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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多败絮——弗烟(81)

    所以,他会来。沈翎冷静说着,笑得安逸。
    第167章 公报私仇
    真真正正的牢狱之灾,该来的,总会来。
    曾与刑部某公子哥有点交情,托他的福,沈翎见过不少竖着进、横着出的破事。当时看那些犯人凄凄惨惨,然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事会落在自己身上。
    天牢狱卒是沈翌旧部,面对沈翎的遭遇,心有不忍又爱莫能助,唯一能做的,便是将次日用刑的事,提前告知,好让他有个身体及心理上的准备。
    对此,沈翎表示感谢他全家,本来凑合着能睡,被他那么一说,当真是彻夜噩梦缠身。真是太谢谢他了。
    仍是四更天的模样,沈翎一身汗湿地从梦中惊醒,关于人彘的梦,实在没法令人愉悦。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除却一些稻草刮痕,还算干净。手掌交握,掌心蕴出的温暖,感觉若有似无地少点什么。思来想去,记起是一层薄茧。
    那双常年握剑的手,藏着一种安定,当热度抚上周身的战栗,总是轻易点燃潜藏在体内的温柔火焰,令人无法自控。
    要受刑了,沈翎拨开松垮的衣襟,望着里边光洁依旧的肌肤,不由自主地忧心忡忡。
    过了明天,还会有一块好皮肉么?就算伤口愈合,也注定留下疤痕,到时候摸着都不舒服,说不定连自己都没法下手,也不知那人会不会嫌弃。
    沈翎想象着那张英俊脸上浮着复杂表情,竟是笑了。好似听他在说:这么难看!给削了重新长好了!
    如果是他,应该不会吧?
    静静想着,又入了梦。这回梦见的,全是越行锋缠着花冬青,纠结给他祛疤的事。
    *
    梦是甜的,清醒时却置身修罗。
    沈翎被一群陌生狱卒拖了出去,脚后跟撞上木桩,剧痛袭上脑门,转眼已在一间暗房之中。
    四周绕着阴风,还有一丝夹杂铁锈味的血腥气,沈翎一时胆寒,下意识握紧指环。
    至上而下的石阶连着一扇铁门,此时缓缓开启,漏出一道光,映着一个人影。
    光透进来的一瞬,沈翎看清了暗房陈设,铁烙、皮鞭、夹棍,还有一张布满铁钉的板子铁锈斑斑、血迹斑斑。
    果然是要用刑,果然半点侥幸也不能有。沈翎低着头,斜起眼角去看那个人。
    这个轮廓,似曾相识,但确是未曾见过。
    来者开口,大致是一个中年人,语调冰凉彻骨:沈翎,你也有今天。
    说得像是仇人。沈翎自问在京城人缘不错,最勉强也用银票煳得端正,除了柴家,不至于与谁有仇。
    我是林朝。来者道出姓名,敌视的气息不言而喻。
    林朝?沈翎不记得自己认识这等老头。将这个名字反复默念,终于林喻他爹!当朝尚书令!
    想起来了?
    沈翎欲哭无泪,话说这是撞到枪口上?不对呀,尚书令也管天牢的事?画岭被破,那林喻不是被柴石州救出来了吗?花家可是好酒好菜伺候着,他有什么不满意?又来干什么?
    林朝俯身看他,冷笑道:看来过得不错,你兄长打点得很好。但,这是坐牢,舒服算是什么?我儿子遭的罪,又算是什么?
    沈翎胸口一窒,恰与那森寒目光相接,顿时领悟他话中之意:你身为尚书令,是要公报私仇?
    林朝双肩耸动,笑了:你本就该用刑,我不过闲来无事代劳而已,通敌叛国的罪,岂能让你一死了之?那些南越余孽,你不打算招么?
    不是死了么?沈翎攥紧指环,沉了口气,太子殿下说过,那人已经死了。
    我问的是没死的人。林朝从火盆里取出一支烧红的铁烙,在沈翎眼前摇晃,说,还是不说?
    林大人,我扪心自问未让林喻受半点苦,相信万花深潭的人也是一样。我不知你听到什么,但公报私仇完全没有必要。我的罪,我会自己承担,不必大人费心。沈翎思虑再三,权衡利弊,为了自身安全,终是忍着没喷他和柴家的丑事。
    不如,现在就承担。林朝嘴角噙着冷笑,击掌三声,引入几个家丁模样的人。
    沈翎极力往铁门外头看:狱卒呢?天牢的人被你支开了?
    林朝挑指一个手势,那几个家丁便动作起来,将沈翎绑上木刺丛生的十字架:明知故问。我方才说过,是代劳。既然代劳了,也不差放天牢弟兄们两天假。
    家丁的动作十分粗暴,捆绑双臂的铁链直接甩在沈翎臂上,甩了一圈又一圈还未行刑,沈翎的手臂已是青紫一片。
    林朝亲手取下墙边的皮鞭,让家丁撒了盐水,在石地勐地一抽,响声如雷:放心,你死不了。
    沈翎疼得发怔,喉咙里发出声音却很有骨气:我也觉得。
    浑身上下暴动着密集的疼痛,疼得沈翎时而清醒、时而迷煳,体温升腾到意识涣散。
    不愧是柴廷的走狗,都那么变态。刚才看在眼里的刑具,还真一一用过。
    一开始还觉得皮鞭抽得疼,后来才明白被皮鞭抽是多么幸福,没有夹棍的十指连心,没有钉板的千疮百孔,更没有一抹红光落下后的烧焦气味本来疼到麻木,但时不时从头淋下的冰水,却使得沈翎一次又一次抽痛得瞪大双眼。
    这下子,身上还真是没一块好的。林朝果真没有食言,给他留了一口气。
    他以严刑逼供为前提,却始终没问一句有用的。从头到尾,只是整人泄愤,仅此而已。
    沈翎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撑到最后,只知道嗓子喊到沙哑,此时干涸得说不出话,连喊疼也不能了。
    眼前虚虚晃着一个人影,沈翎撇过头,试图不让那人看到脸:别看,不好看。你一定会嫌弃吧?越行锋,我好累,救我的时候,能不能先给碗鸡丝粥?
    唇边荡着甜甜的笑意,沈翎蜷着身体,囚衣早已被抽成长条状,十分狼狈。血迹渐渐发干,他感觉冷。
    *
    大概是过了一夜,似乎有人给他喂了水,沈翎转醒时,精神稍好了些。
    有人走近,沈翎动了动眼皮:来得这么晚,我都要被打死了。
    平日里听来冷漠的声线,今日显得很焦躁:他们怎么把你打成这样!尚未弄清始末,岂能对你用刑!
    全无血色的唇瓣,勾起淡淡一笑。沈翎暗暗说,不是他,还得再等等。
    一颗药丸摁入齿关,抬起下颌,让他咽下。那人说:听说你一天没吃东西。
    我想吃,但是没力气。沈翎睁眼望着父亲,发觉他苍老不少,眼中的浓烈恨意,是错觉么?
    你要撑下去。沈恪本想说些劝慰的话,可惜他不会。
    我会,我还得等他。药丸不错,身体暖了不少,沈翎振作精神,父亲,我已经是死人呢,你不必太在意,家里没事就好。无论我结果如何,你都还有哥哥。不知哥是否与你提过,眼下情势,与柴家走近些吧。
    你在交代后事?沈恪眉头紧蹙,眼底折出怒色,拳头紧握着,硬是抑下咆哮的冲动,话音极缓,什么叫做我还有沈翌?你给我记住,我沈恪有两个儿子!
    沈翎眼里疑云密布,从未将自己放在心上的父亲,甚至要他作为牺牲的父亲,居然说出这种话?
    沈恪目光如炬,看穿沈翎的心思,面容憔悴,竟是浮出痛色:我真心爱你的母亲,费尽千辛万苦把她带回京城,我又岂会不爱你这个儿子。荛儿已经死了,可我竟然连你的命也保不住。
    沈翎倏然愣住,他,沈恪心中也有情?不可置信地看去,从他父亲眼中看到大片红丝。
    当年迫于沈氏家势,我不得不与云氏联姻。我带回荛儿已经触及云氏的底线,我那时一意孤行,所以荛儿才会她走了,你不能再有差错。只要我不当你是儿子,你便能在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可是现在万人敬仰的昭国公竟然在儿子面前哽咽,将累积十数年的悲痛隐隐渗出。
    片刻之后,沈恪收起悲伤,沉稳的手覆上他手背:无论如何,你都不要承认,你没做过,便是没做过。
    沈翎第一次对沈恪绽出笑意,且是发自真心。
    原来,父亲一直爱着他和母亲,这就够了。
    第168章 一线生机
    沈恪买通狱卒才得以看望沈翎,仅仅片刻,相熟的狱卒便催促他离开。
    失血过多的沈翎,此刻极为疲惫,父亲的药丸只让他的手脚暖了几个时辰,又冷了下去。
    因为林朝放了狠话,故没有一人敢再对他多加照顾。终日只有两碗水和两块馒头,然现在的沈翎,根本无法下咽。
    手臂疼得要死,铁链在他臂上勒出瘀痕,甚至勒进皮肉,他犹记硬物从骨头上刮过,痛得想哭。此时,连抬手都无力,何况是拿馒头往嘴里送?即便勉强咬下一口,积在喉咙的血水,也会将它咳出去。
    几日下来,沈翎瘦了一大圈,连意识都不大清醒。
    我是不是要死了?越行锋,你死哪儿去了?再等不到你,我要死了。
    还说我是你媳妇,这关键时候,你倒是有个影呀!
    畏寒之感日益加重,身体也热得灼人,周身血液像是沸腾了一般,将他的脑子焯过一遍又一遍。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红色,连同那些来不及处置的伤口,逐渐恶化。
    沈翎终日沉睡,偶有清醒,也只是喝两口水,每日醒着的时间,还不足一个时辰。他的父兄,再也没来过。
    *
    某日,不知是什么时辰,有人踏进牢房,沈翎正处于昏迷状态,全无知觉。
    伤口的刺痛激起沈翎的一丝神识,他发觉这个人在给他上药,还灌了不少药汤,最后还喂了点热粥。
    是谁?若是父兄,动作绝不会这般随意,明知会扯痛他,仍是不走心,好像心不甘、情不愿,想着速战速决就走人。
    即便如此,沈翎的伤口开始愈合,身体明显好转,眼睛已能视物,鼻子也能嗅到牢房的腐朽气味。
    他到底是谁?沈翎动了动手指,算是有点力气,今天定要拉住他看一看。
    密闭的铁门准时开启,那人又踏进牢房,一如往常地替沈翎把脉,然而这一次,手腕被他反手握住。
    谁?越行锋?听到自己的声音,沈翎吓了一大跳,多日不曾说话,竟是变得如此沙哑,与秋天树梢的枯叶没两样,好似随便一吹,便能落地。
    你还指望他?他已经死了。温润的声线带着毋庸置疑的不屑。
    怎么是你我知道了。稀疏的光线,让沈翎看清那桃红色的唇瓣。
    柴石州,居然是他!
    柴石州的动作依旧简单粗暴,能多随意就有多随意,像完成任务便能功成身退。给沈翎换药、上药,跟拿不到工钱的苦力一个样,表情十分难看。
    沈翎倚在墙边,虚弱道:何必勉强?
    柴石州根本不想看他,抄起食盒里的热粥,头也不抬地递过去:能自己喝么?
    沈翎挪了挪手臂,厚厚的绷带致使关节无法活动自如,惨淡地笑了笑:你说呢?
    想不到我柴石州也会背叛帝君和父亲,竟然来救你的命。柴石州自嘲道,遂将一口粥送到他嘴边。
    救都救了,你又何必?沈翎微微低头,将温度恰到好处的白粥含到嘴里。
    你有一位好兄长。说到沈翌,柴石州的眸子竟闪过一瞬柔情,那是任谁看了都难以置信的眼神。恐怕连柴廷看了,也会惊得认不出儿子。
    好好对我哥。虽然,我不喜欢你。沈翎重新打量这位白衣男子,如同当日阆风楼初见,依旧丰神俊朗。
    柴石州的动作忽地停滞,抬头认真看着沈翎:就算他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他已经是我的,谁也抢不去。
    如果沈翎没有看错,柴石州眼角似乎噙了一种笑,旁人在侧也无法察觉的笑。然而这种笑,却是沈翎再熟悉不过的颜色。
    那是占有者的高傲气息,越行锋就时常露出这种表情。与柴石州不同的是,前者比较不要脸,每次得逞后,总是毫不掩饰地笑给他看,非常傻。
    表情自然而然产生变化,被柴石州看在眼里,然后这个人以非常鄙视的目光,将沈翎从头到脚鄙视一遍。
    沈翎感受到他的鄙视,却没力气鄙视回去,咽下一口粥:柴石州,你真心待我哥也就罢了,若是伤了他,我沈翎做鬼也不会放咳咳咳一口粥堵进嘴里,呛得他直咳嗽,震得五脏六腑都跟着发疼。
    柴石州挑着好看的眼角:你的话很多,比小时候还多。未等沈翎反驳,他又道,你放心,你死不了。很快会有人来救你,而且,我也答应了沈翌。
    他说这番话,显然是言明那个人不是他。如若不是他,又有谁敢独闯天牢?
    难道是沈翎唿吸一窒,心脏勐地一跳,挣扎地直起身子:是、是越咳咳,是越
    柴石州觉得他咳得很烦,点了点头:越行锋。
    他终于来了!
    狂喜的情绪涨满沈翎的心,他一时忘了唿吸,直到柴石州在他胸口一击,方才大口喘气。
    苍白的脸涌上血色,沈翎红了眼眶:是真的?他来了?他果然没有死!
    为了这事,柴石州有生以来第一次欺君罔上。刚开始有些犹豫,不过后来想想,发觉也没什么大不了。
    发觉沈翎目露感激,柴石州收起食盒:我不会帮忙。
    牢门再度紧闭,沈翎激动得落泪,身上的伤似乎都不再疼痛。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个姐夫挺好慢着!貌似哪里不对。
    *
    京城月夜,微静。
    柴石州提着一只灯笼,从柴府门前走过,在城中兜兜转转,拐过几条小巷,甩掉身后追踪的柴家武侍,在城西的一间小院前停步。
    我回来了。柴石州站在门前,一动不动。门分明虚掩着,却不想伸手推开。
    今天晚了。那张脸如是凿不穿的冰面,把门拉开即背过身去。
    沈翌从未想过会有求于他,繁吹谷那夜之后,就不再动过任何念头,成日在兵部处理公务,不给自己留一点空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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