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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度剑——苍梧宾白(49)

    站在旁边的薛青澜和范扬闻言一愣,闻衡却坦然道:不错。不过你如何知道他是刻意隐瞒,而不是同我一样一无所知呢?
    他要真是个清清白白的心思,就不会拖了三十年才叫人来找回纯钧剑。九大人似乎是累了,半阖着眼皮,懒洋洋地倚着门边道,算了,说多了你也不懂。时辰不早,既然拿到了剑,就抓紧走吧。
    闻衡忽然上前一步,声音沉在幽幽夜色里,像被风从陈年旧事中送来:我还有一个问题
    当年庆王为什么会死?是谁杀了他?
    九大人往火光照不到的阴影中退了一步,面容神色晦暗不明:你问这个干什么?
    闻衡不做解释,也不让步,只道:我要知道。
    他犯的是欺君罔上的大罪,九大人抬手指向门外,在庭前那棵桂花树下,奉皇帝圣谕,五个内卫一齐动手才制住他。
    就用你身边那把玄渊,一剑穿心。
    话音未落,一阵疾风从眼前掠过,九大人猛地发力跃起,扑向离他一步远的多宝架。这一下来的实在突然,薛青澜与范扬的注意力都在庭前桂花树上,竟措手不及,谁也没看住他。沉重的木架子被这么一撞,骤然向另一侧倾倒,满架珍玩叮叮咣咣摔得粉碎,连带着旁边的桌椅屏风也遭受波及,眨眼之间,半边厅堂宛如塌了一样遍地狼藉。
    这动静足以把附近所有禁军惊醒三回,来不及管九大人是死是活,薛青澜冲过去抓住闻衡的手,把尚在震惊中的闻衡扯了一个踉跄:快走!
    外头转眼亮起一片明晃晃的火把,人声、脚步声、兵刃相撞、铠甲摩擦,汇聚成一团洪流般的嘈杂,飞速逼近拥粹斋。三人飞檐走壁跃上屋顶,马不停蹄地沿来路朝宫外奔逃,然而此时终究不比来时轻易,宫中禁军牵一发而动全身,满宫火把映得的半边夜幕泛红,三人形迹很快被侍卫发现,高喊道:贼人正向西逃,快追!
    一时箭矢如雨,四处乱飞,薛青澜拉着魂不守舍的闻衡,一边逃亡还要一边防着暗箭伤人,着实有些手忙脚乱。越近宫门守卫越多,眼看离宫墙不远,身后追兵撵了上来,羽箭堪堪擦着头顶衣角飞过,薛青澜带着闻衡从屋顶一跃而下,范扬落后压阵,忽然急喊道:小心!
    三枚连珠弩瞄准闻衡后心激射而去,正逢两人身在半空,脚底无处着力,那箭来势又极快,躲都没地方躲。薛青澜听声辨位,反应极快,狠命将闻衡旁边一扯,两人换了个对儿,竟是拼着自己受伤也要保护他。
    范扬在后面惊愕到呛了一口风,薛青澜心中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澄明。耳听得破风尖啸逼近,他正打算咬牙捱上一下,腰上蓦然传来一阵柔和力道。
    闻衡总算是醒过神来,揽着他回手拔剑。黑布滑落,纯钧剑剑锋在月光下犹如镀了一层金,只听叮叮叮三声脆响,箭尖撞上剑身,被闻衡运劲弹落,反向疾飞出去,深深钉入殿前木柱之中。
    追兵叫他吓得攻势一滞,两人落在一片稍矮的屋顶上,范扬随即赶到,在前头引路,薛青澜居中,闻衡抖开长剑,挡住漫天箭雨,三人一口气冲出皇宫,亦不在城中多做停留,连夜摸出了城,找到范扬今日早早备在城外的三匹马。
    满城喧嚣喊杀都被他们抛在后头,城外旷野漆黑宁静,此时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夜风吹拂过面庞衣角,说不出的清凉惬意,令人在激烈奔逃之后,得以暂时停步,喘息片刻。
    薛青澜松了口气,解开面巾,神情还有些怔忪:衡哥?
    闻衡单手提剑,淡淡道:没事。
    朦胧的月光下,纵然不蒙着脸,他的表情也看不分明,只有唇角紧紧绷着,透出一股克制的冷淡来。
    薛青澜不知道闻衡是为临走前九大人的那一句话困扰,还是在恼他方才险境中的举动,总之他现在心情不好,或许需要自己静一静,于是知心地自觉退开半步,低声道:没事就好,我
    话没说完,闻衡突然抬手把他搂了回来,微微俯身贴近他耳际。
    范扬立刻扭过头去非礼勿视。
    我不好,方才是我险些累你以身犯险。闻衡抱着他,修长手指落在后颈,温暖如影随形地笼罩了薛青澜半身,叫人心软成一团绒毛,以后再不可这样了,小疯子。
    薛青澜不是没被人骂过疯子,他已经习惯了,但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前面加个小字,听起来毫无责备意味,反而像是拿他没办法,又舍不得打骂,无奈中有一点令人心都要蜷缩起来的亲昵。
    他今夜的疯劲儿还没收敛干净,下巴垫在闻衡肩膀上,有些轻佻地笑道:我又不是第一次发疯,你还没习惯吗?
    闻衡叹道:还没,等我习惯了,迟早把你抓起来打一顿狠的。
    薛青澜笑意一僵,干巴巴地问:有多狠?
    怎么这么问,你是不是还憋着什么坏没告诉我?闻衡道,打得你三天下不来床,够狠了吗?
    薛青澜:
    范扬动静响亮地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两个人的喁喁私语,背着身朝着天说:公子,薛护法,外面蚊子多,咱们是不是该找个地方落脚,以防明日官兵追来?
    他的哀怨之意实在过于明显,二人相视一笑,闻衡松开了手,对范扬道:说的很是,那就走罢。
    夜深人静,他们不好去村里借宿,幸好京郊十余里外有送别的长亭,可以暂供驻足。范扬提心吊胆了一整晚,眼下终于事了,不大讲究地席地而坐,没过多久就靠着一根柱子睡了过去。薛青澜却睡不着,睁着眼看了一会儿星星,忽然若有所感地侧过头去,对上了闻衡沉静的目光。
    怎么了?闻衡声音压得又低又轻,明天还要赶路,睡一会儿吧。
    薛青澜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摸到他的手握住,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道:衡哥,我不能跟你一道走。
    第73章 分道
    为什么?闻衡问。
    薛青澜垂着眼不看他, 低声道:我要去一趟明州。
    去做什么?
    薛青澜迟疑片刻,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闻衡的底线就是不想说可以不说, 但一定不能说谎。见薛青澜摇头, 他便不在这件事上深究, 转而问道:要去多久?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睡觉怎么办?
    来回大约一个月。薛青澜抓着他的手指来回晃悠,借着夜色遮掩,稍微流露出一点恋恋不舍的意思来:你不在, 睡是一定睡不好,只好硬捱, 不过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也不差这几天。
    闻衡快要被他气笑了,屈指在他掌心里一勾,你自己不让人陪着, 还要跟我撒娇?讲不讲理了?
    薛青澜手腕一翻,勾着他的食指摇了摇,小声道:偏不讲理。你待如何?
    他在闻衡面前很容易变得幼稚,明知道必须要去做一件辛苦的事,逃不掉, 但是心里又不情愿, 就会忍不住要无理取闹,五分的委屈夸大成十分,得赚足了安慰劝哄,才有勇气上路前行。
    闻衡一看他这做派,就想起当年他教薛青澜学剑。薛青澜那时已经算是相当自律听话了,但毕竟年纪小, 有时候难免偷懒不想用功,就变着法地跟闻衡耍赖。他倒也不提什么过分要求,就是得让闻衡陪着闲坐半天,翻来覆去地拉锯几个回合,再东拉西扯地说些歪理,把闻衡对他的怜惜消耗得差不多了,自会见好就收,乖乖地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闻衡在纯钧派是小辈,没带过别的师弟师妹,唯独在薛青澜身上倾注了无限耐心,所以薛青澜总跟他撒娇,其实都是被他一手惯出来的。除了薛青澜,他此生大概不会再对别的什么人付出这么纯粹的心思、给出这么多的温柔了。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那么不想去还非要去。闻衡勾着指尖把他拉过来一点,轻声道,又不带我,又离不开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薛青澜叹了口气,不知想到哪里,忽而喃喃道:若是能一辈子不离开就好了。
    闻衡心中霎时软作一弯春水,无论薛青澜这话出自何种情感,其中一腔纯粹赤忱,眷恋之深,都已足够令人动容。
    他将薛青澜的手握在掌中,许诺道:看在这句话的份上,这次且放你出去,我到纯钧派交差之后,仍在鹿鸣镖局旁边的院子里落脚,等你从明州回来,若要见我,就去湛川城找我,那时再说未来打算。
    薛青澜嗯了一声,俯身过来趴在他膝头,小孩似的闷闷地问:未来的事未来再说,眼下呢?
    闻衡蓦然失笑,在他后颈上捏了一把:把你委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要赶你走。在下驽钝,小薛公子有什么要求不妨划下道来,我叫范扬起来咱们一道参详参详,或可量力而行。
    薛青澜在掌心里掐他,力气不大,像猫挠一样。月光斜照入亭,薄纱般均匀地落在发顶,闻衡不经意间低头与他对视,却见他眼角眉梢殊无笑意,反而含着一点淡淡的寂寥,看出来是真舍不得走,心中惆怅难言,只是嘴上不肯说得太直白。
    好了,好了。闻衡半搂着他,安慰道,不逗你了。趁着天还没亮,睡一觉养精蓄锐,待明早醒了我送你一程,这样好不好?
    薛青澜眼中一亮,但旋即意识到自己该体贴闻衡一些,又摇头道:别折腾了,衡哥。
    在我面前,不用这么懂事。闻衡轻轻地叹了口气,傻子,真当我就舍得让你这么走了?
    这话比什么劝说都管用,薛青澜立刻妥协了,默不作声地埋首扎进闻衡的怀里,用力抱紧了他。
    次日天不亮,范扬还迷迷瞪瞪地将醒未醒,就听说闻衡要往南多送薛青澜几十里,当场吓清醒了,忙不迭地把闻衡拉到一边,心急火燎地问:公子,前天你不是说还不到那个地步,今天这又闹的是哪一出?
    闻衡道:他一去要一月方回,舍不得我,我送他一段,怎么了?
    还怎么了?这事大了!这跟直说我心仪你有什么差别?范扬是真为他愁白了头,苦口婆心地劝道,我的公子啊,就算您对小薛公子有意,疼人也不是这么个疼法,这也太溺爱了,就不怕把他宠坏了么?
    闻衡上下扫视他一遍,在晨风里笑了起来:你还没成亲,说起心得来倒头头是道。不过依我看呢,你要是总这么顾虑重重,还没做几件事,先担心旁人当不当得起,一时半会儿恐怕很难找到称心如意的亲事。
    范扬:
    闻衡笑着走开,过去解开缰绳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朗声道:走了,驾!
    薛青澜一头雾水地看了范扬一眼,虽没弄明白他,还是策马跟上了闻衡。
    眼看着两人飞驰远去,范扬知道闻衡这是决心要一意孤行到底,别说他三言两语,就是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他只好牵过马来,追在两人后头向南疾驰。
    闻衡多走了十几里路,将薛青澜送到了沿途经过第一个小镇路口。三人勒马驻足,范扬主动退开,远远地在一旁等着。他原以为二人要话别良久,没想到也就几句话的工夫,薛青澜便率先策马离去,闻衡则拨转马头,回到了原路上。
    范扬反而一愣:都送出这么远了,怎么不多说几句话,就让薛公子这么走了?
    闻衡却比他想象的更干脆果断,道:私心归私心,总不能耽误正事。
    范扬此前总有妖妃祸国的担心,此时见闻衡拎得清楚,心中稍慰,附和道:正是。公子虽重情重义,可也不当把儿女私情看得过重。
    闻衡不接他的话,道:走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两人纵马回程,路过京城时,只见城门紧闭,往来盘查十分森严,想是昨夜事发惊动了皇帝,故今日宫中派出大批兵马,在城中大肆搜查。
    当年闻衡从保安寺仓皇出逃,走的也是这条路,那时正值凛冬深寒,纵然有十几个护卫甘愿为他赴死,也总觉得不安;如今他与范扬从满城官兵眼皮子底下单骑打马而过,如家常便饭一般轻松,那夜夜困扰他的梦魇,似乎也同飞扬的尘土一样,被急促马蹄永远甩在了身后。
    回程不忙着赶路,两人每日在客店里投宿,由范扬给他详述这四年里江湖人事变迁,如此走了约莫半个月,终于到了湛川城鹿鸣镖局。闻衡在隔壁小院落脚,歇了一日,与镖局旧识们见面叙旧,又听范扬给他算了半天的帐。待将山下这一摊子事理清,又听说被擒的纯钧弟子业已回山,闻衡当下便收好纯钧剑,同范扬交待了去处,动身往越影山上来。
    闻衡如今已不是纯钧弟子,要上山拜会,就得规规矩矩地在山门等人通传。没过多久,但听得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虽已尽力沉稳,仍稍显急促,闻衡抬眼一望,只见一个白袍的俊朗青年从石阶上快步而下,瞧见他时微微一怔,似是不敢认,又有些惊喜,半扬着声问:岳师弟?
    闻衡站在石阶下,昂着头与他目光相接,忽地露出一点笑意,道:多年不见,师兄一切安好?
    廖长星缓缓吐出胸中悬着的一口气,也笑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迈下最后几阶,冲他伸出手,两人紧紧地握了一握。
    师兄弟暌违数年,却好似隔世再见,万千别情,尽在不言之中。
    廖长星从山门接了他,与他并肩向玉泉峰上走去,偶一错眼,见两人肩膀堪堪平齐,不由得感慨道:我记得你当年走时,比长卿还矮一点,如今终于长开,看着倒比我还高一些。
    闻衡毫不谦虚地道:练内功确实能长个儿,我从前是被耽误了,否则早该比四师兄高半头。
    廖长星笑着摇了摇头,道:听说你神功大成,来日若与长卿打起来,千万记得手下留情。
    从前闻衡还在纯钧派时,便多承廖长星照顾,同他交情最好。这位二师兄沉稳正派,处事周全,闻衡对他的信任仅次于薛青澜和范扬,否则在刑城时也不会放心地把计划全盘交托给他。他们虽先前没有见面,却已靠书信通过一回气,此时重逢,除了有点面生,再没有其他隔阂,恍然还是当年同门相处时的模样。
    两人一路闲聊,走了半日方登上玉泉峰,廖长星领他到客院门前,替他推开门,道:前日里接到穿书,我还以为你会跟长卿他们一道回来。客院是现成的,你先稍坐片刻,我去给主峰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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