伙计谁也不许谈论或外传此事,否则立即解雇永不叙用。为这么一件事丢了这么好的饭碗,伙计们可不干,他们又不是长舌妇,自此以后再不提便是。
    事实证明,此后这件事确实没有被外传,因为事情发生了令他们完全意想不到的变化。伙计们本以为不外传是为了保饭碗,却没想到直接变为了保性命,不仅仅是为了保他们自己的性命,更是为了保表少爷的性命。
    孟子修在入媚香楼寻老鸨时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彼时正是白日,却有不少媚香楼的姑娘是醒着的,她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在谈论些什么,见他进来,全都鬼祟偷看于他。见他视线投过来,又立刻闪躲过去。接待孟子修的龟公看他的眼神也不大对,闪闪烁烁的,孟子修问他话,他也言辞含混。
    至老鸨处,那老鸨态度发生了明显的转变,似乎恨不能立刻把孟子修打发走一般。孟子修给了她四百两,她连点都不点,就赶紧打发孟子修去领人。孟子修见到白玉吟时,她都已经打包好了在等了,似乎老鸨早就通知她准备离开。
    孟子修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感觉,他猜测可能已经有人找老鸨的麻烦了,老鸨忌惮于白玉吟带来的麻烦,摇钱树长出了扎人的尖刺,恨不能尽早甩脱开白玉吟撇清干系,所以态度发生了明显的转变。而难保自己要赎出白玉吟的事已经外泄给了某些有心人知晓。念及此处,他急忙用长巾将面庞遮盖,又让白玉吟戴好幂篱,二人急匆匆打媚香楼后门而出,上了马车离去。
    马车上了路,往北驶了约莫有一两里,频频回首观察后方情况的孟子修就发现了他们车后缀了尾巴,是两个身着布衣,驾着驴车的人。虽然他们看上去像是普通的行脚人,但孟子修父兄、妹妹都是习武之人,他对习武之人很熟悉,一眼就能看出他们身上有着功夫,神色凌厉,眸光一直死死盯着他们的马车。
    孟子修立即让粮行伙计找机会甩脱后方的尾巴,粮行伙计对南京城的街道非常熟悉,驾着马车一路兜兜转转,最后使了个障眼法,将马车停在了一处大宅的后门外,趁着后方追踪者尚未赶上前来,孟子修和白玉吟趁机下车,徒步离去。
    至成贤街小院,入了屋闩上门,孟子修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暂时落了下来。但他还不能完全放心,这小院也不知何时会被发现,若是那追踪他们的人一直在城中搜索,白玉吟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他得想办法,转移开那些追踪者的目光。
    白玉吟一直沉默地跟在他身侧,她能感受到孟子修的紧张与恐惧,也知晓有人在跟踪他们。
    是潞王,他找到我了。白玉吟道。
    孟子修回首看她,见她面现惶恐神色,安慰道:没事,这里很安全,只要你藏在此处不出门,短时间内他找不到你。
    孟子修领着白玉吟入屋安顿,见了三个仆从,吩咐仆从们要照看好白姑娘的起居饮食,也要看好她不要让她出门。约莫到了当日的傍晚时分,那个驾车的粮行伙计来了,告诉孟子修追踪者已被甩脱,且他们已被误导,眼下都盯着方才他们马车停着的那处宅院。
    孟子修打算立刻随伙计离去,衣袖却被白玉吟拉住,白玉吟请他留下,有要事相谈。孟子修心中一喜,知晓白玉吟总算愿意对他松口了。
    入夜,他与白玉吟在宅院书房内相谈,为避嫌,将屋门敞开。白玉吟低声与他讲述了她所知的关于她父亲白先石的事,孟子修才知白家与潞王到底结了甚么恩怨。没想到竟然起因就是白玉吟,还涉及到了京中大内织染局的掌印太监唐福安。而白先石正是委托管狱所的黎许鸣黎老三对潞王展开调查,搜集了大量有关潞王的罪证,引得潞王无比忌惮,才会先下手为强,勾结东厂加罪白家。
    提及为何白先石会与黎许鸣有联系,白玉吟却对个中之事不大了解。她只知道她的父亲一直致力于清除朝中乱象,与各地很多的有志之士都有信件来往。这些信件在白家被抄家之前已经被他父亲全部亲手焚毁了,白玉吟唯一知晓一个与家中往来比较密切的人,恰恰正是大名鼎鼎的南京右都御史海瑞。因白先石与海瑞皆于南京官场任官,平日里私下经常聚会,饮茶清谈,二人很少用信件往来,海瑞也曾亲至家中多回,白玉吟印象深刻。
    父亲临终前叮嘱我,假若我落入潞王手中,无论如何也不得供出海青天。我们家落难后,海青天突然病重,无法出手相助,后来也再未露面寻我。我怀疑,可能海青天遭到了锦衣卫监视和暗害,他不愿因为他而暴露我的存在。白玉吟道。
    孟子修思索良久,道:关于海瑞的事,你一定保密,绝不可再告诉其他人了。包括我将你赎出来的事,一概不要与人提及。若有人向你问起我,你就说我一直蒙面,你认不出我。
    白玉吟见他面色沉凝,不知他到底有了甚么盘算,可她心中却已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她下意识地拽住了孟子修的衣袂,近乎乞求地说道:
    你切不可胡乱冒险,否则就是我害了你,我会内疚一辈子。
    孟子修见她神色凄惶,忙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你莫担心,我有分寸,做事必定三思后行。
    我本打算尽快攒钱离开媚香楼,此后再寻机会复仇。哪怕冒充婢女混入潞王府,也要在他饮食中下毒,报我灭门之恨。我本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你你却出现了。如若你因我出事,我一人该如何是好?你答应我,就留在我身边好吗?或者我们离开南京城,再寻机会。白玉吟道。
    孟子修却不答她,只定定望着她。白玉吟羞红了面庞,知晓自己方才说的话着实过了界。她低下头来,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孟子修却忽的勾起她下巴,垂首吻上了她的唇。白玉吟吃了一惊,手下意识地要推开他,须臾间心口却化成了一汪温泉,情不自禁地攥住了他胸口的衣襟。
    初时似只是试探一吻,触及未久便分,他却一直低头凝望着她,眼中的情海翻滚。许是白玉吟此时的面庞太过娇美动人,促使他再度探唇相吻。这一吻缠绵悱恻,以致忘情辗转,孟子修已有些情不自禁。待他回过神来,白玉吟已然衣衫不整,他的手都探入了她衣衫之中。他连忙打住,硬生生压下心头的欲念,气喘吁吁地紧紧抱住了白玉吟。
    玉吟,你放心,我会护你周全,我还想与你共度后半生,我们都不会有事的。他最后说道,说罢,便松开了怀抱,
    你好好休息,我去东厢睡。
    此时情起,分外艰涩。他们都还没准备好,孟子修顾虑重重,心知情/事当下要搁置一旁。白玉吟心头在剧烈跳动,虽然孟子修临时打住,但对她来说,已认定孟子修为她情定终生之人,无论他此时是要她还是不要,她都心甘情愿。而他的君子之风,也恰恰证明了自己没有看错人。
    第二日未明时分,孟子修就离开了成贤街小院,只留了一封信给白玉吟。白玉吟看到信时,就知晓他终究还是离去了。她的心就如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大块,自此以后,魂灵再不完整。
    第104章 【旧事孟子修篇】路漫
    孟子修被人盯上了,他虽然并不能确定盯上他的人就是潞王的人,但他能确定他们绝对不怀好意。深夜,冒着宵禁被捕的风险,赵氏粮行南京分号的掌柜覃兆亲自找到了成贤街小院,通知孟子修出事了。此前帮助孟子修驾马车的伙计虽然甩脱开了尾随者,但之后从成贤街返回粮行的路上又被人跟上了,随后就有人入粮行找麻烦,将他们粮行翻了个底朝天,没有找到他们想找的人,才不甘心地离去。粮行外面还留了监视者,眼下粮行也回不去了。伙计们都吓坏了,覃兆干脆将伙计都解散,让他们暂时回家休息,复工再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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