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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亡国之君的日子里——青渊在水(74)

    夏星骋也知道这是个大问题,能耕作的田地都尽量用来种粮食了,谁舍得把黄河边的田地用来种树种芦苇呢?
    夏星骋静默片刻,又提议道:陛下,这次陛下给了聂寺丞一个良方,乃是制作一叫做水泥的东西。此物凝固后极为坚固,不仅可以用来加固堤坝,也可以修补路面。若是能把荒山开垦出来,铺上坚硬平整的路面,农人取水便可方便许多。
    顾励早想到用水泥修路一事,但这和兴修水利,开垦荒地一样,乃是个大工程,这其中又得提防经手的官员们中饱私囊,就怕钱花了出去,却不见成效啊。
    这经济才刚有所好转,老百姓们手里头粮食也不多,虎视眈眈的建虏不知何时就会来犯,到时候一旦开战就是烧钱,这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他实在是不敢乱花钱啊。
    一户部官员站出来,抗议道:夏先生所说,实在是空中楼阁,不切实际。您知不知道,这铺路垦荒,需得多少花费?现如今陛下减免三年赋税,太仓内收入不多,泰半都是查抄贪官污吏家财、开海禁后贸易所得。修路垦荒那就是烧钱,就算要做,也得等过了两年,国库内丰盈了才好推行。
    顾励沉吟片刻,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啦,那就是印钞票。印钞票就像往酒里兑水,只要别太过了,百姓们察觉不到的。
    但是印钞票收取通胀税,那仍旧是从民间抽取财富,老百姓的日子刚刚好过一点,不到万不得已最好别这么做。而且一旦印钞票成了习惯,一旦缺钱就想着印钞,那只会把纸币市场搞垮。
    顾励又想起了陈奉的那批宝藏,现在想想,当时居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自己怎么就那般高风亮节呢!
    另一名户部官员又出列道:陛下,龚郎中所言不错!太仓府库内并不充盈,陛下征用民夫,乃是理所当然,为何还要付钱?虽然只是一天十钞,但一千人,那就是一天一万钞!陛下若是要铺路垦荒,万不可再如此了!
    顾励皱起眉头,说:这八月正是农忙时节,农人放下田里的活计不做,来黄河边治水,你们又知不知要损失多少?休要饱汉不知饿汉饥,你们有朝廷俸禄,官场陋规在手,夏天冰敬,冬天碳敬,出行程仪,可知不知老百姓们过的是什么日子?
    他这话说得重了,官员们连忙跪下,一都察院官员出列规劝道:陛下,自您今春起连查几件大案,又在京城设立了监察部,鼓励百姓们前来进京告御状,别说大楚,就是历数前朝,也未曾给过百姓这般大的权力,现在谁还敢收这些孝敬?如今吏治清明,陛下又为何说出这番话?
    顾励叹了口气,说:监察部焉有这般大的功用?不过能造福北直隶范围内的百姓罢了。那偏远地段的百姓们,上京全靠两条腿,走过来都得几个月,更别说这半途中会不会遭遇意外。京官们吏治清明,可地方上如何,朕就不知道了。
    他见官员们还惶恐跪着,说:都起来吧。
    原本是汇报工作,却搞得现在这般气氛沉重,顾励想了想,把这班人留下来用膳。这些人也辛苦了几个月了,各个都晒得又黑又瘦,该当褒奖才是。
    李棠乃是个机敏人,已吩咐了御膳房早做准备,到了午膳时分,便有一道道精美御膳准时呈送上来。
    也不知各位爱卿在外治水,尝过了这些新鲜菜没有。这些是土豆、红薯、玉米、花生,爱卿们尝尝看?
    土豆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尝过的,至于红薯、玉米、花生还只在京城范围内流通,这些人外出许久,都是头一次见。
    一官员尝了一粒炒花生米,只觉得入口香酥脆,越嚼越香,一连吃了几粒花生米,惊叹道:也不知这是什么?想必和土豆一样,都是金贵东西吧!
    顾励微笑不语。
    他身旁一人夹起一颗盐水煮花生,剥去外壳,发现居然与炒花生米用的是同种食材,只是做法不同。
    他尝了几颗,赞不绝口:香甜软糯,妙啊!
    此外还有一盘玉米炒青豆,一叠油炸红薯丸子,虽说新鲜,却不太下饭。就在这时,宫人将最后一道菜端了上来,不过是一道平平无奇的辣椒炒肉。
    顾励象征性夹了一筷子,众臣便跟着动筷子,尝了一口,虽说有些辛辣,可滋味居然不错,而且还挺开胃下饭。
    顾励看着下头用膳的臣子们,不禁有些萧索。玉米炒青豆不香吗?水煮花生不香吗?炒花生米和油炸红薯丸子不香吗?为什么大家的筷子都频频伸向了辣椒炒肉?顾励看一眼身旁认真吃饭的贞儿,贞儿啊呜一口,把红薯丸子咬下大半,两个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油炸花生米和玉米炒青豆也吃得差不多了,只有那一小碟辣椒炒肉没怎么碰,看来贞儿还是他的坚强盟友!
    吃了午饭,贞儿回乾清宫午睡,席面撤了,顾励带着官员们移步到建极殿平台,继续问询治水一事。
    这次治水有没有效果,还得等过两年才能看得到,现在他想听的是这次究竟花了多少钱。
    官员们出行车马费用、征用民夫花费、买□□、制水泥、每日饭食米浆等等,林林总总,花出去一大笔钱。
    这一下子把好不容易攒了点钱的国库都快掏空了,顾励虽然肉疼,但毕竟是事关民生的大事,花钱也是值得。他听户部与督察院对了账,出去不大,便让聂光裕等人先回家休息,稍后让李棠送去绢布宝钞并土豆红薯等物慰问。夏星骋在京城的宅邸已经被查抄了去,眼下住在正阳门外的关帝庙内,顾励还有些事想问他,住在正阳门外行走不便,许他先住在内城曹存霖那座宅子里。
    夏星骋出了宫,便去了曹宅,随便打扫过便住了下来。他听说左尚书居然过世了,不免好生唏嘘,当年与左尚书在朝堂上斗得两眼发红,你死我活,可短短半年多,竟已是物是人非!
    现在回头想来,只觉不胜感慨,简直似做了一场大梦一般。
    夏星骋已无心仕途,只是旁人不知他心里怎么想。不少官员见左尚书过世,夏星骋治水有功,眼看起复在望,这两天内来拜访他的大小官员,险些把曹府的门槛都踩破了。
    他在京中的旧识们,在他落难时避而不见,这几天却纷纷找上门来与他叙旧。这些人,夏星骋一个都不想见。只不过在治水时,与几名工部、户部的官员们有了些交情,想到日后陛下兴修水利,或许还用得着他,少不得还要跟这些人打交道的,这些人下请帖请他吃饭,夏星骋只得去了。
    到饭馆时,里头已坐了些人,夏星骋一眼就见到陈继才!这人是兵部职方司郎中,后来调任户部清吏司。夏星骋落难抄家时,家中女眷险些遭受羞辱,当时他向在一旁围观的陈郎中寻求帮助,希望他看在自己曾出手相助的份上,帮自己说几句话,哪知道这人就是个见风使舵的白眼狼,义正言辞地踩着他吹捧自己一番,把个夏星骋恶心坏了。
    这次夏星骋一见到他,便挂不住脸色,想掉头走人。他身旁一官员连忙拦着,笑道:铭台!铭台!别走啊,这才刚来,先喝杯酒水。
    这人拉着夏星骋坐下,夏星骋黑着一张脸,扫了陈继才一眼,问左右道:此人怎么也在?
    陈继才连忙站起来,端起酒杯,赔着笑脸道:夏御史,先前是小人做得不对,小人自罚三杯,还望您海涵!
    夏星骋被他恶心的说不出话来,闭口不答。
    就在这时,门又开了,一人裹着风大步进来,朗声笑道:大家都来了?看来倒是我来晚了!
    夏星骋抬头看去,这人乃是聂光裕。
    夏星骋与聂光裕分开没几天,不觉得他有什么变化,在座的京官们却都是曾经见过聂光裕倒霉的模样的,那时聂光裕宛如游魂冤鬼一般,脸色发绿,精神萎靡,哪似现在这般意气风发的模样?!
    聂光裕额头上添了一道疤,人也黑瘦了许多,可精神却是极好,双目灼灼有神。他走进茶楼,身后还跟着一人,居然是户部右侍郎姜允。
    姜侍郎居然跟在他身后进来,这一下叫众人大吃一惊。
    吏部文选司主事郑琦也在座,他与姜允有些私情,此时不由自主地问了:姜侍郎与聂寺丞一道来的么?
    姜允脸色还有些发白,干笑道:路上碰见,便一起来了。
    两人落了座,聂光裕问道:点了些什么菜?
    聂光裕冲门外的家仆招招手,冲他耳语了两句,那家仆点点头,出去了。
    一人笑道:南浦,你这次出京治水,可谓是劳苦功高,想来过不了多久便要高升了!来,愚兄先敬你一杯!
    众人推杯换盏,敬过一轮,郑琦也跟着敬了酒,便缩着手不再作声。他已经感觉到,聂光裕今非昔比,不是几个月前任他们捏扁搓圆的聂光裕了,他需得老实点,别给自己找麻烦。
    然而他不想找麻烦,麻烦却不肯放过他。
    聂光裕放下杯子,看向郑琦,笑道:好久不见郑主事,不知郑主事口味变了没有?
    郑琦有些茫然,求助地看了姜允一眼,然而姜允只垂目呆坐着,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
    聂光裕的家仆适时地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托盘,托盘上一大碗,倒扣着一瓷盖,不知碗中究竟是何物。
    家仆把碗放在聂光裕跟前,聂光裕笑道:我让人加了个菜,诸位不会介意吧?
    众人都道不介意,又问这盘中是什么。待众人问了一遭,家仆终于揭开了盖子,那居然是一碗清蒸猪脑髓。
    郑琦脸色发白,想起自己曾奚落聂光裕的事了。他呆坐着没动。
    众人已吹捧起来了,夸赞猪脑髓营养美味,乃是这酒楼的名菜云云。
    待众人声音小下去,聂光裕笑着看向郑琦,说:郑主事先尝尝?
    郑琦脸色发白,坐着没动。
    聂光裕催促道:郑主事?
    郑琦深吸一口气,拿起勺子,舀起一块猪脑髓,拨进碗里。聂光裕见他这般慢吞吞不情不愿的样子,笑道:郑主事不爱这清蒸猪脑髓,那便算了,想来是不爱这种做法。
    众人不知聂光裕葫芦里卖了些什么药,不敢作声,夏星骋乃是见惯了风雨的,立刻就看出来,这郑琦曾经得罪过聂光裕,是以聂光裕要这般刁难他,这事还没完。
    果然,就见聂光裕拍了拍手,另一名家仆端着大碗走了进来。
    聂光裕瞧着郑琦苍白的脸色,愉悦道:郑主事,你既不爱吃熟食,那这盘生的,便交给你了!
    家仆将盖子一掀,亮出碗里头白花花点缀红血丝的猪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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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
    众人终于意识到聂光裕是来者不善,都缩着脖子不敢作声,郑琦失声道:聂寺丞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他焦急慌忙看向姜允,姜允却一直未出声。
    聂光裕哼了一声,两名家仆便走上前,一左一右,按住郑琦。
    聂光裕走上前,家仆已捏开郑琦的嘴,由聂光裕把白花花的猪脑塞进了他嘴里。
    郑琦一阵反胃狂呕。
    聂光裕慢悠悠道:你吐吧,吐了再把地上这堆给你塞回去。
    郑琦不敢再吐,生生憋得脸色通红,眼中含泪。
    聂光裕哼了一声,走到夏星骋身旁,说:夏先生,您瞧见没有,对于这种见风使舵,逢高踩低之人,就要这样对付!
    陈继才坐在一边,毛骨悚然,见夏星骋目光看来,他打着哆嗦,忽然抽了自己一个嘴巴,骂道:夏御史!我就是个小人!您是君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计较了!
    夏星骋实在厌恶他,懒得与他为难。他多看了聂光裕两眼,原先他在位时便见过聂光裕的,知道他是赵昇的侄子,还曾上城头抗战过,没想到过了半年,这年轻人居然已经变成这番模样了,一时间他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自己出入仕途时,又何尝不是胸怀天下,立志济世救民,可饱经了仕途颠簸,人情冷暖,不知不觉间便在诡谲心计中泥足深陷,再回头时,只剩沧桑白发,衰朽华年。
    散席后,姜允上了马车,犹自悸动不安。他还没坐定,另一人自夜色中钻入他的马车,宛如水里钻出的水鬼一般,用一只掌心潮湿的按住了他的手背。
    琦哥儿姜允一惊。
    郑琦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在马车内坐定,问道:姜侍郎怎地又叫我琦哥儿了,方才不是一言不发装作与我不熟的样子么?
    姜允叹了口气,说:琦哥儿,你有所不知啊,聂光裕现在动不得!
    郑琦逼问道:为什么?不就是出京治水有了些功劳吗?他一个小小的寺丞,还能让你一个堂堂户部侍郎给他抬轿不成?
    姜允摇摇头,满脸苦涩:老左为了拉拢傅少阁,把咱们所有人的投名状给了他,你知不知?
    郑琦大惊失色,竟半晌没有言语。
    姜允叹气:这就是软肋遭人拿捏的痛处啊!原以为老左拉拢傅少阁,是许诺了官位好处,可没想到,连这要命的东西都给了!那傅少阁没保管好,落到了聂光裕手里头!
    他看向郑琦:你明白了吗?!聂光裕捏着我们所有人的投名状!
    这阵子穆丞相也来问过顾励,是否打算起复夏星骋。顾励并没有这个打算,但又觉得挺不好意思的,让老夏累死累活治理水患,后续还打算请他继续监修水利,可又不给人一个官职,就像养了外室不给人名分,是不是有点渣啊?
    他把夏星骋叫进宫里来,想探探他的口风。夏星骋是个老江湖,见顾励旁敲侧击,已猜到他要说什么,直爽道:陛下可是在想是否要起复老夫?
    顾励笑了笑,没作声。
    夏星骋叹了口气,说:回到京城来,才发现物是人非,与老左斗了十多年,可最后我与他谁也没落着好!近来我见到一个年轻人,在他身上,才终于看见了自己在宦海中沉浮漂泊的影子。初入仕途时立志要一展抱负,甚至不惜攀附王正,争权夺利,我害过人,也被人害过,原以为自己是在逆风博浪,再回头却是一场空梦啊!
    夏星骋摇摇头,苍老的双目中似有唏嘘的泪光:陛□□恤我年迈,革去我官职,抄没我家财,却不足以与我这些年的过错相抵。这具衰朽老迈的残躯,若还有些可取之处,陛下尽数用之,便算是偿还我这些年犯下的过错了!
    顾励没想到夏星骋当真看得这般开,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夏星骋大概是立意要让顾励与众人明白自己的心意,第二天便去了城中隆福寺剃度,纳钱换取度牒,做了一名出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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